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5
当时我没想到有一个男人竟会跟踪我。我想我是为德里达来的,德里达没有来,那么,我就得走。我对酒吧同样没有兴趣。
白泽都知道我是参加法国大使馆的聚会见德里达了,他说迟一天再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也不算晚。他说聚会总是要结束的,医院总是要去的。他把红色的帽子压在我头上。他喜欢我戴帽子。第一次,在我双手抚上他的腰时,头顶上突然掠过犹如麦浪的弹性,清晰异常。我躺在他的办公室的地毯上,从窗口泻进的月光流在他的背上以及我紧紧攀住他的手上。他不时把脸俯下来,在我的帽檐处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一下一下,像是要把白色的月光一起送进我的体内。月光流进我毫无遮掩的身体里。然而这个男人对于我来说,那只是我头顶上感知的温柔而又带着一丝恐怖的红色的帽子。他的喘息声宛如融融雨雪四处飘落,我不禁忘情地呼唤,白泽,白泽,白泽,白泽……
我的呼唤像一场大水覆盖了我。我只想要这个男人的孩子,然而他只是说吃药,吃药,吃药,吃药……白泽十次甚至是一百次地说这是很小的手术,他可以出钱,他说只要吃药就行了,不疼。要不你在今天这个下午哪儿也别去,等我,我们一起去医院买药,买那不疼的药,把孩子打下来……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疼的。我想,只要抓住了男人的弱点,点准了他们的痛处,自己即可成为一个成功的女人。要不,世上女人的命运为什么会那么不一样?为什么有人能够有钱把自己的照片挂在聚会上让那么多男人去看呢?我不知道德里达同不同意我的话。如果可能,我想问问他我是不是应该生下这个孩子然后跟这个男人结婚。我还想问问解构爱情的最好方式是什么,是金钱还是婚姻?我还想问问女人对于男人的不满和仇恨真的可能去宽容吗?
阿伯7
阿伯犹豫地跟在麦子身后。这里是通往东直门的一条大路。
以后的时间里,阿伯经常对麦子提起这个晚上,说自己那天看着路边的楼房,想的是自己惨,活得很惨。女人温暖的衣裙使他痛不欲生,灯光让他难过、渴望哭泣。麦子说,当时她自己走在路上,想的几乎是同样的问题。但是,女人不一样,她们往往与男人不一样,她们想的更多的是一张大床,因为她们累了,无论白天去了哪里,反正晚上她们累了就需要休息。一个人很安静,可以看着自己亲手买回的窗帘,它们可以是红色的,也可以是绿色的;可以是黄色的,也可以是米色的;但是,她们需要这些东西。她们躺着的床应该是自己的,是自己亲手从东方家园,或者直家买回来的。
那房子呢?房子是谁的?阿伯总是爱问这个。
麦子总是在重复这种愿望,一个女孩的愿望。她像作曲家重复乐思一样,把一个简短的东西,反复吟咏,每一次都在重复,每一次都和原来不一样。她这样做,实际上是在进入一种艺术境界,使某种理念得到持续的弘扬。
房子也是自己买的,那是前提。
一个记者怎么能买得起房子呢?阿伯穷追不舍;总有一天,一个记者或一个学生也能用自己的钱去买房子的。麦子不太理会阿伯的残忍,她只是自己说着,房子是个前提,那是自己的,毫无疑问。然后,就是一张大床,一张属于女人的大床。
那你会在这张床上干什么呢?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会不停地换男人并与他们做爱吗?
麦子看着阿伯,问,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下流呢?这是做的事,为什么总是要说?
我这种人,就是喜欢边做边说。
麦子说,阿伯,你理解一个女孩子关于一张大床的想法吗?
阿伯看着她的神情,还有她眼底的闪动,不得不严肃一些,他装着扎扎自己的领带(以前阿伯不穿西装,从不扎领带),他像个演电影的一样,把自己的领带扎扎好,又清清嗓子说,是这样的,总的来说,这也是我的想法,一个男人的想法。然后,他们就会抱在一起,然后就会做爱。当射了之后,阿伯就说,麦子,听我说,不管怎么样,今天咱们还是在别人的床上。
这种对话会有很多次,真的像是一部音乐作品,阿伯与麦子两人的乐队,主题就是一张床。
麦子说,女人床。
阿伯说,床就是床。
可是,现在是晚上,她走在自己的前方,后边的事还没有发生。阿伯在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上前跟她说话,因为今天在法国大使馆已经充分地显现出来了:麦子懒得理她。她只是对皮里松感兴趣,她只有在皮里松说什么话之后,才会高声地笑。她对自己只笑过一次。她对导演也是爱理不理的。
阿伯想着自己该怎么办。
麦子走得很慢,阿伯渐渐地快追上她了。
麦子没有注意阿伯,她在想心事。
这时,又刮起了一阵风,麦子的长发被吹起,飘着,像是要到天上去。麦子似乎感到冷了,她望着天空,然后又看看表,她的手机响了。麦子看了看手机号,她犹豫着,然后又把手机装进了包里。
阿伯想:麦子的包里放着什么?一个女人的皮包里放着什么?你会认为那里边有重要的东西吗?阿伯很久没有与像麦子这样的女人亲近了,因为她那么干净,她高不可攀。那时在大学里,在外语系,在中文系,在计算机系,阿伯都见过这类女人,他搞过她们,与她们说过话,跟她们唱过歌,为她们做过些小事,听她们哭过,与她们说过学校的伙食很差一定是有人贪污之类的话,对了,还一起看过足球。其中有一个女孩,就是在那个足球之夜,中国队没有出线,然后她跟阿伯一起去了体育场。那个女孩显得很是清高,你不知道她想着什么。她的世界阿伯永远进不去,她的形象像是油画一样,你摸一下,也是油彩的感觉。
麦子的包在晃动,跟她头发晃动的方向正好相反。
前边是一个路口,麦子突然站住了。
这时,改变阿伯一生命运的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出现了。
阿伯看见了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追上了麦子。麦子给了她钱。麦子继续朝前走。
又一个小女孩追上了麦子。
这次麦子没有给她钱,相反,她显出了不耐烦。可是,那个小女孩一直跟着她走,甚至还拉着她的袖子。
阿伯在后边,走得快些了,追上了麦子跟那个小女孩,他想听她们会说些什么。
麦子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你走吧,我也没钱。
小女孩紧追不舍,说,姐姐,给我些钱嘛,我妈病,我爸病,我弟也病,全靠我要的钱了。
麦子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她把那个小女孩甩开了。
那小女孩再次跟了上去。
阿伯看到麦子显得很无奈,可是她没有掏钱,她生气了,在她的眼神里出现了极端的光芒。这时阿伯就想起了女权主义者们,他想:女人对于女人的情怀真是有限,才给了一个小女孩,另一个小女孩就没有了。全世界的姐妹们,你们是一家人呐。你们都应该有一间自己的小屋。你们应该把那些臭男人从你们生命的光辉里清除掉。
这时,那个小女孩说的话阿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对麦子说,你是个婊子。
麦子愣了。她站在那儿,看着这个骂自己的小女孩,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小女孩转过了身,朝回走。
麦子这时也回了头,她看着那个骂自己的小女孩,丝毫没有注意到阿伯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并且,正微笑着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