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狼牙

方阵。

迷彩色的方阵。

一百三十三个战士组成的迷彩色的方阵。

方阵,在骄阳下不动如山。

方阵,在沉默中虎踞龙盘。

钢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脸,在鸦雀无声中蕴育着无穷的力量。

汗珠顺着脸颊滑下,顺着喉结滑落。

何志军看着自己的方阵,犹如看着自己已经逝去的青春。很多年前,他也曾经站在这样的方阵中,只不过,那个时候叫侦察大队——而今天,叫特种侦察大队。

林秋叶站在阅兵台下面一侧的观礼席位的最后面,那些来自军区各个部门的中级军官和年轻的参谋军官都已经到位了,新闻干事们拿着照相机和摄像机在忙活着自己的活计。面对这样一个场面,林秋叶的心也在扑腾扑腾的跳着。

国家。

军队。

荣誉。

使命。

这些已经变得陌生的名词再次撞击着林秋叶的心灵,她以为早就忘记了。但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并不庞大但是却庄严的小小的迷彩色方阵,面对着那一张张黝黑消瘦的脸上炯炯有神的年轻的眼睛,她久违的激动和自豪再次竹笋一样钻出来,占据了她整个的心灵。她努力抑止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看到老何站在阅兵台上的伟岸的身躯,自己的心里有一种别样的自豪——看,这是我的男人,他是今天的主角。

是的,何志军是今天的主角,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今天,是A军区特种侦察大队授军旗的日子——换句话说,就是诞生日。

8点50分,担任值班员的参谋长扯着嗓子高喊:“敬礼——”

刷——整齐划一的一片白手套举起来。

军区首长的车队进入操场,在纠察的引导下停在主席台边上。第一个下来的就是军区司令员,紧接着就是老爷子,然后就是政委参谋长政治部主任等等,真可谓将星云集啊!

老将军们在官兵的敬礼中走上主席台,按照名牌就座。

“礼毕——”

刷——又是整齐的一声。

林秋叶的心跳的更厉害了,虽然她在军区总院多年,这些首长她基本上全都见过,有的甚至可以说很熟悉——但是,真的是从来没有见到他们在一起过。而今天,为了这一百多人的独立小部队,他们都来了,而且没有往日在军区总医院的和蔼可亲,都是带着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凌然杀气

她光顾着自己想,结果下面的什么都听不清了,等她回过神来,首长已经讲完话,该授旗了——她看到自己的男人庄严地双手接过司令员交给的军旗,然后一个利索的敬礼。

老爷子慢慢站起来,一个参谋赶紧把桌上的麦克风拿起来。老爷子一把推开他,一眼都没有看。

“今天是几号?!”老爷子厉声问——他苍老的声音一下子变的那么雄壮浑厚,一点都不象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1991年7月7日!”一百多人的方阵齐声吼道,居然也是阵势如山。

“历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什么?!”老爷子的眼睛如鹰一般放射出寒光。

“七七事变!”方阵齐声吼道。

——林秋叶的心头一震,光顾着女儿高考的事情操心,自己还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七七事变的纪念日。这个兵当的真不合格。

还来不及多想,老爷子又问了:“知道为什么选择在今天成立我军区特种侦察大队吗?!”

“知道!”一百多个小伙子齐声怒吼。

“为什么?!”老爷子的右手在空中一挥。

“勿忘国耻!牢记责任!”小伙子们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对了!”老爷子好像一下子年轻了,“1937年的7月7日,日本鬼子在卢沟桥打响了全面侵华战争的第一枪!这是我们中国军队的国耻日!也是我们中国军队的纪念日!因为我们的国家被侵略,我们的百姓在流血!但是我们赢了!所以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一天!选择在这一天成为特种侦察大队成立的日子,就是让你们记住——绝对不能让历史再次重演!”

“勿忘国耻!牢记责任!”连着,方阵喊了三声。

林秋叶的心连着,被震了三次。

何志军向那面鲜艳的军旗举起右拳:“我宣誓!”

刷——一百多个精锐彪悍的战士举起右拳:“我宣誓!”

“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方阵齐声吼道:“我将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还是那么山吼:“勇敢顽强,永不退缩!”

“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依旧是地动山摇:“宁死不当俘虏,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

……

眼泪,哗啦啦的从林秋叶的脸上滑下。

还能说什么呢?

她林秋叶还能说什么呢?

国家、责任、军队、荣誉、牺牲、信仰……

这些在很多人心里已经变得淡漠的名词,在1991年的7月7日,是那么真实的存在于林秋叶的心里。

以至于,永不忘记。

“嘟嘟——”

哨声在凌晨三点半响起来。

黑暗当中的军医大学女生宿舍一片忙乱,女孩们一边骂着队长一边迅速地穿衣服打背包。何小雨第一个背好背包跑出来,她的上铺刘芳芳第二个跑出来。紧接着后面陆续有女生跑出来,不时地掉下帽子什么的,背包散了抱在怀里也不是少数。

何小雨和刘芳芳几乎同时跑到操场上:“报告!”

男性队长看看她们的军容整齐背包结实,没说话。看来是大场面,今年入学的新生都来了。等到队伍都到齐了报数完毕,队长毫无表情地说:“看看你们的样子?军人?军人是这样的?——没什么说的,拉练50公里现在就走。谁背包不结实就抱着走,让你们长点记性。何小雨,打旗子。”

“是!”何小雨敬礼。

“刘芳芳,第二旗手。”队长整整腰带,“我们队先走,走吧。”

何小雨接过军医大学的红旗,领着队伍走了。刘芳芳背着背包走在她旁边嘟着嘴:“这次我又比你慢了。”

“我是下铺当然比你快了。”何小雨鼓励她,“你不还得下床吗?”

“没办法,我身轻如燕!”刘芳芳笑。

“切!”何小雨笑着用胳膊肘顶她,“你看看你身上那肉,你也就骨头架子小看不出来罢了!”

“我这是凹凸有致!”刘芳芳嘻嘻笑。

“你是胸大无脑!”

“哟,跟你没胸似的!”

两个女孩笑闹着声音就大了,队长在后面黑着脸:“队列里面不许说话!你们两个还是旗手呢,军队子女就这个素质?!”

