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狼牙

“战争爆发了!”一个年轻参谋一把推开作战指挥大厅的门脸色激动。

正在海湾地图上分析的军官们都抬起头。

“打开电视!”老爷子命令。

作战值班室的大屏幕电视打开了,海外新闻频道在现场直播。海湾地区上空一片火光冲天,高射炮火和巡航导弹、炸弹的巨大爆炸让城市的夜空如同白昼。

何志军看手表——1991年1月17日早晨7时30分,换算成战区当地时间就是2点30分。

熬了一夜的老爷子和他的将校军官们都没有任何语言,站在大屏幕前注视着现场的炮火硝烟。年轻的参谋们开始忙碌,各种现场资料和情报通报迅速从电传电话传来。

强大的空中火力不断压制着夜色当中的海湾地区。高射炮火的密集射击没有什么显著效果,相反会引来更为猛烈的轰炸。一边倒的战争态势一开战就非常明显,掌握了现代化高科技的联军在对一支80年代的军队进行毁灭性的狂轰滥炸,结局在开战以前只要稍微有军事常识的人就心中有数。

从战争当中学习战争,不仅是要学习自己的战争,也要学习别人的战争。

关于特种部队和特种作战的资料情报迅速在何志军面前摞成更厚的一摞,他不是老爷子要操心战争全局。作为一个主管军区侦察业务的参谋,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搞清楚自己的行内事。

1991年的海湾战争对当时的中国军队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这场一边倒的战争对正在进行现代化改革的中国军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许多军官彻夜难眠,关注着这场战争的进程,包括何志军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上校正团参谋心里都在思考着同样一个问题:

我们如何打赢这种高科技条件下的局部战争?

“海湾战争的战略战术运用表明——诺曼底大空降已经成为历史。”

空军空降兵下士张雷看着眼前的围棋,对面前的空降兵大校张师长淡淡一笑。

“谈谈你的看法?”张师长没有什么表情,举手走棋。

“空降兵在现代防空条件下在第一个运输环节就存在着很大的危险。即便运输机群不顾危险冲过炮火,伞兵在空中也没有任何防护能力。”张雷也不紧张注视着棋盘,“当幸存的伞兵从空中屠杀落地下来,只携带轻武器的伞兵们也要面对敌机械化部分队的围剿……你这一步走得不错。”

张雷落子,张师长喝口茶看着棋局:“你的意思是空降兵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绝对不是。”张雷抬起头,“可以预见,在未来空降兵作为快速反应部队的重要组成力量还要加强。这种强大的机动能力和部署能力是别的兵种难以比拟的,无论是伞降还是机降,整师团的空降兵部队部署在战区需要的位置易如反掌。这种战略机动能力可不是开玩笑的,犹如我现在要下的这一步旗——下对了,你就输了。”

“那么自信?”张师长笑着落子,“你看看现在的局势。”

张雷嘿嘿一乐:“师长大人,你输了。”

他落子,收了一大片白子。

“已经成为定局——小股突袭的特种部队在战争当中的作用将会加强。在敌后侦察、信息引导等等方面,产生着绝对性作用。”张雷看着张师长笑着说。

张师长也一笑:“但是你不要忘记,达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你的后方指挥部信息处理能力和战场适时指挥能力要达到某种和谐。吃太多了消化容易不良,乐极生悲啊!”

他果断落子,张雷一惊,棋盘风云直下。黑子的大好局势因为这一子彻底告终,虽然还没有结束但是谁都知道不用再下了。

“输了。”张雷无奈地笑。

“你还会服输?”张师长哈哈大笑。

“看输给谁,输给老子不丢人。”张雷起身给张师长茶杯加水。

张师长笑着看着182身高的儿子给自己加水:“果然比当兵以前成熟了。”

“那你还真看错了,我没什么变化。”张雷一脸坏笑,“只是我学会控制事态的发展,不要严重到传到营以上领导的耳朵里面。”

“臭小子!”张师长点着烟,“什么时候去陆院报到?”

“当然得等开学了,张师长不是明知故问么?”张雷递给他烟灰缸,“接下来是问我毕业什么打算,对吧?”

“你知道就自己说。”张师长看着聪明过头的儿子。

“我想去特种部队。”张雷说。

“我们空降兵不是特种兵吗?”

“那是传统的概念。”张雷说,“我军传统概念当中除了步兵都算特种兵,我想去的是真正的特种部队——目前只有陆军有特种部队,各个军区都在陆续组建自己的特种侦察大队。”

张师长非常失落:“怎么?瞧不上空降兵军直侦察大队了?不就少‘特种’俩字吗?虚荣!”

“爱慕虚荣是年轻人的天性,也是专利。”张雷脸上还是那种自信的笑,“侦察大队和特种侦察大队相差的肯定不仅是两个字,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变化。我希望可以投身到这种变革当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军队和你想象的可不一样,你别想得太好了。”张师长提醒他,“你才19岁,人生的道路还很长很长。军队不是理想王国,一个职业军人要有最好的努力和最坏的打算。再说空降军早晚也要组建自己的特种部队,你留在空降军不更好吗?”

“我等不及了。”张雷说,“我为自己是一个天生的伞兵而自豪,但我们军属于空军。遇到战争和边境冲突,我们是作为战略力量使用的,上战场的机会太少了。陆军的特种部队这种机会肯定多,再说我去陆军特种部队不也能多学一手吗?学了陆军特种部队的长处再回空降兵,不也对空降兵部队有好处?你老说生命在于学习,我年轻要多学习多锻炼……”

“行了行了。”张师长笑着起身,“恐怕你是更想离开我的阴影吧?现在生命在于运动,把我的伞兵靴拿过来,跟我去跑五公里。明天你就回孝感了,很久没和我跑五公里了。”

湖北黄陂空降兵某师部大院外面,一老一少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军人在山上跑步。落日的余晖映在他们的脸上,均匀的呼吸一致的步伐。伞兵靴踏在土路上都是一个节奏,犹如音乐的鼓点。张师长低声哼起了《空降兵战歌》,这首从小就熟悉的旋律让张雷不由自主合着唱起来。张师长笑着看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大校父亲和下士儿子就这么笑着对视着。父子的歌声逐渐强起来,在山间回荡:

“战歌如雷,马达如吼,英勇的空降兵冲向敌后……”

在正团级别的政工干部里面,耿辉算是年轻的。33岁的陆军上校,又立过战功,兢兢业业从基层连队的指导员位置上干起来,甚至名字还被列入军区后备人才储备仓库——由此可见不是善碴子了。

一个电话把他从A集团军直侦察大队召到了军区司令部机关,打这个电话的人他不仅认识而且熟悉。这个在战场上如同战神一样彪悍的男人在电话里面如同孩子一样兴奋:

“赶紧来!来晚了就没你的好事了!”

耿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驱车到了军区司令部。在等待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腹部,这个胃病已经困扰了他很多年。在前线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子,也算侦察兵的职业病。为了更好的精神面貌,他吃了两片胃药,喝了一杯白开水。

捂着肚子脑子却还在乱七八糟想着被这厮召来的原因,那边一个参谋已经过来了:“耿辉政委是吧?”

