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澳洲许多中国人都是这样过。彼此看着对眼,凑成临时家庭。只要有一方回国,就算散伙。回国后彼此再也不联系,没有任何藕断丝连的表示和必要,自然也为避免许多麻烦。一切自然而然开始,自然而然结束,就像天上下了一场雪,下的时候白茫茫一片,遮掩了一切;化了的时候,渗进地里,就什么也看不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真像有了个家!有时候,李根回到家,赶巧秦弦提前回来了,会做好饭,还有他俩都爱吃的饺子、馄饨、鲜蘑菇炖子鸡。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二两小酒一抿,滋润的劲儿真像回到了久违的家。以前住在这里乱糟糟的样子,都被收恰得整整齐齐,所有的地方都染有女人的气昧和痕迹。高兴时候,秦弦会从街头的花摊前买几束鲜花,摆在床头,到晚上他们做爱的时候,还那么香味浓郁,令他们格外畅快,仿佛那股香味从她身上传到他的身上,又从他的心里袭进她的心里,比洒上香水还要迷人。秦弦买来最多的是一种叫做矢车菊花,那花颜色金黄,像是凡高画的向日葵用的那种颜料盒打翻了,都泼洒在花瓣上面了。它们在花瓶里能开好长时间,映得满屋子金黄金黄的,即使在夜晚里也像扑满阳光。李根和秦弦都非常喜欢这矢车菊。也许最初秦弦买来时是无意的,看到李根这么喜欢,她便总买回家许多矢车菊。
周末,他俩常开车一起去超级市场,推着镀铬网篮的小车,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里穿行采购,你伸手把那个取下货架,我伸手把这个扔进小车,真像是在森林里采蘑菇、摘各种各样的果子,快乐的劲头仿佛回到童年玩过家家的游戏。提着、抱着一篮、一兜货物走出超级市场,走回汽车里的时候,他们真像居家过日子,夫妇俩采购完毕欢欢喜喜把家还。
赶上节日,澳洲洋人的节日多,加上中国本来的什么端午节、元宵节等等也不放过,中西结合的节日便如同树上的花,总也开不完。他们便总要一起下餐馆,到中国餐馆去吃已经走了味的中餐。红红烛光下,举杯对饮,头碰着头如同蒜瓣紧紧相依着喁喁情话,真像是热恋中的一对情人。
有个家真好!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不要问我要到哪里去。有个家,只要有个家,哪怕这个家只是临时的、昙花一现的、梦中海市蜃楼的家,毕竟是一个家!
李根和秦弦在这个家里过了将近一年。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秦弦对他说她要回家一趟。
他明白:这个家才是她真的家,眼前的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她告诉他她已经两年没回去了,顺便办一些事情,她只去两个月,过了中秋节就回来。她让他好好在家里等着她,不要在这两个月期间,另找一个女伴。
他笑笑。不过,他实在想:这个临时的家大概寿终正寝了。候鸟要飞走了,临时搭的巢要空了。
秦弦回到北京不久,给他写来过一封信。信写得极简单,只是嘱咐他外出开车跑长途要小心,不要贪酒。并再一次告诉他,她过了中秋节就回来,买好机票,她会打长途电话,让他到机场接她。信的结尾处,没有写她的名字,却印着她的一个红红的唇印。娟子不会搞这种小把戏。这个红红的唇印,让李根想入非非,感到温馨,也感到躁动。
李根依然不大相信她还会回来。
离中秋节还有半个月,李根到邮局给老婆寄一笔钱,买了一张贺卡寄了回家。他希望老婆在中秋节前能够收到。他也能够在中秋节时候收到老婆的信和女儿丽亚的照片。
从邮局开车回到家里,他怔住了:秦弦已经在屋里了。她不是说好过了中秋节回来了吗?不是说好了要我去机场接她吗?怎么事先也没打来个电话呢?望着她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脚下还放着提包没来得及收拾,他意识到肯定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秦弦却笑着向他走过来:“干嘛怎么瞅我?不欢迎我回来?”
他怎么看那笑里有些勉强和苦涩味道。
秦弦已经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高大身躯下面,娇小玲珑的秦弦勾住他的脖子像打秋千:“怎么不高兴?嫌我打你一个措手不及?告诉你,我就是要来个突然袭击,看看你屋里是不是藏着什么清洁女工没有?”