都不敢说话了,互相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走路。

天亮了,长长的学员队伍走在山上。何小雨满脸是汗,刘芳芳也是呼哧带喘了。何小雨打着旗子走得越来越不坚定,刘芳芳伸手:“累了吧,旗给我。”

“芳芳,我问你个问题。”何小雨声音很低。

“说。”刘芳芳看她。

“你大姨妈正常吗?”何小雨问得没头没脑。

“问这个干吗?”刘芳芳不明白。

“三个月强化训练你来过大姨妈吗?”

“还没呢。”刘芳芳声音也很低,“我上军校前,我妈妈跟我说过这个——女孩参军以后例假都有不正常的时期,生物钟被打乱了训练也艰苦,还没适应这个生活节奏。适应了以后就正常了。她在新兵连的时候女兵们都是这样,有的两周就来一次烦得要命,有的干脆三个月一次都不来。”

“我的大姨妈好像来了。”何小雨脸色发白。

“不是真的吧?!”刘芳芳睁大眼睛看她,“这个时候来?!”

“是真来了……”何小雨脸色惨白扶着旁边的树已经站不住了。

刘芳芳往下看了一眼,尖叫一声冲下面喊:“校医——”

“你这个小家伙啊,就让阿姨操心吧!”方子君点了何小雨鼻子一下,“自己身体不好就提前跟队长说嘛,何必搞成这样?”

“我身体好着呢!”何小雨嘟着嘴坐在病床上,“都怪妈妈!”

“怪我什么事儿啊?”正在抹泪的林秋叶纳闷。

“你干吗把我生成女孩啊?”何小雨急了,“我要不是女孩不就没这么麻烦了吗?”

林秋叶哭笑不得,方子君和站在旁边的刘芳芳都忍俊不禁。

“看看这孩子?这生男生女我说了算啊?”林秋叶真是无奈了。

“那就怪爸爸!”

林秋叶被噎住了:“这孩子多大了,怎么说话没大没小的!也不觉得害臊?”

“小雨,你醒了我就回去了!”刘芳芳忍住笑把水果和牛奶放在她桌子上,“队长说让你多休息几天,你的军事成绩是全队最好的不在这几天!好了,阿姨子君姐,我回去了!”

刘芳芳敬礼,笑着出了病房。

“子君,小雨的身体到底怎么样?”林秋叶着急地问。

“她没什么大事儿,痛经是她的老毛病了。”方子君说,“强化军事训练又造成她月经不调,注意休息安心调养就好了。”

“我说了吧,我没病!”何小雨嘟着嘴。

“那就好那就好!”林秋叶擦着眼泪,“谢谢你了子君!”

“我的工作嘛!”方子君笑笑看小雨,“你个小家伙可别那么不注意了!知道自己痛经,就要注意调养!记住了?我再给你开几副药,回头给你拿点营养品。”

“谢谢姐姐!”何小雨甜甜地笑着说。

方子君摸摸何小雨的脸:“做女人一个不慎重,可能会影响一辈子的!傻小雨,回头我得专门给你上一课!”

“我说了吧,做女孩不好!”何小雨嘟起来嘴。

“我走了。”方子君笑着说,“还有几个孕妇我要去看看,阿姨你和小雨聊。”

方子君出去把门关上,何小雨哼了一声坐在床上瞪着林秋叶:“都是你们,把我生成女孩!”

林秋叶突然放声哭起来,哭得好伤心。

“哎哟!妈,我随便说说的!”何小雨急忙安慰母亲,“你别哭啊,我这不好好的吗?做女孩挺好的我喜欢做女孩,你别哭了啊……”

“小雨,”林秋叶压抑着自己抽泣着,“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

“妈,你说的什么啊!”何小雨纳闷地,“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了呢?”

林秋叶伤心地哭出声来:“可是你昏迷的时候一声妈都没喊,你喊的是刘晓飞的名字……”

何小雨一下子呆住了。

林秋叶哭得很伤心:“女大不中留,可这也太快了吧……”

“杀——”

刘晓飞在倾盆大雨当中浑身都是雨水和泥水,右手准确地锁住对面张雷的喉咙脚下一绊。张雷仰面栽倒,刘晓飞举掌高喊着劈下去,动作在张雷喉咙上方嘎然而止。

张雷笑着看着脸红脖子粗呼哧喘气的刘晓飞:“动作不够果断。”

“起立!”站在队列尽头冷眼看着他们的队长高喊。

学员们敏捷从泥潭子里面起身,重新站成面对面的两排。张雷看着面前的刘晓飞脸上带着笑意,刘晓飞则怒视着他。

“开始!”

“杀——”

张雷从嗓子眼里面爆发出来,与此同时右手已经跟风一样锁住刘晓飞的脖子脚下一个绊子。刘晓飞猝然倒地,真的被摔着了。张雷的右掌带着风声,在他的喉咙上面也是嘎然而止。

“你是比我狠。”刘晓飞脸上浮现笑意。

“稳、准、狠!——格斗的要诀!”张雷笑着说。

“报告!”一个战士跑过来敬礼,“队长,17队刘晓飞电话!……是军区总机转来的,说是他的亲戚。”

“知道了!”队长还礼转向队列,“刘晓飞!”

“到!”刘晓飞从泥地爬起来满脸都是冤枉。

“我不管你亲戚在军区什么位置,以后训练时间不许来电话!”队长怒吼,“滚过去接电话,然后滚回来100个俯卧撑!”

“是!”刘晓飞郁闷地回答,心想我什么时候在军区有亲戚了?他也不敢多说,急忙跟着警通连的战士跑步过去接电话。泥手在屋檐下的雨水呼啦拉涮涮,他就进了办公室拿起电话:“喂,我是刘晓飞。请问哪位?”

“晓飞啊,是你林阿姨……”林秋叶抽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刘晓飞一蒙:“阿,阿姨?!您找我?”

“对,我找你。”林秋叶压抑着哭声,“小雨病了!”

“啊?!”刘晓飞马上急了,“什么病?!严重吗?!她怎么样了?”

“阿姨没法跟你说,不严重你别担心。”林秋叶说,“她现在在军区总医院,妇产科病房103。明天周末,你能来看看她吗?她一直惦记你。”

“妇产科?”刘晓飞头大了。

“对,103。”林秋叶哭着挂了电话。

刘晓飞跑回训练场,队列已经散了都在屋檐下避雨脱下衣服拧。他也没犹豫,就在泥潭子里面前倒开始做俯卧撑。

“八十七……”刘晓飞脸红脖子粗起来,看见有人蹲在旁边。

张雷看他:“我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这么卖命,队长早找地方抽烟去了!歇会歇会!”