耿辉站起来:“对。”

“跟我来,副司令和直工部长、情报部长要见你。”参谋很客气。

耿辉愣了一下,基层侦察部队的团级干部被军区副司令和军区直工部长、情报部长同时召见可不是什么司空见惯的事。他急忙戴好军帽,跟着参谋通过长长的走廊的同时双手已经从上倒下整理了本来就很笔挺的常服,让自己的军人仪表保持在最佳状态。

走进小会议室,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将星,而是那厮黑得吓人的脸。脸上还有坏笑,洋溢着孩子一样的兴奋。愣了那么一下他才赶紧立正敬礼:

“报告首长!A集团军侦察大队政委耿辉奉命前来报到!请首长指示!”

“稍息吧。”老爷子淡淡地说,看着他的眼睛。

耿辉目不斜视,保持着标准的军姿。

直工部长是个严谨的老人事干部,他看着眼前的资料微笑问着:“1976年参军在C师侦察营,79年参加南疆保卫战,85年再次上前线任军区侦察大队连级分队指导员,88年下来的时候就是营级中队教导员;前后两次在政治学院进修,写的论文登在全军政工刊物上作为重点推荐。一等功1次,二等功三次——好你个耿辉,你居然从我的眼皮底下溜到A军去了?”

耿辉不好意思地笑笑:“首长,我离不了侦察兵这个行当。军区直属队没有侦察分队,我就得自谋生路了。”

“果然和何志军对脾气!”情报部长靠在椅子上笑,“怪不得他想也不想,就点了你的将!”

“点我?”耿辉很纳闷,再看何志军一脸坏笑着急了:“我不适合在机关工作啊!”

“你回去交接一下,明天来军区司令部报到。”老爷子挥挥手,“事情就这样定了。”

耿辉不敢再多说,但是还是小心地说:“首长,我真的不适合在机关工作……”

“知道,没要你来这里坐办公室。”老爷子没什么表情,“你来军区直属队工作,和何志军搭档。”

陆军上校耿辉傻了眼,军区直属队?——防化团?电子对抗团?军犬基地?……——想来想去还是作战部队的就这么几个单位,怎么何志军改行不算还拉上自己?真看不得自己在下面侦察部队过瘾要拉自己淌军区的混水?

“回去吧。”老爷子说。

“我们军长知道吗?”耿辉这是最后一招,虽然他自己都知道不堪一击。

“刘勇军那边放不放,不是他考虑的。”老爷子不动声色,“他不满意让他来找我。”

得,最后的防线也被击溃了。耿辉只好举手敬礼:“是!”

“我去送他。”何志军笑着跟他出去了。

一出会议室,耿辉就急了:“我说何大队长!你是不是见不得穷人过年啊?”

“啊!不能光你自己过瘾,我得让你跟我一起走华容道。”何志军哈哈笑着揽着他的膀子,“走走走!我们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啊?”耿辉真不高兴了,“我在野战军干得好好的,你给我拉军区来算怎么回事?你自己跟我说多少次这军区机关不是你能待的,事儿太多!那你怎么知道就是我能待的?”

“啊!”何志军一点都不生气,“不是说让你跟我去军区直属队吗?”

“那能一样吗?”耿辉苦着脸,“你让我去玩防化玩电子对抗玩养狗,我有那个脑子吗?”

“不还有二十多个仓库吗?”何志军眨巴眼睛。“我当仓库主任你当仓库政委,多好!”

耿辉真的无奈了:“老何!你这不成心摧残我吗?”

“走走走,庆祝一下!”何志军还是没生气一脸坏笑。

“庆祝什么?庆祝我们管仓库?!”

“庆祝一下A军区有了一支新的直属队啊!”何志军笑。

耿辉没明白。

何志军凑到他耳边:“A军区特种侦察大队,代号‘狼牙’!”

耿辉半天没缓过神色来,随即指着何志军的背影严肃地:“你别蒙我!”

“蒙你什么啊?我多大年纪了还跟你玩这个把戏?”何志军头也不回,“去不去?你不去我可自己找地方喝酒去了啊!”

耿辉脸都笑烂了:“去去去!今儿晚上我请客!”

“拉倒吧,看你那脸黄的跟苦黄瓜似的!”何志军笑着在前面走,“李东梅肯定是把你给经济管制了,还是我来吧!”

两个老战友老上下级笑着走出机关大楼,径直走向耿辉的吉普车。

“什么事儿这么美?”一个哨兵纳闷。

“升官发财死老婆,跑不出这几个。”哨兵班长头也不抬在填出入单。

如果他们知道,这两个陆军上校只不过是平级调动使用肯定会觉得无比惊讶。

“理想”,或者说“梦想”这个词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

何志军喝了不少,没醉不过脚下有点忽悠。耿辉要连夜回部队准备,送他到楼下就赶紧走了。何志军左忽悠右忽悠上了楼,到了门口咣咣咣敲门。他从不带钥匙,而家里也总是有人,林秋叶这多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在家等他。何小雨来开的门,捏着鼻子就叫:“哎呀,怎么喝这么多酒啊?妈——你来看爸爸啊!”

何志军忽悠着就进来了还唱:“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林秋叶赶紧给他按倒沙发上,浓茶就泡上了:“抽风吧!你就抽风吧!小雨咱不管他,让他自己跟这儿抽风!”

何小雨哎了一声就回去看书了,高三了有看不完的复习资料。

林秋叶把热毛巾从洗手间拿出来给何志军擦脸:“怎么喝这么多?跟谁啊?”

“小耿,不!现在得是老耿了,耿辉!”何志军嘿嘿笑。

“耿辉啊!”林秋叶撇撇嘴,“就他还老耿呢!回头我说他,居然让你喝酒!你带过的兵现在都不得了啊!”

何志军嘿嘿笑着:“不得了啊!33岁的上校政委,年轻精干,全军区有名的模范政委!”

“不说耿辉了,明天晚上你别安排了。”林秋叶说,“李政委要见你。”

“李政委?”何志军脑子转着,“哪个李政委?C师的李志明政委?还是B团的那个小李子?他找我见面干吗?”

“市公安局的李宽政委啊!老127师侦察营的?”林秋叶笑,“你怎么忘了?不是说好了吗?”

何志军迷糊着:“哟!原来127师的李宽?都当公安局政委了?”

“是啊!”林秋叶无奈苦笑,“我跟你说多少次了?李政委一听说你要转业,主动要求和你见面!他说局里面现在急需你这样优秀的侦察业务干部,刑侦总队的副总队长马上就是你的!”

“转业?谁要转业?”何志军一惊,“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转业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林秋叶急了,“这一年你还少说了啊?!你自己说与其在军区机关这样耗下去,不如趁早转业在地方也好早起步!不是都是你自己说的吗?!”

“啊,是我说的!”何志军也不否认。

“那你现在什么意思啊?!”林秋叶站起来。

“我说我要转业没说我真的要转业啊!”何志军真的酒醒了,“你看你这人,着急什么啊?”

“这都给你联系好了,你又变卦了?!”林秋叶气不打一处来。

“秋叶,军区马上要组建特种部队……”何志军眼睛放光地说。

“什么特种部队不特种部队的?!”林秋叶急了,“你知道我找李政委费了多大劲?托了多少熟人?你说要转业,我就想怎么着也得给你找个对口的吧?跟你对口的也就是公安局了,我公安局认识谁啊我?我东打听西打听,托这个病人家属托那个同事亲戚的,好不容易找到李宽了你现在什么意思啊?!”

“秋叶,我要带特种部队了!”何志军说,“我现在不能转业!”

“李政委都说了,你一去马上是副处!房子待遇都给你解决了!这几次裁军下来你以为转业那么容易啊?公安局现在根本不要转业干部,你是破例了!”林秋叶都要急哭了,“你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吗?”

