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情人时代

夏天把季节交给秋天之后,闷热的感觉比寒冷还难受。那段时间文联颇像孤庙。肖平和其他两位诗人很少去过。肖平集中精力一门心思写长篇小说,一位诗人忙着编自己的集子,另一位诗人在创作一部世界上最长的抒情诗,这部抒情诗将讲述一个骇人听闻的凶杀故事,作者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抒发豪情感慨人生,它别具一格的抒情方式决定了这是一部不朽之作。叶蔓对恋爱的兴趣日渐浓厚,她跟师范院校一位研究生谈得水深火热,从双方作出的努力看,已经具备了成功的可能性。这样文联就只有吴秘书长一人能坚持正常上班了。

其实吴秘书长上班也没有多少事。他主要是在邮递单上签字,学习学习文艺政策和理论文章,其余的大部分精力就是看报了。他必须好好上班,再说他也没有比上班更好的事了。他听说地直机关的机构改革还要进一步深化,要提拔一批比较年轻的人员到领导岗位,老的退些,无能的让些,有能力的再被排挤一些,他还是有希望由副处级提到正处级的。四十出头的年龄,正是向上爬的大好时机,错过这趟车就再没机会了。

要说,吴秘书长在官运上要比父亲强。父亲是个搞药物研究的科研人员,出了两个专利产品之后,几次让他主持药物研究所的工作,但他都没有那份福气。身体从来健壮的父亲刚一上任就大病一场,半年之后,组织上不得不免了其职,免了职的次日父亲就大病初愈。一年之后,父亲再次被提拔,刚就职一个月就又一蹶不振了。没想到这一病就是两年,直到再次免职他才得以康复。这时候的父亲已是五十多岁。本来,他的组织能力业务能力及个人威信都足以使他混个一官半职的,只怪自己福气太差。吴秘书长与父亲恰好相反,他有福气没运气。在地委行署机关混了这么多年的他一直对当官的热情不减。哪怕是临时性的负责他也精神倍增乐以忘忧。自机构改革的这些年来,地委提拔了一批批平庸之辈走上领导岗位,大家都平庸,却没轮到他头上。后来他弄了个文联秘书长,级别虽然到了副处级,却没有财权和人权,税务局长工业局长这些好位子就是没有他的份。他只有在文联这个位子上就地滚爬,先混个正处级再说,将来有了调整的机会也就有了基础。

前段时间,小道消息传说文联要撤消或合并,吴秘书长听说这个消息时心头一紧。他对肖平说,要真撤消了我们往何处去呢?肖平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与我无关。就是中国文联撤消了我还照样是写文章的。吴秘书长说,听说地委行署对文联有些意见,大家都不按时上班。作家自由散漫,怎么做人类灵魂工程师,怎么为人师表呢?肖平说如果每天按时上下班能上出作品来,当然是件好事。吴秘书长说,叶蔓相信你,你让她在叶书记那里打听打听,文联以后到底怎么办。肖平就对叶蔓讲了这事。叶蔓回家问她父亲,父亲说,现在大家都抓钱去了,精神文明建设也不容忽视。文学艺术工作要进一步加强,还要采取更有效的措施鼓励专业的业余的作家们创作出更好的作品。这话使吴秘书长大受鼓舞,他想他在文联还是有前途的。他对肖平说,文联马上要改选了,老主席长期养病,形同虚设。据说下一步改选的候选人有你一个。肖平说,我怎么能当主席?你来当。你不搞创作,又是搞行政的料,主席又是正处级。吴秘书长听了也满高兴,谦虚起来,我是不行的。写点评论文章倒可以,怎么能领导你们这些叱咤风云的作家们呢!肖平早已摸透了他的心思,说:搞理论可以把握大方向。咱们定个君子协定,你如愿意当,我可以给你拉选票。吴秘书长嘿嘿笑起来,脸上隆起一堆肥肉。肖平进一步坚定他的意志,你必须明白,当官是一件极易上瘾的事情。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往上爬?其实只要能干出成绩,往上爬也不是一件丑人的事情。往上爬时要显得理直气壮才行。吴秘书长说,那么怎样才能把文联工作搞好呢?肖平说,要有声有色,就得把刊物办起来,要有自己的园地。你如能把这个事情办好,你就会大受欢迎。吴秘书长认为肖平所言极是,但最重要的是经费问题。肖平说经费问题不大,地方财政补一部分,企业赞助一部分,再卖一部分刊物。有这三个一部分,刊物就能运转起来了。

