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再也没有想到还会见到她。因为她连名字也没有留下。他只知道她是从北京来这里读书的,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两边都有些吃力,像一头驴子要拉两套磨,她那单薄像片树叶的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
他曾想找她一次。那天开车先路过他的住所,后路过工厂,然后专程送她回她的住处,他认识她的住处。可是,他没有去。萍水相逢,风吹浮云一样过去就过去了。
他也曾幻想还能在路上再次看到她的那条红纱巾飘舞。可是,再没有了红纱巾。
缘分也就到这儿了。像一条河该流到哪儿就流到哪儿,这是命,谁也左右不了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便也不再想。老婆倒是常来信,讲讲他的宝贝丽亚长牙了,会讲话了,指着照片能认出谁是爸爸了……给他带来家的温馨。老婆一下子显得近在眼前,又显得远在天边。老婆本来拥在怀中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忽然飘飘忽忽,朦朦胧胧起来,像一团抓不住的雾。没有老婆的人一直都很难熬,不知怎么搞的,让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搅得越发难熬起来。
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一天晚上李根下班回家——其实这家的概念已极不准确。不过是个睡觉吃饭的地方罢了。没有女人味的房间即便再宽再豪华,能叫做家吗?刚刚走到楼梯口处,他差点儿被一件什么东西绊倒。定睛一看,原来是她!她正坐在楼梯上,抱着双膝打瞌睡。
李根有些喜出望外,忙打开房门,请她进屋。那屋,比当年他在北大荒插队时住的跑腿窝棚还要乱七八糟。脏衣袜、酒瓶子、散开页的花花公子画报……无一幸免地都暴露在客人的眼下。李根忙不迭地收拾,嘴里一个劲地道歉:“真没想到你来……”
她倚在窗台上看他收拾,听他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讲话,仿佛在观赏一场精彩的演出。
李根收拾完毕,她还倚在那里一个劲地笑。笑得李根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李根挠挠头皮,也笑了。是啊,为什么呢?顺路看看?给一壶旧茶续上新水?出现什么困难前来求助?……谁知道。
她轻轻地走过来,走到李根的身旁,高耸的胸脯几乎碰到李根的身体,眼睛对视着李根的眼睛,然后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想你!”
几乎分不清谁先伸出双臂,就像发号枪响起,两个运动员不由自主地同时跑出了起跑线,两个人一起拥抱住了对方,藤蔓缠绕在一起再也难以分开了。
一切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了。他们竟然还没有问一问相互的名字。这一刻,名字这个符号远不如行动更为重要。他们也没有问一问彼此是否各自有家?他们只是从彼此那并不陌生的动作中知道,起码都是过来的人。这让他们避免许多忙乱和羞怯,像开车跑熟的城市一样,每条道路的拐弯处都不陌生,什么时候红灯亮、什么时候绿灯起,也都了如指掌,他们很快便达到兴奋的顶点,像熟悉道路的向导立刻抄近路爬上山的巅峰。
就在他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她从她的挎包里掏出一个避孕套。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更未使过的四面带有棱子尖尖的避孕套。以后,他知道了,这种避孕套要比一般平面的更舒服些,在地铁自动投市货箱里随处可以买到。当时,他有些犯晕。来澳洲一年多了,他从没有像有些人逛过一次妓院,一直克制着。这一次,憋得太久的火山崩裂一样,他和她都同样感到那么冲动,那么畅快,那么一泻千里,淋漓尽致,脱缰的烈马一样所向无敌。
她说她和他一样,来澳洲一年多,也是第一次过性生活,感到从来没有的快活。
李根不信。凭她事先准备好避孕套的老练程度,不像是头一次。不过,他不说,他宁愿相信。这样,双方都痛快。有时候,人需要欺骗一下自己,麻木一下自己。
很快,她便搬过来,和李根住在一起。这样,她可以省出一笔不小的房费。
这时候,李根知道了,她叫秦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