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路遥没有想到那双从小旅馆的窗口目送他的双眼,此刻已经从窗口移到了马路上。落红的心跳动着,她是突然之间决定跟在父亲的影子之后的,多少天来,她一直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19年来父亲从不回小镇看候母亲和自己,当然,就像小时候她听见过的谣言一样,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是母亲和父亲的私生女。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了解父亲住在哪里,多少天来,她惶惑至极,她总是在等待父亲的敲门声,希望父亲把自己带出去,她并不愿意住旅馆里,这并不是她在离家出走时所向往的生活,在她认为,她之所以有勇气离开母亲,并且缀了学,就是因为想寻找到父亲。
在父亲消失的三天时间里,她曾经到医院寻找过父亲,一个外科医生告诉她时,李路遥医生在休假。为什么父亲休假了反而不来看自己呢,她本来已经退了客房,准备回小镇去,回到自己的母亲身边去。当她拎着箱子从旅馆走向火车站的路上,她来回徘徊了很长时间,她想抓住父亲的手臂,她既然找到了父亲,就已经无法从父亲身边剥离出去,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如此深地依恋着父亲,也许从她出生时,当她看不见父亲时,因为寻找父亲的道路如此地漫长,她的依恋就开始了。
此刻,她跟在父亲身后,父亲拎着一只箱子,仿佛是一个旅行者,父亲已经去了草坝小镇,可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离开小镇,这是为什么,然而她现在还没有时间弄清楚这一切,她只想跟在父亲身后,父亲会到哪里去呢?多少天来,她已经想清楚了一个问题,父亲之所以19年来一直不出现在小镇,是因为父亲已经有了另外的家庭,那么父亲跟别的女人的家到底在哪里呢?怀着极大的好奇,她就这样跟在了父亲身后。父亲没有打出租车回去,父亲的身影好像很疲惫,他缓慢地走在人行道上,而她则更加缓慢地跟在父亲身后。
走了很远,这是一条笔直的马路,然后再往左拐,继续前行,好像走了500多米,父亲突然朝着一道大门走进去了,落红目送着父亲的影子从一道楼梯口走进去了,她在夜色中看了看门牌:长春路44号。她记住了这个门牌号,门房的老头似乎看见了她窥视的模样,问她是不是要找人,老头告诉她说这是省第一医院的职工宿舍区。她点点头,消失在夜幕之下,刹哪间她突然像父亲一样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回到小镇去,带上母亲进入这座城市,然后再带上母亲走进这道大门,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寻找到父亲。她离开了长春路44号,回到了旅馆,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就从小旅馆退了房间,把箱子和包寄存在小旅馆,并留下话,如果有人前来找她,就请告诉寻找她的人她三日后回来。
她直奔火车站,搭上了头一趟火车。在她的世界中只有母亲,当天晚上,当夜幕正在降临到草坝小镇时,她下了火车,搭上了一辆三轮车,那也许是守在火车站门口的最后一个车夫,但即使是车夫也正在打盹。车夫很快就感觉到一个黑影飘到了身前,他揉了揉眼睛让落红上了车。
在落红的心灵深处,此时此刻只想尽快地见到母亲,如果母亲同意的话,她就带上母亲搭上明天一早经过小镇的火车,对于此刻的落红来说,这几乎是她最大的愿望了。她的身体随着三轮车的摇曳,穿越了夜幕笼罩之下的小镇,进入了天君巷九十九号门口,她付了车费之后,本想敲门,突然又推翻了这个念头,她掏出了钥匙,她想母亲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证明母亲还没睡觉,通常在这样的时刻,母亲总会在灯光下编织厂里的工艺口袋,因为多编一只口袋,就多拿一点奖金,尽管那些奖金微不足道,却可以补贴家用。
她掏出钥匙轻柔地打开了门,此刻,她又把门反手关上。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在幕色之中看上去正在笼罩着她小小的影子,她从出生以后就看见了这棵石榴树,母亲好像对这棵石榴树格外有感情,在她开始学走路时,母亲总是把一根红腰带系在她身体上,然后攥住那根红腰带绕圈,嘴里哼着调子:绕圈啊,绕圆圈,我的孩子就会走路,绕了一圈又一圈,我的孩子已经走路了。这是草坝小镇流行的歌谣。果然,不久之后,她就真的在母亲的帮助之下,已经绕着石榴树围成的圆圈,走了一圈又一圈后,学会了走路。而那棵石榴树始终在成长,18年来已经长成了一棵枝杆粗大的石榴树,而她并不知道,石榴树与母亲的关系。
此刻,她已经来到了母亲窗口,她想轻轻地掀开窗帘一角,然后让母亲大吃一惊。然而一种奇异的叫喊声突然从窗口洋溢而出,她愣住了,从母亲卧室中发出来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声音,家里有一台十七英寸的电视机,并不放在母亲的卧室,而且那种欢快的叫喊声好像也不是从电视上发出来的,她轻轻地掀开了窗帘一角,突然看见了这样的情景,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压在母亲同样也是赤身裸体的身体上。
她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尖叫。也许正是这种被抑制住的尖叫使她看见了母亲和另一个男人的生活,她的勇气鼓足起来,她知道她将会大哭一场,但绝不会是今夜,也不会在母亲身边。她再一次抑制住了晕倒下去的时刻,使自己的身体越出了天君巷九十九号,然后向着火车站奔去。