“我一个带侦察兵的打武装到牙齿的侵略军的,你让我去抓贼不是大材小用吗?”何志军也急了,“你和我商量了吗?你这个同志怎么军阀作风啊?”

“我军阀作风?!”林秋叶气得恨不得踢死何志军,“我还军阀作风?!你何志军的良心让狗吃了?啊?你说你要上前线,我不仅不拖你后腿还支持你!你在前面杀得昏天黑地我在后面提心吊胆你知道不知道啊?我为什么啊?不是为了你喜欢你痛快吗?好,回来了在机关工作挺好的,你又不喜欢了!你吵吵着转业,我又得给你去找!我林秋叶是找关系的人吗?我拉下脸皮一个一个找一个一个求我为什么啊?因为我知道你拉不下脸啊!你是战斗英雄是陆军上校,我还得想什么工作合适你什么工作你不觉得委屈!好,我现在找到了你又不转业了!你搞什么啊你?!”

何志军知道自己理亏,却嘴硬:“问题是我根本不想转业,我喜欢在部队啊!我现在要下去带兵了你知道不知道?”

“你多大年纪了啊你?!”林秋叶哭了,“你还跟年轻时候一样吗?你还有老婆孩子,你能当一辈子兵吗?你不早晚也得转业,等没人要你了你转业去干啥啊?你这些都不想想?”

何志军站起来:“秋叶,我现在要带的是陆军特种部队!这是我多少年的梦,我们终于有了正规建制的特种部队,这是多少侦察兵梦寐以求的!你自己说我现在走得了吗?”

“那我怎么跟李政委说啊!”林秋叶哭着推他,“你知道人家多器重你?力排众议毫不犹豫,党委会都开了你现在不去了?!”

“李宽也是老侦察兵,我跟他说吧。”何志军冷静下来,“他会理解的。”

“我不理解!”林秋叶喊,“你把我和小雨放在什么位置上?你下去带兵,这个家怎么办?我们刚刚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你又要钻山沟?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心里把这个家放在哪儿?”

“妈——爸——都别吵了!”何小雨站在门口喊,“我还得复习呢!——爸,你没错我支持你!”

“好丫头!”何志军嘿嘿笑着竖起大拇指。

“你支持他什么啊你?”林秋叶急了。

“他不是当兵的吗?带兵有什么错?”何小雨不耐烦地说,“你不是从小就跟我说,爸爸是战斗英雄,是真正的当兵的吗?他不过就是去带兵,至于吗?”

“你啊你啊!”林秋叶气的脸都白了,“你是要气死我啊?你这么聪明怎么就那么不明白道理呢?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不是老跟我说现在是商品经济社会了吗?”

“商品经济也得有人带兵啊?”何小雨嘟囔一句。

“你也不看看,我这是为了谁啊?”林秋叶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眼看今年就要上大学了,现在的大学多贵啊!你说说我这不是为了你,还为了谁啊?”

“我不要你们管我!我自己勤工俭学!”何小雨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好像自己是家里的累赘一样。

“你,你……”林秋叶的眼泪真的就下来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跟泄气了的皮球一样呜呜呜的哭,“你们爷俩合起来欺负我一个……”

何志军就哭笑不得了,谁欺负谁啊?

“什么时候走……”林秋叶哭够了问,“我给你收拾东西去。”

何志军立即觉得老婆真好,马上开始内疚。他低声说:“明天。”

“明天?!”林秋叶惊了。

“明天——中国陆军狼牙特种侦察大队第一批队员开赴营地!”何志军眼睛发亮。

林秋叶无奈地起身:“我给你收拾东西,药你带上按时吃。”

何志军一把拉住林秋叶抱在怀里,林秋叶挣扎着低声说:“干吗啊?孩子在呢!”

“我所有的军功章都是你的!”何志军眼睛发亮。

林秋叶还没哭完的脸红了。

“我锁门复习了!”何小雨在自己房间里喊着打开英文录音放得很大。

“你看看孩子都笑话你!”林秋叶推他。

“所有的军功章,都是你的!”何志军强调说。

林秋叶不好意思了,脸红着低下了头。

第二天天刚刚亮,何志军就悄然起身。他穿上陆军上校常服,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小雨还没起来,屋里黑着灯。他看见一个背囊和一个公文包放在餐桌上,都收拾得很好。他抚摸着背囊和公文包,打开公文包里面有各种药品。

躺在床上的林秋叶闭着眼睛流泪。

何志军毫不犹豫打开家门,右手背囊左手公文包噔噔噔下楼了。他的脚步永远是山响,每一下都敲击在林秋叶的心上。林秋叶一下爬起来扑到窗口,楼下停着一辆三菱吉普车。耿辉上校站在车旁抽烟,看见何志军出来就迎接上去。司机跑步过来接过何志军的东西,何志军回头看了一眼。

林秋叶一把拉下窗帘心噗噗跳,再打开车已经开走了。

“这个死鬼,就那么舍不得再看一眼啊……”林秋叶埋怨着哭了。

何小雨揉着眼睛穿着睡裙抱着毛狗熊走到门口:“妈,爸走了啊?”

林秋叶擦擦眼泪点头:“走了。”

何小雨看着妈妈:“妈,别担心了,会有人照顾他的。好歹也是个大队长,肯定有公务员。”

“那帮小当兵的,会照顾人吗?”林秋叶深深的叹口气,“不说这个了,我忘了给你作早饭了,你去看书,我这就去给你作。”

林秋叶起身去厨房了,何小雨抱着毛狗熊坐在床上,想着什么。

她在想什么呢?

脸蛋红扑扑的何小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她在想什么呢?

何小雨穿好鞋背着书包下楼打开自行车,眼角余光没看见平时慢悠悠骑着山地车过来的刘晓飞。她很纳闷,起身左右看看,还是没有。怪了,这个家伙今天怎么了?平时早就跟楼下等着了?

等了足足有十分钟,才看见刘晓飞跟飞一样骑着车过来:“小雨!我迟到了!对不起,我妈非让我……”

何小雨脸一沉没说话打开自行车的锁就上车骑走,刘晓飞加快速度在旁边跟着并排出了军区大院的院子。刘晓飞路上不停道歉着:“对不起啊,我妈非得让我和我爸一起吃早饭!我这一放下筷子就赶紧过来了,我下次不会迟到了……”

“迟到什么啊?”何小雨不看他自己骑着,“我又没让你每天来等我。”

“是我自己要来,自己要来的!”刘晓飞笑着说,“你看我三年了也没迟到过一次,你就原谅我吧。”

“有什么原谅的,你等我也没什么事儿。”何小雨骑着自行车头也不歪,“你家那么远,不用等我一起上学,以后下晚自习也别送了!”

