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古长书到了官运亨通的时候了。事先没有任何先兆,就当副市长了。可大家又并不觉得意外,也就是说他到那个火候了。他在大明县的时候,在全省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到了金安市,他再度把自己的影响力和个人能力提升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得到了广大干部的普遍认可,即使在省委也是如雷贯耳。也就是说,提拔古长书当副市长,是天经地义,众望所归。反过来讲,如果提拔了别人而不提拔古长书,那么古长书就真是怀才不遇了。一般人怀才不遇可能很正常,可古长书怀才不遇就可能不正常了,因为他曾经是英雄形象,是典型人物,他的聪明才智与施政风范都是响当当的。不提拔提他提拔谁?从政治伦理上讲,如果该提的不提,不该提的提了,这也是一种乱伦。
在市政府的班子里,以前主管工业的刘副市长当了常务副市长。古长书就接替刘副市长主管工业。这时候省委调整省级机关的班子,刘副市长调到省外贸局去了,作了主持工作的副局长。这又给古长书腾出了位子,古长书就很快做了常务副市长。如果论资排辈,常务副市长应当是李修明的,可李修明年龄大了一点,加之身体出了毛病,就转到市人大常委会当主任去了。按照一般惯例,只有常务副市长或市长才能去当人大主任,可让李修明直接迈出一大步,这也是汪书记的用人策略。他主要是觉得,李修明大多数时间都在市级机关工作,过分求稳怕乱,就会缺乏闯劲。继续在政府部门干下去,对工作是不利的。再说,还有个班子结构的平衡问题,古长书曾经是李修明的部下,如果让古长书当常务副市长,李修明一般副市长,会带来诸多矛盾。为了保住古长书这一头,就让李修明当人大主任了,这对他也是个比较合适的位置。但有政治经验的人会看出来,这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事风向标,让古长书当常务副市长不是目的,让他当市长才是目的。这只是第一步。
人们对汪书记的这些猜测,很快从一件小事上得到了印证。省委郑书记到金安市来,接风洗尘的第一顿饭,汪书记就只叫了市长,人大主任和古长书。一见面,汪书记就对省委书记介绍说:“这是我们最新锐的年轻领导古长书。”省委书记抓住古长书的手,说:“我见过。你在大明县当团委书记时,那年舍己救人,评为全省十大杰出青年,做事迹报告时,我听过你的报告,很感人。那时我刚当副省长。”
但这事古长书早忘了,他只记得当时的副省长还接见过他。郑书记是个性情直爽的人,架子不大。古长书早就认真研究过领导获取对下属好感的各种方式。一种是工作汇报,讲了成绩就高兴,也不管那成绩是真是假。一种是通过下属对他的低三下四而获取好感,下属越是对他阿谀奉承,他越是觉得下属亲近于他。还有一种,就是听下属谈话的思路,通过谈话窥视一个人的思想政治品格和个人品质修养。显然,郑书记就属于后者。郑书记一脸堆笑,象老友相逢一样侃侃而谈,古长书原本的矜持就减少了许多,心里暖和了,思维也活跃了。
古长书说:“真不好意思,你是我的领导,我没机会听你的报告,你却先听了我的报告。简直是本末倒置了。”
郑书记说:“这种本末倒置很常见。我听过许多农民的声音,可许多农民并没有听到过我的声音。”
古长书说:“善于倾听百姓声音的领导就是这样的。至于许多农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那是我们对省委精神贯彻落实得不够好,责任出在我们这个中间环节上。”
古长书口才不错,对答如流,郑书记是满心喜欢。金安市市长也是从省政府下来任职的,郑书记来时,市长当时正在下面县上,汪书记也没通知他回来。直到他们陪同郑书记吃完饭后,汪书记才让古长书给市长打电话,让他回市里来汇报工作。市长回来后直奔郑书记下榻的饭店,一再表明自己知道得迟了,路上又堵了车,有点歉意。可郑书记只顾跟汪书记和古长书说话去了,对市长显得比较冷淡,似乎并不在乎他来与不来。市长受到冷落,古长书就感到不自在,在说话的时候不时地提到市长怎样怎样,是在有意引起省委书记对市长的关注。古长书不明白汪书记为什么这样安排。按照惯例,省委书记下来,按说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都要到场迎接的。可汪书记偏偏要在郑书记来到金安之后,只是把古长书一个人叫来了。