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步步高

第一节

古长书本来以为,戒指事件过去了就过去了,顶多人们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此事反而能证明他的清白。更重要的是,古长书还有最后一手准备,如果有人真要拿这事做文章,他就把他的杀手锏拿出来:他在大明县任常务副县长时曾经收受过近60万元现金,在调走时都一一退回去了,人证物证俱在。贺建军不仅知道这事,而且还知道详细名单。古长书自己手头上还保留着退款时的录音磁带。这都是足以证明他清正廉洁的第一手材料。他的清白之身是固若金汤,不容置疑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轻易以此来举证自己的。

古长书根本就没想到,一个负面的政治事件会有如此持续的负面连贯性。上缴枚戒的事情是澄清了,可是,却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这就是,他可能当不成工业局局长了。因为一场民意测验下来,古长书吃了败仗。他输给了另一个副局长:何无疾。

这一切都怪纪委副书记罗庆的案子发生得不是时候,活生生地把古长书给卷进去了。本来一片灿烂的政治前途,却在一个想做好人的廉洁举动中搁浅了。一个本来应该属于古长书的位子,可能就要让何无疾占去了。

工业局一正二副,全局上上下下都认为古长书是最有能力的人,最有开拓精神的人,也是最有前途的人。陈局长是放手让古长书独当一面的大胆干。希望自己退居二线时,古长书能接他的班,而且这意思也曾跟市委组织部和市政府的个别领导表达过。古长书也对自己能升任局长充满了信心。尽管局长位子好象虚席以待,但古长书并不表现出来,他很沉着冷静,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有人私下对他说,陈局长一退,局长就非你莫属了。古长书就淡淡一笑,说不可能。当局长的人,祖宗的坟要埋好才行。话是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暗暗觊觎着局长位子的。人一旦从政了,要说不想当官那是假话。古长书就是想当官,而且想当更大的官。只是他比较顺其自然罢了,不是那种急不可耐的狂热之徒。

遗憾的是,就在陈局长退居二线之前,市委组织部正在考察工业局局长人选的时候,正好遇到纪委书记罗庆双规的事,两件同等重要的事情挤在一起了。尽管在专案组面前古长书已经把事情真相搞得很清楚了,但局外人包括市委一般领导在内的一些人却并未真正明白事件真相,只是含糊地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就有人认为,专案组之所以说古长书是清白的,原因是不想在纪委罗庆的案子上扯进去的人太多,再说已经有几个处级干部扯进去了。一枚戒指也不算什么大事,也就不了了之,掩盖了也就过去了。更有甚者,是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解释,说:无论怎么讲,古长书都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从保护干部爱护干部的角度出发,既然人家向组织交待清楚了,又能积极配合组织调查,严肃地向组织交待,即使是向罗庆行贿的,也只有那么大个事,不值得大做文章,象古长书这种干部,总的来说是好的,不追究责任也讲得过去。就这么说来说去,好象是组织谅解了他,宽容了他,同时也从纪律上便宜了他。这就更叫古长书百口难辩了。因为本来就不存在让组织原谅和宽容的问题。

第二节

正在这时候,市委组织部专门下来人在工业局进行民意测验,让机关职工推举局长人选。有了戒指事件,古长书不敢象以前那样踌躇满志了。他不是心虚,但又没有了强硬的精神支撑,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测验结果公布出来,真让他大吃一惊:他的票数竟比何无疾少三票。平时,古长书最看不起的就是副局长何无疾,除了学历不高,胸无点墨以外,就是犯傻。一些简单的事情一到他手上就变得复杂起来。工业局后面个人菜场,职业们回家时就顺便在那里买菜回去。有天局里的女会计在菜场买菜时,跟一个菜农为付款的事争执起来。正好何无疾也去买菜,就去帮那女会计。卖菜的妇女以为他们是夫妻,就和着一块骂。何无疾骂不过她,抓起一棵大白菜就往菜农身上打去。双方厮打起来,菜农不是何无疾的对手,被他打得满嘴流血。朝他的下身也被菜农狠狠地踢了一脚,他连叫痛都不好意思,只好捂着。围观的顾客站在远处偷偷的笑他那狼狈模样。后来有人报警,才把他们带进了派出所。进了派出所,那菜农说得浑身是理,硬让何无疾赔了她五百元医疗费。不久这事让局里人知道了,都说何无疾没出息,一个副局长,去菜场找打挨,下身让菜农踢一脚。老二受痛,老大赔钱。局里的那个女会计并不领情,说“都怪何无疾,他要是把我劝走拉开,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有人接话了,说,就这处理问题的水平,还当副局长呢。真不知组织上怎么搞的。与其说何无疾是昏官,不如说让他当官的才是昏官呢!