“我错了还不成?”刘晓飞满头是汗。

“你没错。”何小雨径直拐弯,“快到学校了,你跟我分开吧。”

刘晓飞慢下自行车,让何小雨自己骑着拐弯到学校门口的小路上。等了好一会,他才自己骑着车飞也似的进了校门。刚刚进车棚铃声就响了,他跟兔子一样急忙往教室跑。

何小雨已经在座位做好拿出东西上早自习,刘晓飞兔子一样跑进来对学习委员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对不起迟到了!”他跑到何小雨后面的座位坐下喘着气,何小雨脸一红,打开书本自己看着。

“昨天借你的化学笔记。”刘晓飞把娟秀封面的笔记本拿出来递给何小雨。何小雨头也不回接过来,随手放在一边。刘晓飞看见了伸着脖子:“里面有错误,我给你改了。”

何小雨纳闷,自己怎么会出错呢?她打开笔记本,果然里面夹着书签。她拿出书签看了一眼就赶紧合上,脸彻底红了。低着头自己慢慢打开,书签上写着一首小诗:

“我希望飞翔在你的小雨中

我的翅膀上面

最沉重的就是你的一滴眼泪”

没错,是刘晓飞这个家伙的笔迹。何小雨脸红着,合上笔记本。刘晓飞在后面看着何小雨的背影非常紧张,低头打开书装着看。何小雨想了半天,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她回头,递给刘晓飞笔记本:“最后一页是你要的答案。”

刘晓飞紧张地接过,急忙打开。何小雨回头不说话继续看书,头低着。刘晓飞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何小雨的秀气小字:

“我们是好朋友,无需说明什么,只要我们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不是吗?”

刘晓飞笑了,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接着从后面踢了何小雨的凳子一下。这是他们三年的特殊信号,何小雨头也不回伸出右手,刘晓飞把笔记本放在她手上:“答案我补充了一下。”

何小雨接过打开,上面写着:

“我准备当兵了,做一个何叔叔那样的战斗英雄是我从小的梦想——陆军学院,侦察指挥专业。”

何小雨写上什么,递回去笔记本。刘晓飞打开,上面写着:

“就你?你做狗熊还差不多,新一代的英雄是我——军医大学。”

刘晓飞看着何小雨的马尾巴,笑了。

车队在盘山公路上走着,一圈一圈的转悠。雾色逐渐升腾在车队的旁边,渐渐的,车队进入了那团解不开的雾色。两辆三菱吉普车,几辆解放卡车,再加上几辆辅助后勤车辆,就是何志军的全部家当。

“这些官兵大部分都是A集团军侦察大队的骨干,我亲自挑选的。”耿辉苦笑着说,“老部队都不愿意放,没办法我只能靠个人关系求了。他们还是给老政委面子的,另外——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陈勇我给你要来了!”

“是吗?!”何志军哈哈笑,“这小子现在该是连长了吧?”

“志愿兵。”耿辉苦笑。

“怎么回事?”何志军没明白,“他怎么能是志愿兵呢?夜老虎团怎么能让他当志愿兵呢?”

“还能怎么回事?”耿辉叹口气,“他当时被部队推荐上陆院,因为你选他上前线就没去。跟你打完了仗年龄大了,没机会上学了。”

“那可以提干啊?”

“提干?老何,你真的是活在真空啊?”耿辉看着外面缓缓地说,“我让他跟我走,他不走,舍不得夜老虎团。后来的几次战士提干指标,他都被人给顶了!我又不是夜老虎团的政委,我也没办法。”

“这都怎么搞得啊?!”何志军急了,“这是战斗英雄,是个天生的战士!他不提干还有谁能提干?”

“事情要都那么简单就好咯……”耿辉苦笑。

何志军心情很沉重:“是我害了他的前途啊。”

“先别说这个了,个人感情以后再说。”耿辉说,“我早上走的时候和军区机关挂了电话,咱们的第一笔经费不能全下来只能到一半。”

“为什么?”何志军纳闷。

“用银子的地方多,这笔经费被挪了一半到别的地方了。”耿辉闷闷地说,“先干起来吧,要是一等剩下的一半闹不好也敢挪没了。”

何志军靠在椅背上不说话,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半天低沉地说:“经费的事情,还得靠你多跑。”

耿辉点点头:“你就抓你的军事,其余的我来吧。你也不擅长这个,我去跟那些衙门磨牙吧。”

车队到达了深山里面的一个废弃的营盘。有一个排长带几个小兵在把守这个原先的炮兵教导团驻地,大门都已经是铁锈了。很久没有来过车,他们炊事员买菜也是骑个三轮车从侧门走就行了,从来不走大门,所以大门就是现在这个操性了。那个小排长看见俩上校激动的不得了,赶紧出来敬礼。

看门的小兵开锁,怎么也打不开大锁。何志军心情不是很好一挥手,陈勇背着步枪拿着一把老虎钳子就下车了,直接把门上的铁链子卡断。然后上来几个兵,这才使劲把大门打开。

接着就看见一院子的荒草,几只大老鼠蹭蹭蹭的跑过去,一点都不怕这些陌生的来客。废弃许久的兵楼满目疮痍,一块完整的玻璃都没有。院子里面担任看守任务的小兵们正在打牌,穿着短裤背心,也有赤膊的。

车队进去了,那些阵地管理部队的小兵们才注意到来了一支野战部队。

何志军和耿辉在荒草密布的路上走,居然踢出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办一下交接,你们就可以走了。”何志军对那个一直跟着的小少尉说,他也不想说什么,一直孤零零地在大山里面守着一个废弃的营盘,还想指望这些小兵们怎么样呢?

小少尉激动地敬礼,转身去跟后面的干部办交接去了。

车队在原来的观礼台前整齐的一辆接一辆一字停好,素质优秀的司机将车停得绝对整齐,在何志军和耿辉的面前荒草丛生的操场上摆成一道绿色的风景线。这个时候何志军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然后车上的干部和志愿兵们纷纷下车了,在车前迅速的列队。

戴着80钢盔,穿着87制式迷彩服和胶鞋,背着81-1自动步枪、85微声冲锋枪、85狙击步枪和81轻机枪等武器的精悍士兵们在齐膝盖的荒草中整齐的站成一个小小的方阵。

一百三十一个,加上自己和耿辉,一百三十三个。

这就中国人民解放军A军区狼牙特种侦察大队的全部家当。

何志军站在这一百多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官兵面前,半天没有说话。心里是悲凉的,这就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有多少人在以后会知道,当年的中国陆军特种部队是怎么出来的呢?经费,全军都在闹经费紧张。海湾战争以后,上级把经费把的更紧了——转轨时期的军队,还没有确定下一步的重点投资是什么地方,当然要把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A军区组建正式的特种部队,也是海湾战争促成的直接后果之一。但是该怎么搞,上级心里是没有底的。特种部队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对于习惯了大兵团作战,一直是准备大战的中国军队来说,局部战争的研究也是刚刚开始。还能要求什么呢?

1991年,一个平凡的年份。

前一年,中国刚刚举办亚运会;这一年,在遥远的阿拉伯半岛,打了一场高技术的局部战争。

还有什么呢?

当这一百三十三个战士向破旧的旗杆上无声升起的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敬礼的时候,伴随着旗杆上多年积累的铁锈渣子哗啦啦被撕下来的沙沙声,何志军知道,这一年还有什么。

对于世界,微不足道。

对于他和他的这一百三十二个兵,却是新的开始。

他们在创造自己的历史。

甚至,对于整个中国军队都可以说,他们正在创造中国军队的新的历史。

而这个新的历史,就是在这片荒草丛生的废弃的营盘里面创造的。

何志军和他的部下向着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敬礼。

1991年的夏天,在这个大山的深处。

新的历史开始了。

1991年的夏天来的早,好像和当时流行的太阳黑子爆炸有点关系。空调在当时还是很多家庭的奢侈品,更何况林秋叶家里了。何小雨复习的时候,林秋叶就在边上给她扇扇子,不敢使劲扇,轻柔的缓慢的,不知道疲倦的给她扇扇子。那种轻柔的风是轻易感觉不到的,但是却会给女儿送去丝丝凉意。

林秋叶看着女儿额头的刘海被风轻轻的扇起,心里涌起的,是歉疚。

还能有什么呢?当妈的当到这个分上,除了歉疚还有什么呢?

