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狼牙

光明中学高三男生林锐歪戴着棉帽子,嘴里叼着烟,手里的板砖在忽悠着。他冷眼看着桥头对面站着的铁一中岳龙那伙差不多大的孩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谭敏在旁边拉他:“林锐,你干吗啊?走吧!”

林锐根本不看她,后面三狗子这帮男生拿着铁锹板砖链子锁冲上来:“林锐!我们来了!”

“没你们事儿!”林锐厉声喝住他们,“都边儿去!”

“林锐!”谭敏都要急哭了,“别打架不行啊?”

“他调戏的不是你,是我林锐的女人!”林锐眼睛射出寒光,“岳龙,我操你大爷的!是男人就给我出来单挑,你要愿意一起来也可以!”

岳龙冷笑着从自行车上下来,哗啦啦拔出一把西瓜刀:“不让你见血,你就不知道我小霸王的厉害!”

“小霸王?”林锐冷笑,“还小王八呢!”

岳龙一脚踢开自行车:“这是我跟林锐的事儿,谁也不许插手!”

林锐和岳龙几乎同时呐喊着冲上光明桥,在路人的惊呼当中两个年轻彪悍的孩子已经撞在了一起。林锐的板砖一下子拍向岳龙脑门,岳龙闪开了被拍在肩膀上,西瓜刀砍在林锐后背。棉猴立即被划开了,棉花飞出来。

“我操!”林锐眼睛红了揪住岳龙的头发直接一砖头就拍在岳龙脑袋上。砖啪地开了,岳龙脑袋受伤开始流血。西瓜刀太长近战不好使,岳龙丢下西瓜刀也和林锐抱成一团呐喊着肉搏。

“我操!就你还小霸王?!”林锐手下特别狠,揪住岳龙的头发就把他的脸往自己膝盖磕。岳龙鼻子也破了眼前发黑,双手还在徒劳挣扎着。林锐把他按在地上举拳就打:“我就打你这个小霸王!”

拳头乱飞,岳龙被打得没有招架的力气满头满脸是血。但是他不服输抱住林锐的腿把林锐扳倒,林锐使劲踢他脑袋然后又翻身起来打。接着林锐抓住身边的一辆自行车高高举起就要往下砸:“啊——”

三狗子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大,大哥!别打了,人要死了!”

林锐急促呼吸着,看着地上只剩下喘息的岳龙把自行车丢到一边:“滚!以后不许你在光明桥叫小霸王!小霸王只有一个——我,林锐!滚——”

岳龙的人急忙上来抬走了他往医院跑。

林锐吐出一口唾沫,这个时候发现自己鼻子也流血了。谭敏高叫着:“林锐,你受伤了!”

“没事。”林锐直接用手擦血,谭敏的手绢已经捂在他的鼻子上。谭敏都着急哭了:“赶紧去医院!你还站着干什么啊?”

林锐就笑了,笑得那么孩子气。

谭敏脸上的红潮还没退去,一声娇喘趴在了林锐的肩膀上。林锐抱住谭敏抚摸着她光滑细嫩的后背,吻着她的额头。“林锐……”谭敏哭着吻着林锐的脖子,“我不会再怀孕吧?”

林锐猛地一下子醒了:“今天是你例假以后第几天?”

“第四天……”谭敏抽泣着说。

“没事,还在安全期。”林锐放心了,长出一口气。

“我不想再坐那个老虎凳了……”谭敏颤抖着声音,“我都坐了两次了,我好怕……”

林锐内疚地抱紧谭敏,吻着她的额头:“不会了,不会了。都是我不好……”

谭敏伤心地哭着,埋头在林锐肩膀上。林锐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耳朵一动——钥匙响!

谭敏的母亲拿着钥匙开门进来了,把包放在桌子上去洗手间洗手。谭敏披头散发匆忙套着睡衣探头,谭敏的母亲洗完手出来:“哎?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我,我身体不舒服。”谭敏声音发飘,“妈,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单位没事了,我说了一声就回来了。”谭敏的母亲纳闷地看谭敏,“你怎么脸那么红啊?发烧了?”

“没,没我没有……”谭敏说着,母亲已经推门了。

一床的狼藉,窗户开着寒风嗖嗖进来。谭敏母亲脸色一变,冲到窗户跟前看见一个毛头小子刚刚顺着下水管爬到一楼掉头就跑远了。她回头怒视谭敏。

谭敏支吾着:“妈,我……”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抽上来。

棍棒劈头盖脸打上来,林锐捂着脑袋躲闪着。老林脸都气绿了:“不学好你!耍流氓你!我打不死你我!”

“爸——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林锐被打到角落里面捂着脑袋蹲下。棍子打在身上都断了,老林又拿起凳子这个是铁腿的劈头盖脸下去:“我叫你耍流氓!我叫你耍流氓!”

老林打累了把凳子扔在林锐身上,哭着:“你咋就不学好呢你?你咋就耍流氓呢你?”

“爸,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一定好好学习……”林锐不敢抬头还是捂着哭喊,“你别生气了……”

“晚了!你已经被学校开除了!”老林哭得气都喘不上来,“你已经被开除了……没学上了……”

“那谭敏呢?”林锐一下子抬起头问。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个狐狸精?!”老林一下子站起来又拿起另外一个凳子。

“谭敏怎么样了你告诉我!”林锐不躲闪站起来着急地问。

“我让你惦记狐狸精!”老林怒吼着凳子又上来了。

“谭敏,我走了。都是我不好害了你。”林锐留恋地说。他穿着宽大的陆军冬训服大头鞋背着背包,头是新剃的还泛着青渣。

“林锐,我没事。”谭敏眼睛都哭肿了,长发换了发型以便挡住脸上的巴掌印。“我还有学上,就是学习委员当不成了……”

“我害了你。”林锐内疚地说,“我害的你打了两次胎不算,还被你父母打。”

谭敏哇地哭出来了。

“我会娶你的,等我当兵回来我让我爸给我找个工作。”林锐说,“你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

“林锐,不怪你……我喜欢你……”谭敏抱住林锐哭着,“我就是挨打我也是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你为了我没学上了,现在要去当兵,当兵多苦啊……”

“没事,我爸说了,这是‘政治条件兵’。”林锐说,“接兵的干部说的,这是要在军区直属队的,首长身边的人。一般人还去不了,保密性很强,我爸是市政府干部才考虑的。你放心,我吃不了什么苦的。”

谭敏哭着点头:“林锐,你一定要好好的,给我写信啊……”

林锐庄严点头,挥手叫后面的三狗子他们过来:“三狗子,我走了。谭敏你们要多照顾,岳龙他们再敢找事就告诉我。我饶不了他的,你们都机灵点,别吃亏。”

“放心吧,林锐。”三狗子说,“我们会照顾好嫂子的。”

林锐点头推开谭敏:“我走了。”

他转身走向站台的部队。谭敏一下子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他哭喊着:“林锐……”

那边干部在喊:“新兵同志集合了,点名!”

林锐掰开哭成泪人的谭敏的手,戴上没有帽徽的陆军作训帽,大步走向那些和他一样的新兵们。

走向他的军人生涯。

“到了!下车!”

解放卡车的后车板咣地放下来,窝在后面睡觉的林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底下的陈勇少尉很严肃厉声呵斥着这群新兵,林锐混在新兵里面笨拙地跳下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命令:“都蹲下!蹲到那边去!”

