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早恋

苑静一个星期没有到校了。今天,她拿着一张休息一周的病假条,向学校走去,她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一周内,班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漂亮姑娘的脸蛋,就是一张畅行无阻的通行证。她到医院看病,一不靠关系,二不靠送礼,什么时候想要病假条,保证都能要来。她专找那些年轻的男大夫看病。那些大夫呀,大概没见过女人吧!不过,这一次,她确实是病了。正赶上例假,流血过多,而且腹痛难熬。大夫诊断后,指指她的牛仔裤:“你穿的时间太长了!”

的确,是时间太长了。这是姐姐特意从香港买来送给她的,名牌货,苹果铜牌的商标挂在屁股上面呢。自从入秋穿上了它,除了洗洗之外,她很少脱过。这时候,牛仔裤还没有时兴,穿上它,格外耀眼。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增高。她愿意这样,有人回头瞅她,她要格外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也别说,石磨蓝的牛仔裤就是漂亮,她下身的线条全勾勒出来了。她的腿长,屁股又小,穿上它格外精神。

不过,事情总是有一利必有一弊。牛仔裤紧紧绷在腿上,冬天里面毛裤又厚,实在是通风差。加之穿的日子过久,造成了这种特殊的“牛仔裤病”。

歇完了一周的假,苑静来上学了,照样又穿上了这条苹果牌牛仔裤。

谁让她美又好美呢?看过日本电影《追捕》以后,班上同学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早已美”,那比电影里的“真由美”还要美哩!当然,这外号里褒贬参半。不管怎么说,她是全班最“比由”的女生。起码,她自我感觉如此。实际上,她的确长得不难看。“比由”,是苑静的专利。是她发明的词,一时虽还未推广,但在高二5班,却是人人皆知。这是从英文beautiful中得来,是Bu两个字母的简写。那意思是比漂亮还要漂亮。苑静认为,班上除了章薇和叶秋月还能称得上“比由”,其他女生全算是白活。她尤其死瞅不上梁燕燕和范爱君。她说梁燕燕活象猪八戒他二姨,说范爱君戴副眼镜是眼镜蛇。其实,要说丑,梁燕燕是不算俊。可范爱君不论身材还是脸庞,都很端庄、秀气。而且,在班上论学习,是女生中的状元。只不过是有一次她和同学议论起苑静,说了一句:“她的自我感觉总那么好,以为除了刘晓庆、陈冲,就是她了呢,还想当女明星呢!我要是导演,哼……”这话,不知怎么传到苑静的耳朵里。她和范爱君的疙瘩算是系上了。

当女明星怎么了?要说理想,谁也没有苑静立得早,立得明确。她就是想当个电影演员,做梦都想上银幕。她小学到初中,都是学校的文艺宣传队的队员。唱呀,跳呀,演个小戏呀,都成。初一时,正赶上样板戏热闹,她还演过李铁梅呢。

她的父母都是售货员,一个卖百货,一个卖水果,从小学徒,吃尽了苦,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她上面一个哥哥苑伟,一个姐姐苑莹。爹妈一辈子没有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到老了还得站柜台,陪着笑脸给人家拿东西。守着那么多好看的,好吃的,只能是侍候别人。爹妈窝着火。心里总琢磨人与人怎么就这么不一样?有人穿金戴银,有人却破衣烂褂子;有人顿顿有鱼有肉有酒,有人却整天老咸菜疙瘩……他们不服这口气,挣扎过。但是,有什么本钱呢?没手艺,也没关系。最后还得“站三尺柜台,放万丈光辉”。这是儿子写作文时用过的词。让他爸爸看见了,差点儿没掴他个耳光子:“放他妈个屁辉!看你这小子就没出息,将来还是站柜台,吃窝窝头的脑袋!”

果然,哥哥又站了柜台,和爸爸一样,卖百货。就这,还是爸爸走的后门,要不,到现在恐怕还得待业。

爸爸妈妈把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女儿身上。女儿替他们俩真争气。一个比一个出落得漂亮。年轻姑娘漂亮,就是本钱,就不用再去巴结人,也再不用走关系,没有手艺、学问也不怕。

只要漂亮!只要能充分使用“漂亮”这张大面值的货币,齐了,老俩口奋斗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全能得到,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谁不想望子成龙呢!谁不想找个姑爷体面点儿呢!老俩口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教育两个女儿的。

大女儿苑莹首先给爹妈长脸,嫁给了一个华侨,去年到香港了。现在,就看二女儿苑静的了。她比姐姐小九岁,又比姐姐漂亮,是老俩口的老疙瘩。自然,对她更疼,寄托的希望更大。她喜欢美,爱穿,尽量依着她,省吃俭用的钱,给她!她想考演员,支持!失败了几次,鼓励!凡事,哪有那么简单的?“失败是成功他娘!甭怕,再来!”她爸爸这么讲。当爹妈的,对小女儿,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和对儿子的态度判若两人,天地之别。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儿子不是他们亲生的呢。

对于爹妈,苑静有些反感。她有些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说话、办事都太俗气,太小市民气。尤其是他们对哥哥的态度,她实在看不惯。动不动就数落哥哥站柜台没出息。没出息怎么办?也不能全怪他呀。好孬都是一家人。天天吵,吵得哥哥索性不回家住,住宿舍去了。于是,家里不吵了,爸爸、妈妈,把对付哥哥的劲头,全都用在她身上,天天磨叨,争气呀,努力呀,考不上大学,也得找个好工作呀,找个好对象呀,千万别找那些下三烂呀……她耳朵眼里都快起茧子了.苑静唯一觉得可亲近的只有姐姐。姐姐的话,她从小就听,姐姐的选择,只身一人跑到海外,这事首先是告诉她的,她还帮助姐姐参谋过呢!她佩服姐姐干事麻利,有远见。可是,现在,姐姐不在了,只有靠她自己去闯荡了。