向来早睡早起的吴秘书长开始了跟作家们一样地加班加点。几乎用两个昼夜的工夫拿出了恢复刊物的计划设想和给地委行署写的报告。报告送上去后,吴秘书长就马不停蹄地跑刊号拿批文,密锣紧鼓地跑企业赞助。那天开会讨论刊物的经费筹措问题,肖平说要成立刊物董事会。这个意见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任务是强行摊派下去的,专业作家和文联领导每人负责两个董事会成员的联络,一般干部只负责联系一个成员。董事是不好当的,不能白当,要出钱才行,要托关系请人才行。刊物董事,是中国最奇特的一个职务。

肖平散会后直奔林萍办公室。林萍一副大经理的模样。她的目光抬得很高,是从肖平头顶上穿过去的。肖平感觉到头上有目光压着,却没意识到林萍对他有意见。原因还是他曾经写了阿伟的电视片和报告文学。前段时间林萍见了肖平就把脸迈在一边,好像肖平借了她的米还了她糠似的。肖平倒没在意。他还不至于到了看见一张不好看的脸色就耿耿于怀的程度。但林萍心里却确实是个阴影。这次有求于她,她就显得十分冷漠。她对肖平说,支持文学事业不是企业的责任,是一种自愿行为。我们这些人没多大用处,要是能像阿伟那样就能支持你们了。肖平说,我不想听这些不冷不热的话,你一句话拒绝了不更简捷吗?林萍把目光投向她对面的立乔,说:非常抱歉,没给你这位可爱的情人一点面子。立乔说,给不给面子是你的事,与我没有关系。林萍说,你不生我的气吧。立乔说,不存在这个问题。

肖平走下楼时,立乔追下来说:你今天怎么搞的,干吗不找我呢?肖平极不自然地笑笑:总经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你这副总有啥办法?

立乔说:你就这样小看我?

肖平说:不是小看你,怕为难你。

立乔说:你写上:南方饮料公司本市总代理。给你三万元。明天给你到账。

肖平说:该不是你自己的钱吧。

立乔说:这钱由南方饮料公司出。

肖平从立乔的眸子里看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深情的目光,他确实害怕这种目光再次相撞,他会感到很难受的。肖平借口说去找阿伟,就匆匆地走了。走了几丈远回头看了看,立乔还站在公司门口望着他。他觉得背后有股强大的暖流从背脊上滑淌,隐隐作痛。其实他并没有到阿伟那里去,而是径直返回了文联。

叶蔓听说肖平在立乔那里弄了三万元,兴奋得蠢蠢欲动。她问找过林萍没有?肖平说:不仅找了而且吃了闭门羹。肖平让她去试试。叶蔓说,你都碰壁了,我行吗?肖平说,这是两码事。叶蔓就真的去了。讲明来意,林萍说,肖平刚才来过了,都是为同一件事,叶蔓解释说,我们是任务到人,各完成各的任务。林萍问立乔:你说怎么办?立乔说:你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尽点义务。对我们公司也是有利的。林萍答应给一万元,条件是占三期刊物封三广告。叶蔓当然就很满足了。叶蔓回去告诉肖平,说:厚此薄彼,你该不会多心吧。肖平说:对林萍来说,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她对你的爱和对我的恨。

阿伟得知文联办刊物的消息,主动找到肖平。他说私营企业比不得公家的了,现在得算计着过日子。为了表示对文学事业的支持,他捐献给编辑部一台分体式空调,改善办公条件。肖平说,市场经济不能白给钱,给你发几期广告吧。阿伟说那是无所谓的。

