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情人时代

生意场上的阿伟日渐显得老道娴熟,充满自信的他稳操胜券地把生意推向了火红阶段。尽管他在许多时候表面上不动声色,在暗中他却不停地算计着。对于顾客来说,不管阿伟其人如何,仅凭他恪守商业信誉这一条就使他在市内的口碑机好。他机智地维护着顾客利益并在此基础上设法去掏空他们的腰包,把别人的存款变成自己的储蓄。他确认只有现在才是真正为自己干事,为自己干事就容不得虚假和欺骗,需要绝对的虔诚和真实。令全市商业界咋舌的是,他对自己所经营的商品全部实行终身免费维修。要说这并非他的创举,不少商业大户都曾试图这标去做,但保险公司考虑到风险太大而未敢承保。他阿伟能攻破保险公司这道铁门,就不能不承认他的商业信誉和活动能量的双重作用。频频出现的电视广告使顾客们对他如痴如醉信若神明。他确信无论是社会集团还是家庭个人,把钱花在一个可靠的地方,这是所有消费者的一个最基本的选择。

阿伟喜欢做那种一锤定音直来直去的生意,他不大乐意在谈判桌上玩弄花言巧语或互相提出苛刻条件软磨硬缠。尤其害怕接待外地客商。一般业务人员也倒罢了,最难对付的是那些经理总裁之类。一笔生意谈成之后,他们就要提出泡妞的要求。不是进歌舞厅就是进夜总会。花钱不要紧,问题是难得找人。阿伟不熟悉暗中卖肉的那类女人。那天接待一个姓李的老板,阿伟急得没法,就去找张子君。张子君说,哥,咱可是改邪归正的人了,什么忙我都可以帮,唯独这忙不行。阿伟说,我想你是从流氓堆里混出来的人,多少还有些老关系。子君说,你老用老眼光看我,妓女也有弃娼从良的时候呀。李老板说,洋妞找不到,本地土产的也行。阿伟说,还洋妞呢,本地的我都没法!阿伟又说,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究竟怎么了,跟那些毫无感情也不认识的女人住一夜有什么意思!李老板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那是我穷的时候。现在已经习惯了。一个很健壮的男人,成天都在拼命赚钱,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只有塞进女人的下身。社会上有许多女人需要钱,又没有别的赚钱办法,卖肉就一本万利。这也是周瑜打黄盖。阿伟眯着眼睛,好奇地问他究竟搞过多少女人。李老板扳起指头数数,怎么也没有数清。他告诉阿伟,他的一半收入都贴在女人肚皮上去了,泡过几个国家的洋妞,国内各省市的都泡过。他都快五十的人了,不抓紧时间花几年,死了怎么也想不通。像他这类人,就属于穷得只剩下钱的人,文化不高,没有著书立说的本事,也没有成就功名的奢望,只要能及时行乐就算不错。阿伟羡艳这种福气。说到兴处,李老板就要现货。阿伟无奈,只好把他领进红黄绿歌舞厅,找了一位陪舞女郎。一曲未终,两人就搂紧了。一会儿就进了宾馆。阿伟简直觉得他是神嫖。

事后,阿伟对肖平大发感慨,埋怨当今世风日下。肖平说,你感慨什么。你跟李老板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阿伟说,咱可不一样,咱是以感情为基础的。肖平说,你说这话不害羞?阿伟说还可以。肖平说,以后国家应当颁布一条政策,凡是男人在当老板经理之前,应当首先作阉割手术。否则,这个世界就要被情欲所淹没。

阿伟公司的兴隆给报社公司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像警犬一样注视着阿伟动静的林萍在强大的攻势面前采取了一些应急措施,不得不暂时放弃一些经营项目以萎缩业务的方式来减少公司的资金沉淀。林萍认定阿伟是踩在她的肩上走向兴盛的,社会公众由对报社公司的承认向阿伟公司转移,是阿伟前期的宣传攻势造成的结果。她完全有理由认为阿伟是在报社公司的碗里抢饭吃。她继而想到阿伟当初极力举荐她当总经理,并非出于情人之间的良好愿望,而是要把她推到这个位置上受苦受难受罪受煎熬,阿伟就可以站在看台上欣赏她的痛苦。她不知道阿伟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戏弄她玩弄她调弄她,也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鬼使神差地爱上这样一个仪表堂堂的鬼魅。早知如此,她就不把那个金戒指送给他了,而他伤害的却是用钱也买不来的滚烫的感情。