在火车站小小的候车室里,除了她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她过去从不知道男人是怎么一回事,当她幻想男人时,看见的总会是父亲的影子,除了父亲的影子之外,她似乎从来没有感受到男人就在身边,而且她从来也没有感受过和看见过男人会将身体赤身裸体地压在女人赤身裸体的身上,如果不是看见了刚才的场景,她只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个男人拎着一只黑箱子来到了她对面坐下来,并用那样一种对她来说是奇怪的眼神在看着她。也许是因为她的目光从未与男人的目光对视过,当她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光在注视自己时,便开始回避,其实那男人的目光是柔和的,甚至是亲切的,然而,她还是有些胆怯。离天亮越来越近时,她开始打盹,等她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件衣服,她睁开双眼,这是一件男式大衣,她本能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男人对她点点头说:没关系,我看到你冷,所以就用我的衣服盖在了你身上……
她感到有些温暖,站起来把大衣还给了男人。然后男人问她是不是要搭火车去省城,她点点头,她缺乏任何语言与男人对话,而且在这样一个朦胧的清晨,火车很快就要进站了,他们也开始进站,男人走在她身边,她嘘了一口气,终于看见火车了,火车的轰鸣之声可以把自己带到父亲身边去。
火车在轰鸣之声中扬起自己的身体,在那一刹哪间,她仿佛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也在轰鸣出去,快快离开这座小镇吧,快快逃离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压在赤身裸体的母亲身上的现状吧,这就是她的命运,她突然觉得是那样的愚蠢,自己竟然想把母亲带出小镇,这是多么愚蠢啊,母亲为什么要背叛父亲呢?母亲为什么要让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压住自己的身体呢?她开始被这个问题笼罩着,她甚至开始憎恨母亲,她觉得被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压住自己赤身裸体的母亲的行为是多么淫荡啊。她难以理喻在母亲的骨子里面为什么会隐藏着这样一种东西,她把这种东西称为通奸。这个词汇不是她刚刚学会的,在她17岁那年,小镇上发生了一个男人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私奔的事件,小镇上的人们把这件事称为通奸,即一个男人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无耻地在光天化日之下通奸。出卖肉体地通奸事件在小镇上被吵得沸沸扬扬,尽管如此一个私奔的女人和男人却已经远走它乡了。现在她认为,母亲和这个男人也在通奸,然而,他们为什么不出走呢,为什么还要留在天君巷99号通奸呢?她突然感受到一种无法理喻的痛苦,她把头倚靠在窗口,望着火车经过的地方。
那个男人坐在她对面地她说:你冷吗?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好像在颤抖。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感觉到整个火车上都飘荡着这个男人的声音,她没有来得及问自己: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关心自己。相反,她感觉到这个男人离自己很近,他的眼睛正看着她,正在把她从那种无底的深渊中拉出来。
对她来说,那个无底的深渊就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压在母亲赤身裸体的身上的现状。男人给她倒了一杯水,剥开了一个橘子递给她说:我们还要在这火车上呆很长时间,你应该吃点东西,你饿了吧,到下一站时,我去给你买一些糕点,好吗?她点点头,男人好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第二个男人,第一个男人是父亲。她并不因为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压在母亲身上而讨厌男人,她对男人的期待是从想象父亲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在下一站,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在火车进站的时刻下去了,过了几分钟,给她带来一纸袋金光灿烂的糕点。命运就是这样把她到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身边,在她抵挡着无底的深渊之痛时,就是这个男人递给她一块糕点,让她品尝到了甜味,更为重要的是当她面对这个男人时,她那在无底深渊之中的痛苦中挣扎的身体好正在往上飘动。没有人告诉这个年仅18岁的少女,当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陌生男人在火车上对你这么好时,是另有企图。
萧韵终于在这座城市的郊外有了自己的居所,当她决定拎上箱子出走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永远也不再想见到背叛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的最好的女朋友。她选择了外省,命运安排她刚下火车就碰到了一场暴雨。她站在一个出租车招呼站,暴雨倾盆而下,迅速地把她的身体浇透,而她只想伸出手去,在暴雨之中截住一辆出租车。