古长书看不起何无疾,可也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来。何无疾得了高票,古长书依然做出一副值得庆贺的样子,象他自己得了高票一样,他就是要让何无疾高兴高兴。再说,民意测验归民意测验,也不是最后定论。有时,民意测验的结果跟组织上最后的任命是完全不同的。最后谁当局长,还得由市委下文才算数。鉴于此,古长书对自己还是抱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黄骏经常跟工业局一些人有工作交道,不知他从哪儿得来了一些信息。有天晚上,黄骏来到古长书家里,把他叫出去了,说是要请古长书喝茶。在茶馆里,黄骏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局里搞民意测验,你吃亏了。”

古长书说:“我们局里内部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告诉你吧,民意测验的结果的当天我就知道了!你不行,要从政,你确实太善良了。”黄骏说:“你为什么在测验中落后了吗?因为何无疾比你有心眼,也比你信息灵通。他提前知道了市委组织部要来人的消息,提前把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打点了一番。人家为了拉选票,不仅仅请了客,科长以上的干部都挨门逐户拜访了的。而你呢?却躺在床上睡大觉!”

古长书心里一下子堵住了,好久才缓过气来,说:“这是真的?你别听人家胡说八道。何无疾不会这样做的。”

“你看你看,说来说去你还是把别人想得太善良了。你不要以为你善良了,别人就是菩萨。”黄骏说:“会算政治帐的人是这样算帐的:做一次不光彩的事,就是为了以后长久的光彩!”

古长书说:“可打死我也不会这样做!”

黄骏说:“那是你。你做不出来的事,可别人做得出来。”

古长书不得已地叹了口气,说:“也算是官场人的一种活法吧。”

“而且是不少人的活法。”黄骏说:“老兄今天把你叫来,就是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当这个局长。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全力资助你。在这地方,给你二十万去买个局长差不多吧!”

古长书说:“要说我不想当局长,那肯定是假话。问题在于,我不会采取不正当手段来获得局长位置。再说,你为什么希望我当局长?即使我当了局长,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我当局长跟何无疾当局长,对你来说没什么两样。”

黄骏说:“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当好局长。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在你们这地方也干了快两年了,结识了一些朋友,比较了解你们这里的经济社会情况。你们这里,确实需要一些得力,有才干的人来推动地方经济。我是从你的改革举措中得到实惠的,我也为你们做了一些事。但我还是非常感激你,感激地方政府。所以我有一种报答的心态。你上去了,不仅仅是对我好,关键是对大多数人有利。用官话说,金安市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要开拓一条振兴之路。在工业局,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局长这个位子总是不能空着的。与其说让何无疾这样一个平庸的人靠拉选票当上局长,倒不如让你也采取不正当手段来坐上这个位置,对老百姓更有利些。我出钱让你去买官,是为了让你做好事,做大事。让何无疾做了局长,那就糟蹋了局长这个职位。”

第三节

古长书接触的商人多了,黄骏是他接触的最怪的一个商人。这些年来,市里吸引了不少外来投资,因此也就有少外来的商人。他们大多数?只想的是自己赚钱,谁为你地方经济发展用心思?他没这个责任,也没这个义务。他只要能合法经营,不偷税漏税就算很不错了。黄骏愿意出钱让古长书去买官,虽说属于馊主意,但出发点是健康的,包涵了他的良苦用心。古长书自然很感激他的这番话。只是他绝对不能接受买官的建议。官可以不当的,人的尊严不能不要。他古长书在党政机关做了这么多年,是党员干部,是在市里有影响的人,他从来没有因为要达到某种个人目的给领导花钱送礼。在这方面,他腰杆子还是很硬的。至于那个同僚何无疾,能不能当好局长是他自己的事,是组织的事,与他古长书没什么关系。

古长书清楚眼下的局势,民意测验之后,局势对他就很不利,他面临着个人政治危机的考验。在这个考验面前,他必须把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三缄其口和保持内敛就显得特别重要了。这是一个从政者的内功。所以,在外界任何场合,古长书也从不说何无疾的平庸无能。即使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他也不说何无疾的半句坏话。官场做人是一种最大的修炼,古长书有着自己的做人准则,不背后议论人,不背后说同僚的坏话。哪怕他何无疾就是一堆臭狗屎,臭的也是大家,而不是臭他一个人。所以古长书对黄骏说:“也许他能当好这个局长也难说。以前是副职,不容易显示个人才能,当了正职就不一样了,就有发挥作用的平台了。”

黄骏一听这话,有点惊讶古长书的为人了,不知道他是假话还是圆滑,竟能对自己的政敌做如此评价。无论古今中外,政敌之间总是水火不容的,不失时机的抨击对方是一种最基本的政治交锋方式。这里面没有迁就与妥协,如果有的话,那就港软弱无能。黄骏早听说了,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是何无疾,大肆传播古长书给罗庆行贿谣言的也是何无疾,暗中攻击古长书的还是何无疾。黄骏只是没向古长书挑明说清罢了,他也不想在他乡为他人的事搬弄是非。可古长书却能站在一个中间立场上评价何无疾,也许只有古长书才能这样大度。黄骏叹了口气,连连说:“你小子真是能忍啊!换了我,对他何无疾就不是这副态度了。”

古长书表现得很平淡,微微一笑,说:“如果组织上用他,就有用他的道理。如果不用他,也就有不用他的道理。反正——”古长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都是组织需要啊——!”