刘晓飞一下子栽在泥潭子里面,脸周围的泥潭子开始冒泡。好一会他才疲惫地转过身,让雨水冲刷自己的脸抹了一把。

“怎么了,家里出事了?”张雷问。

“张雷,我问你个问题——亲嘴能怀孕吗?”刘晓飞突然问。

张雷一愣,噗哧喷了:“操!看你小子挺老实的,怎么问这个?”

“我女朋友住院了,妇产科。”刘晓飞很纳闷,“我跟她没那什么啊……”

“没哪什么啊?”张雷起身踢他一脚,“买点红枣去看看她吧,女人住妇产科不一定都是怀孕。这你都不懂?”

“那是怎么回事?”刘晓飞看他。

张雷卡着腰:“我说你真不懂假不懂啊?你女朋友不是在军医大学吗?军校所有专业入学都有三个月强化军事训练,她肯定是不适应。没事,我们空降军女子跳伞队跟我们侦察大队是隔壁,每年来新兵都有这种情况。”

“什么情况啊?”刘晓飞不明白。

“操!还得我给你上课!”张雷无奈了,蹲下在刘晓飞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是月经不调啊?”刘晓飞看他。

“我操!”张雷痛心疾首,在想怎么解释,偏头一看就指着走过来的队长:“队长来了,你问他吧他什么都懂!”

刘晓飞爬起来就跑向队长,张雷急了:“我操!你真去啊?!回来回来……哎哟我的妈呀真去了?没我什么事儿啊我冤枉!”他起身兔子一样跑进在屋檐下拧衣服的学员中间。

“报告队长!”刘晓飞敬礼声音掷地有声,“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讲。”队长在雨中背着手很严肃。

刘晓飞还是那么大声音:“请问队长,什么是月经不调?”

队长一愣,学员们也都傻了。张雷一脸苦笑恨不得撞墙,躲到人群后面不敢露头。

队长仔细看刘晓飞,看他很严肃一脸求知欲望。队长傻了半天背着手咳嗽两声:“哦,你这个问题问的好啊!月经不调,我得先告诉你什么是月经才能告诉你什么是不调……”

军用救护车停在军区总医院门口,刘晓飞和张雷下来。陆院医务所长在车上冲他们挥挥手:“张雷,我回家看看啊!下午五点我在门口等你们,别给误了!”

“误不了,马叔叔!”张雷摆摆手,“伞兵的时间观念是最强的,你比我清楚!”

“臭小子,电话里面替我问你爸爸好啊!”所长笑笑,司机开车走了。

“你这么有本事啊,医务所长听你调遣?”刘晓飞看着远去的救护车还没反应过来。

“我老子的老部下,当年是我老子把他从连队卫生员送到军医大学进修的的,不然早回农村当赤脚医生了。这点面子他是肯定给的。”张雷说着从兜里拿出墨镜戴上,“怎么样,帅不帅?”

“你戴墨镜干吗啊?”刘晓飞纳闷。

“来女兵成灾的军区总医院,怎么能不戴墨镜呢?”张雷一脸坏笑,“咱就得特别点才能引起女兵注意!”

“你小子花花肠子真不少。”刘晓飞苦笑进去,“要不我能被你给整了?”

“我没故意整你啊,你非要去找队长问的!”张雷追着他走,“我让你丢丑一次,现在让你来看女朋友。扯平了吧?以后这事儿别提了!”

两个红牌学员就这么一路打听着晃进了妇产科的住院区。进了妇产科住院区才觉得傻眼了,来来往往的都是女干部和女兵,病人也都是女性,年龄就不一定了。换了谁谁都傻眼,何况是两个军校一年级的毛孩子?他们精黑消瘦的脸、绿色的军装和红色的肩章再加上张雷戴着一幅大墨镜,在这里很打眼,一进走廊就被很多双眼睛注意到了。

妇产科的住院区走进两个20还没出头的男学员,是一种比较少见的风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手足无措,正在巡视病房的方子君看见了走过来没好气地:“找谁啊?走错了吧?”

“没,没错。”刘晓飞都有点结巴了,“我来看人。”

“看谁啊?登记了没有就进来?这儿是妇产科!”方子君就插着兜说,“出去,看清楚再进来!”

刘晓飞和张雷就给噎在那儿了,半天说不出来话。

病房里面,何小雨正在跟一个女兵病人学打毛线手套,听见楼道里面的声音就下意识地站起来。

毛线球子骨碌碌地滚到地下。

“怎么了?小雨?”那个年纪比她大些的女兵就问。

“他来了!”何小雨拔腿就出去,毛线缠在她的腿上,她也顾不上了,径直往外跑。

“小雨小雨!线!”

这时候何小雨哪儿还顾的上什么线不线的啊?带着线就往外跑啊。

红色的细细的毛线就那么一直拖在她的脚下。于是在楼道里面就出现一个穿着宽松的病号服的短发女孩在跑,她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红色的毛线。

红红的细细的毛线。

一直到她跑到变傻了的刘晓飞面前,那条毛线还拖在她的身后。

刘晓飞看着脸红扑扑的小雨,长大嘴说不出话了。

小雨看了他半天,然后就伸手掐刘晓飞:“死人!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刘晓飞哎哟叫了一声。

张雷就乐了,对方子君说:“同志,我们没走错地方吧?”

方子君就噗哧一下子乐了:“早说你们找我们小雨啊!你们哪个是刘晓飞?”

“我不是啊,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张雷开玩笑说,“看还看不出来吗?”

“就你那样也不能是我们小雨的男朋友啊!跟楼道里面还戴墨镜跟流氓似的!”方子君就笑,转向刘晓飞:“你是刘晓飞吧?”

被掐得龇牙咧嘴的刘晓飞赶紧点头:“对,是我。”

“我是小雨的姐姐——我受阿姨之命专门来审查你!”她调皮地眨眨眼。

刘晓飞就紧张了,姐姐?小雨什么时候有了个姐姐呢?

“这是我亲姐姐!”何小雨抱住方子君,“还不赶紧叫姐?”

“姐……”刘晓飞硬着头皮喊。

“得了,不难为你了——我叫方子君,你叫我子君姐就可以了。”方子君乐不可支,“小雨的父母是我的干爹干妈。”

“我是张雷。”张雷笑着伸出手。“陆院侦察系学员,晓飞的同学,也是他的下铺。”

“切!”方子君笑着白他一眼,“一个红牌,人不大,倒惦记着跟军医院多认识几个人了?”

