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小提急了。浦小提说那些话的真实目的是拒绝,海斯用一壶浑水把茶叶沏得变了质。浦小提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我不干!”
海斯更不明白了,真诚地问:“干是什么意思?干活吗?这不需要干活。你只要把饺子的工艺告诉我,我就可以操作了。如果你认为这很辛苦和不平等的话,我干。”
浦小提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了。只好大声宣布:“海斯,你听着。不值!”可惜收不到手起刀落的效果,海斯会用这个词,说:“西餐和饺子不值,你和我,值!”浦小提没咒念了,对翻译说:“你告诉他,要是没有工作上的事,我就走了。”说完,不等翻译把话翻完,就走出原来的幼儿园———现在的外国专家公寓。
走着走着,浦小提就落下泪来。天边一弯细致的新月,好像一块遗落的金属屑,散发着孤单的炫光。泪水映射,月牙发出丝网状的光芒,温柔和奇异。浦小提在月光下打量着自己,赭色的工装在月光下几近黑色,身影窈窕,走路虎虎生风。她伸出自己的手,手指如同细密的金属棍,结实而灵巧。在叹息无妄之灾的同时,浦小提又有几分欣慰和骄傲。她,一个单薄枯燥的小寡妇,居然还被外国人看上了,说明她还存有几分姿色和魅力。要知道,海斯先生是许多小姑娘追求的偶像呢。海斯平日很严谨,不苟言笑,却在众多女人中看中了自己,这大大增强了浦小提的自信心和小小的虚荣感。
浦小提喜欢被人追,可不一定嫁给他。洋鬼子工作和人品都不错,但浦小提不想到外国去,语言不通,只靠打手势过活,多寂寞啊。浦小提确信自己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但还是忍不住要和师傅好瓜子商量。这种商量如其说是讨教,不如说是忍不住的展示。
好瓜子实心实意地为她高兴和着急,说:“徒儿,别的事儿上师傅也给你拿不出主意,只是那洋人个子太大,身上的零件也都小不了,要真是成了,你这身子骨恐要受屈。”浦小提忸怩起来,说:“师傅,您是越老越不正经。我不会答应的。”
好瓜子说:“你傻了。傍上洋人不容易,不是我吓唬你,过了这个村,肯定没有这个店了。你多大岁数了?过几年就要断经,就算把结扎了的管子接起来,再想生个小杂毛,也没那个本事了。”
浦小提真的生气了,说:“师傅,我是绝不会嫁给外国人的。我不能老让别人来选我。就为这一条。”
话说到这个份上,好瓜子想起了当年为白二宝保媒的事,心中歉然,就说:“好徒儿,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不嫁就不嫁吧,要不以后在国外受了委屈,就是想回娘家诉诉苦,也隔着十万八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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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就这么不显山不显水地过去了。海斯再也不换饺子了,每次默默地独自吃西餐,工作倒是依然很负责。后来他得了胃病,外方换了新的工程师,海斯就回国了。浦小提以后包饺子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多包一些,闹得第二顿第三顿还得吃饺子,直到白金抗议。逢到新鲜的茴香韭菜上市的时候,浦小提总会怔怔地站在小摊面前失一会神。
洋机器水土不服,产品报废甚多。工程师说是中方工人操作上不熟练,浦小提他们又被强化训练。这样反复磨合了半年多,生产线才渐渐稳定下来,电脑控制的产品质量过了关,成色非常诱人。正当厂里开了庆功会,浦小提们长出一口气的时候,突然遭到大打击。新生产线耗水惊人,上面指令限产。巨额贷款无力返还,光是利息就成了大包袱。工人们的奖金被取消了,过春节的时候,厂里第一次发不出一分钱的红包,给大伙儿每人一包压缩木耳算是年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