“那你的意思是,局长这个职位你就拱手让给他了?你就这么愿意甘拜下风?”黄骏说:“我愿意掏钱让你买官,可是诚心诚意地帮你啊!告诉你,在这时努一把力,就可以扭转乾坤,颠覆原有的格局,工业局局长的位子就是你古长书的!”

古长书觉得黄骏看重了他的能力,小看了他的人格。这样古长书也不能接受。在一种领导能力考核制度不健全的政治生活中,没有多少人去科学地评估领导的能力,所以在一些人看来领导是谁都可以当的。于是就有人买官,有人卖官,有人不具备当官的能力还官瘾十足,这就毫不奇怪了。古长书说:“钱我不要,官也不买,情我领了。过几天请你喝酒。”

黄骏很感慨,说:“今天,你让我领教了你的做人!你小子的野心,就是要做天下第一好人!”

古长书说:“你知道吗?凡是买来的官都是卑鄙的官!且不说让我实践一次,想想我都恶心!”

黄骏看着古长书那样子,呵呵笑起来。

黄骏说,他过几天回深圳,邀请古长书一路同行,过去玩玩,然后一块回来。古长书就答应了。反正这段时间不想呆在局里,出去走走还是好的。

回家的路上,古长书想着黄骏的话,觉得很有趣,居然有人向他提供买官的资金。这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碰到这种事,虽说拒绝了,但还是比较开心的。路过超市的时候,特意给左小莉买了几袋琥珀核桃,这是她最喜欢吃的零食。好久没有巴结过老婆了。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巴结老婆了。古长书回家时,左小莉和孩子已经吃过饭了。见丈夫拎着几袋琥珀核桃回去,左小莉果然眉开眼笑,她真觉得古长书越来越对她好了,也越来越细心了。连忙把饭菜端上来,递到古长书面前。还歉意地说,孩子饿了,我们等不住,就先吃了。左小莉一边往嘴里扔核桃仁,细嚼慢咽着,一边观察古长书的脸色。左小莉说:“这次民意测验效果你落后了,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好象你有点疲倦。”

古长书说:“没事。你不要把我看得那么脆弱。我的性格你知道的。”

妻子说:“我跟汪书记爱人说说。我和她关系很好的。”

汪洋的老婆是市一中副校长,平时跟他妻子关系要好,来往密切。可古长书从不喜欢让女人参与男人的事。工业局的好多事情他都不回家说的,怕的就是左小莉往外讲。古长书说:“男人工作上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哪怕你们是亲姐妹,闲谈时都不能提到我的事。我不希望你们女人之间架起一道桥梁,来铺开我的仕途之路。这是原则。”

左小莉说:“我看你就是太原则了,所以何无疾能上,你就不能上!谁都知道你本事比他大得多。”

古长书咽下一口饭,说:“你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这样说。也许我的群众基础就不如人家呢?这也很难说的。”

左小莉不再说这事了。她知道丈夫的脾气象肌肉一样长在身上,改不了的。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古长书的父亲。全家人回头一望,只见父亲一脸的慌张。父亲是第一来他们在市里的家,他只知道地址,是让出租汽车司机带路找来的。进了门就盯着古长书的脸细看,看了许久才说:“儿子,听说你进去了,还坐在这里嘛!”

古长书一笑,连忙放下碗筷给父亲倒茶,说:“即使进去了,我也要给你老人家打个招呼呀。怎么会不打招呼走进去了呢?”

父亲说:“下午才听说这事,把我急死了。我也没打电话,抓了车就走。就想看个究竟。”

“这下放心了吧。”古长书说:“告诉你,爸爸,做儿子的不会那么糊涂的。不会轻易就进去了。”

“没事就好。我们穷惯了的,我想你也不是个贪财的人。把你养大真不容易,要是喂个贪官出来,让老子怎么想啊!”父亲盯着桌子上的饭菜,喉咙滑动了一下,说:“给我也来一碗饭,好象突然有味口了。”

左小莉看着老人刚刚平静下来的样子,挺可怜的。说:“长书,你看你看,就你那烂事儿,牵动了多少人!”

古长书嘻嘻哈哈地说:“没办法,都怪你儿子太好了,总有人关心着。我不要他们关心都不行。”

左小莉说:“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