张雷就笑,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地:“人之常情吗,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惦记着往军医院跑。——不过这次我可是陪晓飞来的啊!”

“看出来了!老油子了!”方子君调侃地说,随即大方地伸出手,“方子君,军区总医院妇产科大夫。”

“都别傻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何小雨就眨眨眼,拉住刘晓飞的手。

“这个医院有什么地方坐的?”方子君就说,“要不,这样……”她小声对何小雨耳语几句,何小雨就狂点头:“好啊好啊!跟这儿呆着早把我憋坏了!我这就去!”

“赶紧啊!”方子君一拍她,“我的便装在办公室的衣柜里面,你随便穿吧——别让主任看见啊!”

“知道了!别忘了,我是‘狼牙’特种侦察大队大队长的女儿!”何小雨甩下来一句,掉头跑了。

“她是何志军的女儿?!”张雷吃了一惊。

“是啊,怎么了?”方子君就笑,“晓飞没有告诉你吗?”

“没好意思多说。”刘晓飞摸摸脑袋,“就告诉他我是去看我女朋友。”

“没事——原来是名将之后。”张雷感叹一句。

“我干爹这么有名啊?”方子君有点诧异。

戴着墨镜的张雷不说话,拿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来,在应该放女孩相片的地方,是一张两个人的合影——中间是侦察大队时代的何志军,戴着蒙着迷彩布的钢盔,眼中露出一股鸟气。照片上有硝烟和已经褪色的血迹,旁边是个年轻的穿着迷彩服的战士,与张雷绝对酷似。

方子君一愣,脸一下子白了。

刘晓飞倒没有觉得奇怪,他早就见过。没有告诉张雷自己的女友是何志军的女儿,确实是因为不好意思。

“1986年,我们空降军抽调了40个最好的侦察兵组成‘飞鹰’侦察队到前线轮战,在一次行动当中我哥哥为了掩护队友在丛林当中负伤昏迷。是他带着自己的陆军‘狼牙’侦察队杀入重围,救出我哥哥的……”

张雷摘下墨镜淡淡地说。

“他是我的偶像——侦察兵的军神。”

方子君看着他那张酷似他哥哥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严肃和庄重,看着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的青春的火焰,脸色越来越白。

“你叫张雷?那你哥哥叫什么?”方子君问,她的脸色全白了。

“……他叫张云,后来的一次行动中牺牲了。”张雷没有注意,合上钱包。

方子君无语,张着嘴没有任何声音,脸色真的是煞白。

“我一直就想见到他,能够在他的部队服役,将是我一生的光荣。”张雷说完,严肃的表情没有了。他看着不说话的刘晓飞和方子君,笑了:“别误会啊!不让你们给我走后门,我还用不着——我相信我自己。”

“我也相信你。”方子君突然很激动地脱口而出。

于是都愣了一下,包括她自己。

方子君长发披肩,换了蓝色的毛衣和白色的牛仔裤从医院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张雷还真愣了一下子。刘晓飞是真的没有注意,他还在等着何小雨混出来。换了便装的方子君一下子就不是穿着外面套着白大褂的绿军装那样严肃的女干部的感觉了——当时看不见军衔,但是张雷估计起码是中尉或者是文职副连。从外表上看她好像比张雷和刘晓飞还要年轻,活象一个艺术学院的大学低年级学生。

她看见张雷,愣了一下稳定自己,接着走到两个傻不拉几的学员面前:“怎么了?傻了?”

刘晓飞笑笑,他心思不在这儿。倒是张雷啊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跟这儿看倾国倾城呢。”

方子君装傻,声音却有些发飘:“谁啊?指给我看看?”

“就在我跟前站着呢。”张雷打哈哈。

“你怎么跟你哥哥一样贫啊……”方子君的脸一红,但是随即又白了。

“你认识我哥哥?”张雷一怔。

方子君意识到自己是真说多了,急忙追回来:“在前线见过一次,他那时候受伤住在我们野战医院。不熟悉……”

张雷想想,没说什么。这个也很正常,女医护人员上过前线的各个军医院都有一大批。虽然前线的部队很多,但是见过一两次也是很正常的。

方子君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晓飞看见何小雨穿着深蓝色牛仔裤和米色的毛衣从医院里面连蹦带跳出来,急忙喊:“小心点!你月经走了啊?”

何小雨就瞪眼,跑到跟前就掐他:“你个死东西,就怕别人不知道是吧?!”

刘晓飞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走吧。”一直沉默的方子君说话了,“今天我请客,给你们改善伙食。去吃涮羊肉还是什么,你们说了算。”

“我来吧,哪儿能让你请呢?”刘晓飞赶紧说——他是真的有这个底气的,虽然老爸交代老妈好多次,进了军校就让孩子好好锻炼,军队全都管了,不能再给孩子钱了,但是老妈还是悄悄给他塞了不少钱的。

“还是我来吧。”张雷也觉得让女士请客不合适。

“得了吧,你们三个小红牌,请我啊?”方子君笑道,“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是军校的津贴不涨。我还不知道你们在军校多清苦吗?走吧。”

就都不争了,知道这就关系到女干部的面子问题了——想想也是,堂堂的一个女干部,还是小雨的干姐,怎么好意思让两个小红牌学员请客呢?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吃涮羊肉,四个人就走向另外一条街上的涮羊肉馆子。

刘晓飞自然和何小雨连蹦带跳的嘻嘻哈哈的走在前面,张雷就和方子君慢慢在后面溜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无言了,一直都在沉默。过了好一会,张雷才开口:“你是什么时候上前线的?”

“85年到88年,最后一批撤回来的野战医院。”方子君淡淡地说,“我没上过卫校,在前线提干的。回来自修的省医专的妇产科大专。”

“三年啊。”张雷肃然起敬。

方子君淡淡一笑:“不算什么,都过去了。”

“我本来也有机会,但是我哥哥牺牲了以后,我妈妈死活都不让我参军。”张雷说,“那你是84年兵?”