命运安排她钻进了一辆不是出租车的车厢中去,命运安排她邂逅了一位中年男人,同时命运也安排她开始发高烧,因为只有发高烧才会让这个男人与她交往的时间更有细节,更琐碎。因为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份是外科医生,她好像在她发高烧时才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一个医生永远会携带着一种味道,那味道是神秘的,当你生病或感觉到身体虚弱时,便期待着这种味道。因为你在特定的时刻开始害怕,尤其是害怕死。萧韵在发高烧时,紧紧地抓住外科医生,她的目光既无助又伤感,交织着一个女人住在一座异乡旅馆中的全部惶惑之情,正是这种眼神紧紧地抓住了外科医生李路遥的心。
这就是他在中年的旅途之中,生活中闯进来的一头狐狸,在他为这个女人忙碌着时,他并不知道这头狐狸会改变他的生活。他为她租下了郊外的出租屋,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期待了。他虽然说不清这种期待是什么,然而对他来说,生活中又出现了幻想。
幻想刚开始,另一头从遥远小镇的急促地向他奔来的小鹿,那头可亲可爱的小鹿携带着被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一次性回忆,唤醒了他19年来的所有记忆,使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与他血肉相连的小鹿……这一切,萧韵并不知道,因为她的等待失效了,外科医生说好了来见她却没有来。而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她已经无法离开外科医生,命运安排她来到这座城市,就是因为有外科医生在等待着她。
她焦灼地等待着,几天时间过去了,她开始给他所在的医院外科院打电话,她早已知道他不是一个单身男人,在他这样的年龄不可能没有婚姻家庭,然而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而且根本就设置不了什么障碍。因为她并没有寻找什么结果,她从真正地感受到他的存在时,是躺在红旗旅馆的客房中,她身体中好像燃烧着火焰,升腾的火焰仿佛将为此剥离开她的生命。而他来了,当她睁开双眼,看见悬挂在客房中的输液瓶时,她的全身充满了一种期待:她希望这个外科医生的中年男人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春风灿烂的世界中去,惟有他才能帮助她前去实现这个愿望。
终于,几天以后,高烧退下了。正像她所希望中的一样,她下了床,感受到了阳光,然而,她对红旗小旅馆之外的世界却一无所知,她如果想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来,必须有一个支撑点,而外科医生就是让她感受到整个外省世界的支撑点。
当他为她租到出租屋时,她已经开始幻想在这座城市的生活,她可以先求职,她是美容师,早已拿到了证书,当她匆匆忙忙地出走时,没有忘记把她的美容师证书放在箱子里。因为她要活着,活着就要寻找到位置。当她把美容师证书交给外科医生时,她似乎在说:帮助我吧,就像你在红旗旅馆的客房中为我吊起输液瓶一样,请再一次唤起我生命的热情吧,让我寻找到在这座外省城市的位置吧,因为在这座城市只有你是我的支撑点。失去了你,我就会迷失方向,我既是林中狐狸,也是闯入城市迷途中的小羔羊。
于是在那个早晨天刚蒙蒙亮,她就已经来到了省第一医院的门口,她知道这是星期一的早晨,只有在这里她可以见到外科医生,而且在这个地方她可以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她知道医院是一个敞开的世界,任何人都只会把医生与病人联系在一起,任何人也看不见她与外科医生的前奏曲。所以她眺望着左边的马路和右边的马路,八点差十分,外科医生李路遥从左边的马路驱着车来了。
她站在院门口,就像一个醒目的标志,在她看见李路遥的时刻,当然李路遥也见到了她。但是,李路遥还是从容地把车开进院停车场,然后再走出来面对萧韵。她一看见他走来,朝着自己,似乎便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支撑点,刹哪间,多少天来的孤单,无助和寂寞便烟消云散,她在他眼里看见了一件暖昧的色彩,她谈过恋爱,但从未与中年男人交往过,她感觉到他看她的那种眼神,这种眼神好像游移不定,好像在寻找什么,直到晚上他和她见面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窗口等了很久,所以他一进屋她就扑进了他怀抱。她能够感觉到他的两只手臂起初是麻木的,犹豫的,但后来还是把她揽紧了,她低声说:我害怕极了,我害怕你会从我眼前消失,我害怕在这座城市无法去找到你,我害怕……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如此众多的害怕,她只想被他的手臂紧紧地搂住,难道这就是26岁的萧韵拎着箱子逃离背叛了自己的男朋友,所寻找的另外一种外省归宿吗?然而他却松开了手臂,他低声说:别害怕。有我在你身边,你就别害怕,可我现在要去见我女儿,我到旅馆里去,中午我到旅馆去时,我女儿留下了纸条,也许她已经回来了……她被弄糊涂了,可他很快就从她的怀抱中离开,她站在窗口望着他的背影,他上了车,然后车子就消失在出租楼的院子中了。她不明白他刚才说的话,他的女儿为什么会住在旅馆里去,为什么会把纸条留在旅馆里?他为什么会那样慌乱,确实,当他宽慰她的时候,他则是慌乱的。
而他的慌乱是女儿的消失,而他的女儿此刻正在火车上,她跟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在火车上渡过了12个小时,当火车即将进入城区的铁轨时,他突然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说:我还会再见到你吗?她点点头,她说父亲在等她,父亲在省城医院做外科医生,当她谈到父亲时,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私生子身份,事实上,19年来她一直执著地寻找着父亲,除了小时候她听到过别人叫她私生子外,在她渐渐成长的岁月里,小镇也似乎忘记或忽略了与她身份有关系的故事,因为新的故事在发芽,人们只喜欢新鲜的故事,只有那些发生在现在时的故事才可能在一座小镇嚼舌者嘴里朗朗上口地传播出去。
