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女人床

阿伯15

阿伯与导演还有那个叫大威的一起上了沈灿的车。沈灿把背倚在后背上,说,你们以后叫我沈姐,别叫沈总了。

三个人一起答应着。

车开着。阿伯继续给沈姐讲着《长安街》的故事。

沈灿听得很认真,时时地问些问题,阿伯发现这是一个有感觉的女人,所以说得很有激情,有时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到了力鸿花园,几个人刚下车,这时,导演的手机响了。

导演接电话,说,是吗?那好,那,我马上就去,等着你。

导演回头对女人和阿伯说,坏了,棚里着火了,我得马上回去。

阿怕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导演说,别,你跟沈姐在一起,好好聊聊天,沈姐难得有时间,还有大威。

阿伯看看女人。

女人笑了,说,我们走吧,阿伯,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阿伯无奈地跟她进了楼,不过一想身边还有大威,也就不紧张了。

导演已经飞一样地跑了。

在电梯里,三个人站着。阿伯突然觉得口很渴,便连连咽了几口唾沫。女人没有注意他,她好像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灰了。经常是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会突然变得委靡不振,原先的光彩风一样消失得无踪无影,变成了老女人。

门一开,他们进了沈灿的家。阿伯呆住了,他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沈灿似乎没有注意到阿伯的反映,她先是自己换了鞋。阿伯注意到大威跟自己一样,局促地站着,他甚至有点站不住。

阿伯和大威一起也换了鞋。

客厅里全是中式的古典家具。换好了鞋的阿伯和大威,觉得自己像突然来到了皇宫里,不会走路了。

沈灿对阿伯说,你们想喝什么自己来,冰箱里有,想喝热的也行,你看那儿。

阿伯望过去,远处的吧台上有各种闪着亮光的酒瓶,还有一个小小咖啡台。

沈灿说,我累了,想洗个澡。女人说着,上了楼梯。楼梯是微微的弯形,阿伯知道只有有很大空间的房子才会有这样的弧度。他看见沈灿那双换了大红丝质拖鞋的脚正一级级踏上去。鞋面很小,露出的大块洁白的皮肤闪着白光。

一会儿,女人的声音传了下来,她说,阿伯,大威,你们想洗澡就在一楼洗吧,洗洗舒服。

阿伯和大威对看了一眼,两人嘴上都答应了一声。阿伯走到咖啡台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后,喝了一口。

大威也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他说,我知道你,你是写《长安街》的,现在想把它拍成电影。其实不是我说你,真正的好小说是不可以搞影视的。

阿伯说,那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不是改成电影了吗?那不是好小说吗?

小说还写得不错,当然,也有很多问题,可是,电影却很臭。

阿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一直认为昆德拉的小说和电影都还不错。尽管是老片子了,是老小说了,可是,真挺不错的。来了这么个大威,张口就说不行,那什么行呢?

只听大威又说,而且电影永远在破坏小说。

阿伯的脸在发红。他转头直接望着大威的脸说,我在网上看了你跟那个上海女人的对话,你顺着她说话的架势好恶心,你是不是那天晚上想搞她,才说那些肉麻的话?

大威同样盯着阿伯,那眼神有点像荒野的饿狼盯着远方的人影。

阿伯说,你连昆德拉的小说都看不上,怎么竟然对那个女人表示出了那种态度呢?她说上海好,你就跟着说上海好。关键是,上海不错,但不是她说的那个好法,可是,你却没有任何反驳,你不是一个很直接的人吗?你这次却——我先插一句,在中国的确没有其他的城市可以与宝贝放在一起,她肯定没有说错,宝贝意味着漂亮受宠,令人垂涎,十足女性化,只有上海才可以说宝贝。

那成都就不能说宝贝吗?香港呢?香港能不能说宝贝?女人只要是漂亮,你喜欢她,怎么说她都行,凭什么就只有上海呢?上海的女人自恋成那样,你也跟着一起恋,你也跟着吹?

大威皱着眉头,厌恶地扫了阿伯一眼。两人同时伸手去倒咖啡,手跟手碰了一下。大威说,你先吧。当他知道阿伯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时,就说,她那天说的另外一点是很重要的,上海对中国国民经济发展有巨大贡献,一个上海人养活五个中国人。所以,上海像一个又美丽又富有的女人。

阿伯说,于是你兴奋了,说她讲到点子上了。

大威喝了一口咖啡,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看着:美国海军陆战队已经要进人阿富汗本土了。本。拉登的照片正对他笑着。

他说,被殖民的历史,和至今都找得到痕迹的殖民文化气息。比如那些欧式花园老洋房,那些咖啡馆里还在播放的老爵士,昔日的靡靡之音。你不得不承认她的活力和包容性。上海的繁华身后……

阿伯问,你是上海人吗?

