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冰的故事与一座旅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她上大学一年级的一个夏天,她又听见了母亲和父亲砸碎东西的声音,每当他们吵架时他们都要砸东西,这已经成为了他们喧泄的方式。父亲是酒鬼,在他们所置身的那片小区里,父亲已经是有名的酒鬼,而母亲呢是一名公共车的售票员,父亲的职业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几年前,父亲就没有了职业,从夏冰冰成长的时候开始就看见了父亲抱着一只劣质的酒瓶,坐在阳光下面喝酒。
这是一座城市最偏僻的角落,在夏冰冰的成长中这些老房子好像从没有给她带来过快乐,因为父亲和母亲总是在吵架。每当他们吵架时,她总是拉开门往外跑,小时候她会跑到一座公园中去,那时候公园中的人少,水池很清澈,空气也很新鲜,她会坐在一个角落,看着鸟儿飞来飞去,看着松鼠在松林之中穿行。突然有那么一天,公园要收门票了,因为她身体长高了,不可能像幼年时代一样自由地出入于公园大门了。这样一来,她是不可能在公园深处避难了。
很显然,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刻也正是她的受难日。就是在那个夏天,她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住在旅馆中的男人。旅馆并不在她所居住的那个区域,那座旧式的旅馆在一条小巷深处,她是在一次无意识之中走进那条小巷的。旅馆叫向阳旅馆,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男人在那天为她付清了一件廉价衣服的费用。向阳旅馆门外就是一些小摊贩买衣服的地方,她已经发现了,这条小巷中挂起的衣服既便宜又时髦。当她掏钱时才发现小小的钱包不翼而飞了。她面色苍白地在衣服中的每一个口袋中寻找着她的钱包,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积蓄下来的零花钱。一个男人就这样来到了她身边,从他的钱夹子里抽出两张10元的票子递给了小商贩后对她说:别着急,一定是小偷偷了你的钱包,小偷会遭到厄运的。这个男人一边说一边将小商贩手中的衣服递给了她。
她想我会还他钱的,所以她和他走了一段路后她就问他住在哪里,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那家小旅馆说:看见那座向阳旅馆了吗?我住在里面,她突然想一个住在旅馆里的人肯定不会住多长时间,她着着急地说:我要还你钱的,但要一个月以后,那时候你还会在吗?那个男人说:我不会离开,我已经在那座向阳旅馆住了两年了,而且还会住下去。
旅馆从此以后就在夏冰冰生活中出现了。而且她很感谢那个男人,她感谢他为她付了衣服的费用,同时她也恨那个小偷。她觉得自己越恨那个小偷的时候就觉得那个男人是一个好人。一个多月后她节省下来了20块钱去那座旅馆寻找那个男人,一切都像上苍安排似的,那个男人正站在向阳旅馆等一辆出租车,然而,进入向阳旅馆的出租车好像并不多,正当这个男人想走出去找出租车时,不远处,夏冰冰出现了。
夏冰冰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向阳旅馆门口的陌生男人,这对于夏冰冰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有生以来一个陌生男人帮助了她,另一边是逃之夭夭的小偷,而这一切都是一双热情的双手帮助她,她已经铭记了那个男人的形象。他中等身材,35岁左右,而且她在有一个傍晚有意识地走进小巷,只为了从向阳旅馆门口经过,她牢记了他的话:我已经在向阳旅馆住了两年了,而且还要住下去,所以,她深信,他就住在里面,所以,她不慌不忙地积蓄那20块钱,这对于她来说同样是艰难的,从她上高中时,好像就只有母亲的工资养活这个世界,她所指的世界就是由她父亲和母亲所组成的家。她知道,母亲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用来之不易,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花钱,母亲除了给她生活费用外,从不给她买衣服,她一点点地开始了积蓄。然后到小商贩们的世界购物。
陌生男人好像已经忘记了她,当她来到他身边时,他点点头问她是不是要买葡萄酒。她困惑地摇摇头,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已经记不清她了,于是就说:你帮助过我,我是来还你钱的。她这样一说,他好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摸了摸头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被小偷偷走钱包的女孩。既然来了,就到我住的旅馆里去坐坐吧。她没有拒绝,她从上次见面时就很信赖他,在这个世界上既有小偷也有帮助她的人,所以,她必须信赖他。
陌生男人说我信赖,你可以叫我赖哥。我在这座旅馆已经住了两年多了,我是我们葡萄酒厂驻这座城市的办事员,也就是代理人,我的家在外省,然而我很喜欢这座城市,就一直住了下来,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夏冰冰往里走,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旅馆。他带着她开始往一道木楼梯走去,院子里的铁丝上晒满了床单被子,枕巾,弥漫着洗衣粉的味道。上了楼梯后,赖哥说我就住在这楼上,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道门,往里面走,房间很宽,一间客厅,两间房子。赖哥说,你喝茶吗?说着他就给她沏了一杯热茶,她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在客厅的一角堆满了一箱箱葡萄酒。她取出20块钱放在茶几上说:对不起你,赖哥,直到现在才还你钱。她还是第一次叫他为赖哥,然而,她叫得很亲切,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赖哥把20块钱递在她手中说:你用不着还钱。然而,她还是把20块钱留在了茶几上。她喝完了一杯茶想离开了,赖哥说,你带一瓶葡萄酒回家去吧,给你的家里人喝。她想到了父亲,父亲抱着酒瓶的模样,父亲没有酒喝的颓丧劲儿,她没有拒绝,她想把这瓶葡萄酒带给父亲,因为她相信,父亲这一辈子都没有喝过红色的葡萄酒,父亲喝的都是劣质的酒。
赖哥说:旅馆就像是我的家,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帮你,我都会尽力帮你。她看了看赖哥的眼睛,她觉得这是一双世界上最为诚挚的双眼。她抱着那瓶红色葡萄酒沿着小巷回家时,她的父亲正在母亲的衣柜中翻什么,她知道父亲在寻找钱,从她记事时,父亲始终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里翻箱倒柜,这也正是父亲和母亲不断撞击的原因。
然而,当父亲看见站在门口的夏冰冰时,马上收敛住了欲望,他的手不再伸在衣柜中了,手已经从衣柜中抽出来了,从夏冰冰看见父亲时,她就看见了父亲手上的欲望,那双瘦削的手似乎总是在摸索,想索取一种东西的欲望从父亲手上展现出来,每当父亲的手不安地寻找时,家里就要爆发战争。
父亲抽出双手卑微地笑了笑,父亲始终都是卑微的,好像他的身体始终都无法挺立起来,总是缩着身体。父亲说:冰冰,父亲已经找到工作了,我想庆贺一下,父亲已经被受聘了,明天父亲就要去上班,当守门员,这是一份轻松的活计,对吗?父亲好像已经看见了夏冰冰抱着的那瓶红色葡萄酒,他的双眼突然变得像朗朗的天空一样明亮。赖哥送给夏冰冰的那瓶红色葡萄酒那天确实给父亲带来了节日般的快乐。第二天父亲一早就出门了,他受聘于一家仓库当守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