在她的世界中,也许只有谈到父亲的时候,她的双眼是明亮的,一切都将开始,她似乎并不会被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压在母亲赤身裸体的身上的图像长久地笼罩,她如今刚刚从深渊中浮出来,这是在火车上,是坐在对面的男人买了一纸袋甜甜的,金黄色的糕点,让她由衷地品尝到了真正的火车上的一种生活,而坐在对面的男人则买了一瓶啤酒,就着酒瓶喝着,谈着窗外的一切,当然,他总是想研究她,他一点点地把她引到窗外的风景之中去,当她看见一棵葵花树时,她的身体会朝前倾动,她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一个秘密:她之所以以乘火车到省城是为了与父亲团聚,她想永远地生活在大城市里,与父亲共同生活在一起,到达终点站时,男人在一张纸片上给她留下了电话号码和住址,男人火热的眼睛看着她说:你如果需要我帮忙时,我会帮忙的。男人本想邀请她打同一辆出租车,但她拒绝了,她不想让那个男人知道她现在住在一家小旅馆里。
她在火车站目送着男人的背景钻进了黄昏中的一辆出租车,男人三十多岁左右,理着平头,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衣裤,拎着一只黑包,他给她的全部印象突然变成了背影,然而,她手指尖捏住了男人给她的那张纸片,不知道为什么,她把那张纸片捏得很紧,惟恐那张纸片会在黄昏中被风吹走,因为那是她与这个男人惟一联系的方式。随后,她把纸片放在包里的一只拉链深处,然后再拉上链条,这样,那张纸条就留在了她包里。
她没有打出租车,并不是因为她害怕花钱,而是她想从火车站步行到小旅馆里,她不知道这段路程到底有多远,总之她就是想步行。现在终于沿着火车站往下的那条笔直的马路朝前移动身影了,她已经结束了在火车上与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短暂的生活。这个男人帮助她暂时脱离了那个令她口干舌燥的无底深渊,然而当她走在这条笔直的马路上时,才感觉到那个深渊依然存在,它不可能脱离自己而去,她的灵魂开始产生了疼痛,她不能理解母亲的身体,那一丝不挂的身体为什么会被另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的裸体压住,她感到羞耻,被母亲和一个男人通奸的场景包围着她,她加快了脚步,想尽快地投入父亲的怀抱。
穿过了好几条马路,到底有多少条马路,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终于看见那座小旅馆了,然后是在夜色飘拂中看见了省人民医院的灯牌,在夜色中,灯牌显得格外地醒目。这块像火一样正在燃烧的灯牌似乎让她的灵魂中从无底深渊中浮了出来,她再一次看见了希望,因为看见灯牌就像看见了父亲的影子。
突然,在小旅馆门口的台阶上,她远远地就看见了父亲,父亲正坐在窄小的台阶上,她知道父亲正在等候自己。所以她的灵魂似乎有一种雀跃出去的激情,那就是扑向前去,扑到父亲的怀抱中去,然而,当她离父亲已经越来越近时,她突然对自己说:父亲去过小镇,父亲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吗?这个问题剥离了她扑进父亲怀抱的激情。
父亲面对着她说:你知道吗?你把我急坏了,你见到你母亲了吗?她点点头,自此以后,她已经准备好了她将永远将那个令她的灵魂羞耻的秘密藏在那个无底的深渊之中去,她决不会向任何人讲述这个秘密,包括父亲。尔后,父亲领她到一家附近的餐馆吃了点东西,小餐馆已经快要关门时,他们走了进去。父亲陪她吃了一些简单的快餐,又重新把她送回了小旅馆。
父亲说这是最后一夜,明天我就会带你离开这座旅馆,这是最后一夜。父亲不停地重复着最后一夜。父亲仿佛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心事,但父亲决不会看见她内心深处那个无底的深渊。她目送着父亲,她问自己:父亲回小镇以后,会不会看见自己看见的那一幕,那羞耻的场景,令她的灵魂无地自容地场景。
她想着这是最后一夜,明天父亲就会带她走,无论如何,住旅馆的生活已经恰恰结束了。这只是最后一夜,在这最后一夜里,她洗了一个澡,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很长时间以来,她的世界从来也没有如此地安静过。她把两手放在胸口,仿佛希望跳动的心托着她的梦乡,她做了一个梦,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没有面孔的男人,也可以说是看不清楚整张面孔的男人靠近她,突然对她说:我想压在你身上。这是一个梦魇,她被魇住了,而且不能叫喊也不能动弹,只有一种虚弱无力的缓慢的挣扎让她重又回到了现实。她躺在床上久久地回忆着这个梦魇,她沉醉在一种既羞耻又向往的那种迷醉中,因为在她回忆中,当那个男人说出我想压在你身上时,她的身体好像变得潮湿起来了。
直到梦魇之后,她的身体仍然是潮湿的。这是她身体中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潮湿。是一个陌生男人给她在梦魇中带来的潮湿,她的生命注定要开始第一次潮湿,因为这绝不是她能够可以战胜的潮湿,生命的现象开始在她身体中发出预兆。先是用一个梦魇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体被一个看不清楚面孔的男人的身体压住,那么以后呢?
她站了起来,不敢去目视自己的肉体,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睡觉,她的两只小乳房在睡衣中抖动着,她不能去正视自己的肉体,她不能去追询那个梦魇,为什么与她回小镇看到的现状一模一样,可那是母亲和一个男人的现状,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在梦魇中前来压住她的身体呢?