“85年。”方子君说,“我爸爸和何叔叔是战友,就这么认了我这个干女儿。”

“你爸爸也是侦察大队的?”张雷的眼睛一亮。

“是……”方子君的眼睛黯淡下来。

张雷又不是傻子,赶紧不问了。

四个人,两个精瘦男孩穿着红牌的军装,两个漂亮女孩穿着时尚的女装,在街上走真的是蛮显眼的——尤其是两个女孩都是高挑漂亮的,就更打眼了。还真的就有人吹口哨说怪话。张雷和刘晓飞看过去,是一群坐在马路牙子上的小混混。

“别搭理他们,走吧。“方子君赶紧说。

“行了,你就别闹事了!”何小雨也拉住跃跃欲试的刘晓飞,她知道这个臭小子是个天生就好打架的主儿。

两个军校生就压着自己的怒火跟着两个女孩走。

口哨声却越来越响了,还有不堪入目的喊声。“俩兵哥哥,把美女留下吧!”“就是,我们弟兄也体验一把兵哥的感觉!”“这俩妹子真水灵啊!”“要个儿有个儿要脸蛋有脸蛋要屁股有屁股啊!”……

刘晓飞一下子就忍不住了,转头冲那几个小混混喊:“说什么呢你们?!找死啊?!”

“晓飞!你能不能不闹事?!”何小雨赶紧拉住他。

“哟,练练怎么着?”那几个小混混继续出言不逊,居然还围了过来。张雷不说话,慢慢摘下自己的军帽,递给方子君:“帮我拿一下。”

方子君急忙问:“你想干吗啊?!别胡来,这块有纠察的!”

张雷又脱下了自己的上衣,笑着塞给方子君:“我现在没有穿军装吧?”

他冲刘晓飞使个眼色,刘晓飞会意,也摘下自己的军帽,脱下自己的上衣。方子君和何小雨一人抱着一堆军帽军装,都傻眼了。

“你左翼,我右翼。”张雷低声说着看着逼过来包围他们的七八个小混混。

刘晓飞站好位置,两个小伙子都是握拳在手分腿跨立。

“你们去那个饭馆等我们。”张雷不回头,对两个女孩说。

“我说刘晓飞!”何小雨怒了,“你是不是不打架就安生啊?!我告诉你啊,你要是闹事我就真和你急!”

方子君一拉她:“算了,跟侦察兵说这个是没用的。咱们赶紧去吧。”

她拉着何小雨走,临走又转头:“记住馆子的地址啊!还有,纠察来了千万别说自己是哪个单位的,赶紧跑!机灵点儿!”

张雷侧过脸回头笑笑。

方子君这回傻了——侧面,太象了!

但是现在不是傻眼的时候,就赶紧拉着小雨走了。虽然自己的心里还在一阵阵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疼着。

那边已经动手了。

当然没有什么悬念可言,两个陆院侦察系的学员对付几个小混混真的是太浪费资源了,几下子就给撂到了。

“给我记住啊!以后别跟这儿胡撒野!”刘晓飞一下子踢在一个家伙的屁股上,“滚蛋!”

张雷一拉晓飞:“撤!”

晓飞一抬头,俩纠察正在远处冲这边跑过来。于是他们俩就嗖嗖嗖撒丫子,后面纠察就嗖嗖嗖追。当然是追不上的,跑了没多远纠察就给甩后面了。两个小伙子跑的很带劲,拐了几条街就径直跑向那个约好的饭馆。路上很多人看他们觉得有毛病,好好的跑什么?——不过精力过剩的一种表现而已。

耿辉从军区回来急忙走进大队值班室,对着正在看演习预案的何志军很严肃:“大队长,有个不好的消息——陈勇的提干报告在最后一项审查被打下来了!”

“什么?”何志军一下子站起来,“说,怎么回事?哪儿不合格了?”

“没任何不合格的地方——名字打字员打错了!”耿辉把材料给他,“陈勇——勇敢的‘勇’,给打成了‘泉涌’的‘涌’!自己看看吧!”

“名字错了,改回来不完了吗?”何志军纳闷。

“——如果想改,当然给你改了!”耿辉说,“但是人家根本不想改!我从侧面了解了一下,别的直属队有个军区哪个部长的亲戚和陈勇争这个名额。正觉得找不到你的漏洞呢,你自己把名字打错了!”

“现在呢?”何志军急了,“命令下来没有?”

“命令已经下来了!”耿辉说,“陈勇落选了!”

何志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黑脸涨红了:“这不是胡闹吗?陈勇的素质在提干候选里面还用多说吗?多少个军功章啊?!不行,我要去军区!让司机给我备车!”

“你去军区有什么用?”耿辉拉住他,“现在命令已经下来了,找谁也没有用!你就是找老军长,他也管不了这种小兵提干的淡事儿啊!”

何志军牙关咯咯响:“那你说怎么办?!”

耿辉想想,说:“还记得小涛么?”

“记得,就是那个从前线侦察大队被首长调走的小涛吧?南拳世家,手枪好手。”耿辉说,“你问他干什么?”

“他现在是军区司令的警卫参谋,在军区人头比较熟悉。”耿辉着重强调,“他的老婆,是军区干部部门首长的女儿。”

何志军眼睛一亮:“你怎么不早说?!”

“我怕你不愿意走关系……”

“妈拉个巴子的火烧眉毛了,这关系得走!”何志军吼道,“马上给我要通那个狗日的小涛的电话!”

耿辉拿出电话本去要电话:“军区总机,要5688。”电话一下就通了,他把电话递给何志军。

“喂?哪位?”是小涛,虽然过去几年了,但是还是那个鸟样子,还是那个鸟声音。

“妈拉个巴子你说我是谁?!”何志军笑骂。

“何……”对面激动了,“何大队长!”

“大队长,我,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对面的声音开始嘶哑了,“你还好吧?我一直惦记着去看你,但是一直就没有时间……”

何志军的笑容逐渐凝固在黑脸上。他感到悲凉——是的,怎么能不悲凉——他何志军也开始卖自己的老脸了?!他张着嘴呆了半天,才说:“小涛,有这么个事儿,你看你能不能办?”

“您说,大队长!您交代的事情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涛很激动。

“有个兵,要提干出了点问题……”

“行了,您别说了。”小涛利索地说,“您派人把他的材料给我拿来,明天下午下班以前命令就电传到您办公桌上。”

就这么解决了?何志军拿着电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战士的提干,一生的前途,就这么被一个首长的警卫参谋解决了?这么简单?怎么会这么简单呢?