自己吃苦就算了,干吗还要孩子吃苦呢?林秋叶每次想到这句话就想掉泪,但是总是不敢。老何不在,家里大人就剩下自己,再那么喜欢掉泪,女儿可怎么办?——买了个电扇,还是前苏联造的,真不知道这个老何是怎么想的,放着那么多的日本的进口的不买,非要买个苏联造的。

“苏联的东西,跟坦克似的,皮实!坏不了!”老何就是这么说的。

是皮实,是坏不了——可是那声音呢?那是电扇的声音吗?那整个就是个直升机啊!跟家里用都跟打仗似的,老何这个死人倒是睡的踏实,是,他能不踏实吗?他就喜欢听这口啊!也难为他了,一个带兵的给窝到机关这么多年,每天泡办公室看文件写报告,他想听听直升飞机的声音也不过分——当然林秋叶知道老何也不知道苏联造的电扇用的时间长了会是这个音像效果,这是个苦涩的笑话。她总是这么数落老何,老何也就只能哈哈一乐过去了。

但是女儿怎么办呢?高考在夏天,女儿能没有电扇吗?

想来想去,还是不敢买。不是不相信女儿,是怕万一——万一女儿高考发挥不好怎么办?要读自费怎么办?总得让女儿上学啊!省下来防备万一吧,自己苦点就苦点吧,还能怎么办呢?

1991年的林秋叶,就在操心这些问题。

心乱如麻是肯定的,在医院忙活了一天,回来还得忙女儿。好在女儿是争气的,不是吗?不用家长叮嘱,就好好学习,懂事的不得了。问女儿准备报什么大学,女儿总是笑,说:“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就不问了。在女儿跟前,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好像不象个妈了。还是因为太心疼女儿了,从小就心疼的不得了。女儿心高,这是她看的出来的,她总是劝女儿不要心太高,万一第一志愿没有录取怎么办?打到第二批还得了?

女儿就笑,不说话了,接着看书,嘴里还念念有词。她就不敢多问了,更不敢瞎出主意。

看着女儿聚精会神的学习。

女儿把长发扎成马尾巴,天热,出汗多。

于是长长的脖子就露出来了。

真好看。

秋叶就笑,偷偷笑。

为什么还用问吗?小雨长得象谁呢?还能象那个老何?那还得了啊?以后怎么嫁人呢?——当然是象自己了,当然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从侧面看象,从正面看象,从后面看,也象。

难怪当时那么多男生老围着自己转,非要自己参加他们各自的红卫兵组织。可是自己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什么组织都不愿意参加,就愿意跟老何到处跑到处玩。当然那时候老何也不象现在这么黑这么糙,那时候还真的蛮白净的,也没有那么多脏话。没事还喜欢胡诌几句诗什么的,都是禁书上背下来的。其实是什么禁书啊,就是几本老诗集而已啊!郭小川的《一个和八个》,就是老何最爱看的,也最爱背给她听的。

老三届,最后的老三届,就是这么单纯。

没有高考的机会,就是下去修理地球,当时的年轻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军。老何参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亲是功勋卓著的军人,解放后因为心脏病牺牲在青藏高原的雪线上——然后妈妈就因为伤心过度早逝了。老何就是国家和军队养大的,他要当兵,没有人会不愿意。

于是老何就当兵了。

自己呢?想起来就想笑,居然也是因为老何。

那时候不讲什么关系,但是还真的起了作用了。

老何到了部队,大名鼎鼎的A军,老军长是老何父亲的生死战友——就是现在的军区副司令——当然会看望烈士的遗孤,再问你有什么要求没有?老何这个看上去憨厚的不得了的傻小子居然冒出来一句——“我想让我对象参军。”——天!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对象了?!——那个老军长就哈哈笑:“你小子人小鬼大!照片我看看!”就看照片,老军长就让把姓名什么的写在照片背面,交给参谋了。老何那个傻小子居然还想要回来,老军长就拍拍他的脑门——“小子,你给我记住了!今天我要你一张照片,明天我给你变回一个活人!但是这是看你老子的面子!我跟你老子打了半辈子仗,这个忙我是要帮的!——但是你要不好好干,给我丢脸,我就把这个人再给你变飞了!”老何就懵懂听着。

那时候自己在干吗?准备下乡?去哪儿都记不清了,反正东西都准备好了。俩军官就来了,直截了当就找林秋叶,把秋叶的父母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招惹专政机关了。结果俩军官彬彬有礼说明来意,原来是想让小秋叶参军——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父母都蒙了,秋叶也蒙了。

于是林秋叶也参军了。

稀里糊涂的一下火车来到那个山沟,就看见一片新兵蛋子在训练。那么多的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看见了老何——他的鼻子都冻红了,拿着杆木头步枪高喊——“杀!”新来的女兵们就哈哈笑,新兵蛋子们就都紧张了。

干部就喊何志军过来!

何志军就跑步过来。

这个刚刚十七岁的嘎小子没戴帽子,拿着杆木头枪,头上都冒着白气,鼻子还是红的。

林秋叶脸就红了。

干部就说:“林秋叶出列!”

林秋叶还蒙着呢,就被姐妹们推出去了。

何志军就傻眼了。

林秋叶就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在冰地上泡个坑埋了算了。

干部一脸严肃,把照片塞给老何:“照片还你,人也当兵了。”

男兵女兵就都哄笑。

老何也脸红了,那时候他脸白,还能看出红来。

“回去吧!”

“是!”老何用力喊,嘿嘿冲秋叶一乐调头就跑了。然后他又是杀啊杀啊!更起劲了。

自己呢?记不清了,反正蒙了。——怎么就这么成了这个嘎小子的对象了……

秋叶想着想着,笑了。

“妈,你笑什么啊?”

秋叶反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掩饰:“没什么啊?我笑了吗?”

小雨就鬼笑:“你想爸爸了吧?”

“那个死鬼,我才不想他呢!”秋叶说。

小雨这个丫头鬼机灵,光笑,不说话。

“怎么了?”秋叶有点紧张。

“其实啊,”小雨笑着说,“爱情中的女人是最美丽的!”

秋叶就脸红了,随即就拿扇子佯装抽打小雨——其实她哪儿舍得啊?母女俩从小闹习惯了,跟姐妹似的。

“胡说什么呢!一把年纪了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小雨就格格乐:“还不承认还不承认!那你脸红什么?”

“我精神焕发!”秋叶嘴硬说完,自己也噗哧乐了。

“说真的,爸都走了一个礼拜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爸啊?”小雨就说。

“我哪儿走得了啊?你这儿都要高考了。”

“我没事,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小雨说,“也不远,你要不放心,一天不就回来了吗?”

秋叶想想,又叹气:“再说吧,人家在干事业,我去了还不给他添乱?”

小雨就说:“他敢!我收拾他!”

秋叶就笑:“你这个丫头啊,连你爸都能收拾,看以后你怎么嫁人?”

小雨就脸红了,喊:“我才不嫁人呢!我自己过!我是新女性!”

秋叶笑的直不起腰来:“好好!你是新女性!妈是老观念!”

小雨嘴硬,也噗哧乐了。她想跟妈说什么,想想,又算了。——不能说,绝对不能说。不然,天不得塌下来啊?