怎么要蹲下啊?坐牢啊?林锐不明白,但是无形的力量让他不明白也得服从。他提着自己的东西跟着新兵们跑到操场中央蹲下,一个一个都跟窝冬鹌鹑似的蹲成几排。他左右看看,没多少新兵,也就40来个吧。也是,机关哪儿用得了那么多人呢?新兵连都这样,忍忍吧。

他抬头打量这个操场,打量自己可能要待三年的部队。突然,一个大标语牌子撞进他的眼睛:天上神鹰,陆地猛虎,海中蛟龙——啥意思啊?他还没明白,再往右边一看也有一个标语牌:特种部队铸造特种精神,特种精神锻造特种战士——我操!林锐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特种部队?!

那边陈勇开始点名了,点到名字的就提着自己的东西出列,够一个班就让班长带走。林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种货色怎么能撞到特种部队来,旁边的新兵就推他:“你是叫林锐吧?”

火车上说过几句话所以林锐知道他是内蒙古来的蒙族小伙子,名字叫什么记不清了,反正他一路都唱蒙族歌曲来着。林锐看他一眼:“是。”

“叫你了!”蒙族新兵憨厚地笑着。

“林锐!”陈勇拿着名单厉声吼。

“在呢……”林锐提着东西迷糊地站起来。

“下次说到!”陈勇厉声喝,“站到那边去!”

林锐提着东西没走,小心地问:“首长,是不是搞错了?我当的是政治条件兵……”

“搞错什么?!没搞错!”陈勇黑着脸怒吼,“站到那边去!下次叫我排长!”

林锐不敢再说话了,提着东西到那边站成一排。陈勇拿着名单喊下一个:“乌云!”

“到!”蒙族新兵乌云喜笑颜开站起来跟着林锐过去了。

一班班长老志愿兵田大牛穿着常服扎着腰带,大檐帽下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射着寒光,看着面前这群新兵蛋子。他眯缝起眼睛仰起下巴:

“都给我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我叫田大牛,是你们的班长!从今天开始,你们不是老百姓了,是军人!我不管你们在家是个什么揍性,这里是部队!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林锐站在队列里面不吭气。

“知道我们是什么部队吗?”田大牛高声问。

没新兵回答,林锐憋着嗓子喊了声:“特种部队——”

田大牛看他:“下次记住先喊报告!——答对了,是特种部队!知道特种部队是干什么的吗?”

“报告!”林锐喊。

“你知道啊?那你说说!”田大牛看他,脸上有了笑容。

“我不是来当特种兵的,我是来当政治条件兵的!招兵干部说我去的是军区直属队,没说是特种部队!”林锐说。

“没错啊,这里是军区直属队啊?”田大牛看他的眼睛露出寒光,“我们特种侦察大队就是军区司令部直属的唯一一支尖刀部队!明白了?”

林锐张张嘴却被噎住了,显然他没意识到解放军也会骗人还骗了他个哑巴亏。

“看来你们坐车是太舒服了,还没睡醒。”田大牛冷笑一声,“让你们醒一醒盹,5公里越野。跟我走!”

新兵们就跟着田大牛开始跑步。林锐跑在队列里面还是不明白,这个“政治条件兵”怎么就变了“特种兵”了呢?

新兵们呼哧带喘跑完了五公里,又被班长海训了半个小时才被带进宿舍打开自己的背包铺床。林锐分在上铺,他的下铺就是蒙族新兵乌云。乌云哼着草原牧歌欢快地铺床,林锐探头下来:“你知道你是要来当特种兵吗?”

乌云嘿嘿一乐:“知道啊,招兵干部和我们盟武装部的都告诉我了。”

“他们怎么告诉你的?”

“招兵干部摆了个桌子,招呼我们到我们这儿来吧!我们是特种兵,伙食费高,吃的好!我就来了。”

林锐诧异地:“你知道特种兵是干什么的吗?”

“不知道,总之就是和别的兵不一样呗!”乌云收拾着自己的床铺。“操心那个干什么啊?啥时候吃饭啊?”

林锐气急败坏:“你就知道吃吃吃!”

侦察指挥17队的弟兄们光着膀子在雪地里面摸爬滚打,只要天气恶劣都是他们队长最兴奋的时候,因为又可以折腾他们了。小伙子们怒吼着扑在一起雪花乱飞拳脚交加,他在旁边看着就高兴。

穿着常服的何小雨和方子君并排走在陆军学院的路上,立即成为焦点。路旁刚刚下课列队出来的步兵和炮兵专业的弟兄嗷嗷叫,番号喊的山响,一个觉得自己是老大哥,一个觉得自己是战争之神,在漂亮女兵面前表现一下都是情有可原。通讯专业有女学员,番号就变得比较酸溜溜的,多少有点嫉妒的意思,以前习惯了作焦点,现在焦点转移了,哪个女孩也是不乐意的。

可是这一个文职干部一个学员两个漂亮女兵没有在他们身边停留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走向灰头土脸穿着迷彩服列队去食堂的侦察指挥17队。

17队弟兄们的眼睛都放光了。

何小雨大大方方走到队长跟前,敬礼报告:“报告首长,我们找刘晓飞!”

队长看看她,看看刘晓飞:“刘晓飞,出列。”

刘晓飞崩着脸出列不敢有笑意,怕回来被弟兄们锤。

张雷就看方子君,方子君白皙的脸上出现一片红晕,眼神躲到一边去了。何小雨调皮地看看张雷又看看方子君:“还有张雷。”

队长点头:“张雷,出列。”

张雷出列,脸上有种异样的笑意,方子君一看就明白——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她想生气但是又没法子生气,就干脆不看他,看远方。远方是操场,也没什么好看的。

17队的弟兄们就很嫉妒。队长看着他们的眼神笑笑挥手:“看他妈的什么看?都是他妈的毛孩子,毛长全了再说吧!值班员带队,食堂。刘晓飞,张雷,饭后归队。”

弟兄们怪声怪气喊着番号走了,刘晓飞摸摸脑袋看着何小雨笑:“你们怎么来了?”

“我今天没课,姐姐找我玩,说着她就说要不来看看你。我就请假出来找你了,怎么不欢迎啊?”何小雨说,“那我们回去了!”

“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晓飞赶紧说。

张雷看着方子君,方子君始终没有正视他。当他侧过去视线的时候,方子君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他的侧面。张雷感觉到了立即转过脸,两个人的目光撞击个正着几乎是火花飞溅!

方子君的眼中居然有泪花闪动,她果断地躲开了。张雷很纳闷,还没反应过来刘晓飞就在那边说:“我们不能在这儿戳着,你们俩先走,在学院家属院门口的饭店等我们。”

方子君低着头跟何小雨在前面走了。张雷还在发呆,刘晓飞一拉他:“你发什么傻啊?走啊!”

陆军学院的饭店比较一般化,地方也小。四个人要了个火锅,火锅很热就都脱了军装上衣。酒是断然不敢喝的,饮料对付了。刘晓飞坚决要请客,方子君就没有再坚持。

吃饭的时候,何小雨还是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刘晓飞就听,听着听着嘿嘿一乐。何小雨就白他:“听懂了没有你就乐?”方子君就勉强地笑,但是在目光转换的瞬间看见了张雷,笑意就凝结在脸上。张雷一直在看着她,眼神里面的信息谁都是会看的出来的。

何小雨左右看看,突然问:“这儿有没有洗手间?”