他却怎么都觉得她是在故意开着无聊的玩笑。
“唉哟!你是怎么啦!我可都等不及了!”秦弦说着,把他拖到床边,双手解开了他的衣扣,热烈的吻已经烙在他的脸上。
也许是自己瞎想,她是想这个家才这么早提前回来的。李根这么一想,立刻冲动起来,把秦弦一把抱起,像从车上卸那些塑料制品的包一样,把秦弦扔到床上。
两个人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蝉蜕壳一样脱得精光,而且立刻疯狂地达到高潮,把床单、被子、枕头踏翻了一地,床头柜一瓶已经凋谢多日还是秦弦临走前买的矢车菊也蹬翻在地。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了,蛇缠绕一起翻滚着……
最后时刻,李根从床头柜里掏出避孕套,这是他们一直的习惯。秦弦却一把夺过避孕套扔在地上,口中嚷道:“不用它!不用它!我们痛快一次!……”
李根一下子非常感动。他一直不敢相信秦弦会对自己真有什么感情。毕竟她是一个留学生,而自己连最起码的外语都不灵光。她看中自己的是这副身材,这样健壮的体魄,可以给她性的满足。再有他挣的钱比她多,她可以省去好多费用,看来,自己看错了她。她对自己真的动了情,李根突然浑身像着了火一样发热,感受到一种以前同秦弦在一起从未涌出过的感觉,性生活一下子变得炉火纯青般让他感动和饱满。
他异常满足,从来没有这样感到满足过。以往,使用那一层塑料玩艺儿,总让他和她觉得像隔着一层。每天拉塑料运塑料卸塑料,弄得他浑身都是塑料味。一闻那塑料味,都有些恶心。现在,他扔掉了那个塑料玩艺儿,扔掉了那相隔的一层,他才真正觉得和她像熔化的两锅铁水,浇铸在一起,重新塑造起一个新人。
当他抱着她狂热地像冲锋枪一样扫射之后,她突然扑在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他一下子蒙住了。莫非她后悔扔掉了那个塑料玩艺儿?还是自己刚才太疯狂、太粗鲁了?
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任她搂着,哭着,湿漉漉的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流湿了他的前胸。
“你怎么啦?别哭!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最后,他只能这样语无伦次地劝她。
“你甭管!你让我哭!让我哭!……”
他可真不知怎么一回事了。
哭完了。仿佛泪水真的流完了,泰弦望着他,他也望着她。四只眼睛怔证对视着,都像枯竭的干井。
不等李根问,秦弦先把憋了一肚子的话倾吐出来。这一说不要紧,她接着又哭了起来。话便伴着泪水,说得语无伦次了。
不过,李根很快就听明白了。她回到北京本是和丈夫商量一起把丈夫办到澳洲来伴读,丈夫一直不愿来伴读,觉得有些掉价。她以为丈夫迟迟不肯来澳洲真是这样呢,这次想再劝劝丈夫。谁想,丈夫和她摊了牌,他根本不想来澳洲。因为他已经有一个梦中情人。这次他执意叫她回来,不是商量什么伴读的事,是请她到北京新开张的一家潮式大酒楼里,坐在丈夫身旁的是一位比她年龄要小也更漂亮的小姐。小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吟吟听丈夫讲,笑吟吟望着她。一副处变不惊、胜券在握的样子;一副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姿态……
说完了。李根闷头抽烟,忽然不敢再动她一下,甚至连看她赤条条坐在床头一眼都不敢了。而且,一连几天,他都不敢动她一下。仿佛原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对不起秦弦。
他知道,要想真对得起她,他就得不光是在床上要了她。但他不能说自己可以把妻子和刚刚生下不到两岁的宝贝女儿扔下。
秦弦并不提这种要求。
她依然如以往一样和他生活。每天,为他把饭菜烧好。周末和他一起驱车到超级市场采购。不时买回矢车菊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大约两个月后李根回国,宣告结束。像俄罗斯联邦解体一样,就那么一夜之间结束了。
他坚持不要她去送行。她却坚持要去,就那么像真正的老婆一样一直把他送上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