这里面当然有一些很隐秘的问题,古长书当副市长后,汪书记跟现任的市长就有些貌合神离,他们甚至在常委会上因政见不同而争辩起来。虽说也是因为工作,但难免影响个人情绪。作为一个重要的常委之一,古长书就觉得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他唯一的办法,是对他们俩的态度保持一样,都是领导,谁都不亲近,谁都不得罪,实行等距离交往。在他看来,领导之间的矛盾,往往说不清谁是谁非,他们都是能人,只存在立场观点和方法问题,不存在好人坏人的区分。所以,古长书坚定不移地在中间立场上,成为他们双方共同争取的对象。
古长书虽说是保持中立,但还是稍稍倾向于汪书记那边的。也许是跟汪书记接触较多的缘故,古长书从秘书长提拔到副市长,从副市长提升到常务副市长,起重要作用的关键人物还是汪书记,所以古长书对汪书记有些个人情感因素。在关键时候,古长书总是极力调和汪书记和市长之间的关系。再说,汪书记是省委组织下来的干部,他在省委省政府的关系远比市长要多得多,这是一笔无形的政治资产。如果书记跟市长闹翻了,对他们两人都不利,都会影响他们将来的去向。可是,眼下省委书记下来,汪书记不让市长提前知道消息,这事儿就做得有点蹊跷了。所以,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古长书就跟不断看看市长,以示对他的尊重,不至于使他受到冷落,那眼神无疑是给他一种类似关照的弥补与安慰。
郑书记是下来搞三农问题调研的,还带上了省财政厅、教育厅等相关部门的领导,遇到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按照计划,第二天,汪书记、市长和古长书都将全程陪同省委书记下乡,行程、路线、车辆已全部安排就绪。陪同省委书记,这对市里的每一个官员来说都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通常,人们会有意无意地把它看成跟领导交识的机会,既是联结情感的机会,也是展示个人才能的机会。市里陪同的官员们都是一副谨慎乐观的样子。
第二节
可是,正要出发前夕,古长书突然接到办公室电话,大明县出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客车超载中途翻车,造成十多人死亡,几十人受伤的重大损失。古长书当时正和郑书记、汪书记和市长在一起,古长书就当着郑书记的面向市长做了汇报,把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向市长和汪书记说了,后面还附了一句话,主动请缨说:“这事很急的,我去处理吧。”
按照一般惯例,省委书记下乡,遇到这类很不光彩的突发事件,古长书应当悄悄地向市长和市委书记汇报,然后悄悄地解决,无论如何都不该当着省委书记的面汇报车祸问题的。可古长书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是接到电话就当场汇报的,在那一瞬间,他脑子也闪动过一些念头,车祸属于安全事故,安全属于政府管理的事务,所以让省委书记知道了也不会对汪书记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再说,这类事故大多是在意料之外发生的,政府领导不会是直接或间接的责任人,用不着对省委书记隐瞒。现在的高级领导往往都只能听到好的一面,他们都被下面骗怕了。现在当面让他知道这起事故,算不了什么坏事,反而会给他造成一种印象,古长书对待上级的态度是坦诚的,不想报喜不报忧,不是欺上瞒下的那种地方官员。
见古长书很直率地说发生了故事,市长也没有什么不悦的反应,他对古长书说:“好吧,那你去处理一下。总有超载的现象出现,得采取一些强硬的有效措施。”