父亲已经敲门,叫唤着她的名字了,让她摆脱这个梦魇的是新生活,父亲已经站在门外叫着她的名字,她所期待的新生活就是拎着箱子跟父亲走,离开这座根本不是家的小旅馆。比起这种新生活来,一个梦魇算什么,何况在现实之中,当她睁开双眼醒来时,那个企图压住她身体的男人根本不存在。只是一次潮湿而已,一次身体的潮湿而已。她打开门,父亲站在门外,显得很精神,然后,走上前来帮助她拎起了箱子,还把母亲编织的那只包也背在了肩上。
父亲驱着车,让她坐在身边,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开车,转动着方向盘,所有展现的新生活都是第一次,车子绕过了很多弯道,进入了一条小巷,进入了一座住宅楼,这座住宅楼看来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从墙壁上看上去,留下了很多雨渍,就像抽象的线条企图把住宅楼的秘密掩盖起来。父亲开始带着她上楼。她有所期待地上着楼,父亲用钥匙打开了门后对她说: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家,知道吗?这虽然是出租房,但也是你的家,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在这房间里生活了。她站在窗口,她很想问父亲,为什么不把她带到长春路省医院的职工宿舍去,为什么要来租出租房,然而,她没有问,似乎从看见母亲被一个男人的身体所压住的那一时刻,她的心就开始进入了一个无法理喻的世界之中去,那不仅仅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还是一个她正在探索的世界。
包括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在一个梦魇之后变得潮湿,这都是一个谜,对18岁的落红来说,这个世界充满了谜,她回过头来,她仿佛已经在父亲的目光中看见了解开那些难解之谜的途径,所以,她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她住在了这座城市的一幢已经有几十年历史的住宅楼中,是父亲为她租下了房子,从此以后,她就要在这里开始她的历史了。按照父亲的安排,她将准备好去读职业学校,她对这个安排并不拒绝,父亲对她说:只有学习一种技能,你才有未来的职业。父亲走了,给她留了一些现金,父亲要忙着去上班,父亲说以后的生活要她自己照顾自己,父亲只能每周来看她一次。
父亲走后,她在这一室一厅的房子中转了一圈,房间里什么都有,床上铺着新床单,新被子,沙发是新的,厨房里有几双筷子,几个不锈钢容器,有电灶。一切都是家的感觉,所以,她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已经适应了。突然,旁边传来了一种乐器的声音,好像是从阳台上传来的,阳台就在外面,她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阳台上,她看见了旁边的阳台上一个青年手中的乐器,她并不知道这种乐器叫萨克斯,任何乐器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站在阳台上看着那只乐器,它伸长在明朗的阳光之中,仿佛披上了一件暖色的外衣。从乐器中发出的声音很忧伤,但忧伤中有欢快。
她站在阳台上,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种乐器和一个青年人会在那样的命运之中,前来抚慰她的生活。青年人并没有发现她在看他,青年人沉溺在吹奏萨克斯的节奏之中,并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
在那样一个时刻,青年人不需要看见她,而她却看见了青年人。她好像感觉到孤单减少了一些,那只乐器在明朗的阳光下晃动着,而那个身材瘦削的青年人就在他吹奏完一只乐曲之后,意外地发现了她,一个女孩,一个目光中散发出向往和惶惑的女孩的目光,对那个青年来说意味着什么呢?青年人对她笑了笑,捧着萨克斯管从阳台上消失了。
带上我走吧。杨娟娟抓住他的双手,19年来的一切等待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唯一的期待,他没有说话,却已经开始解开她的衣裙,他似乎很熟悉女人的一切,包括一个女人衣裙的隐秘的拉链,只听见了一种声音,拉链就顿然张开了,就像挣断了什么,哗啦一声,杨娟娟的裙装滑落在地上。
滑落之怕似乎惊动了杨娟娟的心灵,她急促地寻找着让她为之变成裸体的男人,事实上,这原本就是第一个让她变成裸体的男人,只不过现在她已重新回顾历史而已。40多岁的杨娟娟身体正在成熟,她急促地感受着这个躺在她身体上的男人,她想着飞机,几十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幻想着飞机,希望因此寻找到这个男人,希望寻找到这个男人的私器,她在虚幻之中回忆着这个男人的私器,即使是在与李路遥在新婚之夜发生肉体关系的时刻,她也在回忆着第一个男人,那个挺立着粗大私器前来摩擦她肉体的男人。渐渐地,她在与李路遥的性生活中,总是想着第一个男人的私器,敞开身体的部位,敞开她肉体中最敏感的一部份,迎接着外科医生,她闭上双眼,只要她身体变裸,只要她在光线之中看见李路遥的裸体在眼前晃动的一刹哪开始,她总是闭上双眼。