苑静对于自己未来蓝图的设想,在全班不能算数一数二的,起码算是最明确的。她反复权衡过了。她的学习基础并不太好,而且,对这些头疼的数理化,她也不感兴趣。她只有去考演员。如果考不上,她就找一个对象。依靠自身的力量不行,就一定要靠这个对象。一要有钱,二要有权,三家庭要好,父母不是干部,也得是资本家,要不也得有点海外关系。

总之,她决不会找那些“土老冒”。象班上有些傻姑娘一样,去找同班的那些男同学。

班上,连男带女,她没有一个看上的。

上学期,体育委员李江流明显对她有过好感。在这些方面,别看她没有恋爱经验,却象老手,很敏感。因为每一次她走进教室时,总能首先感到李江流的目光。篮球赛,只要她在旁边观阵,李江流保证要自己带球突破上篮,顾不上把球传给旁人。

而且他不止一次劝她也参加校篮球队哩。有一次她在座位里发现了李江流放的一本书。她翻开书,里面夹了一张当晚的体操表演票。他就坐在她的身后。她把书还给了他,那是一本数学参考资料,但她把票留下了。这一天,她明显感觉到李江流格外兴奋,象她这样高傲的姑娘,同年级和高年级的同学都给她写过条,递过电影票的,都被她拒绝了。今天,她却把体操票收下了。李江流怎么能不高兴呢?

李江流可以说是班上的美男子,是班上许多女同学崇拜的明星。他多才多艺,篮球打得好,学习也很好,还能拉手风琴。学校墙报上常见他写的诗……这些都是吸引女生的资本。

班里的男生,谁也不打苑静的主意。唯有他,觉得有力量试一试。

不过,苑静没有看上他。拿着这张票,她在想,如果我也象叶秋月一样,把这张票交给容老师,会怎么样呢?他这个体育委员还想再当下去吗?她想着这个恶作剧,觉得挺好玩。她没有把票交给容老师,相反自己拿着,看看这位才子还有什么举动。

下午自习课时,李江流拿着数学作业本,捅了捅她的肩头,指着本对她说:“和你的作业对一对,我的答案对吧?”

她看了一看。哪里有什么题?一张白纸上清晰地写着两行小字—一今晚七点,我在体育馆东门口等你。你坐13路倒8路。

她笑笑,算做回答。

晚上,她没有去。在这方面,她决不是小雏。她决不会轻易允诺他人。爱情,对于她格外珍惜,如同宝贵的珍珠,哪能轻易抛洒出去。青春象一只鸟,拴不牢翅膀,说飞就飞,一去不返了!她晓得自己“比由”的价值。在这方面,她显得比班上任何人都要成熟。象今天听说的梁燕燕的事,轻易地委身一个小地癞子---游晓辉,她苑静是决不会干这种蚀本的事的。

在上学的路上,苑静遇到了李江流。虽然,上学期的体操,他们两人无缘一同去观看,却没有影响他们两人的关系。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是一阵微风,树梢梢稍稍地动了动,过后平静了,既没有吹落下叶子,也没吹折过枝条。好在这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你知,我知,旁人不知,他们谁也没有失去什么。李江流是班上的怪人,照样和苑静有说有笑。这倒也象个男子汉。虽然,苑静不大了解李江流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在心里却暗暗称赞。

她问这一周班上的新闻,李江流告诉她:除了新来了一个班主任老师,再有就是梁燕燕和吕咏梅两人的事。

“她们两人,完全是自作自受!”苑静听完之后轻蔑地一撇嘴,然后把话锋一转,“呃,新老师‘比由’吗?”

李江流微微一笑:“整个一个best‘比由’!”

两个人都禁不住笑了。

路上,光顾着说话了,李江流和苑静走进校门时,上课铃声刚刚响过。李江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楼,跑进教室。苑静可没那么大劲头跑。反正也是晚了,索性慢慢地走。倒要看看这位新班主任老师有多大能耐,如何对付我!

苑静走到教室门口,走廊里静悄悄,早已经没有一个人。

从教室里传出老师们的讲课声音。这一刻的校园,让人感到是那么美好的静谧,使人不忍打破四周弥漫的这和谐的气氛。

“报告!”

苑静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进来吧!”

第一节课是钟林的语文课。他看了看这位迟到的同学,想摆摆手,请她回座位去。可是,这一看,他愣住了。这么熟悉的面孔?

苑静也愣住了。新班主任老师竟然就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钟林不大相信,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苑静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不过,还是告诉了他:“苑静。”

“好!请回到座位上吧!”

钟林慌乱了。这一节课,本来是布置作文练习的。他给大家出的作文题《最难忘的……》,这题有很大的伸缩性,最难忘的人、事、情、景……什么都行,只要是“最难忘的”。可是,现在,他讲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同学们明显觉出了苑静一走进教室,钟老师似乎乱了方寸。怎么回事呢?

莫非,这便是“比由”的威力?

钟林的心里翻起一个连一个的浪头:最难忘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最难忘的”!什么是我自己“最难忘的”呢?