古长书跟郑书记他们打了招呼,就坐自己的车走了。一边走一边通知交通局、安全办等相关部门的领导,让他们紧急赶往大明县。古长书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父亲了,父亲依然一个人在大明县城,他白天处理事故,晚上就回家看父亲。父亲一个人在家很自在,精神很硬朗,每天照样跟一伙退休老头打打麻将,全然没有孤独的影子。古长书回家时,父亲刚刚开始晚间的战斗,见古长书回家了,他们就要散场,说古市长回家了,不能影响父子团聚。古长书说连忙说你们玩你们玩,我就是看看爸爸手气如何。古长书就给每人递上一支烟,然后去为他们做端茶递水的后勤工作。这些老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也都是看着古长书长大的,现在人家当常务副市长了,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给他们端茶递水,他们就感到很开心。一边打麻将一边夸奖古长书,说有出息的人都是谦虚的,不象有的领导,官不大,架子却不小。他们的口气中无不透露出羡慕之意。
古长书在家里看了看,发现父亲泡了一盆衣服,都发酸味了还没洗。他想肯定是打麻将玩忘了,衣服也懒得洗了。古长书就给父亲洗衣服。他平时没什么孝敬父亲的,也没多少时间回家看他,给他洗洗衣服,算是对他老人家的报答。洗了衣服,晾好,古长书就到父亲的卧室看了看。这一看就使他大为惊异,父亲的卧室里居然放了不少好烟好酒,全是大中华五粮液茅台之类。看着这些价值不菲的烟酒,古长书琢磨着它们的来历。父亲每月就几百元退休工资,存款也只有几万元,能维持生活就不错了。虽说打打小麻将也能赢一点钱,可每次最多也不过赢几百元,但总有输的时候,哪里经得起这么大的开销?古长书把房门关上,就偷偷地翻看父亲的存折,没有找到。但在柜子里却找到了几千元现金,整整齐齐压在钱包里。古长书想,这些钱,可能就是父亲打麻将赢的了。
父亲打麻将散场后,发现自己泡了两天的衣服都让儿子给洗了,很感动,从阳台上进来时,一脸幸福的模样。父亲说,让副市长给我洗衣服,真是福气。古长书说:“爸爸,你柜子里怎么放着这么多现金?”父亲说,“呵呵,没来得及存呢。”古长书指着卧室里的名烟名酒,说:“我看你的小日子也过得不错呀!我也喝酒的,但也不是每回都是五粮液茅台呀。”父亲说:“都是别人送我的。”古长书说:“怎么会有人给你送酒?”父亲说:“他们要托我办事,感谢我的。”
古长书很吃惊,父亲是越老越有出息了,居然能帮别人办事了。父亲说,这半年来,他也是大半个忙人。老王的儿子刚刚大学毕业,要分配一个好单位,我给县长打了个招呼,就安排到了政府办。老刘的女儿在民政局干了多年,一心想当女干部,这回提拔成妇联会副主任了。还有隔壁小童要从乡下调回县城,也是他帮忙的。总之,父亲帮过别人不少忙,也收过别人不少礼,烟酒和钱都是他们送的。
古长书听后点哭笑不得,说:“你怎么会跟县政府的领导有来往?”
父亲说:“自从你提拔成副市长后,县里的领导经常来看望我的。县委书记和县长跟我都很熟悉,他们也非常关心我的生活。调动一个工作,对他们来说是小事一桩。呵呵,我可是沾你的光啊!他们给我面子,就是给你面子。”
古长书说:“安排调动工作,和提拔干部的事,都是你请他们办的?”
“是的。他们说古市长父亲交待的事,当然要考虑。”父亲指了指旁边的衣架,说:“我这里有套西服,就是县长送来的。别人送他,他说他穿着太老气,不合适,就送给我了。”
古长书看着父亲,觉得父亲不是以前的父亲了。安排工作,调动工作和提拔干部这类事,以前对他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办起来却是这样的顺手,甚至比一般局长都来得快了,简直都成半个组织部长了。难道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难道一个常务副市长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竟能使一个退休职工干涉县委县政府的政务?
看着父亲得意洋洋的样子,古长书想笑,可又觉得太滑稽,太不正常了。回想以前的父亲,他是多么纯朴啊,为了养活他这个儿子,一辈子含辛茹苦地走过来。那时,父亲心里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贪官污吏,那些滥用职权而不给老百姓办事的腐败官员,也痛恨那些通过不正当渠道获得各种利益的人。而现在,他自己也卷了进去,并为此沾沾自喜。这是一种精神堕落?还是一种权势炫耀?
第三节
现在古长书很犯难,如果让父亲把那些东西退回去吧,不合人情。如果不退回去吧,不合党性。市长难当,他这个儿子也难当啊!古长书对父亲说:“爸爸,你老人家以前可是最痛恨这种事了。现在我们换个位置想想,假如我不是常务副市长,假如你知道某某副市长的父亲依靠儿子的权势给亲戚朋友办事,收礼,拉关系,你会对这个副市长和他父亲产生什么想法?”
