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校的女儿(选载)

我独自躺在我的小屋里,好久,一动不能动,脑子也是,好象是服多了冬眠灵。后来,病加重了,感冒未愈又添腹泻,我的自我诊断是,神物神经功能紊乱。等病完全好了时,我的理智才恢复了。我遣责自己,严厉如遣责一个堕落的女人。

我去剧院,这天正是《周末》剧组的建组大会,全团集合,一路上,大伙对我的到来表示出的由衷欢迎使我心情明朗,使我更坚定了对那一切的厌恶。但我不打算不公平的仅指责对方。我已决定了再见他时的表情:大方,诚恳,热情,庄重,总之,一如既往。我做得到的,只要我想做到。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领导讲话,导演阐述,演员发言……一直到十一点半。心里不知为什么总像缺点儿什么似的空落落的,静下来想想,不得不承认,这是因为一上午没有看到他的缘故。几次有意无意四处扫视了整个剧场,没有他的影子。他去哪儿了?

出差了。还有一个礼拜回来。

我等着他回来。

在完全没有精神准备的情况下,我遇到了他,是在路上,从宿舍去剧院的路上。面孔半点儿也不耽搁地发起烧来,我没有办法,只好盯着路旁矮墙似的冬青拼命想:这么多树怎么会长得一般高呢?修剪过?并没有见谁修剪啊!真可笑,一般高。……他在看我。我没看他,但全身都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深厚锐利,心又抽搐了。

一切跟想象的全不一样!

正常似乎没法恢复了。我害怕见到他,见到他就紧张,紧张得连傻瓜也会看出些许端倪;又渴望见到他,他好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没有,生活便残缺不全了。

下午,政治学习,传达文件。不一会儿,有人在我身边坐下来了,是他。我没有抬头,但知道是他。

——太枯躁了。无声地说点什么吧,好吗?

骨骼肌平滑肌心肌们一齐痉挛!纸片消失了,过一会,又回来了,纸上多了一句话。

——-为什么不愿意理我?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我依然尊重你。

——我宁可用这尊重去换取一点别的!

——你对任何一个女性都可以这样说。

——我不愿辩解,但我感激你说出这句话。这证明你也爱我。

——这里面根本无所谓爱。这件事最终只能是一场空。

——所有的最终都是一场空。永恒谁也无法追求,只有希冀。对永恒的希冀恰好证明了人对自己渺小存在的重视。人所拥有的只是现在。我现在非常爱你,想你!

——请不要这样说话!

——这是实话!

——我只能使你失望。

——为什么?我们的爱并不虚幻。此刻我就想紧紧地拥抱你!太想了!因为,爱。

——任何堕落都有美好的借口。也许男人不存在堕落的问题?

——你充满了欣喜和炽热的渴望,你感到了生命的力的饱胀,而你却冠之以“堕落”,究竟是什么压抑了你?我期盼着我们灵魂和肉体的结合,即使是悲剧是毁灭!

休息了。随着一阵获得新生般的声响高潮,室内安静了,人们出去了,我没动。很高兴除我之外的人都走了,否则,我拿不出一点敷衍的气力。

“晚饭后有时间吗?”天哪,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有什么事?”我这样反问。我应说没时间,嘴不由己。

“我这次出差还给你带来了一样小礼物。”

“真的!什么礼物?”我问。同时,另一个我不由为这装出来的欢天喜地天真烂漫脸红发烧。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给你送去,晚上七点半,行吗?”

“好啊。”我夸张地点头夸张地笑,声音高得有点走调了。

晚饭没吃,没有食欲。什么欲都没有,脑子里是一坨浆糊。我面对墙壁坐在写字台前愣神儿,愣了不知多久,听到了敲门声,我哆嗦了一下,赶紧垂下眼睛,写字台上事先摆好了一本摊开的书。“请进。”我说。“韩琳,让你马上去剧场,临时通知今晚上的演出专家要来。”

来人是《周末》剧组的剧务。看看表,六点一刻。

演出终于结束,……我坐着,不想动,没有急于动的动力。身后的脚步、喧哗渐渐地稀了,淡了,没了。你呢,你在哪里?你说七点半来,我等你来着。演出期间,你没说什么,没机会说,如果有机会,你会对我说什么?会说演出完了再来送礼物给我吗?我现在觉着你是对的,你说的都对,我没有必要与命运抗争,我需要温暖,需要激情,需要生命。哪怕那只是暂时的。我不再追求考虑最终了,所有的最终都是一场空,你说的对!……老朱在叫我,他要关门了,人都走光了,只剩我了。人都走光了你也走了?

我走出剧场,大雨哗哗,地上明晃晃一片。我在雨幕里跑,脚下发出“叭唧叭唧”的声音。路灯下,前面走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共撑着一把伞,男人撑着,另一只手搂着女人的肩。我赶上了他们。是他,同他的她。她招呼了我一声,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跑回我的小屋,脱下湿淋淋的衣服,擦干头发和身体,这样的天没法再洗冷水澡了,暖瓶里的热水只够洗脚。洗脚的时候喝了一杯奶粉冲的热奶,离开北京去外地走走的决定就是在喝奶的时候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