苑静对于自己未来蓝图的设想,在全班不能算数一数二的,起码算是最明确的。她反复权衡过了。她的学习基础并不太好,而且,对这些头疼的数理化,她也不感兴趣。她只有去考演员。如果考不上,她就找一个对象。依靠自身的力量不行,就一定要靠这个对象。一要有钱,二要有权,三家庭要好,父母不是干部,也得是资本家,要不也得有点海外关系。

总之,她决不会找那些“土老冒”。象班上有些傻姑娘一样,去找同班的那些男同学。

班上,连男带女,她没有一个看上的。

上学期,体育委员李江流明显对她有过好感。在这些方面,别看她没有恋爱经验,却象老手,很敏感。因为每一次她走进教室时,总能首先感到李江流的目光。篮球赛,只要她在旁边观阵,李江流保证要自己带球突破上篮,顾不上把球传给旁人。

而且他不止一次劝她也参加校篮球队哩。有一次她在座位里发现了李江流放的一本书。她翻开书,里面夹了一张当晚的体操表演票。他就坐在她的身后。她把书还给了他,那是一本数学参考资料,但她把票留下了。这一天,她明显感觉到李江流格外兴奋,象她这样高傲的姑娘,同年级和高年级的同学都给她写过条,递过电影票的,都被她拒绝了。今天,她却把体操票收下了。李江流怎么能不高兴呢?

李江流可以说是班上的美男子,是班上许多女同学崇拜的明星。他多才多艺,篮球打得好,学习也很好,还能拉手风琴。学校墙报上常见他写的诗……这些都是吸引女生的资本。

班里的男生,谁也不打苑静的主意。唯有他,觉得有力量试一试。

不过,苑静没有看上他。拿着这张票,她在想,如果我也象叶秋月一样,把这张票交给容老师,会怎么样呢?他这个体育委员还想再当下去吗?她想着这个恶作剧,觉得挺好玩。她没有把票交给容老师,相反自己拿着,看看这位才子还有什么举动。

下午自习课时,李江流拿着数学作业本,捅了捅她的肩头,指着本对她说:“和你的作业对一对,我的答案对吧?”

她看了一看。哪里有什么题?一张白纸上清晰地写着两行小字—一今晚七点,我在体育馆东门口等你。你坐13路倒8路。

她笑笑,算做回答。

晚上,她没有去。在这方面,她决不是小雏。她决不会轻易允诺他人。爱情,对于她格外珍惜,如同宝贵的珍珠,哪能轻易抛洒出去。青春象一只鸟,拴不牢翅膀,说飞就飞,一去不返了!她晓得自己“比由”的价值。在这方面,她显得比班上任何人都要成熟。象今天听说的梁燕燕的事,轻易地委身一个小地癞子---游晓辉,她苑静是决不会干这种蚀本的事的。

在上学的路上,苑静遇到了李江流。虽然,上学期的体操,他们两人无缘一同去观看,却没有影响他们两人的关系。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是一阵微风,树梢梢稍稍地动了动,过后平静了,既没有吹落下叶子,也没吹折过枝条。好在这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你知,我知,旁人不知,他们谁也没有失去什么。李江流是班上的怪人,照样和苑静有说有笑。这倒也象个男子汉。虽然,苑静不大了解李江流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在心里却暗暗称赞。

她问这一周班上的新闻,李江流告诉她:除了新来了一个班主任老师,再有就是梁燕燕和吕咏梅两人的事。

“她们两人,完全是自作自受!”苑静听完之后轻蔑地一撇嘴,然后把话锋一转,“呃,新老师‘比由’吗?”

李江流微微一笑:“整个一个best‘比由’!”

两个人都禁不住笑了。

路上,光顾着说话了,李江流和苑静走进校门时,上课铃声刚刚响过。李江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楼,跑进教室。苑静可没那么大劲头跑。反正也是晚了,索性慢慢地走。倒要看看这位新班主任老师有多大能耐,如何对付我!

苑静走到教室门口,走廊里静悄悄,早已经没有一个人。

从教室里传出老师们的讲课声音。这一刻的校园,让人感到是那么美好的静谧,使人不忍打破四周弥漫的这和谐的气氛。

“报告!”

苑静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进来吧!”

第一节课是钟林的语文课。他看了看这位迟到的同学,想摆摆手,请她回座位去。可是,这一看,他愣住了。这么熟悉的面孔?

苑静也愣住了。新班主任老师竟然就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钟林不大相信,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苑静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不过,还是告诉了他:“苑静。”

“好!请回到座位上吧!”

钟林慌乱了。这一节课,本来是布置作文练习的。他给大家出的作文题《最难忘的……》,这题有很大的伸缩性,最难忘的人、事、情、景……什么都行,只要是“最难忘的”。可是,现在,他讲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同学们明显觉出了苑静一走进教室,钟老师似乎乱了方寸。怎么回事呢?

莫非,这便是“比由”的威力?

钟林的心里翻起一个连一个的浪头:最难忘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最难忘的”!什么是我自己“最难忘的”呢?

苑静对于自己未来蓝图的设想,在全班不能算数一数二的,起码算是最明确的。她反复权衡过了。她的学习基础并不太好,而且,对这些头疼的数理化,她也不感兴趣。她只有去考演员。如果考不上,她就找一个对象。依靠自身的力量不行,就一定要靠这个对象。一要有钱,二要有权,三家庭要好,父母不是干部,也得是资本家,要不也得有点海外关系。

总之,她决不会找那些“土老冒”。象班上有些傻姑娘一样,去找同班的那些男同学。

班上,连男带女,她没有一个看上的。

上学期,体育委员李江流明显对她有过好感。在这些方面,别看她没有恋爱经验,却象老手,很敏感。因为每一次她走进教室时,总能首先感到李江流的目光。篮球赛,只要她在旁边观阵,李江流保证要自己带球突破上篮,顾不上把球传给旁人。

而且他不止一次劝她也参加校篮球队哩。有一次她在座位里发现了李江流放的一本书。她翻开书,里面夹了一张当晚的体操表演票。他就坐在她的身后。她把书还给了他,那是一本数学参考资料,但她把票留下了。这一天,她明显感觉到李江流格外兴奋,象她这样高傲的姑娘,同年级和高年级的同学都给她写过条,递过电影票的,都被她拒绝了。今天,她却把体操票收下了。李江流怎么能不高兴呢?