父亲被问得无话可说,他看着儿子咄咄逼人的眼睛,感到火辣辣的。古长书害怕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便笑了笑,有意地缓和一下气氛,然后说:“爸爸,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的话,我就要批评你了。你也知道我脾气的。”
父亲脸色青了,有些尴尬。他先发制人地发起火来:“长书,告诉你,做官不能太认真,做人也不能太认真了。你官再大还是我儿子!我不就是给人家办事,收了人家一些东西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爸爸!”
父亲显得很冲动:“其实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左右都是熟人,都晓得我儿子是副市长,人家找我,是看得起我,我也不好拒绝。我年轻时反正没人给我送过礼,现在有人送礼了,就是觉得很体面,很光彩,活得象个人了,觉得给别人帮个忙也是积德行善。我反过来打个比方吧,如果省长的父亲请你在市里帮个忙,你办不办?”
父亲严密的逻辑思维,让古长书变得哑口无言了。
父亲继续发脾气:“你要反问一下自己:你作为副市长,是你没管好我这个父亲?还是没管好下面的县长?”
“是啊!”古长书噎半天了才长叹一声,说:“爸爸,我理解你,可我也希望你理解我。”
父亲站起来,说:“你要是有事,你走吧。”
古长书平和地笑了笑,说:“今晚不走了,陪你一夜。”
父亲消气了,咧嘴一笑,说:“你真要陪我睡觉?呵呵,太好了,你陪我睡觉,比打麻将自摸一百次都高兴。”
这天晚上,古长书就跟父亲睡了一夜。睡前还给父亲洗了个澡,擦了个背。父亲幸福得全身都在笑。其实古长书也想离开家里到宾馆去睡觉的。毕竟公务在身,又是处理交通事故这类特殊事故,是万万不能误事的。可是又想,陪父亲睡睡觉,尽一点孝心,父亲心里会感到踏实许多,安慰许多。父亲一人过着,不缺什么的,陪他睡一夜比什么都好。害怕有事找他,古长书在上床前还专门给相关人员打了电话,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就陪父亲躺在床上说话,拉拉家常。古长书想,父亲一人长期这样过着也不是回事,现在身体尚好,就是有点痣疮,是长期打麻将坐出来的。可他一旦生其他毛病就没人照顾了。所以古长书希望父亲找个老伴儿。可父亲却说,几十年来都这样过来了,现在多一个人生活,是不习惯的。再过些年我实在不能动弹了,就到敬老院去。你只要能经常回家看看我就行了。古长书说,敬老院条件不好,你如果真是不能动弹了,就跟我们住一起算了,反正家里有保姆的。父亲说,那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早晨起来,古长书就直奔县政府,继续处理事故。交通肇事的技术层面他是不懂的,只是听听专业人员的调查汇报。他觉得,在这种时候他这个外行的领导就特别好当,事故的调查工作由别人去做,他所要做的是决策工作,安慰遇难者亲属,研究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处理方案就行了,而且这方面是有惯例可以遵循的,他不能在这方面创什么新。接下来,他要考虑的是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措施,尽最大努力去杜绝类似故事的发生。这才是他的工作重点与核心。
其实,无论是在大明县还是在金安市,因为超载导致的翻车事故早就屡见不鲜了,为什么长期以来禁而不止?说到底还是抓安全管理的措施不力。尤其是个体经营的客车,他们总是最大限度地拉客,恨不得一车装完整个人类世界。这次大明县的交通事故,辆客车定员38人,却装载了50多人,在拐弯处方向盘失灵,一下子翻倒在山坡上,一部分乘客从车子里甩出来,山坡上到处是人。一部分乘客随着客车翻下山沟,摔死了。在五十多个乘客中,死了十二个,其余乘客全部受伤了。这么惨烈的事故,古长书看着这些死伤者就想掉泪,就想诅咒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司机和老板。
如果说就事故处理事故,按照惯例处理就行,费不了多少周折。金安市的公路运输有一个特殊的情况,官办的客运公司几乎都垮了,取而代之的全是清一色的民营公司和个体客运户。他们都是多拉快跑的一群人,总是车祸不断。也许今天把这起事故完毕,明天又有新的事故发生,如此下去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了。
古长书对市公安局长唐浩说:“看来非采取措施不可了!”