“我们这饭店可没洗手间,在外面楼里有。”刘晓飞说。

“你带我去!”何小雨站起来拿起外衣套上,刘晓飞站起来跟她出去了。雅间只剩下张雷和方子君,他们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张雷才笑着说:“你怎么也不吃呢?就听他们说话了?”

浑厚的嗓音一出来,方子君就忍不住了。眼泪吧嗒掉下来,她伸手擦去笑:“没事,我想起来一些不开心的事儿。”

张雷不敢多说,知道方子君可能回忆起来牺牲的战友或者她的父亲。他想了想,小心地说:“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是你的一个朋友。你可以把你的不愉快告诉我,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一点。”

方子君没看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从军装口袋拿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颗:“抽吗?”

张雷接过来,方子君自己抽出一颗刚刚放在嘴上,张雷的打火机就凑到烟前面了。方子君余光扫了张雷一眼,没说话也没表情点着烟,深深吸着吐出一口:

“别告诉小雨我抽烟。”

张雷也没说话就是看着她,点着烟自己抽着。

外面刘晓飞在前面匆匆走着,何小雨在后面喊:“哎哎!你走那么快干吗?”

“我不怕你急吗?”刘晓飞回头说,“女厕所我们这儿少,得走一阵呢!”

“得了!我不去了!”何小雨又好气又好笑。

“啊?”刘晓飞纳闷,“真不去了啊?”

“真不去了!”何小雨说。

“那我们回去。”

“回去干吗啊?”何小雨问。

“吃饭啊!”刘晓飞说,“张雷和你姐姐还等着咱们呢!”

“我说你真傻假傻啊?”何小雨瞪他,“陆院把你练傻了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刘晓飞纳闷:“怎么了?”

“你就没看出来,张雷对我姐姐有点意思?”何小雨没办法了,直接说了。

“他?”刘晓飞惊了,“不会吧,你姐姐是干部啊!是你爸的干女儿啊?!他吃了豹子胆了?”

“真给训傻了啊?!”何小雨气得要命,“那都像你那么想,那我就嫁不出去了是吧?!”

刘晓飞一想,笑笑:“我也吃了豹子胆了。……不过你姐姐比他大啊?”

“爱情和年龄有什么关系!”何小雨锤他一拳,“我妈还比我爸大半年呢,不也瞒好的吗?”

“也是。”刘晓飞笑笑说。

“我正经问你啊,张雷这个人情况怎么样啊?”

“我的铁哥们啊,还用说?”刘晓飞一本正经,“空降兵出身,中共党员,当兵开始就是优秀士兵!跳过各种伞型各种复杂情况,现在戴的是是五级伞徽——这可是他们空降兵最高级的伞徽!第一年就是班长,拿过三等功呢!军事素质更是没得说,我们一般的教员不敢跟他叫板……”

“我没问你这个!”何小雨着急地说,“我是问你他有没有女朋友?!”

“有过,好像分了。”刘晓飞说,“是他们军部女子跳伞队的。”

“什么好像啊?”何小雨急得都要踹他了,“到底有没有?我姐姐可是老实人,前线下来双亲都去世了,就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可不能跟我撒谎!”

刘晓飞想想:“没有。他没收到过女朋友的信,也没打过电话。”

“肯定没有?”

“肯定没有。”刘晓飞说,“在我们队,女朋友的信是要公开念的……”

“好啊你啊?!”何小雨急了,“你把我的信给念了?!”

刘晓飞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捂住:“大家都念我不能不念,哎呀你别掐我啊……”

饭店雅间,方子君掐灭烟又点着一颗。张雷急忙说:“你都抽了四根了,不能再抽了!”

方子君不说话,只是抽烟。外面刘晓飞和何小雨笑着跑进来的声音传来,方子君闪电一般掐灭了烟丢在地上。何小雨第一个进来一掀起帘子:“哎哟!怎么这么大烟啊?跟着火了似的!张雷,你疯了啊你?抽那么多烟?!”

张雷看看方子君,急忙说:“哦,队里不让抽我憋好几天了。”

方子君并没有感激地看他,只是拿起饮料喝了一口。

饭后该走了,两个小伙子送两个女孩到陆院门口。张雷突然从自己冬季迷彩服口袋拿出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两个小翅膀,上面还有一个降落伞,上面有红五星还写着罗马数字“Ⅴ”。张雷把这个东西交给方子君:“从我得到它那一天开始,它就没有离开过我。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何小雨笑了:“哟!这是什么!真漂亮!”

张雷淡淡一笑:“我的伞徽,空降兵的骄傲。”

方子君拿在手里愣愣的,眼泪在打转。大家都很诧异,方子君急忙擦擦眼睛:“迷眼了。”

何小雨噗哧乐了推张雷一把:“我可告诉你啊臭小子!这是我姐姐!别闷着劲头使坏啊!”

方子君一句话都没有,也没有告别就径直走出陆院,何小雨急忙追过去。走出陆院大门方子君突然回头,张雷穿着陆军冬季迷彩服,戴着作训帽冲着她调皮地笑了。

方子君的眼泪彻底出来了。

她看见的是一张几乎一样的年轻傲气的脸——只不过那张脸上还有模糊的伪装油彩,穿着早期的侦察兵迷彩服,钢盔上的迷彩蒙布上插着乱草。

那个笑容也是不一样的,是冷竣温柔的笑。

只是两张相似的脸,亲弟兄的脸,真的……太象了。

方子君捂住自己的嘴,转身跑了。

张雷傻站着不知道怎么得罪方子君了。刘晓飞傻眼地看着:“哥们,怎么了?你招惹她了?”

张雷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回到宿舍的方子君拿出抽屉里面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伞徽。两个金色的伞徽放在她的左右手,方子君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放声哭了出来。

她的门关上了。何小雨无论在外面怎么敲,方子君都不开门,靠在门上放声地哭。

这哭声,她已经压抑了很多年。

林锐长这么大没受过这么多罪,每天都不是度日如年了,简直就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早上起床先来一个5公里,开始是徒手,后来加上了背囊和钢盔,接着就是武器,号称早上的开胃餐。有这么开胃的吗?!林锐再不愿意也罢,反正也得跟着跑。最过分的是一个月以后不在营区的环路上跑了,拉出去在营区周围的山上开始跑,那是路吗?一条羊肠小道,都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人走过了。时间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开始徒手25分钟算及格,现在武装23分钟才算及格!不及格怎么办?很简单,别人吃饭的时候你去练就是了。

林锐和几个身体素质没那么好的新兵都受过这个待遇,问题的关键是林锐能跑那么快,他就是不想跑。但是自从享受了别人吃早饭的时候自己要跑路的待遇以后,他就跟得上了。田大牛也不跟他多废话,你达不到的就要业余时间单练,于是林锐所有的科目都达到了标准。

林锐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无法出去的圈套,自己想不好好干被淘汰,但是不好好干就得多吃苦,而林锐是不想吃苦的主儿;于是他就都达到了,而都达到了根本不可能走。

这成了一个典型的怪圈循环了!