小玲的肚子越发挺得高了,像一座山峰横亘在腹部。走起路来颇像企鹅的骄傲姿态,完全一副功勋卓著目中无人的样子。阿琴一时未能找到保姆,就住到小玲这边来了。正好小玲、阿琴和月佳各占一房。比起小玲来,阿琴腹部的体积要小些,行动起来相对就要敏捷一点。小玲很羡慕她不需要用手撑腿就可以完成由蹲下到站立的过程。但这种状况并没维持多久阿琴就蹲不下去了。掉个东西在地上,两个孕妇只好干瞪着眼,没有任何办法把东西拾起来。非把月佳叫来不可。小玲已经不能坐那种很低的沙发了,必须坐那种高大的木椅或藤条椅,一副正襟危坐昂首挺胸的姿势。月佳同时伺候着两个孕妇,常常很荣耀地在她们面前搔首弄姿,展示着自己的青春姣容。小玲对月佳说:你可别高兴早了。我们的现在就是你的未来。哪一天你会变得比我们还难看。月佳羞得满脸绊红,笑眯眯地不再说话。

小玲和阿琴互相羡慕。小玲说阿琴好,体积小负担轻。阿琴羡慕小玲体积大,能生个胖儿子。阿琴说小玲肚子当然地大,因为种大,种大则儿肥。你看我哥那块头,会生个小儿子吗?她断定小玲会生个天才,一个绝顶聪明的家伙。一般来讲私生子都是很聪明的。比如大仲马小仲马。小玲说,为了提高人口质量和民族素质,应当鼓励多生私生子。阿琴说,那会乱套。阿琴认为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一定很瘦小,张子君不是良种,不生个怪胎就不错了。

月佳见两人说得热火朝天如痴如醉,就劈头盖脑泼去一瓢凉水: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苦日子还在后头。我真为你们担心,那么大个东西怎么生得下来!没听说过么,人生人吓死人!月佳说话的时候,做出一副极其痛苦的样子。小玲信心十足地说,我就不相信,别人能生下来,我就生不下来!人不都是生出来的么?大不了就是个剖腹产。阿琴很支持她的意见,说剖腹产好,剖腹产可以不改变形体。月佳感到切肤之痛地说,在肚子上划一刀,真不知该有多痛!我想都不敢想。那口气,好像她即将经过这一关似的。小玲听到这话有种压力,认为月佳故意在打击她们的积极性,增加她们的心理恐惧感。便把月佳轰到外面看电视去了。

这时向红梅怒发冲冠地进了门。月佳不知道这人是谁,便叫小玲,说家里来客了。小玲从里面走出来,一看是向红梅心里就凉了半截,脸色倏地变得通红。阿琴出来叫了声嫂子,然后让座。向红梅满面仇恨地看着小玲。小玲只见过向红梅一面,是两年前。那时阿伟向小玲介绍,这是我妻子。向红梅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现在的这张脸上已经看不到那时的和颜悦色了。向红梅咬牙切齿地脱口而出:

你这个婊子!

小玲说:你没有资格骂我是婊子。我跟你一样,只爱着一个人。

向红梅说:偷人家男人,不要脸。

小玲说:我是堂堂正正地爱你男人,不是偷。偷是什么?偷是私下拿走别人东西据为己有。

向红梅说:你真不要脸,能说出这种话。阿伟是我的男人,你知道吗?

小玲说:我知道。我偏偏就爱你的男人。其实你应当感到高兴才对。这表明你的男人是有出息的。不至于猪嫌狗不爱。也表明你还有眼光,看准了人。

向红梅在阿琴的劝解下坐下来。说:你说现在怎么办?

小玲说:你是姐我是妹,就这样过。我爱阿伟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你爱他我也爱他,不就是同时爱上了一个人吗?