唐浩不悦地说:“年年都在采取措施,年年都有事故发生。”
古长书说:“我们首先要问问,那些措施到位吗?管用吗?光口头强调是不行的。”
唐浩沉闷地点点头。古长书知道,大明县是唐浩伤心的地方,那年他的同胞弟弟唐山就是在这里当交通局长时双规的。以前他一到大明县,就要到唐山那里去看看。弟兄两人走在一起,那是何等引人注目!而现在到这里来,只能感到亲情的空落和人生的挫败。
交通事故处理完结之后,古长书回到市里,专门召开了一次客车营运安全会议,决定在全市各县都成立交通安全检查站,为了与以前类似的检查站混淆,定名为“酒后驾车和超载专项检查站”,设置在重要的交通要道路口,把以前不定期的安全检查变成一项日常工作,做到有车必查。会上,市交警大队队长提出了经费问题,古长书一听就有火了,他说:“不能一提到开展一项新的业务就说钱的困难,许多事情并不是只有钱才能办到的。设立这样一个检查站,只需要建设一个统一规格的小房就行了,财政只给基本建站费用。人员你们自行调剂,其他经费一律不增加。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到时候市政府要检查落实情况。”
市公安局局长唐浩说:“古市长,一个月时间够用吗?各县还要开会,这事也不是说办就办的,得有一个过程。”
古长书说:“我详细了解过,这种小亭子,里面只放一张桌子和一张小床,只需要八千块钱的成本,而且用最好的材料。统一定做几十个,只要十几天就能全部交货。你要多少时间?又不要你公安局的干警自己动手!”
第四节
唐浩哦了一声。在部局级领导中,谁都知道,公安局长唐浩最牛皮,除了汪书记外,没有哪个市领导敢对他说重话的,那些副市长、副书记对他还得礼让三分。联系工作好像求他私人办事一样,得慢吞吞的,面带微笑,轻言细语地对他讲。唐浩则是办想就办,不想办就找各种借口进行搪塞。他将匪气和霸气集于一身,可以在各种场合骂人,上骂市里领导,下骂公安干警,局里的干警没人不怕他的。可古长书就不管那么多,他一贯的强硬作风在市级领导中也是众所周知的。再说,古长书是常委又管着公安、财政等要害部门,所以唐浩在他面前还是比较小心谨慎的,不敢放肆。如果交办的事情不落实,或者是拖拖拉拉,古长书说不准会采取什么新招来对付你。以前财政局长也是很牛的人,古长书当常务副市长后,在他面前摆老资格,会议确定的卫生防疫费他一拖再拖,下面急需用钱,每回督促,该局长都以资金紧张为借口不拨出去。而在此期间,财政局却在大张旗鼓地盖集资房。人命关天的事你都这样顶着不办,古长书当然就毫不客气了。他给财政局长打电话说:“你不是说没钱吗?我相信资金紧张。但你要想办法挤出钱来。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如果因为经费问题耽误了卫生防疫的工作,我要拿你试问。”财政局长嘿嘿一笑,继续顶,说:“古市长啊,钱的事不是逼出来的。你逼我,我逼谁去?”古长书说:“你没法,我有法。”说完就挂了电话。古长书想,你只要是我的下属,我就能够管得住你,在我手上还没有管不住的人。之后,古长书就给审计局长打了电话,让他派人到财政局全面审计他们的集资建房工程。这一审计问题就出来了,财政局所谓的集资建房实际是掩人耳目的,他们投入了四百多万元预算外资金进行职工住房建设。每个职工交五六万块钱就可以住上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房子,是金安市最优惠的住房了。这一问题披露之后,引起了其他市级部门的强烈不满。财政局长被给以党内警告处分,调到了老干部局当局级督导员。这下影响就大了,知道内情的人都说古长书真是厉害,出手很重,能扳倒财政局长,当然算是人物了。可有的人也从另外的角度上看问题,说财政局长太不识相了,这世界上也不能光讲资格,你资格老有什么用?资格老也要服人管呀。你连古长书这种领导的话都不听,连卫生防疫这样的关系到人民生命攸关的费用都不给,却要用国家的钱来给职工盖私房,还有什么资格当财政局长啊?给你个处分算是便宜你了。
公安局长唐浩当然知道古长书的厉害。见古长书说得严厉,他也就软下来了,当场他就对交警大队队长说:“总的工作我挂帅,具体工作由你负责落实。古市长定了只给一个月天时间,我只给你二十五天时间。到时候,我和古市长一起在全市各县进行检查。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我陪你向市委市政府作检讨。”
有了这个表态,古长书也轻了口气。散会后,古长书就大明县交通事故的处理情况给市长汇报了。正要回家时,汪书记打来电话说,省委郑书记明天就要离开金安市,今晚陪他吃饭。古长书就马上赶到了市委招待所,去陪郑书记吃饭。他先到了郑书记下榻的房间,汪书记正在里面谈工作,古长书去了,郑书记就问:“大明县的交通事故处理好了?”