这天早上林锐实在是不想跑了,对着田大牛哀求:“班长,我今天跑不了了?”

“怎么了?”田大牛问他。

“我……我尿血了……”林锐苦着脸说。这倒不是假话,他也确实累尿血了。但是田大牛似乎根本就不为所动:“哦,尿血啊?尿血好治,你跑个五公里就好了。”

林锐当即差点栽倒。

还得跑,跑完不算还有体能。累得尿血的林锐咬着牙做完五个一百,旁边的乌云还好草原孩子苦惯了这个还不算太苦。林锐几次俯卧撑的时候起不来了,但是一想不仅没早饭吃俯卧撑也一个少做不了就坚持下来了。

吃完早饭田大牛把他们带到操场上的格斗训练场地:“今天我们开始进行格斗基础训练。”

林锐一听眼睛就放光——操!不就打架吗?这个我擅长啊!

“格斗是特种兵的基本技能!”田大牛很严肃,出腿就一个边踢旁边的沙袋就开始忽悠。接着又是正蹬侧踹腾空飞踹后踹看得新兵们眼花缭乱,最后田大牛收腿的时候林锐真心拼命鼓掌。看不出来啊!这个土不拉几的农村兵还真的有一套啊?!

“想成为一个合格的特种兵,必须掌握格斗!”田大牛脸上只有微微的汗珠,“为什么我给你们看的都是腿功呢?因为你们首先要从腿开始练,在实战当中这一腿踢出去踢到位可比你打十拳都管用!明白了吗?!”

“明白了!”新兵们都兴奋地喊。

“那边墙根去。”田大牛没让他们上来踢沙袋一指那边观礼台,“一字站好了。”

新兵们都纳闷,就都排队走过去了。田大牛命令他们:“分成两组——一组两腿分开,顶住墙根!二组在他们后面蹲下!”

林锐纳闷地坐下分开腿顶住墙根,乌云在他后面蹲下。新兵们都不知道到底是要干吗,田大牛下命令了:“二组,用右膝盖顶住他们的屁股!开始往前慢慢顶,速度要慢但是力度要大!开始!”

后面的新兵就开始顶,前面的新兵开始还忍着疼渐渐忍不住了啊啊啊乱叫起来,绝对是一片鬼哭狼嚎。田大牛不为所动,哪个后面顶的新兵不使劲了一脚就上去了:

“不拉开韧带你们怎么练习格斗?!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都要给我拉韧带!早晚都要拉!”

林锐咬牙不叫出声音,乌云在后面看着他脸上的汗珠低声说:“疼你就叫吧,不丢人!大家都叫了。”

林锐就是不叫虽然已经脸红脖子粗——这是什么训练啊?!都17了居然要扯蛋?!乌云在后面看着不忍心了,膝盖偷偷放松了。田大牛看见了,过来一把推开乌云:“有你那么顶的吗?!看好了!”

田大牛蹲下,一下子用膝盖结结实实顶上去了!

“啊——”林锐终于嚎叫出来。

田大牛慢慢加力。

“操你妈!老子不干了!”

林锐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田大牛被他推了个跄踉。林锐起身以后掉头就跑,速度不是一般的快。田大牛先是傻眼了,不知道他要干吗,再一看发现他径直奔向大门口就醒悟过来:“快快快!拦住他!有兵要跑!”

穿着冬训服大头鞋的林锐拔腿跑得跟绿色野兔子一样,班长和老兵都放下新兵去追他。他是什么也管不了了,虽然腿根还在火辣辣的疼,但是自由对他的诱惑更大。他是自由自在生活习的,这样的生活能忍受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大门口的哨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睁睁看他跑过来,后面还追着一群老兵。随即哨兵班长明白了,拿起81-1步枪横在他前面。林锐起身就是一脚,班长用步枪打开了,随即抡起枪托棍子一样打在他的肚子上。林锐一下子就飞起来了,一个狗啃泥摔在地上头晕眼花。田大牛和后面的班长老兵一下子冲过来按住了他,再想跑就没戏了——这都是战场上抓敌人特工队的,手比钳子还硬。

林锐哭着喊着:“爸——爸——!这个兵我不当了!爸——快来救我啊!”

老兵们哪儿还管他喊这个,七手八脚就给他拖到一边。哨兵就拿起内线电话要大队部。田大牛脸上没有了平时那种不失憨厚的严肃,变得如同凶神恶煞揪着林锐的脖领子:“我告诉你小子——这要是在战场上,我一枪毙了你!”

耿辉匆匆忙忙来到大门口,林锐还在哭闹:“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不干了!我不当兵了!让我回家!”

耿辉看见他被捆上了,这帮老兵捆人都有一套。于是林锐就跟粽子似的,鼻涕眼泪都流在脸上,一点也没从前那种还有点帅气的小伙子的感觉。

“放开。”耿辉皱着眉头对自己的部下说。

“政委,放开他就要咬人了!”田大牛急赤白脸地说还伸出自己的胳膊,上面还有牙印,丝丝还出血。

“放开,这是新兵不是战俘!”耿辉说,“我就不信他会咬我!”

于是两个老兵就小心地解开林锐的绳子。林锐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上面都有绳子勒出来的青紫色。他的眼泪吧嗒吧嗒掉,恨恨地看重眼前的耿辉。

“站起来!”哨兵班长踹他。

林锐不站,反正他破罐子破摔了,本来就不打算干了。

耿辉瞪了那个哨兵班长一眼:“你去找你们警通连长,就说我说的——禁闭三天!”

“政委!我……”

“立即就去!”耿辉的语气没有任何价钱可以讲。

哨兵班长敬礼,转身跑步去了。

耿辉看着林锐:“他踹你,我禁闭他三天;现在,你给我站起来!”

林锐本来不想站,但是在耿辉的目光里面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是惧怕?似乎不是,因为政委没有对他有任何凶巴巴的表情。

耿辉看看这个满脸眼泪的新兵蛋子:“说,为什么跑?”

林锐带着哭腔:“我,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我,我不要当特种兵了,我要回家!”林锐哭着说。

“那你干吗当兵啊?”田大牛来就有气,现在更来气了。“当兵习武是天经地义!你干吗要当兵?”

“你们以为我愿意当啊?!是我爸逼我的!”林锐哭得更厉害了,“说好了是政治条件兵,是在机关的,谁告诉我是特种兵了?!你们要是告诉我是特种兵,把我杀了我也不来!你们骗我!”

耿辉看着林锐,林锐看着他。

许久,耿辉把他的军装领口整好戴正他的作训帽,擦擦他的眼泪:“你不愿意当特种兵?”

“不愿意。”林锐的声音小了下来,面对耿辉,他喊不出来。

“那你愿意当逃兵?”

林锐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件事情我暂时不追究,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以后告诉我你想走还是留下,到时候你想走我不留你;你也给我三天时间,我来研究一下为什么你受不了,到时候也给你一个答复。好吗?”耿辉的声音柔和但是有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林锐不由自主地一个立正,毕竟穿了一个月不带帽徽军衔的冬训服。

耿辉眼睛亮了一下,但是没说更多的:“回你的班里去。”

林锐敬礼,一个标准的向右转跑步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觉得奇怪,作这些动作似乎都那么自然,要知道他是那么恨队列训练啊。

耿辉看着这些老兵:“特种侦察大队是一个全新的部队!你们在老部队的那点子把戏别跟我在这里使!——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整新兵,我对谁不客气!”