大威摇头,说,不是,这重要吗?

你真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不光是你,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有些是他妈的实用主义者,所以你对你不熟悉的东西,也说好话。现在有什么前卫、边缘?有的只是一种实用主义。昆德拉没有办法枪毙你,所以,你对他就可以随便骂。可是这个女人在你身边,你对她有想法,你就会说她好。不就是这样吗?

大威愣愣地看着他,说,我走了,我不会跟你这种人在一个屋子里呆着的,你很没有文化,而且无耻。

大威腾地站起来,走到门边换鞋。阿伯说,那我只有一种理解,就是你想搞她。

阿伯话没有说完就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阿伯没有回头,心里却慌起来。自己一个人怎么去面对那个女人呢?他有些后悔气走了大威。因为有大威的存在,他的心里放松多了。

阿伯也进了洗手间,他一开热水管,水很烫。

阿伯脱衣服,开始洗澡。他没敢泡澡,只是用喷水龙头冲着。他一边冲一边在幻想着,那女人这时会突然进了这个洗手间,她通体都是浴液和香水的味道,她恳求阿伯抚摸自己,她说她很寂寞。

阿伯就这样洗着,他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人真的进来,甚至自己会被赶出去。

阿伯有一会儿止住水声仔细听着楼上的动静,但是,没有声音。他很快穿上衣服。然后,坐在客厅里,继续喝咖啡。

楼上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阿伯觉得那个女人洗澡真是太漫长了。

阿伯一直等着。

阿伯觉得困,他感到累了,感到全身像脱了水的鱼有些干燥,他后悔上这儿来。于是想:不如也像大威那样一走了之吧,对,就这样。

他到了门边,开始换鞋,可就在这时,传来了女人的脚步声。阿伯回头望去,沈灿没有穿睡衣而是穿一套花呢布的工作装。脸上重新化了妆,她说,你可以自己看电视呀,喝了什么?想喝些酒吧?

阿伯从女人身上闻到了一股香水味,那是只有富人才会散发出的味道。阿伯心里有些紧张,于是直起身到了吧台跟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也为女人倒了一杯。

女人说,谢谢。

阿伯说,刚才那个大威有急事……

大威?

似乎她就没见过大威,她连阿伯也没有看,就开始打电话。

阿伯等着。

那女人一直在打电话。

阿伯就一直在等着。他开了电视,把电视的声音弄得小小的,他等着这个女董事长问自己有关的问题,或者这个老女人开始勾引自己。

可是,女人忘了阿伯。她全部身心都沉浸在电话的事务里。阿伯听明白了,好像是一块地,原来是属于一个国营大厂的,现在她要征过来。她说要谁送些钱去,好像一共要送两百多万。

女人打完一个电话,又打另一个。

阿伯难受无比。

这时,那女人突然对电话那头说,这样吧,你们在那儿等我,我现在就去。

阿伯一看表,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女人看看阿伯,说,对不起,我有事要处理,得先出去了。要不,你先回家,咱们改天再见。

阿伯说,好,那我先走了。

女人点头,说,你的小说等我看完再说。

阿伯出了楼门。

在寒冷的夜里,他走得很慢。

他想,现在院门已经关了,他能去哪儿呢?

阿伯内心充满懊恼,他觉得冷了,风吹得他身上阵阵打哆嗦。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跟前,司机说,哥们儿,上哪儿?

阿伯不说话,看也不看他,只顾自己走路。

司机走了,差点用车把阿伯挤一下。

阿伯难过得要命。

在以后麦子的叙述里,阿伯知道那天在他去沈灿家的那会儿,白泽在盘问着阿伯究竟是谁。麦子说一个男人,昨晚我就是在他的床上度过的。白泽深吸了一口烟,随即将它一古脑儿吐出来,也许是被烟呛了的缘故,麦子说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当时麦子强调说但是我没有跟阿伯做那件事情。

在阿伯听来麦子确实有些强词夺理,他的心里渐渐产生巨大的失落的情绪。他觉得那时的麦子还在想方设法地跟那个男人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