另一个高三学生刘晓飞在此时此刻就没何小雨那么幸运了,他正戳在太阳底下站军姿。已经转业三年的华明集团副总刘凯抱着肩膀在屋檐下站着,冷冷看着他。

今天小刘被老刘罚站。

小刘在中午的毒太阳下面光着膀子,一站就是俩小时。他一声不吭,肩膀和脖子上晒脱了皮。

当妈的急得左跑右窜,劝了这个劝那个,还赶紧拉儿子回来,儿子就是不回来,在院子里面站着。当妈的没辙了,就只能抹着眼泪给儿子抹防晒霜什么的:“冤家啊,你们怎么就是一对冤家呢?”

老刘不吭气,就那么站在屋檐底下,看着在小花园里面罚站的儿子。半天,老刘问一句:“主意改了没有?”

“没改。”小刘就闷闷的说。

“接着站吧。”

半天,老刘又问一句:“准备报哪儿?”

“陆院。”还是闷闷的。

老刘就不说话,于是小刘又接着在毒太阳底下罚站。

俩小时左右的时候,儿子中暑了。

当妈的赶紧招呼老刘,老刘鼻子里面哼了一句:“就这个熊样子,还报陆院?”

老刘当兵出来的,站军姿中暑算什么事情啊?太正常了,还没有要求他军姿的基本要点呢!但是儿子还是儿子,赶紧给背回去。小刘缓过来以后,老刘又问:“准备报哪儿?”

“陆院,侦察指挥。”闷闷的,就是虚弱也不肯服软。

老刘叹口气:“为什么你就死盯着军校呢?你爸当了半辈子兵,难道会害你吗?”

“就是,”当妈的赶紧插嘴,“有什么话咱们都好好说,不行吗?何必一个顶一个呢?多大的仇啊,不是父子吗?”

“我喜欢。”小刘就闷闷的。

“你喜欢?”老刘的眼睛里面闪过年轻时代的自己,新兵连里面的意气风发,但是随即又黯淡下去了,“军队是个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小刘不吭气。

老刘叹口气,又叹口气,随即挥挥手:“随便你吧——记住,后悔的时候不要怪我。”

哗啦啦——84年大阅兵陆军方阵的大海报就名正言顺的贴在了小刘房间的墙上。陆军将士整齐的军装,锐利的眼神,仿佛在注视着小刘的眼睛。

哗啦啦——一箱子私藏的“军火”被倒在床上,子弹壳做的飞机坦克大炮模型一一被摆在屋子各个角落。

老刘苦笑着站在儿子房间门口无奈地看着。

小刘拿出一个很大的相框,摆在写字台最显眼的位置。老刘就一愣——几十个穿着迷彩服的侦察兵战士抱着自己的步枪围着“老山主峰”这块碑,他们的右臂都佩戴着刺绣出来的狼头臂章。中间不是别人,就是何志军。

“从哪儿来的?”老刘很意外。

“何叔叔送我的。”小刘擦去相框上的灰尘。

“你想成为他?”老刘问。

小刘笑笑,露出一嘴白牙。

照片上的何志军眼神当中透出一股鸟气。

眼神当中透出一股鸟气的何志军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现实。他站在充当临时大队部的原阵地管理连排长的房间里面,看着外面正在野战炊事车前准备开饭的战士们面色凝重。干了好几天清理营房工作的战士们在高唱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嗓子都扯破了吼着,这是一种独特的军队艺术。

在他身后的耿辉放下电话没说话。

“经费问题能不能解决?粮食什么时候运上来?”何志军头也不回问耿辉。

“拆东墙补西墙,这回好了,没砖头补了。”耿辉苦笑一声,淡淡的说。

就都没说话,看着战士们开饭。何志军叹口气:“粮食还能吃几天?”

“三天。”耿辉说。

“每天缩小一半定额,坚持一下。”何志军下命令。

“现在部队正在进行的是清理营区的基建工作,劳动量很大。”耿辉着急地说,“伙食再跟不上,战士的身体会受影响!”

“那你说怎么办?”

“附近还有几个别的部队,我去找他们借点粮食。”

“借?”何志军苦笑,“堂堂的A军区特种部队,特种侦察大队——去借粮食?”

耿辉就没再说话。

“给我要军区一号台。”何志军的声音很平淡。

耿辉着急地说:“你这样是要得罪人的,越级报告是军队大忌!”

“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何志军冷笑,“我何志军到上校恐怕已经到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战士饿肚子!”

耿辉拿起电话:“军区总机,要一号台。军区特种侦察大队,何志军要——对,特种侦察大队,新单位。”

何志军走过去接过电话,耿辉出去了带上门。何志军拿着电话:“老军长,我是小军子!”

老爷子的声音在何志军耳边响起来:“你这么叫我,这么称呼自己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说吧,给我埋了什么地雷?”

何志军被噎住了,他从未走过任何关系。

“我时间宝贵,说吧。”老爷子声音平淡。

“副司令……老军长,我小军子今天豁出去要越级汇报一次了!”何志军摘下作训帽直接就摔在桌子上眼含热泪,“我们大队要断粮了!战士们马上要饿肚子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老爷子很沉稳,“总部和军区不都给你们经费了吗?按照你们大队现在的编制还算充足,怎么搞的?”

“被挪用了。”何志军说。

老爷子半天没说话,许久他还是沉稳地说:“我知道了。你是一支独立部队的部队长了,要沉得住气;越是艰苦的时候,越是考验干部的时候!”

“那我们的问题怎么解决?”何志军着急地问。

“我是后勤部长吗?!”老爷子怒了,“我能直接给后勤系统下命令吗?!——我已经说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电话挂了,何志军拿着盲音的话筒发傻。

门开了,他从里面出来戴上帽子。耿辉着急地问:“怎么样?”

“集合全队开会。”何志军叹口气看着已经被逐渐清理出来的营房操场说,“你主讲,讲一下南泥湾。”

“被熊了?”

何志军不说话,看着远处的战士突然喊:“陈勇!”

“到——”陈勇跑步过来敬礼,“大队长,政委!”

“这样,你现在开始带一个班的战士上山。”何志军说,“携带匕首和开山刀,还有绳索上山。挖野菜套山鸡兔子什么的——枪别带了。”

“干吗啊?”陈勇眼睛一亮,“野外生存现在就开始练?”

“对,这倒是个好主意——全大队现在开始,除了清理营区平整草地,要轮流进行野外生存科目的训练。”何志军苦笑了一下,“不就是扛饿吗?野外生存的标准是一周,顶一顶就过去了。”

第八天上午,部队还在清理营区平整草地。战士们还是生龙活虎,不过更加消瘦了;何志军和耿辉都拿着工具,和战士们在一起劳动,高唱着《南泥湾》。

门口当然布着武装哨兵。两个面孔黝黑的战士戴着钢盔穿着迷彩服,手持步枪精神抖擞纹丝不动。

一个哨兵眨巴眨巴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能吧?”

“咋了?”带哨班长就问。

“车,车队!”哨兵都结巴了。

“附近村里面老百姓结婚吧。”班长就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坏菜了!——呼啦拉十多辆各种高级轿车,仔细一看我操第一辆居然是奔驰!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高级轿车?!县长家结婚也不趁这个排场啊?!

“是军牌!”哨兵眼尖。

班长眯缝眼睛一看脸色大变,再笨蛋的兵也得知道这些车牌属于什么级别的首长啊?他挥着手:“快快快!都是军区首长!去报告大队长和政委,我在门口站岗!”