老兵们本来憋了一股劲,但是现在只能面面相觑。

“新的部队应该有新的精神风貌,新的传统!”耿辉说,“都去吧,田大牛和你们新兵连长晚饭后找我。”

老兵都散了。

耿辉走在回大队部的路上,心里面沉甸甸的。他不想看到出现逃兵的事情,这对这支年轻的部队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新兵连长是特战一连的韩连长,这是个小个子干部,远远没183的林锐高。但是他眼睛里面的寒光是林锐确实觉得有点怕的,他已经知道在战场上这家伙也是个侦察兵好汉。韩连长盯着林锐看了半天,看得林锐心里发毛腿发软。

“带回吧。”韩连长也不骂他更不打他就是那么随便一句。

田大牛赶紧说:“连长,他还小!不懂事……”

“哪儿那么多废话?!带回!”韩连长一句话就把田大牛彻底噎住了。

回去的路上田大牛不住地说:“你你你我让你怎么说你啊?你疼你就告诉我啊,受不了我可以松一下。你也不能跑啊?你这下可给韩连长上眼药了,你你你我想救你也救不了了!回去去我那儿拿红花油先预备着,遇到啥情况你都别还手抱住脑袋找个旮旯蹲下。记住了?!”

“怎么了,班长?”林锐不明白。

“你你你,你别问了!”田大牛也不敢多说烦躁地一挥手,“记住,不许还手也不许还嘴!该求饶的时候就求饶!”

什么求饶啊?林锐更蒙了。在17岁的林锐的观念当中,解放军就是报纸杂志上的那种形象,还没有更深的认识;依照他当时的智商和人生经验,也不可能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回到班里乌云就问他:“你没事儿吧?”

“没事。”林锐闷闷地说。他倒是没想田大牛的话,就是在想政委那种失落的眼神。可能自己真的伤了政委的心了,这让他觉得内疚,因为政委是好人。

田大牛把陈勇拉一边耳语:“排长我跟你说件事儿,韩连长……”

“操!”陈勇眼睛一瞪,“咋管?”

“那咱也不能看着啊?”田大牛说。

“让林锐晚上住我宿舍上铺空床吧,其余时间正常训练。”陈勇说,“我的门除了大队长,是没人敢踹的。”

结果没等晚上睡觉,林锐就出事了。

当天晚上,田大牛和韩连长去耿辉那里谈话,陈勇则被韩连长早早就支应办别的事情去了,所以带连队的是几个别的班长。林锐正常参加了晚上的体能训练,五个一百做完了是5公里山地越野,他的成绩不好也不坏。跑在山路上,他的脑子也在想事情。

他脑子很乱,以至于被人用麻袋捂倒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众目睽睽之下,40多个新兵和他们的班长们同时目睹了一次极其漂亮的捕俘动作。两个黑影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一个锁喉一个套麻袋,准确无误地将跑在中间偏后的新兵林锐蒙住,随后扛起来就跑。等到大部分人回过神来,人已经没了,只有叶子在风中沙沙。林锐背着的步枪被丢在路上,还有一个丢下的背囊。

乌云第一个喊出来:“抢人了!”

一个班长就喊:“喊什么?!整理自己的队伍!报数!”

几个班长议论纷纷,但是声音很小,新兵们没听明白是什么。随即似乎统一了认识,新兵们不跑路了,便步走回去。新兵们都不敢说话,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新兵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乌云不知道,要不怎么说他没脑子呢?

“班长!林锐呢?”乌云急了,“我们不找林锐了啊?!”

“回去再说!”一个班长说。

“不行,我去找林锐!”乌云说,随即就摘自己身上的步枪和装具。

“你上哪儿找去?!”排长就问他。

乌云看看大山,黑茫茫的大山什么都看不见。乌云嘶哑着喉咙:“他是我的兄弟!在我们草原上,自己的兄弟出事了,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他把步枪和背囊摔给身边的新兵就要走,被班长拉住了。

班长看着乌云半天,没说什么更多的:“回去吧,林锐肯定丢不了。”

班长们的眼睛躲避着乌云,乌云不明白是怎么了,步枪和背囊又放回他的肩上。

乌云再见到林锐就是刚刚把枪交给枪库锁好回到宿舍,他一进门看见林锐的床上蒙着被子有个人。乌云一把掀开被子,林锐浑身被绑着就在里面,满身满脸伤痕,嘴还堵着破抹布。新兵们都惊了,急忙七手八脚放开林锐,乌云抢先一步拽出来林锐嘴里的破抹布,林锐就破口大骂:“我操你们祖宗!”

接着他吐出一口掺杂着血的唾沫,推开众人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冲。陈勇和田大牛也跑过来,知道出事了。面对愤怒的林锐,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能死死抱住他。

耿辉和何志军匆匆赶到的时候先看见的倒不是林锐了,而是被更多的人抱住的乌云。乌云也不喊,就是拼命挣脱身边抱他的人,去自己的床铺下面拿东西。随即何志军就看见亮闪闪的一把蒙古刀就在乌云手里了,乌云拿着刀子喊出来了:“都给我让开!让开!”

何志军和耿辉就站在门口,乌云拿着刀子要往外冲。何志军出手谁都没看清楚,乌云已经空手了。何志军黑着脸:“妈拉个巴子的!这是部队!都他妈的给我站好!”

于是就都站好,乌云面对大队长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站好了。

何志军和耿辉就看见了血流满面的林锐。

何志军久久说不出话,喉结蠕动着,半天冒出来一句:“让韩连长跑步去见我。”

“你欺骗我!”林锐愤怒地对着耿辉怒吼。

耿辉目光复杂地看着愤怒的林锐没说话,对田大牛吩咐:“先去医务室看看,晚上让他住在大队部公务班。”

走到外面,何志军把蒙古刀塞给陈勇:“让老兵再对新兵进行一次点验,全面的、彻底的点验。不允许再出现这样重大的事故隐患!”

5

“你是不是共产党员?”耿辉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韩连长说。

“你是什么共产党员?!你是国民党!”耿辉怒吼,“你立即停职!准备接受处理!”

韩连长敬礼,还是没觉得有多大事情。惯性,很多东西都是惯性。在当时的很多野战部队,整新兵都是半公开甚至公开的,严格来说,林锐挨的整还算不上最厉害的。比这更恶劣的情况都有的是,在那个时候,还没听说过什么“六不准”。粗暴野蛮的带兵方式真的不算稀奇。

但是随即的大队常委会议,耿辉就来真格的了。

何志军一直都比较沉默,看着大家谈论关于整新兵这件事情。都是老兵都当过新兵,都当过新兵所以大部分都挨整过来的,所以也大多数没把这个太当回事情。对于处理意见就是对韩连长来个禁闭加个警告处分就可以了,林锐没处分但是也确实不适合在部队服役,退回去算了,这样大家都省心。退兵的事情每年都有,一种是当兵的时候隐弄虚作假被查出来的,另外一种就是由于身体或者心理原因确实不行的,林锐显然属于后面一种。

1991年的年底,“文明带兵”是个什么概念还没完全普及开来,甚至很多野战部队都没有这个概念。整个国家的法制建设都不是很健全,部队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