每每想到这些林萍就伤心得直想哭,鼻腔里便有一股酸涩的液体在窜动。而每次眼泪流到眼眶边沿时,她便恨恨咬咬牙,觉得为这种人哭不值得。浸出来的那么一点湿润很快又被干燥高温的空气风于,记忆只在眼角留下一点模糊的痕迹。立乔早已看出她内心世界的痛楚,却无力帮她排解。立乔在经营上属于两头跑的人,自己担任南方饮料公司总代理本来就忙,根本就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单位的份内工作。来自各个方面的苦闷懊恼压力融为一体,使林萍在烦躁中的精神失去了内在支撑。在张子君搬迁的事上,突然杀出一个助人为乐的好心人叶蔓,致使她的报复行动被迫中止。她对阿伟的耿耿于怀,迫使她时时处处在寻觅新的突破口,拿住他的命脉,彻底扰乱他的阵线。而最有效的方式是从精神意志上去瓦解摧毁他,使他从经营上陷入全面崩溃的境地。

林萍处心积虑的愿望终于如愿以偿。她在寻寻觅觅时漫不经心地收获了意外。这就是小玲的怀孕。

林萍知道小玲怀孕的消息时欣喜若狂。喜悦的状态如同她当年自己怀孕要做母亲时那样。那天她与立乔在办公室天南海北地瞎聊时,立乔说小玲到医学院进修去了。去的时间在五月底。立乔说这不是人学时间,而且做为一般护士到医学院进修有点文不对题。立乔的话引起了林萍的警觉。林萍当天就跟在医学院教务处的同学拨通了电话,请他寻小玲其人。回答是查无此人。进修班只培训医生医士,护士不在进修之列。这个信息的获得使林萍如获至宝,根据线索跟踪追击成为她那几天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

林萍郁郁寡欢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兴奋振作起来。暑热不再可怕不再恶毒不再令人畏惧。她到医院去打听小玲的下落,回答都是到医学院进修去了。林萍又问她家在哪里,人家说小玲没有家,小玲从小父母双亡,是叔叔带大的。林萍从医院染了一身药味儿出来很失望,但她又很快恢复了昂扬斗志。路过张子君门店时,她突然想到阿伟与张子君的亲戚关系,猜测小玲的下落子君可能知道。她开始读一本关于外国密探的书,根据书中讲的如何寻找线索从线索里发现问题的方法和步骤,买了一些饮料和滋补品提到子君店内。子君见林萍提着礼品类的东西觉得蹊跷心下惶惶,脸上露出难以琢磨的表情。林萍说你还生我的气是不是?子君说不是不是。他说他知道房子是公司的,要停止出租任何理由都是可以的,他都毫无办法。继续给他租用是对他的支持和照顾。他非常感激。林萍说那是她一怒之下干的事,之后马上又觉得太不该太小家子气了甚至无聊。她跟阿伟是情人,即使有点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可旧情还在,面子是要给的。子君一听,也觉得林萍说得入情入理,看不出什么虚假。林萍的丹凤眼看他的时候喷射出咄咄逼人的灼热,子君对她的美丽充满敬畏。他喜欢跟漂亮女人相处并说真话,跟漂亮女人相处心头舒服,他甚至觉得欺骗一个漂亮女人是件不道德的事情。林萍见他逐渐兴奋,就说到阿琴。子君说阿琴怀孕了,再有几个月他就要做父亲了,所以阿琴就不能来店里帮忙。林萍迅速把话题转到小玲。林萍说,她早就想去专门看看小玲,苦于没有时间,见个面也不大方便。买的这些东西都是双份,阿琴和小玲共同享用,托子君转给她俩。受宠若惊的子君从林萍口中听出她似乎非常清楚小玲的情况,就把小玲平时怎么打发寂寞时光还请了保姆等事情抖落得干干净净。他当时告诉漂亮女人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还有点洋洋得意。一高兴就嘴无遮拦地把一切情况和盘托出。若干天后他知道出了问题时,他对着门外那块蓝天大骂一声:女人是祸水!