他拿着电话非常悲凉,电话里面还在说:“大队长,这样好了。明天下午我亲自开车给您把命令送去,我也有好几年没见您了。我这专门给您准备了一瓶茅台,好几年都没动过就等着和您喝……”

耿辉看着发傻的何志军苦笑,拿过电话:“小涛,我耿辉。”

“指导员好!”小涛还是很利索。

“事情办了就可以了,大队刚刚开创事情很多,下次我去军区办事的时候再找你喝酒吧。”耿辉笑着打圆场。

“是!”小涛很高兴地答应,“指导员,您和大队长一定要一起来啊!我等了多少年了,你们下来以后我这事情也多应酬也多一直就没机会去看你们……”

何志军已经慢慢走到大队部门口,看着训练场上的战士们发呆。战士们都在往车上装东西,准备参加军区组织的91惊雷演习。

耿辉走出来站在何志军身后,脸上也没笑容小心翼翼:“大队长,现在不是战争时期,和平环境的事情你没法说。”

何志军不说话,只是慢慢地走。

耿辉看着他孤独的背影,什么都说不出来。

何志军看着熟悉的军营,却看出一种陌生的味道。奇怪?怎么会觉得陌生呢?自己从小就在军营长大的啊?怎么就不一样了呢?到底哪里变化了呢?

代理排长陈勇正在指挥战士们把物资装车,突然一声闷雷当空炸开:“陈勇!”

“到!”陈勇转身立正,看见是大队长立即飞速跑去。

“你给我听着——这个兵你要不给我好好当,你就给我枪吃了!”何志军怒吼。

“是!”陈勇敬礼,他不明白大队长怎么了——我怎么不好好当了?

何志军独自走了,陈勇也不敢追看着大队长的背影。耿辉走过来看着陈勇,苦涩地一笑:“他没事,你回去带你的排。好好干,他对你很有期望。”

“是!”陈勇给政委敬礼,转身去指挥战士装车了。

耿辉看着何志军孤独的背影走在各种训练设施之间,只能无奈地叹息。

夜老虎团侦察连一排排长肖乐少尉以为自己一定看错了,这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拼命揉揉自己的眼睛,再贴到高倍望远镜上去看才知道不是做梦——三架属于蓝军的米171运输直升机以泰山压顶之势从高空扑下来,径直扑向落日余晖当中的红军A集团军A师指挥部。

肖乐丢掉望远镜高喊:“紧急集合——”

他的老战友陈勇少尉此时此刻已经一把拉开了米171直升机的舱门,如同闪电一般掠过瞠目结舌的正在开饭的A师官兵眼前。特战队员们从两架直升机上鱼贯跃出,手中的步枪在空中的时候就已经喷出烈焰。

枪声打破了演习开始数天以来A师无战事的宁静,正在纳闷为什么按照演习预案应该与自己接火的蓝军部队却始终不在预定位置的A师指挥官们找到了答案。蓝军特战队员们在A师指挥部大开杀戒,如同进入无人之境。

正是黄昏,吃饭的时间,A师指挥部的军官居多,大多数都没有携带武器。警通连也没有预料到蓝军会突袭自己的指挥部,就是带着枪也没有空包弹——那个时候反复强调的是安全第一,空包弹也是会伤人的,所以按照常规演习不会上战场的警通连就没有配备空包弹。

与此同时,隐藏起来的蓝军陆空部队发起了黄昏攻势。本来就对A集团军憋了一口气的军区乙级部队这回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如同蓝色的尖刀一下子就撕裂了A集团军的第一道防线并且向纵深发展。

在一片惊慌中火力掩护小组已经把几十颗发烟手榴弹扔进了不同的帐篷,突击小组已经冲入了师部指挥帐篷,第二突击小组紧随其后,占据了通讯帐篷并且破坏了发电车。

“有一架直升机是给我们准备的。”A师师长悲哀地对自己的军官们说。

突击队长陈勇把手中的步枪背好敬礼:“首长,对不起。我是执行命令。”

“不必解释,作为曾经参战的军人,这是我不该有的失职。”A师师长苦笑,丢掉自己手中的红蓝铅笔第一个走出了大帐篷,“走吧,我们被自己培养出来的战斗英雄俘虏了。”

“一班长!”陈勇高喊。

“到!”田大牛趋前一步回答。

“领他们上飞机,注意态度——这些都是我的老首长!”陈勇黑着脸命令。

肖乐带着自己的侦察排开着三轮摩托架着机枪直接从夜老虎团团部杀到师部外面,他看见自己的师首长们在蓝军特战队员的押解下走向直升机就眼睛红了,再一看带队的少尉居然是陈勇!

“陈勇,你不要欺人太甚!”肖乐从三轮摩托的挎斗上跳下来高叫着举着轻机枪哒哒哒哒射击,身后的侦察兵们跟着排长下车跟着就冲入指挥部的帐篷群。

“是我的老战友。”陈勇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这笑容稍纵即逝:“给我打!”

蓝军特战队员和红军侦察兵直接冲到了一起,这时候空包弹就不能用了都是抡着步枪开打。擒拿格斗街头斗殴什么招数都拿出来了,一个要抢首长一个不让抢,都是打红了眼。

陈勇没什么更多说的,带着突击小组押解A师首长们走向直升机。肖乐眼看首长们就要上飞机了,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喊:“手榴弹!”

侦察兵们都掏出了自己身上的手榴弹,随着肖乐的命令直接就群扔向师首长们。陈勇脸色一变一个滚翻倒下,眼看着二十多枚黑不溜秋的滋滋冒烟的手榴弹就飞过来了咣咣咣直接落在师首长们身前身后。

砰砰砰砰全炸开了,只是没有弹片飞舞只有黄烟升腾。

按照演习规则,师首长们和押解的陈勇等特种兵全部阵亡。陈勇苦笑着爬起来,看着更多的红军警通连官兵举着工兵锹棍子什么的从四面八方涌来。蓝军特战队员们被打散了,有的上了仓惶离去的直升机有的被按住了也有的跑出了战团蹭蹭蹭跑了。三架直升机都逃了,地面上只是留下陈勇和十几个特种兵。

师长政委们就去握肖乐的手:“谢谢你!谢谢!”

肖乐眼睛血红,甩开师长政委直接就一脚踢在笑容满面的陈勇胸口。正在点烟的陈勇本能地侧转闪过飞腿:“操!你小子疯了?!”

“有本事你冲我来啊?!端指挥部算什么本事?!”肖乐高喊着又扑上来。陈勇几个错步闪过,指着他的鼻子骂:“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打仗我要听从命令!你以为我调动得了直升机啊?!”

“陈勇!”肖乐怒吼着,“我知道你一直憋着气!你军校没上成提干没提成你就把气撒到了A军是吧?!逮着机会侮辱A军了是吧?!你别忘记了,这是你的老部队!”