最后应该是大队长和政委的总结发言,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那么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见了。常委们的意见一致,两个头没必要太较真,何况本身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耿辉咳嗽了两声,他知道自己的发言可能会引起一点风波。惯性的力量他当然是知道的,但是他是要开创一个崭新的部队的精神风貌。这样一个机会,在A集团军侦察大队的时候不可能有,资格越老的部队传统或者说惯性的力量越强,他知道凭借个人的力量是无济于事的;但是在新组建的狼牙大队,这些却是可能的——因为这里是全新的,一切都是全新的。来自不同部队的官兵带来了不同的惯性力量,在互相的冲撞之中各自不同的惯性反而被淡化了,他就有了自己作文章的余地了。

“韩刃和参与殴打林锐事件的老兵全部开回原来部队,林锐记过处分一次。”耿辉很平静却语出惊人。

为什么?!大家的脸上都写着这三个字,何志军的黑脸也抽动了一下。

小韩被开回去的话,可能仕途就有危机了,这个是不言而喻的;而林锐这个还没宣誓的准新兵蛋子,直接开回去不是太容易的事情么,何必还来一个记过处分呢?一个是在前线拿过战功的中尉正连干部,一个是到处惹事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要?这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么?

耿辉还没有更多的解释,何志军已经发话了:“我同意政委的意见。”

还能说啥?底下的干部们还能说啥?既然大队长和政委都同意了,还能说啥?虽然反过来想,政委是对的;但是在情理上,大家都还是同情小韩的,这毕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啊!

耿辉缓缓地开始讲述自己的看法,他把看法刨析得很通彻。发言的核心就是强调官兵平等,要形成特种侦察大队自己的带兵风习,要与不好的习惯割裂。部队整新兵,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恶性循环。尤其在远离市区的野战部队和工程部队,这种恶性循环是很严重的。耿辉刚刚当指导员的时候,他所在的连队就出现过这种事情,连长强迫一个新兵跪在石头上,膝盖都跪出来血,原因就是怀疑他偷战友的东西。这件事情一直压在耿辉心底,当时他是不可能直接和连长发生冲突的,这里面有个策略问题;但是他还是想办法让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兵解脱出来,那双可怜巴巴的泪眼一直留在他的记忆深处,成为他多年的隐痛。

“维系军队战斗力的,绝不是那些江湖习气!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特种部队,是要靠铁的纪律来维系运转的!”胃部隐隐作痛的耿辉语气严厉而不容置疑,他当然还不能提出“依法治军”这个概念,因为当时还没有这个口号。但是毫无疑问,他已经在贯彻这个概念的实质了。

6

站在队列当中的林锐听到政委宣布处理决定的时候,浑身一震,整个队伍都是一震。无论是官是兵,无论是老兵是新兵,都被这个决定一震。耿辉对这个并不意外,他要的就是这一震。此时此刻,何志军没有什么表情。

林锐抬起眼睛,看见政委合上处理决定。然后看见韩连长的身躯微微有些晃动,他的心里却突然开始内疚。他并不是觉得韩连长整他就正确,而是心中自然的恻隐之心——他再小也是在政府大院长大的,宦海沉浮的见识远远超过身边的普通士兵。他没有想到处理会是这样,他已经做好滚蛋回家的准备。

他看着新兵队列里面那些熟悉的面孔,尤其看见老兵们脸上的表情,惋惜、痛心、不理解甚至还有对他的憎恨。他低下来头,他觉得自己好象成了一个罪人。

韩连长则没有什么别的语言,大会结束以后,跟全连的告别都没有作。一辆北京吉普拉走了他和他简单的军队行李,然后就消失了。作为军人,这样的耻辱是不会坦然处之的,尤其是作为他这样头脑简单的军人。

何志军看着车走,心事重重。只要能够抽调上来成为特战连长的,肯定不会是简单人物,每一个人的阅历都足够是一本厚厚的书。但是他也只能作这样的选择,蒙古人可以马上打天下,但是不能马上治天下;有的人战争是把好手,但是在和平年代的军队则是不相容的。他自己也从这个阶段过来过。正因为他自己过来过,所以他更明白这样的处理是为什么——表面看去,似乎是不值得,一个连级干部和一个还没宣誓的新兵蛋子,哪个更重?但是深层次地看,不得不为,说是杀鸡给猴看也是对的,狼牙大队不是野狗大队,狼群也有狼群的规矩。

所以,这也是一种牺牲。

为了一支部队正规化建设的牺牲。

耿辉走进来,何志军缓缓地说:“他身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

耿辉没说话。

“这就是代价,军队在和平年代正规化建设的代价。”何志军戴上军帽,“走,我们去新兵连看看。”

新兵连还在正常训练,林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班里面。他的脚步发虚,虽然还是赶得上节奏,但是很明显心里有事,好几次从板桥上摔下来。何志军和耿辉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他的目光就追过去了。

“林锐!你干什么?!”田大牛就吼他。

“报告!”林锐立正敬礼,“班长,我想去和政委说句话。”

田大牛想了一下,这个刺头不知道又有什么妖蛾子。他还没说话,耿辉在那边一挥手,田大牛急忙下令跑步过去。林锐就跑步过去,耿辉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林锐敬礼以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嘴唇一直在哆嗦。

“讲。”耿辉说,“你不是找我吗?”

“报告!大队长,政委,我……”林锐的眼泪都要着急出来了。“我,我一定努力训练!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特种兵!”

耿辉冷冷看他:“我说过了,给你三天时间!现在期限还没到,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大话不要那么着急说出口。”

林锐:“政委!我……”

耿辉冷冷地:“归队,继续训练。”

林锐把眼泪擦擦,敬礼,转身去了。

呐喊声再次响起,林锐的声音嘶哑清晰可辨。他拼命跑着拼命跳着,如同一个疯子一样。第三天如期到来,他没有出现在政委办公室,相反唯一可以找到林锐的地方就是训练场。

从此,每天在休息的时间,特种侦察大队的官兵都会在训练场看见林锐的身影。开始觉得奇怪,后来变成了习惯。

所以,林锐后来是新兵连结训的第一名就被大家接受了。

7

刷——一面鲜红的八一军旗在林锐眼前展开。

“我宣誓!”新兵连代理连长陈勇少尉举起右拳。

“我宣誓!”林锐和40多个新兵举起右拳。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

年轻的生命吼出的嘶哑的誓言在操场上回荡。

耿辉冷冷看着林锐的眼睛,把帽徽领花军衔都给他亲手戴上:“列兵林锐!”

林锐庄严敬礼。

耿辉还礼,转向眼睛冒光的乌云。

中午的时候,新兵连准备聚餐。下午就要去向各自的连队,大家都很兴奋。林锐和乌云都被分到了陈勇所在的特战一连一排,还是在田大牛当班长的一班,两个兄弟又在一起当然高兴。正在食堂外面准备集合的时候说着话,陈勇喊:“林锐,到门口去一下!哨兵说有人找你!”

林锐被叫到门口还满脑子为什么呢,远远看见谭敏的白色羽绒服立即就摔了个屁股墩。警卫班长还在门口乐:“看把你小子美的!对象来了路都不会走了。”

林锐忍着屁股疼,跑到门口:“你,你怎么来了?”

谭敏看他:“怎么,我不能来啊?”

“能,能。”林锐的脸都绿了。“你爸知道吗?”