她闭上双眼就会进入那样的最佳状态,仿佛与世界的一切关系都被一个男人粗大的私器所笼罩住了。事实上,每一次性生活,无论有多短暂和漫长,无论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她都在想着另外一个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她与李路遥发生过多少次性生活,也只不过是在想象之中与第一个男人的私器发生了性生活。
此刻,她躺在他下面,她闭上双眼,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不敢相信第一个男人的性器竟然插入了她的体内。那私器在她身体中扭动的节奏突然使她蓦然睁开双眼。
一个汗淋淋的男人躺在她身体之上。这就是第一个男人,虽然他已经不是那个青年,他却仍然把私器插入了她的身体。难道她真的已经寻找到他了吗?她久久地感受着他的插入,她感觉到自己的肉体从来也没有如此地潮湿过。
不错,潮湿已经使她的身体进入了天伦之中,她叫喊着,她终于发生了叫喊之声,直到她感觉到她的私器在她的身体中开始变得虚弱的好一刻,他的私器就像突然不存在了,悄然地抽走了,不再插入她的体内了。她的面颊上闪烁着一颗又一颗的珠子,既像眼泪也像露珠。他为她穿上衣裙,亲自为她拉上裙链说:“回去吧,回到你丈夫身边去”。
“为什么?”,她回过头去,他没有回答她,他正在穿一条男人的牛仔裤,那是一条黝黑色的牛仔裤,他已经开始拉上链条,哗啦一声,那根链条就已经拉上了,看不见他那晃动的私器了。
她紧贴他的上半身,与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扑进他胸前,紧贴着他的胸,下身紧贴着他的私器,她能够凭着一个40岁女人的敏感和经验感受着他起伏的胸,他那汗淋淋的胸膛,同时她在探索他的下身半身。
他的下半身已经松软,已经虚弱不堪,已经不再挺立,这就是男人,她本想伸出她的右手或者是左手,反正她只可能有这两只手,当然,她也只可能利用这两只手去触摸世界。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之下,世界突然变小了。
世界突然变成了她想触摸的一种私器。她渴望着伸出手去,触摸到他那松软的,已经虚弱不堪的私器,企图想让这私器重新挺立起来。在这个世界中,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她的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地窄小。她果然伸出手去了,这是她的右手,同左手比起来,她的右手更有力量。她的右手可以积极地实现她的愿望,把他的私器在黝暗之中寻找到。
寻找到他的私器并不艰难,因为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之下,她紧贴着他,她可以掌握他,可以捕捉他,可以因此把他在这个上世界上最为脆弱的一种器官紧紧地抓住。从黝暗之中伸出去的一只手已经靠近了他的拉链,她柔软的手,轻柔之中拉开了他的拉链,当她的手在突然之间抓住他的私器时,她突然感觉到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被她的手已经抓住,已经俘虏,他无法离开她,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她的手。
因为她的手布满了血液,因此可以让这个男人感受到灼热。灼热就像使他的私器在阴暗的地带上寻找入口,她不停地用右手尖触摸私器,转眼之间,那私器又一次开始由虚弱变得挺立起来。这也许正是她的目的,他再一次拉开了她裙装的拉链,他不会再让她走了,她的目的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之中已经实现。她重又躺在他身体之下,她和他的第二次性生活已经开始。在这个时间里,也正是李路遥来到草坝小镇的时刻,她用不着担忧什么,因为她的丈夫已经出差了。即使她的丈夫不出差,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妨碍她,多少年来,她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着一种背叛的机缘。
她把手伸进他的私器之间,这是一个多么小的世界啊,她的身体颤抖着,为什么她会期待着这个世界呢?为什么她会在这个世界之中变得那样乐此不疲呢?她的隐私像火一样燃烧着,她想彻底地焚烧自己,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让他的私器再一次插入她身体的那一刹哪间彻底地焚烧自己,当然是与他一起焚烧,然后死去,不再睁开双眼。
一只狐狸,当然不是从林中闯进城市的狐狸。林中的狐狸是无法闯进城里来的,因为路途太遥远了。事实上,更多的人从未看见过狐狸,然而更多的人却可以想象狐狸。比她现在一只狐狸已经游荡在街上,她就是萧韵。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念头,她要寻找到外科医生,在这孤独的时刻,只有外科医生可以给她带来安慰。所以她必须变成一只狐狸,变成一只游荡在城市夜空中的狐狸的角色,使她意识到在这个时刻,她一定要引起外科医生的注意。果然外科医生也在找她,当李路遥把女儿送到出租屋之后,他就感觉到还有一件事在等待着他去做。也许他已经感觉到了一个狐狸似的女人,她的皮毛散发出诱人的味道,在他进入中年的时候,他在马路的暴雨之中截住了她。