陈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把烟和打火机一扔直接上去就按倒了肖乐:“你他妈的胡说八道!我陈勇战场上是英雄下来也不是小人!这是我们大队长的命令!换了你也得执行!”

师长亲自拉开陈勇,政委把肖乐拉起来说:“算了算了,他也是执行命令而已。”

陈勇真被激怒了,他冲到肖乐面前揪住他的脖领子:“我告诉你——完了!我跟你的兄弟情意,完了!”他甩开呼哧带喘的肖乐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怒吼:“完了!”

田大牛急忙跟过去:“排长,咋的了?”

“我跟他,完了!”陈勇挥手推开他。

“完了就完了吧,你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啊?”田大牛又跟过去。

肖乐平静下来,脸上显出内疚。一个蓝军特战队员低声说:“这是我们蓝军司令部的作战命令,我们排长没权力更改的。”

师长低声说:“算了算了,是我们自己的倏忽。看看刘军长有没有什么办法挽回吧,我们师残了。”

肖乐知道自己错了,但是高傲的头却没有低下。

三菱吉普车在演习导演部的帐篷区停下,A集团军军长刘勇军少将下车径直走进导演部的大帐篷。外面部队在唱歌很热闹,沙盘前却只有老爷子一个在俯身仔细看很冷清。刘勇军敬礼,不敢大声:“首长。”

老爷子偏头看看他,没说话。刘勇军大步走过去,老爷子看着沙盘:“你觉得,仗打赢了我该表扬你对吧?”

刘勇军低声地:“不是。”

“你的主力师被整建制歼灭了,如果不是你的战略机动预备队上来快而且避敌锋芒打了个左钩拳,直接干掉了蓝军司令部,A集团军就彻底不存在了。”老爷子还在看沙盘,“这说明你的战术素养好,A军部队战斗力强装备好——但是你为什么要让蓝军吃掉你一个主力师呢?”

“首长,是我的失职。”刘勇军诚恳地说。

“你是全军著名的少壮派,这种低级的错误怎么会犯呢?”老爷子悲凉地说,“难道战争结束了,军队就不打仗了吗?看看你的主力师都在干些什么,找不到蓝军部队就原地待命了?为什么不肯主动寻敌决战?那么多的侦察手段,为什么一个都不用?”

刘勇军低下头。

“你能临危不乱力挽狂澜,我应该感到欣慰;但是你却不能避免这种本应该避免的损失,我觉得失望。”老爷子摇头,“第二次世界大站,苏联红军由于麻痹轻敌在战争初期让德军长驱直入,虽然最后赢了但是苏联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以为这应该是一个警钟,回去仔细看《苏联卫国战争史》。”

“是。”刘勇军敬礼。

“另外,刚刚成立的军区特种侦察大队在这次演习当中表现不错。”老爷子淡淡地说,“你应该熟悉一下高级合成指挥,对你有好处。”

刘勇军一愣,这是一个让他准备进入高级指挥层的信号吗?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外面已经山响的一声“报告”。老爷子一声进来,何志军就进了帐篷敬礼:“副司令!刘军长!”

“你回去吧。”老爷子对刘勇军点点头转向何志军,“怎么,打了胜仗还一脸苦相?”

“首长,我们胜是胜了,但是我大队已经残废了。”何志军果然一脸苦相,“我们大队一半队员在演习当中都阵亡了,我没人了啊!”

老爷子脸上浮现出笑意:“你何志军又跟我玩花花肠子?又开始惦记要编制了?”

何志军嘿嘿一乐:“首长,瞒不过您的眼睛。”

“报告上去了,但是总参还没有批。”老爷子转向沙盘,“我现在不能答复你。”

“可是我们年底就开始有老兵要退伍了啊?”何志军着急地说,“一下子就是27个!明年还有21个,再这样下去我们大队就剩干部没兵了!”

老爷子笑笑,不看他也不说话。

“首长,我想知道特种侦察大队申请在全军区选拔侦察兵尖子集训,挑选队员的报告能不能批?我们不能没有兵啊!”何志军不敢在他跟前玩花花肠子了,直截了当地说。

“在这个阶段批不了。”老爷子不看他动了下沙盘,“体制问题,必须总参一级才能解决。”

“那我们的兵员怎么解决?”何志军真着急了,“明年您让我参加演习我都不敢了,没人了啊!”

“没兵,你可以招兵。”老爷子苦笑。

“招兵?”何志军瞪大眼睛,“首长!义务兵只有三年!一年刚刚是个兵模子,二年是个兵胚子,第三年算是半个特种兵了——可是,又要走了;转志愿兵跟登天一样难,比例控制那么严……”

“我可以给你扩大志愿兵的比例。”老爷子说。

“但是我还需要时间培养啊!”何志军苦着脸,“这段时间怎么办?您知道全世界的特种部队都是从老兵当中选拔队员……”

老爷子冷眼看他:“这是在中国!懂吗?——体制问题,我这个层面也左右不了。——你选拔别的部队侦察兵尖子,人家放不放?愿意不愿意放?难道你要我下命令让他们把自己培养好的尖子拱手送给你?就一句特种部队需要能解决问题?有多少部队主官得恨你恨我?——认识和习惯的养成都需要时间!时间!——你先招兵吧,队伍架子不能散,其余的问题慢慢解决。”

“是!”何志军只好敬礼。

回到大队部,何志军还没缓过劲来。看着满屋子的干部,他转了几圈,摊开双手:“得!没成,自己招兵吧!政委组织一下,派几个得力的干部下去招兵。重点是文化程度高身体素质好的城市兵,农村兵要在初中以上的。”

“大队长,我们下去怎么招兵?”一个干部问,“说什么部队?”

“特种部队啊,毛孩子们还不把我们的门槛踏烂了?”何志军笑。

“大队长,现在的情况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乐观。”干部说,“城市孩子大部分都要考大学,就是不上大学也都不愿意当兵。按照那个标准很难招满人的。”

“怎么?”何志军纳闷,“特种兵也没人愿意当吗?”

“可能不说特种部队还好,一说特种部队真的没人敢来了。”另外一个干部苦笑,“农村也一样,现在都是富裕了,很少有孩子愿意主动吃苦的。”

“时代真的变了?”何志军一脸茫然。

干部们都不敢说话,耿辉苦笑着说话了:“大家也都别说丧气话,解放军在老百姓心目当中还是有地位的。我们的工作要做到细致耐心,下去招兵的同志要会做思想工作,和当地武装部搞好关系。——实在不行就先别说是特种部队,说是军区直属部队,这样也好做保密工作。”

何志军一直坐到散会也没说话。

“怎么了,老何?”耿辉问他,“想什么呢?”