“你管他干什么?”谭敏说,“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吃的。你真瘦了!”

林锐苦笑:“是,瘦了。”

对于这种事情,各个部队干部都是睁只眼睛闭只眼睛,所以也没人难为林锐。他高中的那点破事儿当然也没人知道,如果知道可不得了,又是问题。作为著名的刺头,他可不想再有作风方面的问题了。——作风这个词,还是在部队学的。

于是就带谭敏进去了。

“瞧见没有,老何。”耿辉拿着望远镜仰起下巴,“咱的愣头青,对象来了。”

何志军从窗户往下看,乐了:“哟,很有我当年的风格啊!”

“现在的兵跟从前不一样了,城市的孩子更不一样。”耿辉苦笑。

林锐把谭敏带到新兵连的食堂,马上就是一阵轰动。谭敏出落的也确实水灵,为人也得体大方,马上就给新兵们全都震了。争着和谭敏握手是肯定的,然后某些同志几天不洗手也是肯定的。

林锐汗流浃背,但是也是嘿嘿直乐。

中午聚餐的时候,陈勇和田大牛就安排谭敏坐在干部桌上,林锐也沾光坐在干部桌上。当然不敢放开吃,谭敏也是很小心,毕竟十八岁生日还没过没见过那么大世面。

下午就是到各班报到,林锐没时间陪谭敏了。陈勇特意批准午休时间给林锐30分钟,让他们俩可以说说话。

这个时候林锐才平静下来,原来的傲气才显现出来。

攀登楼楼顶,北风呼啦啦的。林锐一把把谭敏拉在怀里吻。

“我想你。”谭敏哭了。

“我也是。”这是心里话,林锐说的心里酸酸的。

“我姑姑家在省城,我知道你在这儿当兵,我就说来看姑姑,放下东西就赶紧来找你。”

林锐点点头:“你复习的怎么样了?”

谭敏直哭:“不好,我可能考不上大学了。”

林锐急了:“别瞎说!”

“真的!他们都说我的坏话,我受不了……”谭敏哭得泣不成声。

“谁?!”

“同学们,还有社会上的流氓,他们也在路上劫我。”谭敏哭着说,“就是以前老和你打架的那帮人,岳龙他们,还跟我说难听话。”

“三狗子他们呢?他们没帮你吗?”林锐急了。

“你走了,他们都不敢出声。”

林锐的脸上怒火中烧。

“只要你好,我就安心了。”谭敏偎依在林锐怀里。

林锐抚摸着谭敏的头发,牙齿咬得格格响。

下午到班里面报到,乌云还是他的下铺,林锐有些走神。代理特战一连长陈勇和田大牛都很热情,就是林锐装出来的笑脸那么生硬。

晚上,林锐跑了。

县城车站。夜色笼罩。特快在这里根本不停,呼啸而过。

穿着棉袄和军裤的林锐背着军挎包,上衣和帽子都塞在包里,满手血淋淋地跳过车站的钢柱墙。手是在爬大队外围的铁丝网弄伤的,他没有东西包扎,也顾不上包扎就是没命地跑。

翻过车站的墙之后,他找了个水管冲干净了手上的血,这个时候才知道疼的要命。没有别的可以包扎的,他就把自己的贴身背心撕了包好自己的手,光着膀子穿上了棉袄。

林锐吸着冷气,他本来想从候车室混过去,去了才发现不可能。这个县城车站本来就没几个人搭夜车,他这个打扮就更显眼了。于是他只能翻过来,想趁列车员不注意混上车。但是进来发现不可能,因为除了列车员和乘警,他居然还看见了武装士兵——一看就知道是大队警通连的,常服上的臂章不会是别人。

现在怎么办呢?

他看着整个车站伤脑筋。

又一列特快呼啸而过。

林锐的眼睛一亮。

在下一列特快经过的时候,一个敏捷的黑影突然跑出来,拼命一跳就攀在了车门上。林锐咬牙任疼抓死了车门把手,腿还在拖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蜷缩小腹和腿,三个月的艰难训练给了他强健的体魄。

林锐终于错手爬到了车厢接口。他将军挎里面的攀登爪用牙咬着叼出来,右手接过一下子甩到了车顶上。然后就按照训练掌握的要领,上了车顶。

特快呼啦拉地开,林锐贴着车顶,在找进去的位置。

费劲力气爬到了餐车上面,他终于发现开了个天窗透油烟。林锐不假思索进去了,于是陷入一片油烟当中。但是他不敢咳嗽,强忍着往里面爬。一直到找到夹板窗的位置,他才停下来。

这是餐车的厨房,厨师马上要下班了。林锐等了半个小时,等彻底没人了,他才打开窗户跳了下去。落地声音很大,但是他已经不害怕了。严酷的训练已经让他熟悉了面对这种黑暗。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林锐打开了反锁的门。这不会比他受训时候学会的撬锁难,根本不用什么力气。然后林锐在洗漱间清洗干净,把军服上衣拿出来,想了想摘掉了领花和肩章,就这么穿着走进车厢了。

硬座车厢不熄灯,但是睡着的人已经不少了。由于人太多所以不查票,这个林锐是知道的。林锐找了个拐角蹲下,仔细想着这些事儿。他已经有了基本的特种兵军事素质,不过心智还不成熟,18不到的孩子你也不能要他太成熟,不然就是妖怪了。车到了一个大站停了,林锐就下去透透气。他穿着绿色军装,虽然没有戴军衔领花,但是骨子里面已经有了士兵的感觉。他伸伸胳膊,活动活动自己的筋骨,这个时候发现车里有眼睛看他。

人心虚是没办法的,林锐就一个激灵。冷静下来仔细往里面看,看见一双恐惧的眼睛。再揉揉眼睛,没错,距离不远的车厢窗户里面有人在往外看他。他装着活动身体走过去,侧眼看见是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用一种害怕和乞求的眼神看他。女孩的手指在车窗上轻轻动,林锐清楚地看见,女孩在有雾气的窗户上写的是“SOS”。林锐脑袋一下子就大了,再看看女孩旁边都是男的而且气质也不像亲属就明白了。

林锐没声张,又是踢腿伸腰转胳膊离开了。他在找警察的身影,但是看见了又犹豫了。自己报警?我是谁?逃兵?怎么说啊?找抓啊?林锐就打消了报警的主意,想了想就又上车了。

他从人群当中挤过去,找了个跟女孩对着的地方站着。车上站的人很多,所以他并不显眼。女孩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不敢说话。林锐也不做声,就是把自己的挎包打开,好像随便看似的拿出了自己的军帽对着女孩。

对着女孩的是军徽。

女孩的眼泪就在打转,但是旁边的几个男人一看她,她就低头了。

林锐把帽子放回去,自己合计着怎么办。

车到省城以后,女孩被几个男人夹着下车了,经过林锐的时候绝望地看了一眼。林锐也下车,看见女孩经过警察的时候慢了一下就被旁边的男人用裹着衣服的手推了一下。林锐明白里面有刀子,他数了数,三个男人一个中年妇女。

他们出站,林锐没票不能出站。林锐就跑步到车站围墙那里翻出去了,出去就是加速跑,往出站口。出站的人很多所以那个女孩不可能马上出来,这个林锐是清楚的。

果然跑到门口远远看见女孩还没出来在人群当中。女孩远远看见林锐眼睛又睁大了,现在已经是清晨,空气很好,林锐就大口深呼吸。

那几个人打车,林锐也打车,上车想起来自己没钱。但是顾不上那么多了,林锐就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前面的车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旅馆停住,林锐也让司机停车。他下车,司机拉住他:“钱呢?”