李江流可以说是班上的美男子,是班上许多女同学崇拜的明星。他多才多艺,篮球打得好,学习也很好,还能拉手风琴。学校墙报上常见他写的诗……这些都是吸引女生的资本。

班里的男生,谁也不打苑静的主意。唯有他,觉得有力量试一试。

不过,苑静没有看上他。拿着这张票,她在想,如果我也象叶秋月一样,把这张票交给容老师,会怎么样呢?他这个体育委员还想再当下去吗?她想着这个恶作剧,觉得挺好玩。她没有把票交给容老师,相反自己拿着,看看这位才子还有什么举动。

下午自习课时,李江流拿着数学作业本,捅了捅她的肩头,指着本对她说:“和你的作业对一对,我的答案对吧?”

她看了一看。哪里有什么题?一张白纸上清晰地写着两行小字—一今晚七点,我在体育馆东门口等你。你坐13路倒8路。

她笑笑,算做回答。

晚上,她没有去。在这方面,她决不是小雏。她决不会轻易允诺他人。爱情,对于她格外珍惜,如同宝贵的珍珠,哪能轻易抛洒出去。青春象一只鸟,拴不牢翅膀,说飞就飞,一去不返了!她晓得自己“比由”的价值。在这方面,她显得比班上任何人都要成熟。象今天听说的梁燕燕的事,轻易地委身一个小地癞子---游晓辉,她苑静是决不会干这种蚀本的事的。

在上学的路上,苑静遇到了李江流。虽然,上学期的体操,他们两人无缘一同去观看,却没有影响他们两人的关系。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是一阵微风,树梢梢稍稍地动了动,过后平静了,既没有吹落下叶子,也没吹折过枝条。好在这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你知,我知,旁人不知,他们谁也没有失去什么。李江流是班上的怪人,照样和苑静有说有笑。这倒也象个男子汉。虽然,苑静不大了解李江流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在心里却暗暗称赞。

她问这一周班上的新闻,李江流告诉她:除了新来了一个班主任老师,再有就是梁燕燕和吕咏梅两人的事。

“她们两人,完全是自作自受!”苑静听完之后轻蔑地一撇嘴,然后把话锋一转,“呃,新老师‘比由’吗?”

李江流微微一笑:“整个一个best‘比由’!”

两个人都禁不住笑了。

路上,光顾着说话了,李江流和苑静走进校门时,上课铃声刚刚响过。李江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楼,跑进教室。苑静可没那么大劲头跑。反正也是晚了,索性慢慢地走。倒要看看这位新班主任老师有多大能耐,如何对付我!

苑静走到教室门口,走廊里静悄悄,早已经没有一个人。

从教室里传出老师们的讲课声音。这一刻的校园,让人感到是那么美好的静谧,使人不忍打破四周弥漫的这和谐的气氛。

“报告!”

苑静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进来吧!”

第一节课是钟林的语文课。他看了看这位迟到的同学,想摆摆手,请她回座位去。可是,这一看,他愣住了。这么熟悉的面孔?

苑静也愣住了。新班主任老师竟然就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钟林不大相信,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苑静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不过,还是告诉了他:“苑静。”

“好!请回到座位上吧!”

钟林慌乱了。这一节课,本来是布置作文练习的。他给大家出的作文题《最难忘的……》,这题有很大的伸缩性,最难忘的人、事、情、景……什么都行,只要是“最难忘的”。可是,现在,他讲的有些语无伦次了。同学们明显觉出了苑静一走进教室,钟老师似乎乱了方寸。怎么回事呢?

莫非,这便是“比由”的威力?

钟林的心里翻起一个连一个的浪头:最难忘的!每个人都有一个“最难忘的”!什么是我自己“最难忘的”呢?

苑静的姐姐苑莹,曾经是钟林的未婚妻。

十年前,她也同眼前的妹妹一样年轻漂亮。在钟林的回忆里,她似乎永远是那张青春洋溢的脸膛。是呵,姑娘在青春时的模样是一生最漂亮的时候。那时,苑莹没有象妹妹这样,有一条能绷出臀部和大腿、小腿肚曲线的牛仔裤,也没有一件蓬松的、色彩属于淡雅的国际流行色的小立领宇航服。她穿着一件那个年代最为流行的草绿色军用棉大衣,钟

林称之为“国防加强特别绿”,后来索性叫它“屎绿”。那肥得象熊一样的棉大衣,臃肿得如同粗树桩一样的老棉裤,加上一顶灰不溜秋的野兔毛皮帽,却依然遮不住青春的光辉。她那豆蔻年华特有的脸庞和眼睛,以及扑出来的气息,让人感到了抹煞不掉的美,也撩动着人们的情思和心弦。

十年前的冬天,苑莹从北京来到北大荒插队的时候,从一个叫做福利屯的小站跳下了火车,给人们留下的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印象。这印象,钟林怎么也忘不掉,就象刻在了石头上一样。

那时,钟林开着一辆28马力的“尤特”,去火车站接他们。

正是刚刚入九的天气,风雪呼啸着,坐在敞篷的“尤特”上,就象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在一片银色的大海上飘流。前后左右都是雪,翻卷着,簇拥着,象一只只青面獠牙的野兽,撕扯着人们的衣服。那滋味儿可不大好受。到达队上的时候,天已经落黑了,老远就可以看见,队前面的土道上亮起了一串红红的灯笼,在四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分外醒目。风刮着,雪飘着,灯笼一闪一闪,象眨着眼睛。这一刻,真有点象“白雪公主”

呀,“水晶宫”之类的童话世界,那灯笼似乎是在前面跳跃着的无数个小精灵。

“真美呵!”

