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花纹

街道上的人已经很少,突然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一个人的头探出车窗,叫唤着她的名字,她以为是弄错了,但那个人的声音确实是喊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一个人打开车门走出来,一个男人穿着西装站在她面前,这显然是一个中年男人,不过,她已经记不清楚到底在哪里见到过他。在她困惑地回忆时,中年男人说:萧雨,你不记得我了吗?不久前我和你母亲一起去首饰商城。他一说话,她就想起了吴叔。

站在面前的就是吴叔,她往车里看了看没有看见母亲。吴叔说:天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行走是很危险的,我送你回学校吧。萧雨本想拒绝,可吴叔已经拉开了车门。她就不好再拒绝,坐在后座上,当吴叔驱车之后,她突然想起了母亲,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想起母亲了。这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自从她在无意之中作为偷窥者看见母亲和另一个男人的性姿势以后,母亲这个名字似乎就变了,在这之前,她与母亲联系在一起,是因为母爱,从某种意识上来,自从多年以前母亲和父亲离异之后,母亲的存在就意味着家的存在。

她很后悔那个午后,她为什么要回家取照像机,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这是秘密,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午后,她趿着柔软而没有声音的拖鞋向着楼梯而去,因为那风暴般的声音令她感到窒息又感到好奇,她想弄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就是她变成偷窥者的原因,在风暴之中呈现出来的性姿势首先让她看到了花纹。母亲肌肤上的花纹直到如今仍寻找不到恰当的花朵去比喻它,当然,那无论如何都是花纹,是肌肤上因柔软而动荡不安的花纹。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吴叔呢?她看着吴叔的车座,吴叔的手正在旋转着方向盘,向左又向右的旋转着。吴叔突然问她最近有没有回家与母亲相聚,她说太忙了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回家了,吴叔对她说:我也有好多时间没有见到你母亲了,她好像在忙着约会。

这就是说母亲除了吴叔之外,还与别的男人在约会,萧雨想一定是这样的,在她记忆中母亲的男朋友确实很多,但母亲很少将男朋友带回家里去。父亲和母亲离异的那个冬天,她在一个夜晚上晚自习回家时,看见母亲和一个男人在寒冷的街道上缓慢的散步。

轿车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到达校门口了,吴叔已经下车为她拉开了车门,吴叔说:萧雨,如果你想兜风的话,可以给我来电话,吴叔一边说一边掏了一只名片盒,启开盒盖,递了一张名片给萧雨,萧雨拿着那张名片放进了包里。她说了声吴叔再见就消失在校园里的小径中了。

当她刚想爬进上铺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叫的正是萧雨的名字,说有长途电话找萧雨。萧雨披上外衣来到了过道上,电话在走廊的尽头,她好像已经看见了电话,那在黯淡的走廊道上也能发出鲜红色泽的电话机,她穿过走廊,她的心蹦跳着,在她的整个意识深处,那个长途电话就意味着是凯的名字。对她来说,电话就像凯工作室对面的卧房,就是凯的那张窄床,她可以用一条线去连接通向那张窄床的距离,而手里展现的电话线就是她使用的那条线。

在那窄床上,她和凯并肩躺下,就像让身体漂流在一条河床上,这个意象从此以后永远地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无法在此刻看见自己的未来,因为她才有19岁,未来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躺在那张窄床上时才意识到了有一条河床已经漂动起她的身体,而旁边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凯的声音使她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了一种灼热的感动,凯说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他还在火车上,沿着轨道前行,当火车进入一座小站时,停留15分钟时间,凯说你好吗,萧雨,你为什么不说话?电话断了,电话重又拨通了,她在电话中听见了声音,除了凯的声音之外还有乱哄哄的声音,凯说:萧雨,你是我认识的女孩中最好的女孩。电话断了,而且是真正的断了。

萧雨知道时间到了,凯乘坐的火车已经在铁轨上前行了。而她呢,她又钻进了上铺的被子里去,吴豆豆没有回来,最近吴豆豆去见简时都会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另外的女生回家住了,她们的家就在本市。而她呢,她已经热泪盈眶了,当她倾听到凯的声音时,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躺在上铺,不知不觉就梦见了凯,凯牵着她的手慢慢地靠近那张窄床,慢慢地靠近,然后凯说你躺在里面吧,她就轻柔地合衣躺下去了。凯躺在在了她身边,于是,窄床开始了漂流,整个夜里,那窄床始终在漂流。这个梦境是她所有梦境之中最为清晰的梦,从来没有任何梦中的事物一样像那张窄床一样清晰,并长长地在她醒来之后仍然留在梦乡之中。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在这寂静的星期天的早晨,当萧雨刚从梦中醒来之后,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开门,我是夏冰冰。萧雨迅速地让身体从上铺滑到了下铺,她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就赤脚前去开门。夏冰冰站在门外,她披着头发,她的衣服好像被撕扯过,她满面倦容,她突然扑进萧雨的怀抱呜咽着说:“快,快插上门,快锁上门,别让他碰我,别让他进屋。”在萧雨的记忆中,夏冰冰从来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从不与别人交往,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周末回家。

夏冰冰好像从恶梦之中醒来了,她突然摇摇头说:“哦,萧雨,我这是干什么,别把我的一切告诉别人,好吗?”萧雨点点头说:“夏冰冰,并没有发生什么,你好像很害怕……”夏冰冰拉开了蚊帐钻进被子中去了,这是星期天的早晨,一个梦境消失的时候,夏冰冰回来了,她那失态的模样使萧雨感到茫然,她不知道夏冰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真的并不清楚在这样一个梦醒之后的早晨,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尽管如此,她却不敢发出声音,好像只要她发出一种声音,夏冰冰就会由此崩溃。因此,她走出了宿舍,她想回趟家,去看看母亲,她已经开始想念母亲了,也许是昨夜的梦,在河床上始终漂流的梦,使她感受到了母亲也在这个梦中,甚至包括母亲和那个男人神秘的性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