确实,一只狐狸的味道,从夜色深处向着外科医生袭来,他迎上去,她站在一团黝亮之中,仿佛她已经越过了皮毛,他一走近她,她就浑身颤抖地说:“我想死!”这种奇怪的声音,比如说她想念他,想要他更震撼着她,因为在那团黝亮之中,她浑身颤抖着,而她身后就是一座大楼,从黝亮之中往上看去,根本就看不见那座高楼插入的夜空,它令人眩晕,让人想到悬崖,他一生中见到的最巍峨纵横的悬崖耸立在记忆中。
沿着19年前的草坝小镇的小路往外走,我们就会将触觉伸到一座座绵延出去的丘陵外景,再往外走,就会寻找到他记忆深处的一座悬崖,那是19年前,他和她在一次约会中,突然看见了一个牧羊人,一个披着羊皮的牧羊人哼着歌谣,一种本能使他牵起韩素美的手,走在牧羊人身后,一座悬崖突然出现在面前时,牧羊人已经和他的羊群消失了。他把手伸进她的衣服之中去,在前面铺开的故事之中,我们遗漏掉了这个细节,其实这个细节很重要。在那座悬崖边,因为彼此离得很近,他把手伸进她衣服内层。碰到的是韩素美的乳房,她叫了声,因为空间很大,那声尖叫传得很远,而他呢,刚听见她的尖叫就松开了手,这是他的手第一次对她身体的入侵。为此他有了一座悬崖的回忆,让我们回到现在,因为逝去的一切都变成了回忆,只有现在不能脱离。
李路遥一听见她说话,就拥住了她的身体说:“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想这个问题?”他揽紧的是她的腰肢,这是他第一次用身体靠近她,她在他怀里喘着气说:“不要离开我,好吗?”他点点头,揽紧她的腰肢往前走,从这一刻开始,他突然觉得对这个女人充满的怜悯变成了爱。他不知道到底爱她什么,当他们回到出租房时,他把她的鞋子脱掉,他感觉到她很累,他想让她到床上去休息。
她抱住了他的腰,因为他就坐在床头,而她在床上,她仰起头来仿佛在恳求他留下来的目光使他的身体不能动弹。她开始脱衣,她是一只狐狸,所以她开始脱去皮毛,当他回过头去时,她的两只硕大的乳房正在全裸着面对着他的目光。
转过身去面对她的乳房已经成为他此刻必须做的事情,当他的头开始移动时,只是为了迎着那两只硕大的乳房而去,只是为了捧住空中的两只乳房。他把头埋在两只硕大的乳房之下,紧闭着双眼,直到那一刻,他都没有想与她发生性。
然而,性却在缠绕着他的神经和感官,他没有想到,当他把头埋在她两只硕大的乳房之间时,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这一点在19年前的悬崖边缘,他已经感受到了,当他第一次把手伸到韩素美的乳房前,在她未发出尖叫之前,他的私器已经开始变胀,变酸,这是男人对性生活的渴望,这是性生活降临前夕的先兆。而此刻,面对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他还没有产生19年前在那个风暴之夜那样的激情,尽管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尽管当他把头埋在她的双乳之间时,私器已经发出信号,然而他还是抑制住了它,那该死的性幻想。当他把头从她双乳之间抬起头来时,他睁开双眼,她好像正闭着双眼等他,然而他把她盖好被子,把她熄灭了灯光,他离开得很快,他掩上门时,他听见她叫了声他的名字。
夜色已经很深了,他步行着回家,他的私器依然挺立着,他原以为通过步行,通过凉风吹拂,那该死的私器就会像秋叶一样萎缩下去,这种萎缩状态从青年时代就已经开始了。然而直到他用钥匙打开门,回到家后,他的私器依然挺立着。
从浴室中又传来了洗澡水的声音。他直接奔向卧室,他头一次在拷问自己:命运为什么安排他与这个叫杨娟娟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婚床上。他想着这件荒唐事才发现自己有史以来从来没有对这个气质优雅的女人发生爱情。从来没有过,然而,为什么没有爱情,却有了婚姻,却有了19年来漫长的性生活?就这样,在被子里,他的私器开始像他想象中的那样萎缩下去了。半小时后,杨娟娟穿着丝绸睡衣钻进另一床被子之中去,他在一侧嗅到了她的体味,嗅到了她骨头和器官间的优雅之味,然而这优雅在这个晚上对他失去了吸引力。他把一本书盖在头顶,就这样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准备去见萧韵的计划,他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这个女人,否则,他就会失去重心。当然他乘中午休息的时间把女儿安排到了职业学校念书,他首先找到了副校长,一名曾经在他手下的病人,当然病人做了一次手术以后,早已康复,职业学校刚开学不久,副校长当场决定收下这个学生。他帮助女儿选择了职业学校的专业,学习服装设计。在他认为,女孩子学习这种手艺大有好处。当然,这件事是他自己决定的,没有征求女儿的同意。
他感到与女儿有关系的一件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明天他会去见女儿,而今天,他要安排自己去见萧韵,他跟这个年轻女人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在暴雨之中让她搭便车的关系,也不是把她在红旗旅馆吊起输液瓶,帮助她退烧的关系。
当他把头埋在她两只硕大的乳房之间时,他感受到了柔软的体温,他已经无法回忆起母亲的乳房,他在母亲乳房之间吮吸乳汁的日子是短暂的,因为母亲没过多久就患上了子宫癌离开了人世。所以他对母亲饱含乳汁的双乳简直就没有记忆。19年前,他除了把手伸进韩素美的双乳之间,除了在那个风暴之夜,与韩素美有一场短暂的风暴似的性生活之外,他还没来得及把头埋在她双乳之间就离开了,后来与杨娟娟结婚,他也从来没有把头埋在过杨娟娟的双乳之间。杨娟娟在与他发生性事时,乳房扭动着,除此之外,杨娟娟总是身穿睡衣睡觉,他根本就看不见杨娟娟的乳房。也没有欲望使他前去寻找她的双乳,把头埋在她双乳之间。
