阿伯16
阿伯,怎么样?上手了吧?对老大姐印象如何?
去你妈的,人家跟本没有时间理我。
不可能吧,你想,一个有钱的女人,当她独自在家的时候,她是多么需要人陪?而且那天你的表现不错,她主要是喜欢你,对大威不,不对,也许我们过去都过于相信自己的感觉了,我们跟热爱文化的女孩在一起还行,因为她找你,就是于这个的,可是有钱的女人,她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她就是在屋里打电话呀,一打就是两个小时。对了,她先是洗澡,光是那洗澡,就让我和大威打了个嘴仗。最后大威被我气走了,她还不下来。后来我自己也洗了个澡,又把布什对美国人的讲话整个看完了,你看我有多无聊。然后,她总算下来了,她打电话。她说的事都是大事上千万,上亿的事,我听不懂……
然后呢?
然后她就把我赶出去了。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然后,我就去了北大。
大老晚的,你去什么北大?
我没地儿去,突然想起了麦子,她不是在北大读书吗?
人家是在北大,你跟到北大干什么?那儿哪有你阿伯的地方?你硕士都读完了,又不用学外语,洋女人又没什么钱,你跑北大干什么?
麦子经常出现在北大吗?
我哪儿知道,但是,她心里想的是谁?肯定不是你阿伯。
那当然。
所以,我说了,你的战场不在北大。你的战场在那个女人家,她有钱,你要想办法把她弄到手。
她对我没有兴趣。
不对,她洗澡为什么那么长时间?她肯定是在等着你,让你上去呀,你想,如果今后,我们的电影开拍了,一定要有这样的镜头——富人家的浴室,洗澡水热气腾腾,一个女人,她的皮肤细腻,温润,她把自己的头发盘起来,她照镜子,她往脸上擦着护肤的液体……这时,你把镜头朝外拉,拉,不,是移,移动,让镜头的感觉有一些晃,但有节制,不过分,对,是那种平衡的过渡,对了,朝外移。然后是楼梯,朝下移,楼梯口站着一个焦虑、疲倦的年轻人,小伙子像你阿伯一样的帅,眼神里有一种野心家特有的东西,镜头停在他的脸上、嘴上。对了,他感觉到渴,便不经意地用舌头湿润着自己的嘴唇。
好了,好好,拿我开什么玩笑!
不,这时,楼上湿热的水汽开始朝下弥漫,里边有女人的气息,这气息使楼下那个青年野心家的眼神变得柔和了。
这哪里有什么艺术创造?这完全是毛片的感觉。看起来,你当导演,也就是能拍拍毛片了。
不过,阿伯,也许,你是本事不行,她那么有钱,那么虚弱、孤单,她是需要男人的。那天给你把路都铺好了,连皮里松都帮了忙。
皮里松的皮好了没有?
皮里松的皮?快好了。皮里松的皮,唉,这个世界,真是太无聊了。
你能帮我找着麦子吗?
别找她。
为什么?我觉得那女孩挺好。
不为什么,一个字,脏。
你给我的她的手机号,怎么永远也打不通,是不是给错了。
没有呀,她可能有事,人家……对了,大威今天也给了我一本小说,写得挺有意思的,我也想拍。现在可做的事太多了,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就是钱,钱不是新的,旧的都没有。你说,这次,也就是今天,我又给你创造了条件,你能把那个女人拿下吗?唉,阿伯,求你。
阿伯笑,他的笑声像是外面树枝上的鸟四处飞散。他和导演站在那个破落的小四合院里,院子的中间是那棵老槐树。阿伯没有让导演进家门,两个男人坐在床上聊天好像很别扭。阿伯说,先别谈这个了,怎么样,附近有一个很便宜的餐馆。
于是两个人往餐馆走去。导演边走边说,你想呀,我就是个子长得太小,再说,人家对我们这些拍地下电影的人,都有看法。
对,你们这些当导演的都成问题。你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紧瞅着女主角,对吧?
导演听了这话笑个不停。一会儿他说,所以,让你去接触那个女人嘛。你们是作家,现在人们对作家的印象又比前些年好了,你知道吗?
在餐馆里他们要了一盘黄瓜、一盘花生米,还要了两瓶啤酒。两人刚刚碰了杯,这时,阿伯的手机响了起来。
阿伯一看手机号,他兴奋起来了。
导演说,这么激动,谁?
阿伯说,麦子,对不起,失陪了,你买单。
导演说,她呀——导演皱起了眉头,摇摇头,说,硬说她那样的女人还纯洁、干净,还激动,你呀,你这个阿伯,你真是事业心不强,不知道什么是西瓜,什么是芝麻。
阿伯走到餐馆的外面,兴奋使他额上沁出了汗。
电话里是麦子细细的声音。那确实是一个女孩的声音,一个刚刚发育完脸上发出恬静的光芒的女孩的声音。以后要不是麦子主动告诉她是瞒了岁数的,他永远都觉得麦子就像是田野里的麦子还没有被收割,他远远闻到了那股混着泥土的新鲜的气息。他也永远没有想到麦子竟会以那样残酷的方法去报复那个叫白泽的男人。那次之后他就为把麦子仍叫为女孩而感到羞惭不已。其实即使是一个女孩才十三岁,他也不能把她小看成女孩。
麦子对阿伯说,你在哪儿?你是不是忘了我了?