钟林听见有人在感叹。他回过头来一看,是个挺美的姑娘。

这就是苑莹。钟林没说话,只是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心里说:美?美在后头哩。等着吧,别哭鼻子就行。

两年后的冬天,他们到完达山里去伐木。那时,苑莹是卫生员,钟林是伐木的一帮小伙子和姑娘们的头儿。卫生室临时搭成一个木刻楞。这比其他人住的帐篷要高级,算是对卫生员,也算是对漂亮姑娘的照顾。

一天半夜里,黑瞎子迈着蹒跚的步子,光临卫生室。它用那肥厚的熊掌打着门窗。它也喜欢漂亮姑娘吗?这可把苑莹吓坏了,跑了调门儿一样喊了起来:“救命呀!救命呀!”

小伙子们闻声起来了,谁都愿意在这时候为一个漂亮的姑娘出力。钟林抄起一杆双筒猎枪也跑了出去。

熊瞎子还在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拍打着门,已经拍碎了几块门板,正在这危急的关头,只听钟林大喝一声:“苑莹,你躲在一边,我们开枪了!”

紧接着,“砰!砰!砰!”一连几枪!小伙子可过够了枪瘾。

熊瞎子的后背上成了筛子眼,它摇摇晃晃挣扎着,没迈开两步,“扑通”一声,像一棵伐倒的老树,应声倒地。

钟林“蹭”地一下,一个箭步窜了过去,跑进卫生室,见苑莹已经吓得像猫一样缩成一团。苑莹见有人进来,根本看不清是谁,只觉眼前一花,身子一软,跌倒在钟林的怀里。

“苑莹!苑莹!”他摇着她那瘦瘦却柔软的身子。她大概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浑身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球衣,披着一件棉衣已经落在地上。

她已经昏过去了。任凭钟林怎么摇晃,也睁不开眼睛了,象一摊烂泥一样倚在钟林的怀中。这是钟林第一次抱住一个女人的身子。她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身子,给他留下了异样的感觉。这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

……

呵!岁月!青春!逝者如水。那回忆,美好,苦涩,不知多少次象蛇缠绕着钟林,咬噬着他的心。现在,又一次咬噬起他来了。

苑静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是他的学生。可她的姐姐呢?一年前,象风一样飘走了。一切,都象一个梦。

这段往事,在苑静没有到校之前,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一下,还不当成一个号外,传遍全班吗?苑静对他一直没有好感。对她姐姐和他的关系上,她一直是站在她爸爸、妈妈一边,从来都是扯后腿的。对于姐姐的去留问题,她更是坚决主张前者。应该说,她比她姐姐漂亮,也比她姐姐更有主见。

她的嘴巴不会闲着,会把事情张扬出去的。随她去吧!

想到这儿,钟休真后悔,干吗非要到这里当什么班主任!

世上真是无路可走了吗?

这两年,活该他钟林不走运。三十而立。明年便是他的而立之年,在他人生关键的两年中,他屡次碰壁,屡遭失败。前年,他和苑莹一起办病退和困退,从北大荒回到了北京,正赶上粉碎“四人帮”以后恢复高考制度第一次招生。“考考吧!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了。”苑莹竭力怂恿他考。他考了,仓促上阵,他没有被录取。

这时候,家里给苑莹介绍了一个华侨。犹犹豫豫的苑莹拿不定主意,和钟林关系若即若离。第二年,又要高考了。“你再考考吧!考上了,家里也许就同意了,总比现在强!”苑莹再一次怂恿他考。他又考了。这一次,两个人把赌注都下在这里了。

他又落榜了。为什么呢?因为心神不定?因为准备不足?因为神经衰弱?还是因为她那个华侨?……

他妈的!他都怪那个华侨。世界大得很,女人也多得很!

你为什么偏偏跑到这里来,要夺苑莹呢?钟林两次高考落第,在苑家成了笑柄。连他自

己走在大街上,都觉人们芒刺般的眼光。真丢人!他找了一个小酒馆,连喝了大半瓶通州老窖。他醉了,吐了一地。是酒馆掌柜的打来电话,爸爸推着自行车,把他驮回家。待他醒过来的时候,“啪”!爸爸象胡屠户对付范进一样,给了他一记有力的耳光。他没有哭,也没有动,板着面孔,准备等着第二记耳光。该打!是该打!我真没出息!难道这个世界上就这么窄?除了爱情,除了大学,就没有别的吗?

他等着。可是,爸爸没再打他。爸爸的手哆嗦了,点了半天烟没有点着。

苑莹走了。他待业。这时候,方校长走进他的家门:“到学校教书吧!”

“我哪里行!大学都没有考上,只是才上过高中!”

“我了解你!在北大荒,你没少读书!”