整个一天的时间,除了为病人看病之外的时间他都会沉浸在把自己的头埋在一个女人硕大的双乳之间的意象之中,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最沉重的不是脚,而是他的脑袋,把自己最沉重的头置放在一个女人的双乳之间,为什么会那样令人渴望呢?甚至这种期待比性生活都令人渴望。还好,整个一天,他都做门诊,没有手续,他是一个职业外科医生,只要有病人坐在身边只要上了手术台,他就会忘记一切。所以只有在缝隙之间,他才会浮现出那样的意象。下午下班以后,他驱着车来到了萧韵的住处,当他驱着车时,已经看见了萧韵,他正在住宅外的一条小径上走着,旁若无人的走着。
看不见她的硕大乳房,也想象不出这个身材修长的女人身上会生长出两只硕大的乳房来,一切事物是多么具有隐蔽性啊,而身体,每个人的身体只有藏在衣服之中才会具有神秘性。他是外科医生,他了解人的身体结构,然而那些结构是冰冷的,因此,当他是一个医学院的医科大学生时,当他一次又一次地面对悬挂在墙壁上,把一面墙壁完整地占据的,那张人体解剖图时,他的灵魂并没有被震撼,而当他在19年前的风暴之夜作为男人第一次尝试到与女人发生性关系的整个过程时,当他的身体,青年时期的身体第一次压在一个女人完全赤裸的身体上时,那一时刻,他的灵魂才第一次真正地被她的身体所震撼了。所以从此以后他变成了一个携带着灵魂肩负着医学职责的外科医生。
而此刻,他停下车来,他正透过车窗看着窗外的女人,如果不是那个特定的时刻,如果不看见她站在暴雨的黄昏之中,伸出手来想截住一辆出租车,如果他对她的怜悯和同情心没有在那个特定的一刹哪产生,他跟她就永远是陌生人。
如果,我们可以陈列种种如果……然而此刻,外科医生正坐在车厢中看着这个女人,他仿佛想穿透她的层层衣裙看见她两只硕大的双乳。
她抬起头来看见了他,她迟疑了一下便朝他跑过来,她的身体渐渐地靠近车身,他敞开车窗看着她的脸,她说:“闷死了,可以带上我去兜兜风儿吗?”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他让她上了车厢。一个真实的人坐在了身边,她身上洋溢着浴后的味道,她的长发还是湿的,很显然,她刚刚洗浴过。难道她就是带着两只硕大乳房的那个女人吗?为什么在他幻想两只乳房时,他会想不起来她的另一些特征呢?甚至连她的脸也会想不起来,这是为什么?无人可以帮助他解答这个问题。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车不是开进城区而是开向更远的郊外时,他的潜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摆脱着城市,当他携带着隐私时,他有种直感,整座城市仿佛都在窥视着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为什么他的私生活会频频降临,为什么在同一时刻,他会遇到一个女孩,一个女人,前者是他和一个女人在19年前产生的私生女,后者是他萍水相逢的女人。仿佛这两件私生活降临之后,他就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感觉,城市人的目光,熟悉或不熟悉的目光都在有意或无意之中窥视着他。
感受到被人窥视总是有一种不自在,不舒服的感觉。所以,在他的潜意识之中,他已经开始期待摆脱别人的窥视,所以他把车开出了郊外,而且车速很快,也许这就叫兜风,是的,这是一种多好的方式啊,他觉得在速度之间自己的身心已经开始变得自由起来了。
她把她的手伸过来,放在他的膝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他只是一点点地感受到她手的体温,那些指尖的体温仿佛是情弦在他膝头上弹奏出乐曲。暮色已经降临了,他把车开进了一家旅馆,他太想把头,把自己沉重的头埋在她的两只硕大无比的乳房之间了,所以在暮色之中,他开始了一个男人对生活的选择,把车开进了一家旅馆。当他暮色之中看见一座又一座旅馆时,期待就在那一刻产生了,他想把车开进旅馆之中去,他想在旅馆中异常陌生的世界之中开始他的生活。事实上,他每天都在生活,然而他却期待着一件事情发生。
他下了车,独自登记了房间,拿上客房钥匙到车厢中叫她,当他说今晚我们就住下时,她的脸上闪烁出狐狸的色彩,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这个女人像一头狐狸,感受到这个女人像一头狐狸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作者的我。
现在,我们眼中的这只狐狸下了车厢,她的身体散发出香味,可以前去笼罩这个男人的影子。接下来,暮色罩住了整座旅馆,这座假日旅馆由于没有进入假期,几乎无客人居住,整座旅馆除了服务员之外,只有外科医生和她的呼吸,这种激情洋溢的呼吸只有进入真正的私处,一间隐蔽的客房后才能融合在一起。
外科医生掩上了门,拉上了窗帘,她在看着他,看着对待生活小心翼翼的这个中年男人的举止,而当他感觉到她的目光时,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他意识到来自世界的窥视者的目光无所不在——只因为他的私生活已经开始。不错,从他掩上房门,拉上窗帘布幔时,他就知道,没有办法逃离出去,他在从这一刻开始了与这个女人最为隐蔽的交往,因为他期待把自己最为沉重的头埋在她两只硕大的,像果实一样成熟的双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