你的手机为什么永远不开?
没有呀,我天天开着。
你的手机号是不是1350XXXXXXX?
不对,最后两位数你搞颠倒了。
就是怪那个导演。
今天能陪我去做一件事吗?
上哪儿?
麦子这时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她说,上医院。
阿伯有点惊愕。
上医院干什么?
做手术。
你怎么了?病了?
电话里传来了麦子的笑声,她说,我要把孩子做掉。
阿伯听了,心里更惊讶了。
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去,但是我有些害怕,我想了半天,找谁陪我去,然后,我想起了你。你愿意来吗?我等你。
阿伯说,可是,可是,你那天不是还说,你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吗?
麦子又犹豫了,但阿伯听出自己似乎刺痛了麦子。只听麦子问,你今天是不是有别的事?
也,也没有,就是,就是他们说,让我还要再跟,那个人……
阿伯突然结巴起来。麦子打断他说,那好吧,算了吧。
麦子挂了电话。
阿伯想了想,喊,喂,麦子,麦子。
阿伯又开始给麦子打电话。
这次一打就通了。
阿伯说,麦子,你等着,我就去。
导演出现在阿伯的身边,说,去哪儿?
阿伯说,去见麦子。
导演说,今天都约好了,跟沈总部约好了。你不想着我们的电影了?
阿伯说,反正今天不行。
阿伯说完朝正要开来的一辆公共汽车跑去。导演在身后说,没看见地上的鸟吗?那不属于你,傻瓜。
麦子14
我说如果那天不是在小区的门口进来了两个人,我会真的像橡皮糖一样粘着他一起到报社。那会是什么情景呢?实际上我已经两腿发颤,全身像树叶一样哆嗦。我常常想我如果真的这样衣衫不整地坐在报社的过道上,会不会被人认定是精神病而被送进医院?
阿伯说那肯定会。然后他又说,麦子,你怎么会到了那种地步呢?
说着阿伯的眼泪流出来了。
我在跟他讲述这一切时是在靠东四的妇产科医院里。我突然被这样一个男人的温情所打动。在这么长的时间,白泽自始至终都没有为我流过一滴眼泪。不过那天在大门口,当看到我的父亲和一个女人向我走来时,他的脸红了,他本能地朝我看了一眼,神色是那么的慌张。
我停住,眼看着白泽发动着车子。一会儿他驶出了小区,给我们留下淡淡的汽油味。
我父亲跟我一样是近视眼,他是个知识分子,但是说起话来却有点刻薄。他望着开走的车说,听说那个男人跟你只是业余婚姻啊。
我看了看四周把他们带到一个僻静处。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在扯他的袖子,对他使眼色,但是父亲却毫不畏惧,他觉得他刚好抓了个正着。这些天夜夜在外鬼混,原来是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啊。
你说我跟他是业余婚姻,那你俩是什么?她在给我当业余妈妈吗?
父亲扬起手臂给了我一个耳光。那女人却抓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地跟我道歉,她说他们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上午了。一直听你说住在这个小区,今天也是过来认认门,但是你父亲这个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是为你好,实际上他也想来看你……
没听她说完我就转身离去。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的父亲,他是世上最扯淡的男人。我的身份证上的出生年月日是假的,谁也不知道。可是只有他会冷不丁给我打来电话说,祝你生日快乐,你已经满二十六了。他的声音使我气恼,因为所有的人只知道我二十三岁,像那身份证上写的一样。我的父亲已经退休了,虽然他离我不远,但是我不敢把他介绍给我的朋友,无论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我生怕他说漏了嘴。我怕他说,二十六年来,我没有对她付出什么,我对不起她,因为我把一切都放在工作上,我们那代人的事业心太重。我甚至自己也尽量避免看到他,尽管有时他的声音几乎是哀求的。
我边走边流泪,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管,什么行当不都是先从业余的然后再变成正式的吗?重要的是时机。
窗外正午的阳光照射着床头柜上白泽留下的两千块钱。那是新版的一百元人民币,粉红色的纸张看起来是那么新嫩,仿佛还未经别人的手抚摸过。白泽是从不给我钱的,印象里只有两次,一次是第一次怀孕,一次是现在的第二次怀孕。他也不给我买衣服,有时说好去逛商场,但在约定的时间里不是他身体不舒服就是工作忙走不开,有一次他跟别人聊天时他说他从不宠女孩,宠出毛病来是自己给自己添麻烦。我还从来没有看见他在说这句话时脸上那一副鄙夷的神色,那种鄙夷和那种发了霉的颜色一样,甚至浸出一股酸味来,好像此刻在他眼里女孩就是那种像垃圾一样的东西。
他只给我租了房子和交了学费,其余的钱是我自己挣的。我在他的手下做首席记者。我几次跟他说,我不是因为他才做上了记者,对于北大毕业的学生哪个地方都是抢着要的。他听了光笑。我说难道你不认为我写的文章有着独特的尖刻吗?别人只是把过去的文章翻出来重新发表而我每一篇都是自己特意采访并且标出自己的观点的,就连发行部的人都说,听报摊反应,读者最爱看的就是麦子的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