“我在想……”何志军脸上很苦涩地笑,“咱们那会当兵多不容易,可是现在……真的没孩子愿意当解放军了吗?”

林秋叶要转业,在军区总院引起的震动真的是蛮大的。年富力强的骨干主治医师,经验丰富,在哪个医院都是舍不得放的,但是真的去意已绝,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转业报告在医院和军区总部打了个来回,最后还是批准了。惋惜也好,心痛也好,但是林秋叶是真的不想再穿这个军装了,谁还能把她捆上不成?

完全是为了这个家。

林秋叶这个级别的部队干部的收入从表面上说,在社会正常收入的范围内其实不能算是低的,但是在当代的社会,还有多少人是靠死工资那么捱日子的?丈夫又是野战军的干部,哪儿还能有什么“灰色”收入?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灰色收入是现在这个社会的一个很重要的资金流动方式,怎么来的不重要,但是很多干部的家庭生活在改善是真的。

丈夫在野战军,女儿在军校,好像是真的不花什么钱;但是老人呢?她的父母呢?能那么守着那么点子微薄的退休金过么?过去是日子都过的一个样子,也看不出来;现在呢?现在还是都那么过么?林秋叶作为独生女,能不内疚么?

女儿呢?女儿真的能当一辈子兵么?当妈的能不为女儿的将来考虑吗?

尤其在这个消费水平越来越高的大城市,真的能跟从前那样过么?

作为一个医生,林秋叶问心无愧,她救活的病人不能说有一个连,也有两个排了;作为一个军人呢?她也同样问心无愧,抗洪抢险、支援震区等等,她什么时候退缩过?哪一次不是顶在最前面,哪一年不是优秀共产党员?难道那么多次三等功、两次次二等功的军功章,自己没有吃过苦么?

或者说,这么多年,吃的苦少么?

对不起军队,还是对不起这个社会?

自己的青春,自己的花儿一样的青春留在了这个绿色的营盘,无怨无悔;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管就知道带兵打仗带兵训练的铁血军人;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自己的心肝宝贝也走进了那个绿色的营盘——自己难道对不起这个军队么?

是的,没有任何对不起。

自己作为一个军人和医生,没有任何不合格的地方。

现在丈夫在带兵,女儿在军校,一切都安生下来了,短时期内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化。林秋叶这么多年也捱过来了,该换个活法儿了。

一次和华明集团的军地联谊会上,林秋叶见到了当年军区后勤部的干部老刘和他的爱人,现在应该叫刘总和刘太太。还是刘晓飞的父亲和母亲,三个人见面自然都很亲切。女儿和刘晓飞之间的事情,家长没有明确的表态过,但是不是说就都不知道,老刘和他爱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都没有点破而已。

在军区大院打的交道不多,但是都认识。一说起来就是儿子和女儿小时候,关系立即就拉近了很多。说起来以后可能还是亲家,虽然老何这个死人不关心这些,但是自己当妈的能不关心吗?女儿要是嫁过去不是也得跟公婆打交道么?

当妈的,尤其是给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当妈的,操心的事情永远是最多的。然后两家的关系自然就近了。听说老何又当了特种侦察大队的大队长,还是正团,老刘笑了:“老何这个人啊……”

笑容很复杂,很微妙。

林秋叶的心里就真的很不是滋味——老何是自己的骄傲啊。

然后就说别的。

最后提到了林秋叶,原来也是正团主治医师了。想想也是奇怪,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正团了,然后三个人就笑了老半天,说起了军区大院的谁谁谁现在是作战部长了,刚刚来大院的时候见个奔驰就大惊小怪完全是个山里来的土豹子,还有谁谁谁调到北京是总部哪个部门的二级部长主管全军的纪律检查工作什么的。

扯了一会老人老事儿,就问到林秋叶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打算?林秋叶觉得很奇怪,什么打算?在部队接着干啊,没什么打算啊?

老刘和他爱人就笑笑,没说什么。

后来老刘的爱人就约自己吃饭,也是从部队出去的,当年还不如自己呢,现在自己开着进口车到医院门口接走自己。在四星级酒店吃的饭,一顿多少钱记不住了。但是肯定不便宜。

说了一会你女儿怎么样,你儿子怎么样,最后老刘的爱人扯到正题:“秋叶啊,这回我是来挖人的。”

林秋叶听得奇怪,挖人?挖谁啊?

“你啊。”老刘的爱人就说。

“我?”林秋叶更奇怪了。

然后老刘就直接问林秋叶有没有兴趣作中外合资的医药项目经理。

林秋叶一听就惊了,自己还是个作经理的材料么?

“不行不行,我干不了那个。”她就推脱。

然后就没说这件事,老刘的爱人让她自己考虑一下,她是专业的医生,各个医院都熟,这些都是优势;又是军人出身,办事肯定也跑不了稳妥可靠。

林秋叶就真的考虑了。

考虑的过程不重要,结果很重要。

就是她给老刘的爱人挂了电话。

然后就是转业报告递交上去了。

批下来的时候,她给老何挂了电话,这才敢说。

没有想到老刘没有发火,只是久久地不说话。

许久许久,只听见他的喘气声。

林秋叶的心就开始一点点发紧,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对的,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要跟老何商量一下——但是自己不商量也是有考虑的,和老何商量?和他商量就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手续办完了?”老何最后问。

“是。”林秋叶小心地说。其实没办完,但是还得这么说。

“好吧,我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还有什么意义呢?

结果已经是这样了。

然后那边有人找他,电话就挂了。

再打就是在开会了。

林秋叶就守在电话机边上一夜,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老何真的就没有再打来,不知道是真的很忙还是不愿意再跟自己谈这个问题。

天亮的时候,林秋叶穿上了自己的军装,戴上了自己的军帽。

今天是去医院办最后一道手续。

当林秋叶走在街上,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洒在她的军装上,洒在她的大檐帽的帽徽上,她的领花上,她的文职干部的肩章上——她哭了。

一个40多岁的女文职干部,走在街上捂着自己的嘴压抑地哭着。

她真的哭了,真的希望一辈子不要走到咫尺之遥的军区总院。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穿军装。

最后一次。

是的,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这绿色的军装,她穿了2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