林锐没钱,于是司机不让走,两人正在争执,前面的几个人回头了。

女孩也回头了。

那几个男人发现这个穿军装的小伙子在火车上出现过,脸色都变了以为是警察。他们急忙又打车要走,林锐见状急了,他不可能再打车跟啊?!

林锐一把推开司机,司机还想抓他,被他用军挎砸了一下就松手了,高喊:“抢劫啊!抢劫啊!”

出租车司机都很抱团,听见这个前面那辆车都不走了。男人就催,司机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就说:“我先把这小子抓了再走。”

林锐冲上来,正好迎面是司机拦着他。他一着急又抡了一军挎,砸在司机脸上。司机抓住军挎,林锐拽没拽开,就松开军挎直接给了司机一脚踢开了。司机抱着胸口呻吟,他这一脚可不是高三学生林锐的一脚,是预备役特种兵战士林锐的一记正蹬!

那三个男人见状就拔出刀子,林锐也不多说话直接就打进去了。旁边的人看得眼花缭乱,林锐出拳和踢腿速度非常快,腿也掰开了所以出腿位置也高,动不动就直接踢脸上。那三个男人哪儿是林锐的对手?林锐手下也不留情面,他也被刀子划伤了,所以打得更狠。

三个男人没几下就倒在地下了,林锐甩开他们直接冲向那个中年妇女,一把揪过来就举起拳头。

“别!别打我!”中年妇女吓坏了,“我是她们家保姆!”

林锐就看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知道自己安全了,高喊:“就是她把我骗出来绑架的!她到我们家当保姆就是为了绑架我要钱!”

林锐还是没打女的,一把给她推地上了。结果这个妇女倒在地下的时候从兜里摸出了一把乌黑的手枪对准了女孩!周围的群众都高叫退后,女孩的脸也白了尖叫一声。林锐毫不犹豫一个鱼跃前扑压在妇女拿枪的右手上随即就是一个有力的锁喉,妇女翻着白眼挣扎着还是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子弹擦着林锐的胳膊过去了。他里面的棉袄都破了棉花飞出来,胳膊也火辣辣地擦破了皮。林锐劈头就一记重拳打得这个女人眼冒金星,随即动作很快夺抢在手对准这四个人:“都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群众高喊。

林锐一看,几个警察从不远的车上下来跑来,手里还有手枪和79微冲:“站住了!别跑!把枪放下!”

林锐哪儿能站住?双手敏捷地把枪拆成零件丢在地上,转身一家伙就开跑,他速度很快耐力也好所以也不担心警察追上。

警察跑过来抓住女孩:“你什么人?这都谁啊?”

“他们是绑票的!我要给我爸爸打电话!”女孩喊。

“你爸爸谁啊?”警察问。

女孩一说她爸爸名字,警察伸了一舌头:“乖乖!你怎么也被绑了?这几个都是绑票的啊?抓起来!”

一个年轻点的警察拿着手铐过去,看看他们苦笑回头:“所长,不用了吧?都他妈的是一滩泥了。”

“那小子坐车不给钱!还打我!”那个司机扶着因为帮他被打的司机过来,“这是他丢下的。”

警察接过来打开,里面就是军帽和领花肩章什么的。

女孩拿过军帽翻过来,里面写着林锐的名字和部队番号。

陈勇和田大牛一下火车就直接奔往市政府,去找林锐的爸爸。

陈勇刚刚当干部就遇到了这么个百年不遇的倒霉事儿,他不幸地挑选林锐进了他的特战一排;更不幸是的林锐在他当特战一连代理连长第一天的时候就跑了。下午四个新兵分到他排上,晚上林锐就没了。

陈勇真是火不打一处来,被各级领导海训了一顿以后,何志军和耿辉就命令他去把人抓回来。陈勇就带着田大牛上了火车,车上还没座了,他们站着走了十几个小时。

林锐的爸爸已经知道林锐跑了,所以陈勇刚刚到门口,看门的武警一给里面打电话,他就立即出来了。

“真的是不好意思,林锐又给部队添麻烦了!”林锐的爸爸是个中年干部,一看就知道脾气涵养都很好,只是被林锐气得够呛,出来的时候脸都是黑的。“我们别在这儿说话,走,去家里吧。”

谁都要面子,何况还是政府机关,这个道理陈勇是懂的。

到家里坐下后,陈勇严肃地说:“这个事情我们没跟武装部说,就是想把事情控制在可以解决的范围以内——你是国家干部,应该知道逃兵的后果。”

“是,是,知道。”林锐的爸爸诚恳地说,“希望部队能再给林锐一次机会,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懂事。”

“这些只能等他回去以后再说了。”陈勇说,“有没有林锐的消息?”

“没有,他没跟家里联系过。”

陈勇纳闷地问:“林锐的妈妈呢?”

“我们,我们已经离婚8年了。”林锐的爸爸说。

陈勇赶紧不问了,田大牛马上就明白过来林锐的鸟个性跟什么有关系了。

“林锐从部队跑那天,有个叫谭敏的女孩来过部队找他。”陈勇说。“我们怀疑林锐跑和她有关——你认识谭敏吗?”

林锐爸爸脸色就变了,拿着杯子的手就不稳了:“怎么?又是因为这个小狐狸?”

陈勇还没说话,有人敲门。林锐爸爸一开门,居然是两个警察,他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如果说前面他还在硬撑着,那么现在就彻底是崩溃了。他扶着门站着,显然已经无法承受这种打击。

“这里是林锐家吗?”警察问。

“是……”林锐爸爸心一横,干脆都来吧。“林锐,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

警察一把抓住林锐爸爸的手。

林锐爸爸当时就腿软了,要往下倒。警察赶紧扶住他,陈勇和田大牛也冲上来抱住他。

“你们是?”警察看着两位军人。

陈勇敬礼:“同志,我是林锐的排长。林锐是现役军人,如果他有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请您告诉我。”

警察看着陈勇,又看看林锐爸爸,激动起来:

“感谢你们啊!感谢你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啊!”警察握住林锐爸爸的手,随即又握住陈勇的手:“也感谢你们培养了一个好战士啊!”

陈勇纳闷了:“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锐同志在探亲回家途中见义勇为,给我们破获了一个重大案件!”警察高兴地说,“他一个人勇斗四名持枪歹徒,营救出来被绑架的女大学生徐睫!这是在全国挂号的大案,林锐同志立了大功啊!我们是专程来找林锐同志的家长报喜的!另外一组同志已经和被营救的女生家长已经去部队了!感谢你们,培养了这么出色的一个解放军战士!我们要给林锐同志请功!我们的同志都很佩服林锐同志的身手呢!”

“这不算什么。”陈勇冷冷地说,“他不过是一个新兵。”

“林锐同志不在家么?”警察纳闷地问。“他已经回部队了么?”

“我们也在找他。”陈勇说,想了想,还是把“他是个逃兵”的话吞下去了,这是部队内部的事情,没必要闹得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