哨兵一家伙就从岗台下来飞跑进去了,班长站在岗台刚才哨兵的位置戳得军姿极好。

车队刚刚开到门口,何志军和耿辉就带着全体的十几个干部跑步过来了。大门赶紧打开,干部们戳在边上敬礼。车队哗啦啦就进去了,没任何反应。

老爷子坐在奔驰车里无言地看着两边的营房,营区已经初具规模,甚至连黑板报都有了。但是,这个因为部队撤编多年而荒废的营房满目的萧条还是不可能在三天就发生变化的。

接着就看见战士们拿着铁锹镐头等工具满身尘土在操场列队。

车队在战士们面前逐次停下,从山沟里面各个野战军侦察部分队抽调上来的兵们哪儿同时见过这么多将军?大校都不多见啊,那都得是师长啊!但是事实就是事实,车里下来的大校都是跟班的,前面戳着的是好几个将军。金灿灿的将星宣告着他们的威严,最大的是个中将其余的都是少将。

老何志军和耿辉已经跑步过来敬礼:“首长好!”

老爷子看着这些消瘦黝黑的战士,血红眼丝密布的眼睛,迷彩服上的汗碱,半天什么话都没有说。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转向角落的野战炊事车,大步走过去。何志军和耿辉急忙前面带路,

炊事班长激动地不得了,立正敬礼。

老爷子还礼,命令:“掀开锅盖。”

炊事班长一愣,看何志军和耿辉。

“掀开。”老爷子脾气是很好,居然重复一次。

炊事班长不敢再犹豫掀开锅盖,一锅野菜汤。

老爷子的手开始发抖,他转向后面的后勤部门的主官们。

后勤部长低下了头:“首长,是我的工作没有作好。”

“看见了?”老爷子颤抖着声音问。

“看见了。”一片低沉的声音。

“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老爷子发火了,终于吼了出来。

首长们赶紧都立正。

“今天,就给我留在这儿吃饭!”老爷子的声音就低下来,“我也在这儿吃。”

“首长,您……”秘书赶紧说话。

“战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老爷子又吼了。

就都不敢说话了。

何志军和耿辉的眼角都发湿了。战士们就有不少掉泪的,干部也有。

“首长,我们吃没关系,您就算了。”后勤部长小心的说。

“不行!”老爷子的拧劲上来了,“我就跟这儿吃!”

后勤部长转向自己的部下:“粮食副食什么时候可以调拨过来?”

主管的二级部长急忙说:“一天。”

“一天?”后勤部长就怒了,“一个月你们去干什么了?!”

那个二级部长不知道怎么说。

“一小时,从附近的部队先给调拨过来今天的,回头补过去!”后勤部长下令。

“是!”那个二级部长急忙转身就跑步去自己的车。大校跑起步来跟新兵一样,见过的人不多。

“首长,稍等一下,一会开饭。”后勤部长小心地说。

“走!去营房看看。”老爷子就说。

迈进阴暗潮湿的兵楼,老爷子一言不发地走进宿舍。还没有床,战士们的铺盖都在地上。内务绝对标准,全都是豆腐块。他蹲下掀开铺盖下面都是干草,没任何语言又起来走到门口拉灯绳。没电当然不亮,他不说话转身出去,走到水房挨个打开水龙头。没有一个水龙头有水。

“后面有井。”何志军小心地说,“我们吃水还是可以保证的。”

老爷子根本就不看自己带来的各部门首长,掉头出去。营房部长这次不等老爷子说话就赶紧说:“两天之内,施工队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战帐篷调拨过来,发电车沐浴车也开过来。”

老爷子看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有什么满意的表示。

有什么可以满意的?这是应该作的啊?

早干吗去了?!

但是还是没有说,很多事情,他可以过问一下,但是不能过问深了——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干部,都不会是愣头青,背后都是有人物的。这种网往往是你看不见的很多东西维系起来的,往往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老部下的关系。什么事情都是只能慢慢来,火开的旺了,这菜可就糊了。

所以,不要问总部和军区拨给特种侦察大队的经费都干什么去了。

落实了就行了。

然后就是在等待炊事班重新开饭的时候,老爷子检阅了自己手下的这支还没有真正诞生的陆军特种部队。一样也不能少,虽然没有准备——何志军和耿辉都是这个意思。

阅兵。军体拳。擒拿格斗。飞车捕俘。攀登……能汇报的都汇报了,都是老兵,随便划拉几个出来都不是弱的;何况很多人是一个部队出来的,格斗搭班是很多年的了。虽然是侦察兵的老一套,但是虎狼之师的精气神是绝对出来了。

——老爷子就看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完了,该他训话。

他站在观礼台上,没有麦克风。

敬礼。

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的敬礼。

很久都没有放下。

方阵里面年纪比较小的战士抽泣的声音渐渐的响起来,老兵和干部们都在忍着眼泪。

许久,他把手放下:“同志们!”

刷——全体立正。

他的喉结在蠕动着,半天,才问出来一句:“苦不苦?”

“不苦!”

地动山摇。

钢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脸上,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出来的,就是一支虎狼之师的精气神。

老爷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老将军再次举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礼。

“敬礼——”

何志军高喊。

刷!全体官兵敬礼,向自己的将军。

萧条的营房鸦雀无声。

只有方阵里面几十个小战士压抑不住的哭声——老兵,不代表年龄就大啊!

还有什么声音?

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他们的头顶猎猎飘展的风声。

知了在军区大院里面无奈地叫着,好像也热得受不了。林秋叶被何小雨从楼道里面推出来一脸无奈:“这马上就高考了我能走吗?”

“妈,爸爸不是病了吗?比我更需要你!”何小雨把她推到三菱吉普车旁,“妈,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记住啊,不能吃冰糕吃多了!马上就考试了!拉肚子了可不得了!”林秋叶不忘回头说一句。何小雨一把推她上车:“哎呀你烦不烦啊!”

车开了,林秋叶回头还看见小雨在巴巴望着自己,挥手。她就挥手,眼泪吧嗒就掉下来——作军人的孩子,容易么?

何小雨看着吉普车走远了才舒口气,爸爸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一直到车没有影子了,她才转身上楼。

一声熟悉的口哨。

何小雨笑了,转过头。

刘晓飞骑在自行车上,笑着从花池子后面慢悠悠骑出来。满脸满身的汗,看来是在太阳底下晒了一阵子了。

“你怎么从那儿出来了?”何小雨就笑。

“我看你妈走了我才敢出来。”刘晓飞擦把脸上的汗。

“哟!你怕我妈干吗?”何小雨脸一红,但是随即又正常了,“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我妈对你不好吗?”

刘晓飞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脸也红了。然后他们就看见路过的几个军区机关干部都不由的往这儿瞅。

“走,上去吧。”小雨就说。机关里面事儿多碎嘴多,这是老毛病了。小雨就是再小毕竟是女孩,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不了,我……”刘晓飞就笑。

“都到门口了不上去干吗?”小雨有点纳闷。

“我就来看看你,我回家了。”刘晓飞就掉转车头要走。

“哎!”小雨喊。

刘晓飞回头笑:“怎么了?”

