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妈妈一回家就收拾起了东西。起先我以为她生气要离家,发现她并不是整理自己的衣物,而是大卫的东西。我知道事情严重了,打电话到大卫前妻家里,叫他回家。我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恐怕就回不来了。大卫说:你妈妈刚才不是还挺正常的吗?我说:你和我妈妈生活这么久,对中国女人恐怕还是一知半解。大卫说:我怎么不了解了?她们看起来像小绵羊,一结婚全成了大灰狼。这时就听见他前妻柔婉的声音:大卫,你应该回家了。我突然不忍起来,美国版的“王宝钏”正在上演。大卫赶回来追在我妈妈后面问:你做什么?
妈妈头也不回地说:我在打包。
大卫大步流星过去:我知道你在打包,你为什么打包?
妈妈仍然亮给大卫一个背影:把东西放回它们应放的位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卫追着背影问。
现在应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妈妈终于给了他一个正面。
我不明白。大卫明白。
今天在葬礼上你还不明白吗?
看在上帝的分上,大卫的手势很大,她是我儿子的母亲,我们的儿子死了。
她远比你孩子的母亲重要。
不,她只是我孩子的母亲。
是吗?那一眼、那一抱怎么解释?
好了吧,如果你这样说,我更有话要说。你和你的前夫呢?那笔钱呢?告诉你,我还没有忘记。想起它我就讨厌你。
我们不一样。我对他有歉意,有责任。那不是爱。
那为什么我不能有这种感觉呢。那也不是爱。
我知道那不是爱。那就是比爱更加要命的情感。我知道那种情感,我也明白否认这种感觉的感觉。我有过这种经历。
可我们现在不是正在接受心理辅导吗?
是的,我们都在努力,这一切都有意义,但是并不真实。
大卫突然对我妈妈说:我仍然爱你。
他像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战士,又说:我想你应该知道。
我的母亲一愣,这句她与大卫每天都会说的话,今天像是藏有玄机。这句话首次变得扑朔迷离,它可能是分手,也可能是和好。
大卫见没有回声,问:你呢?他那深凹的眼睛异常地深情。
我的妈妈也第一次深情地说:我也爱你。
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情深意切,然后把目光转开。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连爱情也无能为力,就算这么望穿秋水也是于事无补。他们也想从头开始,但他们更想不再继续了。这才是他们最真实的情感。
我第一次知道“我爱你”也可以理解成“分手”。这使我在很年轻时就窥见了爱情的深邃。更讽刺的是,我的婚姻也是以“我爱你”来结束的。
临走,妈妈给了他一个拥抱,恋人分手时才有的那种拥抱。那种紧度那种柔度。大卫伸出手,替我妈妈捋了捋垂下的发梢,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是他们最后的亲密动作。
大卫是个不坏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适合她。我已经替我妈妈开始回忆了,并且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