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作家写过不少作品,像——”他“像”不出来。
我说:“嗨,我哪有什么作品?瞎写,写着玩儿。我以前也在医院工作,我们医院在海岛上,病号少,可去的地方也少,业余时间没有事干,就写东西玩儿。”
一阵嘁嘁喳喳,气氛开始活跃。
那女孩儿又问了:“你什么时候调到北京的?”我说了什么时候,她紧接着问:“直接从海岛调去?”我点点头。
“我看过你的小说。《解放军文艺》上,好几篇写女兵的,我最喜欢《她们的歌》。”
“那是她写的?”雀斑小胖子歪着脸看我问那女孩儿,目光里带出了与前不同的审视和打量。
“应该是,作者韩琳嘛。‘琳’是双木林再加一个王是吗?”
我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我没想到,怎么可能想到?
小胖子欣喜地一声尖叫,“那天彭澄给我们读《她们的歌》我就猜作者肯定也是在部队医院工作,肯定也是女的,要不然不可能写得这么象----还真的是!是不是彭澄,我当时是不是这样说来着?”恍惚间,我想,原来明星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彭澄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一个部队的文学爱好者,一个部队的女文学爱好者,这是我的小说之所以能被她看到并记住的三个重要要素,三要素缺一不可。她视我为知己,为人生榜样,一遍遍问我怎么走到的今天这一步,我只好一遍遍地跟她说。
“我要能达到你这一步,就心满意足了。”
“你要真达到了我‘这一步’,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知道知道。就好比,肚子饿时会想,要能吃饱就好了;到吃饱了时又想,要能吃好就好了;到能吃饱吃好时就又想了:吃饱吃好算什么?猪的理想嘛!”我笑了起来。彭澄常会突然蹦出这么一些不着边际的插科打诨的话来,叫人忍俊不禁。
当时我们刚吃完午饭,正沿着一条旁边布满了绿色伪装网的小路绕着圈散步。
“韩琳姐,”彭澄遥望着雾里的群山,“我们兵站宣传科说,只要能在《解放军报》上登两篇文章,就能调到兵站去。”说这话时她的黑眼睛象是都罩上雾了,迷茫,怅然。
“《解放军文艺》我认识人,我帮你想想办法。”
她的黑眼睛一亮,“那我就能改行啦!我一点都不喜欢干护士,先声明这里决没有瞧不起护士的意思,不喜欢不等于瞧不起,我不喜欢的工作多了,我还不喜欢做国家总理呢!我的意思是说,这是个个性问题,不是思想问题。其实我工作做得很好,这点觉悟和能力我有。可是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说我不安心本职工作,至今,入党立功全没我份儿。”我握了握她揽着我胳膊的手,没说话,没话说。
一进医疗所,碰上了彭澄的护士长。她吩咐彭澄下午上班后去三病室,任务是:“陪伤员们聊聊天,快过春节了,容易想家。”
那个下午结束的时候,彭澄给伤员们跳了舞,霹雳舞。她跳舞的时候人人屏息静气,生怕打扰了那个美丽的舞者——年轻女孩儿仿佛陶醉在了另一个世界里,脸上的表情如梦似幻:眼睛眯起,喇叭花似的双唇微微张开,目光透过迷朦的睫毛向一个看不见的远方望去;手臂如鸟儿飞翔的两翼般舒展、轻摇;两条长长的腿大幅度抬起后再无声地踏下,如同踏在棉花上,又如同飘浮在云朵里。八名伤员都是外伤,有的轻,有的重,此时,棕黑的脸上一律轻漾笑意,含着友爱,不用说,还有倾慕;身穿夹克式绿色作战服的女孩儿背衬雪白的“天幕”、面对年轻的士兵翩翩起舞,把春节前的边防装点得宁静,美丽。……
我跟领导说我一个女同志单独出行不方便,如果可能,请安排一个女同志一块。领导问:“没问题。说,要谁!”我说:“彭澄。”
彭澄的父亲也是军人,也离休了,也去世了。比我更不幸的是,她的母亲也去世了。同时,她既无姐姐也无妹妹,只有一个比她年长九岁的哥哥。
大年初三的时候,彭澄的哥哥来看她了。按说这里不允许探亲,她哥哥是省委下属部门的干部,正好省里组织春节慰问团,她哥哥就借工作之便,代表本部门随团来了。那天我下部队了,彭澄把电话一直打到了我所在的那个哨所,让我“务必马上回来!”就这样,我见到了她的哥哥。
漆黑的板寸头,平淡的五官,中上等个,长腿,正是“雷锋”!我目瞪口呆。比起我的意外和吃惊,他要从容得多,甚至给我一种感觉,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说,安排之中。他向我伸出了手,说:
“你好韩琳,我是彭湛。”
彭澄站一边一言不发,晃着她短发蓬松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时我便断定,她肯定什么都知道,怎么回事?
彭湛结过婚,现在是单身。据彭澄介绍,她哥哥的前妻是服装商场的售货员,又虚荣,又俗气,还懒。“整个儿就是个小市民,没文化!我哥本来一直挺好的,二十三岁就是副连长了。”我的判断没错,果然他是当过兵的!对于他们最终分手的原因,彭澄概括说:“他们从根上就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