钟林不讲话了。在北大荒插队时,他一直和方校长通信。“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小将差点儿没把方校长打死,他给方校长送过几回吃的。不过是几回吃的,而且,不过是花了几毛钱买了一个圆面包,和几个从家里偷出来的鸡蛋而已。在他去北大荒插队的时候,方校长已被解放出来,没有事了。在火车站,钟林没有想到方校长会亲自来为他送行,而且送给他满满一网兜东西:面包、香肠、罐头,水果……网兜底还放着几本鲁迅的书,钟林认认真真读了两年。

方校长是个君子,受人点滴之恩,报以涌泉。他和方校长常通信了。

“世上从来不以成败论英雄!钟林呵,到学校来吧!现在,学校很缺人。粉碎‘四人帮’以来,这几年教育发展很快,人手不够呀!……”方校长还在劝着他。

他不愿意去。任方校长怎么说,他还是不愿意去。他想干别的。干什么呢?儿个伙伴正在筹资,办个联社公司之类,可以自由些,也可以痛快些。十来年象没有笼头的马,散荡惯了。

而且他实在不想整天板着面孔,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去给学生上课。

方校长也急了:“好!我也不说了!你不去就不去!太阳照样从东边出来,月亮照样从西边落下。我没有想到,你不是一个男子汉。丢了一个女朋友,就这么失魂落魄……”

这话,象鞭子狠狠地抽打了钟林的心。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方校长,您也别说了,您既然看得起我,我愿意去,为您两肋插刀!”

方校长笑了:“不是为我,是为了学生!”

呵!学生!学生知道他们的老师是以这种落魄的样子,窘迫的心情,来到学校,走进教室的吗?他们如果知道了他们的班主任原来是一个没有考上大学(而且是两次),丢了未婚妻(而且是被人家甩了),他们会怎么看呢?哈哈!都有一颗红亮的心,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阿!我这一肚子苦水还没处倾泄呢,却要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来处理什么梁燕燕,游晓辉学生的事情!见鬼去吧!

下了语文课,钟林谁也没理,便走出教室,他没有回教研室,却走出校园,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快到元旦了。街上,虽然寒冷,却开始有些节日的气氛了。一些店铺的门面已经安上了彩灯,挂上了标语。街头新出现不久的大广告牌,也油刷一新,正在绘画着醒目而漂亮的大美人。七十年代要过去了,八十年代就在眼前了。三十,他眼瞅着三十了。他一阵心凉鼻酸。

到哪儿去呢?

今天上午一上课,游晓辉就被老长和石头叫到了教导处。

梁燕燕没有来,老长特地派学生到她家,把她叫到学校。自从那天晚上,游晓辉到梁燕燕家,挨了她那一碗挂面汤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此刻,两人在教导处,在学生们的灾星“老长”和“石头”虎视眈眈的眼睛下,彼此都知道是为何而来的。

老长负责审问游晓辉。

石头负责审问梁燕燕。

两个人背靠背,让他们互相揭发。时而严厉,时而和缓,时而交待政策,时而晓以利害……好在两个人久经沧海,对于老长和石头这一套战术并不陌生。不过,这一次,由于是审问堕胎始末,老长和石头问得细节之详细,时间之具体,有时让他们两人难以启口。

“不好意思讲了,别干呀!”石头说。

“要知道还有羞耻之心,就好啦,就还有希望!说吧!”老长叫。

只好说。一五一十。详细。具体。

游晓辉心里骂:什么他妈的老师,纯粹是警察!

梁燕燕心里骂:没见过怎么着?问吧!还有什么不懂的?

老长和石头审问完毕,互相交流一下情况,都觉得十分成功。这一对学生的情况都清楚了,就等着处理了。

游晓辉和梁燕燕该说的都说了,原来的负担没有了,一下子倒无所谓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是过年的猪,早杀晚不杀的事。等着开除吧!顶不济,也得玩个处分。走着瞧!

“回家,把你家长请来!”临走时,老长和石头都这样对两个学生讲。

游晓辉说:“我爸爸不休息!

“不休息,请假!”

梁燕燕说:“我妈也不会来!”“你妈要不来,你也甭上学了。”

中午吃过饭,双方家长前后脚地来到了学校。孩子出了这样的事,家长知道厉害。双方家长对视半天,心里各自骂对方。全是你们他妈的混小子,把我们闺女给糟踏了。看看你那德性吧!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主!门前发大水,浪到家的货!

双方的火憋得鼓鼓的。老长和石头两位老师的火也憋得鼓鼓的。看看你们养的孩子吧,丢人现眼!学校里,全让他们这一块臭鱼,搅坏了这一锅汤!他们嘴里虽然没有这么说,心里却骂着。

两位家长一见老师,忙陪上笑脸:“老师呀!这孩子,混球儿一个!你得好好教育!实在不听话,您给我大耳帖子朝嘴巴上搧……”听了老长和石头训了一溜够,不住鸡啄米点头。仿佛那事情不是他们的孩子干的,倒是他们自己干的一样。

最后,他们站起身来,都战战兢兢地问:“您千万别开除,原谅一次吧!”这是他们最关心的。真要开除了,可怎么办?以后连工作都不好找,不更给家里添堵?

“看情况吧!我们还要再研究!”

“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回去好好教育孩子!”

“是!”两位家长落荒而逃。

两位老师得胜而归。虽然,忙了一上午,他们自得其乐。

这是一种职业的荣誉和满足感。

此时,这两位老师和两位家长都还没有吃午饭。为了什么呢?还不都是为了这两个不争气的学生!

两个学生可不管那一套,早已经填饱了正在长身体、增饭量的肚子。该吃两碗,决不会吃一碗半。

中午饭在家里吃完,钟林回到学校,就被邱老师叫到教导处,一起研究对游晓辉和梁燕燕的处理问题。邱老师和石老师主张开除,并以此为典型事例开全校大会进行批判,要求各年级派学生代表发言。邱老师说得很坚决:“一定抓得狠一些,把学校的风气弄正!”