向红梅看着小玲那无所谓的样子,气得脸色发青。她觉得有千言万语来控诉小玲,话到舌边又觉得无话可说。她环顾一下装璜得富丽堂皇的房子,轻蔑地哼了一声,说:这房子不错呀,你用×换的。

小玲说:真难听。这是我们的共同财产。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向红梅说:你真行。

小玲说:我说你也不要生气,就把我当小老婆算了。大家相安无事。咱们都是女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男人也为一个共同的家,都牺牲一点。这才是明智的。

向红梅气愤地冲出门去了。看不出有觅死觅活的迹象和惊天动地的壮举。她只是想讨一点公道,平衡一下心理,问题是这地方却没有一个能为她主持公道的人。

阿伟回来后,小玲告诉他,向红梅来过了。阿伟问她有何感想?小玲说,反正迟早有这么一天的。来了就好。闹事了吗?阿伟很关心这个问题。小玲说:没有。她表现很文明。我对她的气愤表示理解。阿伟说,你小些,应当尊重她。小玲说,尊重总是相互的。只要她不伤害我,我怎么会去伤害她呢?

阿伟很欣赏小玲的模样。他觉得她简直是一件奇妙的艺术杰作。穿着孕妇专用的宽大黑裙子,颤悠悠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齐腰以下的部分像个发胖的伟人。双手叉腰那么一撑,就透出几分慈母般的威严和厚道,比以前更加耐人寻味。阿伟凝视着她,觉得她魅力无边。阿伟最喜欢做的一项工作就是让她躺床上掀开裙子,对着腹部俯首帖耳听胎心音。每天他都要这样陶醉一次,感受自己脉搏的跳动,听出自己的影子。他的事业后继有人。阿伟在做这事时从不避人,阿琴看了很忌妒,就对张子君有些意见。她说:你看我哥!子君说这怎么能比,他可以在我面前掀开小玲裙子听,我能当着他的面掀开你的裙子吗?谁叫我是他妹夫呢?阿琴说,你就从来没听过我肚子。子君说,我这人胆小怕事,平时毛手毛脚,就怕伤了孩子。说着就把耳朵贴在了阿琴肚皮上。月佳住在中间的房间,晚上左右两边都说着同一个话题,听得就有些不耐烦了。她把棉花塞进耳朵睡觉。

身为保姆的月佳实际上已上升到主人的地位。她聪明伶俐,能说能干,又蛮讨人喜欢,深得小玲的宠爱。平时,家庭生活全由月佳安排,完全一个内当家。小玲只管把伙食钱给她,由她掌管。她在厨房贴了几张纸,把常用蔬菜都填进表格,然后记下每天消费的数字。这是提高家庭消费透明度避免嫌疑的一项有效措施。那天阿伟在厨房视察卫生状况,看见那张账目,一把撕下来。他觉得太小气了,这样的零碎细账不能出现在他家里,叫外人看见有失体面。他质问这是谁干的,月佳说,除了我还有谁?阿伟说,真是丢人现眼了。月佳说,不丢人现眼也行。每个月从我手上流走一干多块钱的伙食费,我不记账,你们不怀疑我,我还怀疑我自己呢。年长日久了,累起一大笔,说得清吗?阿伟说,屁大个事,有啥说不清的!月佳说,你说得倒轻松。不这样也行。以后你去买菜,家里的活我全包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阿伟揪着月佳耳朵说:你倒好,才来几个月就开始顶嘴了!

月佳挣脱被捉住的耳朵,有点灼热发痛,一边揉一边说:咱来时就有言在先。咱不是仆人不是丫环,咱是来打工挣钱的。一个原则是平等。既然平等,我们就可以在桌面上讲道理。咱是粗人,比不得你们知识分子,如果为柴米油盐的事弄得大家不快,就没意思了。我知道你们大户人家,不在乎三五几百元的。可钱从我手上出去,我就得检点清楚。这个社会,不说多少钱,为一块钱也可能把人格丢掉。