古长书说:“处理好了。”
郑书记说:“超载和酒后驾车,是全社会的顽疾。由此引起的事故也层出不穷,留下了多少血的教训。你说说,怎么就根治不了?”
古长书说:“我想不是根治不了的问题,而是我们没有拿出根治的办法。我刚刚开了会,就是想在全市来根治这个问题。以前检查超载和酒后驾车,都是临时抽查,做做样子。抽查完毕了又恢复了原样。我们决定在全市各县城的交通要道口设立检查站,把这项非常规性的工作变成常规性的工作,凡过车辆必查。象我们这种贫困地区,车辆不多,也不用担心会造成交通堵塞。查出一起就严肃处理一起,轻者罚款,重者扣押执照。这样坚持下去,我想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郑书记说:“你这个办法好,把非常规性的工作变成常规性的工作。可这个办法只适合你们金安市,在大城市就不合适了。因为大城市车辆太多,流量太大。”
古长书说:“我们制定的措施,也只能针对我们这个地方的特殊性来制定。比如超载,在大城市翻车就不会造成大的人员伤亡。可在我们高山峡谷,一旦翻车就是车毁人亡,差不多就接近于空难了。不采取强硬的措施就不行。”
“你做得很扎实。”郑书记愉快地笑了。显然,他对古长书的工作是很满意的。郑书记对古长书的工作满意,汪书记就感到光彩。因为古长书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不能在省委书记面前让自己提拔起来的人显得窝囊。这事说小是面子问题,说大是用人问题。许多时候,自己的能耐跟下属的能耐是同等重要的。不能光要求自己是能人,还要要求下属是能人。只要有一方平庸了,工作就办不好的。有的领导喜欢启用平庸的人,以双方能力的反差来凸显自己的能干,却往往会使自己变得更加平庸。
这次郑书记到金安市,古长书发现了一些非常微妙的东西。这就是汪书记跟郑书记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据顾晓你偷偷对古长书讲,有天下午她给汪书记送了两次文件,汪书记都和郑书记在宾馆里,象是叙旧,又象是密谈。看得出他们关系不一般的。汪书记在省委组织部当副部长时,郑书记是省委副书记,应当说是老朋友了。古长书明显感觉到,汪书记在郑书记面前是非常随便的,有时还开开玩笑,郑书记也非常开心。
郑书记走的那天,是由汪书记,贺建军和古长书三人送的。接送上级领导,一般规矩是按国家行政区划管辖范围的地界为界线,是不能越过地界的。但是,这天汪书记他们把郑书记送到了省城,当晚在省委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才返回金安。在省城的那天晚上,汪书记专门把古长书和贺建军叫到自己房间,突然有些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是常务,也是金安市的重要领导。看到你们团结的样子,我很高兴。我更高兴的,是你们从政和做人的光明磊落,你们对人民群众利益高度负责的精神和使命感。要说当官这事儿,许多工作是谁都能做的,但并不是谁都具有你们这种精神。这是你们区别于别人的一个重要方面。我希望你们能够一直让我这样高兴下去。”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事后,贺建军很谨慎地对古长书说:“听汪书记的口气,他好象是要调走了。”古长书说:“如果他调走,那也是调回省委。应当早就有风声的。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吧。”贺建军说:“反正我有这种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