钟林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学生们是比他有经验,预料得一点儿没有错。开除?果真是开除?他压住心头的无名火,问了一句:“杀鸡给猴看?”

“对!压压邪气!学生之间搞对象的现象太不象话!”

“这么一来,学生之间就可以杜绝搞对象了吗?”

“起码会少得多。”

“邱老师,坦率地讲,我不同意您的意见。”

“那,这事就算完了?”邱老师双手一摊。

“学生怕更有恃无恐吧?”石老师道。

“当然,开除挺简单,但是,惩办,决不是学校教育最有效的方法。”

钟林这句话,让邱石两位老师恼火。他们毕竟比他资格老。他怎么可以在他们的面前来奢谈什么教育经呢?

“小钟呵,你的看法我不能同意。”邱老师尽量摆出一副长者的风度。

“对付这号学生,你就不能手软!你可怜他们,他们不见得可怜你,免得犯‘农夫和蛇’的错误。”石老师也劝说着。

钟林不再讲话。两位老师以为他被说服了。邱老师一拍他的肩头说:“那就这样定了。我们要当机立断:星期六开大会,让各年级分头做个准备……”

钟林反感这个拍肩头。他的无名火又窜了上来,没等邱老师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同意!”

“怎么?这帮学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护着他们?”邱老师也有些冒火。

这话惹翻了钟林:“邱老师,我一直尊敬您。因为您是我的老师……”

学校里,老师之间相处,一般都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即使彼此有意见,也都藏在心里,决不露在外面。这大概是几千年来儒家思想的遗风吧?象钟林这样和邱老师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起架来的,为数不多。许多老师都听愣了。

石老师立刻劝架。一到关键时刻,他总是能起到这种消防队的作用:“小钟,你来的时间太短。你太不了解这帮子学生!

他们的素质太差,思想太复杂……”

钟林一下子又打断了石老师的话:“什么思想复杂?现在,动不动就说学生思想复杂。我看他们是思想简单,才发生了这种事!”

这话噎得石老师够呛。

邱老师尽量用一种和缓的语言讲:“小钟,你不要火气太盛。对待这类问题,我和石老师总还比你有经验吧?”

“反正我不同意。您要是还要我做高二5班班主任,请尊重我的意见。这件事交我来处理。要不,您就把我撤掉!”

钟林说罢,扭头而去。待他在教研组自己的办公桌前坐定,心里不住地骂自己:我今儿是怎么啦?就因为见到苑静,勾起了往事的回忆吗?干吗冲人家邱老师和石老师发那么大的火?真该死!

邱老师和石老师面面相觑。邱老师只好去找方校长。方校长听完他的讲述,支持了钟林:“小钟讲的也有一些道理。既然他坚持要自己处理这件事,你不妨交给他处理就是了。如果不行,再做商量嘛!”

“我们是想抓典型呀……”邱老师没想到方校长倒开通,一句话否定了自己的全盘设想。

“老邱呀,这种不管什么事情都要抓典型的方法究竟有几分利,有几分弊?……”

“学校里学生早恋现象这么严重,不抓还了得!今儿打了胎,明儿还不把孩子生在教室

里!”

方校长皱皱眉头,思索片刻,说道:“呆会儿,我找小钟谈谈,我们再好好研究一下好吗?”

邱老师走出校长室,心里挺不高兴。教导处的工作,对付的就是这帮歪瓜裂枣的学生,学生怕,家长怕,老师们都觉得他是一把能干的硬手。处理过那么多学生,也开除过那么多学生,还没有听说过什么不同意见。没想到,自己的学生来挠自己的脸。他的自尊心受到挫伤。而方校长却还偏袒着钟林。方校长也想跟时髦、追潮流,想标榜一下思想解放吗?

方校长找到钟林。坐在校长办公室里,钟林的心平静得多了。

“方校长,刚才是我不对,对邱老师发起火来!这些年插队,在外面逛荡,没养成好习惯。哪里适合当老师……”

方校长笑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小钟呀!我想听听你对处理游晓辉和梁燕燕的意见。说得越具体越好!”

钟林沉吟半刻,说道:“按说,我来校时间短,接这个班才几天,没什么资格谈这个问题。既然您要我说,我不保留。”

方校长笑哈哈地望着他,那慈爱的目光似乎在说:“你说吧!”

“我是不同意把他们开除的。我也不同意开除了就能使学生搞对象的现象减少的说法。这只会加重学生对早恋的模糊认识,他们会感到一种畏惧感和犯罪感。方校长,您在学校工作时间长,对这种早恋现象您是怎么看的?”

这的确是新问题。比“文化大革命”以前,要多多了。没容方校长讲,钟林自己讲开了:“方校长,我不客气地讲,哪个学校都觉得这个早恋现象严重,到底有多严重?您说哪个学校对这个问题做过认真的调查?分析分析造成这种早恋现象的社会原因、教育原因、心理原因、生理原因?……我不是说游晓辉、梁燕燕他们这样做就对。我觉得他们很可怜,无知,愚昧。他们根本不懂,可以说什么都不懂。这种问题的出现,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光彩,也怕。我觉得仅仅去责备学生,起码是不公平的。”

方校长听罢,呵呵笑了:“小钟,你还说你不适合当老师,你完全适合嘛!你的想法很好嘛!你比有些老师想得深嘛。中学里是个能驰骋你才能的天地。好好干吧!”