阿琴说,其实月佳说得也对。这是对她自己负责。

小玲说:我一开始就喜欢她这样,明白人干明白事。一月开支一千多块,就是你阿伟也未必说得清。

阿伟又摸摸月佳细嫩的耳朵,说:这倒好,你们都攻击起我来了。

小玲、月佳、阿琴、阿伟四个人,正好一副麻将。月佳借口技术不好,拒绝上场。小玲说,三缺一,你不是故意晾台吗?月佳说,你们要玩,我打电话叫肖平哥来陪你们。小玲说,你也不嫌麻烦。阿伟这时已把麻将铺好,手上捏着一个东风发愣。他实在不想回向红梅那里去,就在这里消磨时光。三个人都坐定了,月佳迟迟不肯上。她也很想玩玩的,可就是怕输。每月一百元工资,在全市保姆中是最高的。她怕一会儿输光,一个月不就白干了?小玲似乎看出了她的意思,你是没钱吧,姐给你。说着递过去五十元。月佳把钱推过去,入座后说:不玩钱行不行?阿伟扭过脸去:没点刺激,那还叫玩吗?月佳码着麻将说:就拿五十元输,输完就不来了。

月佳不仅打得好,而且手气也好。阿伟说,真是怪事。每次打麻将,总是身上没钱的人赢。前几次玩,都是刘亚琴手气好。现在又出了个月佳。月佳说,世道有时候就这么公平。其实,把富人腰包里的钱往穷人身上装本来就是合乎道理的。麻将是个有灵性有侠气的东西,它懂得劫富济贫。月佳在说话间,其他三人都看着她。小玲和阿伟交换了个眼色。阿伟越发觉得她不像个保姆了。以前觉得她气质形象不像,她那副讨人喜欢的模样不像,现在觉得她的言谈修养都不像保姆了。阿伟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乐于跟这样一位保姆相处。他甚至觉得跟她斗嘴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女人,只要长得好看,嘴甜,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都是会讨得男人喜欢的。她就可以很好地生存下去,至少不愁衣食。阿伟又发现了一个道理。

阿伟在小玲那里玩得痛快乐而忘归。每次他都回家很晚。他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张难看的脸色。又到那个野女人那里去了吧。向红梅冷冰冰地问他。有时他哼一声,有时扯谎到肖平那里去了。两人脸色都很僵硬地对视一下,然后向红梅转身去干自己的事。阿伟就准备洗嗽睡觉。自从林萍制造那次信件事件后,阿伟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向红梅不再给他洗脚了,包括打洗脚水。他向来对洗脚的事情不屑一顾,脚总是要洗的,但这不是堂堂五尺男儿应当干的事。早在几年前,当他亲眼目睹肖平自己洗脚,他曾经感到非常惊讶,不止一次嘲笑过肖平,连洗脚也要自己动手。现在,他足以在朋友们面前自豪得意的资格丢掉了,洗脚洗脸成了每天晚上不可缺少的重要工作。面对一片五光十色的毛巾世界,他分不清各种毛巾的分工,常常张冠李戴。阿伟洗脸还是熟练的,基本上是从小就会。但自力更生地洗脚就非常别扭。他觉得弯下腰去是件很吃力的事。为了不改变挺胸抬头的姿态,他是伸直脚杆脚洗脚,以脚洗脚虽然有许多地方不得到位,如脚丫子踝骨下方脚板心等易藏垢纳污之处,却也方便。阿伟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向红梅。向红梅说,那些阴暗角落是死角,要亲自动手才行。你不要指望我。他苦楚地笑笑,艰难地伸出手去,当许多脏物从脚上脱落时,才发现洗脚并不那么简单,因此想到向红梅的许多好处来。向红梅说,你要拿出搞女人十分之一的工夫来洗脚就不错了。

以前换衣服都是向红梅提前备好。现在不行了。那天,向红梅把所有衣橱打开,对阿伟说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儿子的,让他记住,别弄错了地方。但阿伟老是弄错。向红梅后悔不迭地说:像养独生儿子一样养丈夫,谁家男人像你!阿伟说:都是你把我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