“你有毛病啊?”何小雨嗔怪——这个语气是有点怪,有点象妈妈说爸爸了,但是又不太象,蛮陌生的。她脸红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刘晓飞就笑,“看见了我也该回家复习了,我跟我老妈说是出来找你借复习资料的,马上就回去。这都一上午过去了,再不回去她就该怒了。”

“你在这儿等了一上午?!”何小雨的眼睛睁大了。

刘晓飞就不好意思的笑笑,汗水哗啦啦的脸绝对是红了:“没专门等,我跟花池子那儿背单词来着。”

再看他一身的汗湿,小雨就明白了——这个嘎小子真的等了一上午,就为了见自己一面。何小雨的声音严厉起来:“上去!”

刘晓飞一愣。

“我叫你跟我上去!”何小雨就说,语气还是严厉的,“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到了我家就大大方方上去,怎么跟作贼似的?还得等我妈走了才敢出来?是不是男子汉啊?”

刘晓飞是真的愣了,不知道小雨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你上去不上去?”小雨就问,语气是严厉的。

刘晓飞不由自主的就下车了。

“把自行车放那边,锁好了。”何小雨转身就进了楼道。“走!”

刘晓飞就跟着。

进了家门,就被何小雨按在沙发上,然后就是苏联造电扇开始转,对着他吹,跟直升机要起飞似的,风力也是绝对够威够力的。接着就是冰箱里面的绿豆汤给端出来,何小雨舀了一大碗递给他:“都喝了!”

刘晓飞赶紧就喝,一下子就凉快到了骨子里面。

何小雨站在他的面前,绝对是横眉冷对:“你什么意思啊?!”

“我……”刘晓飞不知道怎么说,支吾起来。

“你什么啊?这么热的天来了干吗不上来?我妈拿你当外人吗?还是我爸拿你当外人?你说!”何小雨真的是生气了。

“我怕……”

“怕什么啊你怕?!”何小雨越说越气,“你刘晓飞怕什么啊?!你不是老跟我吹你什么都不怕吗?就你还想做侦察兵?还想做战斗英雄?你怕我妈干吗?我妈说过你一句吗?哪次你来家玩对你不好了?”

“我怕你妈误会……”

“误会什么?”何小雨卡着腰指着他的鼻子,“你说!”

“误会我喜欢你……”

何小雨的手停在刘晓飞的鼻子前面。

“快高考了,我不敢跟你说这个。”刘晓飞低低的说。

“说什么?”何小雨的声音开始发颤。

刘晓飞没说话。

“说啊,说什么?”——在这一点上,何小雨是继承了他爸爸的,就是受不了有什么东西就在自己跟前还瞒着自己,一定要探出个究竟来。

“我喜欢你……”刘晓飞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

何小雨愣了半天。

刘晓飞不敢抬头:“我说了,本来不想现在说的,怕影响你。我来,就是想看你一眼。”

“走!你给我走!”何小雨突然发火了,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就砸刘晓飞。

刘晓飞躲闪着被打了起来:“小雨,不至于这样吧?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行不行?高考完了你再收拾我也来得及……”

“你说什么!”小雨的脸绝对是气绿了。

“当我没说行不行?”刘晓飞这回是真的服了,小心地说。

“你当我是什么?!”小雨又拿起靠垫砸过去,“你说喜欢就喜欢?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我告诉你刘晓飞,从小你就揪我辫子拿蚯蚓装我铅笔盒吓的我直哭这笔帐还没算呢!你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

“你,你还记着啊?”刘晓飞躲闪着狼狈不堪。

“我记着清楚着呢!”何小雨被气哭了,边砸边哭,“你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别哭啊,我错了……”刘晓飞真的怕了。

“你没错,你错什么啊!你刘晓飞永远正确!”何小雨一着急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妈妈骂爸爸的话骂出来了,还哭的淅沥哗啦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见何小雨真的哭的很伤心,刘晓飞一把抓住那个靠垫,用力一拉,想抢可是没抢过来,一把给何小雨拽过来了,撞在他的怀里。

“流氓!臭流氓!”何小雨骂着挥手就抽刘晓飞,被他一把抓住腕子,手就在空中停住了。

小雨的脸和他的脸离得很近。

“你松开我!臭流氓!”小雨骂他。

吐气如兰,一下子进入刘晓飞的心肺。

何小雨被他看毛了,声音变颤抖了:“我警告你啊刘晓飞,你赶紧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了!”

“你听我说。”刘晓飞的声音也颤抖了。

“不听!”

“我喜欢你!”刘晓飞的声音变得坚定。

何小雨傻了,就那么看着刘晓飞。

“真的,我喜欢你。”刘晓飞强调一句。

何小雨呆呆的看着他,带着满脸的眼泪。

“从小我就喜欢你,我揪你辫子就是因为喜欢你,我往你铅笔盒放蚯蚓吓唬你也是因为喜欢你,我……”

“你喜欢我就这样对我啊?”何小雨是真的伤心了,“什么叫就当你没说?你说出来就是说出来怎么还带改口的……”话说到这儿何小雨是真的知道说多了。

——现场的攻防关系马上就转变了。

何小雨这回是真的被动了。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何况刘晓飞又不是傻子。——得,自己把自己给出卖了。

何小雨傻了,但是刘晓飞活了。

“小雨。”刘晓飞就说。

“干吗?”何小雨声音发飘。

“我喜欢你。”刘晓飞的气息一下子打在何小雨的脸上,带着一股男孩子汗汗的味道。平时女孩们凑在一起就喜欢说男孩臭味十足,踢完球回到教室那个臭味就别提了。

但是,谁的话是真心话呢?

女孩的心思,只有女孩知道。

何小雨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上。

她的眼低下了,长长的睫毛落下来——忽闪一下,跟蝴蝶一样。刘晓飞的心也跟着忽闪一下。他抓着何小雨的腕子的手稍微一用力,何小雨就软软的到他的怀里了,闭着眼什么都不说了。

只有柔柔的呼吸在他的脖子上翕动,跟毛毛虫一样。

“我喜欢你。”刘晓飞的声音开始发飘,但是不知道怎么又说出来这一句。

“真的?”

刘晓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何小雨是真的这么柔声地问。

“真,真的。”

“不反悔?”还是那么柔柔的。

“不反悔。”这回坚定了,心里话有什么不坚定的。

“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何小雨的叹息一下子很长。

“坏蛋,为什么到现在才说?”何小雨幽幽的说。

刘晓飞的脑子就震了一下。然后他就感觉到脸上被亲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小雨就跳开了。刘晓飞还想过去。

“不许过来!”何小雨红着脸,呼哧带喘的说。

“怎么了?小雨?”刘晓飞就愣住了。

“回家去!”何小雨说。

刘晓飞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家,好好复习。”

“我……”

“高考完了再说。”何小雨稳定下来自己说。

刘晓飞看何小雨半天,看着红晕慢慢的从她的脸上下去了。

“记住你说过的话。”何小雨幽幽的说,“走吧。”

刘晓飞只能转身。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明天……我还能来看你吗?”

何小雨犹豫了一下。

“我看你一眼就走。”刘晓飞恳切——不,甚至是有点可怜巴巴地说。

何小雨心软了,却摇头:“不行,高考以后再说!回去吧。我要复习了。”

刘晓飞的心开始跳,但是还是乖乖转身走了。

何小雨跑到自己房间的窗户前面,一下子拉开淡蓝色的窗帘。她就看见刘晓飞从楼道里面出来,把自行车骑的跟飞起来一样,还唱着——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何小雨突然想起来,妈妈对自己说过——爸爸参军的时候,就是唱着这首歌跟妈妈告别的。

何小雨的心里一个激灵。

这,是轮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