方校长的态度,使钟林感动。从校长室走出的这一瞬间,他真想摒弃一切杂念和干扰,把学生早恋问题认真地做个研究,大刀阔斧地干一干!可是,这不过是一闪即逝的念头。回到教研组,看着同行老师们一种异样的目光,他的心又凉了。

那目光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意味儿。比如你钟林太能耐了吧?

再比如你和方校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把你要到学校,又对你偏袒以至言听计从?……

这时候,教研组的门开了。班长覃峻走了进来:“钟老师,请您到班里来一趟。”

怎么?班里又出事了?钟林一时心里紧张起来。他觉得高二5班简直处处有火山口,时常冒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他和覃峻走出办公室。

现在学校怪事多得很。学生里发生的事,很快会传到老师耳朵里。老师里发生的事,也休想瞒过学生。刚才在教导处,钟林和邱老师的调门都有所升高,吓得本来想去教导处办事的学生都不敢进去了。不过,在门外,他们很快地听清楚了争吵的实质。于是,钟林坚决反对开除游晓辉和梁燕燕的事,便立刻传进了高二5班的教室。不用说,绝大部分同学是站在钟林一边的。这倒不是他们格外同情游晓辉和梁燕燕,也不是他们恨邱老师平素的威严。他们有他们的看法。他们有他们的小聪明。他们知道处理完了游晓辉和梁燕燕,然后便开始对付他们当中搞对象的了。而他们当中搞对象的为数并不少,情况又不同。他们不愿意老师过多干涉、指责,把这些事情弄成了过街的老鼠。此外,钟林敢于直言,这本身,在平静的学校生活中,毕竟添了滋味,增了光彩。即使做得并不完全对,学生们对这样的老师有一种本能的好感。

这时候,已经放学了。可是,高二5班的同学都还没有走。

覃峻在班里说话、办事很有威信。他要大家不要走,请钟老师到班上来和大家谈谈。老师替他们讲话了,他们也要给老师争脸。老师说什么,他们一定听,一定照着办!这帮学生,还很讲义气。

“钟老师,大家等您。您谈谈对我们的要求和希望吧!我们都想听!”

钟林听着覃峻讲着,心里一颤。他望望这个敦敦实实的班长。他知道这是一种友情,一种信任。他体味到只有当老师才有的乐趣。

他和覃峻走进教室。教室里,格外安静。一张张面孔,一双双眼睛,齐唰唰地对着他。

“上课,起立!”班长叫了一声,全班同学齐唰唰地站了起来。那气氛有几分肃穆和庄严,仿佛面临一件大事。这一刻,让钟林感动,仿佛走进一座神圣的殿堂,耳畔响起悠久的钟声和乐曲。老师!他体味到只有当老师才有的责任感。他的眼睛潮潮的。学生们太好了,他们把我想象得太好了。我?究竟有几分是为了他们?又有几分是为了自己?

“坐下吧!”他摆摆手。同学们坐下了。他看见游晓辉和梁燕燕都在。游晓辉的眼睛红红的。“呜”的一声,梁燕燕哭了起来。

大家没有看他们两个人,一直望着钟林,等着听他讲话。

讲什么呢?学生们信任你,希望能从你那里得到东西。你能给予学生们什么呢?一时,

异常复杂的情感涌塞在钟林心中。他涌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和单薄的感觉。当一个老师,远非人们想象的容易和简单。

他什么也不想讲了。想了想,只说了一句:“新年快到了,好好准备你们的晚会吧!到时候,我来参加!放学回家吧!”

同学们没走,相反热烈地鼓起掌来。

这掌声在楼道里回荡,传到教导处,邱老师和石老师莫名其妙,相对一视,不住地摇起头来。

叶秋月的日记——

1979年12月17日晴

今天,全班同学为钟老师鼓起掌来了。我没有鼓。我弄不明白,这位新班主任老师究竟是怎么考虑的?难道象游晓辉和梁燕燕,还能算是中学生吗?不开除他们,留着他们干什么?当活标本吗?他为什么这样做,是想博得同学的欢迎和爱戴吗?这使我想起他来的头一天,对于章薇钱包里照片的态度。他是心慈手软,还是……我不明白。

班长覃峻也是个怪人。他平日没少骂过梁燕燕和游晓辉。可是,今天他却为钟老师的做法带头叫好。也许,一上高中,人都大了,心里也难猜了。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在班上,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真是“知音难觅”呵!

回家的时候,我对妈妈讲起今天学校发生的事,爸爸在一旁说:“象这样的学生就应该开除!你们老师太右了!”爸爸的想法居然和我一致,把我气得够呛!我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火,立刻说:“您知道什么呀,就瞎插嘴!开除,都开除,还要学校干什么?”呵!我自己也糊涂了。怎么了?

我怎么也支持起钟老师来了呢!

秋菊又去会她那新交的男朋友了。看她那得意劲儿!昨晚,她和妈妈回到家,高兴得半夜没睡好呢!这个对象,她挺满意。听说是工厂里的助理工程师,人长得也不错。脾气也好。尤其令爸爸和妈妈满意的是他还是个党员。哼!党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有的党员还不如群众呢!爸爸是党员,我看还不如三叔这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呢!但愿秋菊能成功,早点儿结婚,早点儿走人。一见她,我心里就烦!

晚上,我做作业时,爸爸妈妈出去。屋里面还有秋明。她不说话,什么事也没干。只是打开录音机在听。飘飘忽忽的,一阵抒情女高音的独唱曲——何处寻觅那美妙的时光,幸福的爱情在心中激荡。何处是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在何方……

呵!秋明,我的姐姐!可怜的姐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