林萍对搜集到的情况进行了整理,有点像现在的某些报告文学作家那样,在整理采访笔记时总要来点添盐加醋。比较起来林萍更追求一种轰动效应。为了实施恶毒的报复计划,她把字写得很清秀,写得像其人一样端庄可爱。她每下一笔都觉得自己在佐证一个铁证如山的事实。她把阿伟的名字故意写得十分丑陋,因为他不仅背叛了妻子而且背叛了情人,不仅欺骗了妻子而且欺骗了情人,不仅伤害了妻子而且伤害了情人。丑陋的灵魂只配得上一个丑陋的名字。数十处“阿伟”有那么一两处写得还可以,她就觉得太便宜他了,于是便在名字上加上了黑框,黑框敲响了阿伟的丧钟,似乎提前把他送入地狱。林萍恶毒地笑起来。她把具有揭发性质的材料写好后,晚上拿着公司电脑服务部的钥匙,自己加班亲自上机打印。看着散发出墨香的成品,她感到自己正在从事一项伟大艰巨的工作。她甚至突然觉得阴谋是个褒义词,是个美丽无比甜蜜无比温柔无比的褒义词,它是对人类智慧的沤歌和赞美。难怪人们用起阴谋来总是挖空心思搜肠刮肚其乐无穷。

向红梅是在极佳的精神状态中五雷轰顶的。头几天又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街道积水盈尺车淹半轮,雨水把空气、地面和城市的伏旱高温降到了人体能够承受的程度。阿伟生意火红情绪激昂,每天都要给向红梅讲生意上的丰硕成果。他跟林萍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正在向矛盾深处激化,小玲挺着将军似的肚于坐以待产,阿伟的旺盛精力不再被情人们瓜分就只有向红梅独自享用了。向红梅就喜欢在大雨过后的融和天气里做爱,阿伟也觉得到了补偿她昔日性饥饿的最佳时期,他有能力也乐意在这段时间让她吃饱喝足。向红梅不像往常那样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她倾向于追求数量和质量的同步提高。她不喜欢空调的声音,空调的声音与做爱的声音同时争夺一个空间会降低甜美和谐的程度。她不喜欢关上窗户,封闭会使屋内变得拥挤和狭小。她喜欢这样,在灯火阑珊人声初静时,把床头小灯调到最合适的程度,然后再打开窗户拉上窗帘,让月光和微风同时渗入室内。她觉得这样是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做爱。偶尔也钻进来笑声,汽笛声或微风,她想这也不错,有它们的参与会丰富感觉。她甚至想把做爱的声音通过窗户传播出去,渗透到夜色中或灯光里,让邻居们或楼下行人去感受他们的幸福之音。她觉得他们做爱绝不是单一的孤立的自私的生理需求,每一次高潮和满足的过程,就是一次生活和生命的辉煌展示,是人生美味的高度浓缩,是青春火花最激烈的迸发。她便沉醉其间,伏在阿伟身上久久不动。她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之后,就为阿伟穿衣服。她非常乐意为阿伟脱穿。然后把被子当枕头垫高,让阿伟靠着,给他递茶递烟。阿伟喜欢靠在床上吸烟,一边吸烟一边看向红梅清洗自己一边说话。向红梅时常提醒他该叩烟灰了,否则就要掉到被子上去。还喜欢提醒他把手抬高点,不要让烟头烧了被子。向红梅看着阿伟靠在床上抽烟的模样,宛似一尊门神,散发着威严和神奇的光彩。这就是她的上帝,她在与她的上帝对话并享受着上帝的荫庇。

向红梅发现她的上帝并非真正的上帝而是魔鬼,是在头夜几度春风之后的翌日早晨上帝上班去之后。她已被枕衾销魂滋润得轻松自在活力奔放。蹲在厕所欢快地撒了一泡泉水叮咚的早尿,然后迎着初升的秋阳准备骑车到市场上去买菜,刚走出报社家属院的大门就听到看门的老头叫她取信。她一看是百货公司的信封,觉得没有任何价值,顺手就扔进了自行车前面的篮子。她说不清从何时起她突然瞧不起她曾经赖以生存的百货公司了。这种单位的信封放在篮子里有失体面。于是就把信封正面向下放着。她买菜的速度很快,因为不需要讨价还价,她尽情地挑选最好最贵的菜买,物价上涨因素及其某些菜农故意抬价对她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带着露珠和水分的鲜菜盛满篮子拿回家时,信封已被浸得精湿。直到菜饭做好等阿伟回家吃饭的空隙,她才漫不经心地拆开信封。文化程度不高的向红梅一字一句认真读下去时,她就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向红梅什么都没想也没来得及想就默默无声地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桌上放着两排热气腾腾的阿伟喜欢吃的菜,厨房的煤气灶拧到最小程度,怕阿伟中途带客回家或想另外添菜而未熄灭的。从阳台上斜照过来的被云彩染得乌红的太阳在室内呈现一个三角,与向红梅昏迷的身体保持着一定距离。几丝无影无踪的轻风从厨房溜进来撩起她的几根秀发向上掀动着,一副翩翩起舞的样子。头发的动与她的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在这时男悟不期而入。她平时很少来她家,这天是上班中途来找一件女人用的东西。她进屋后发现向红梅躺在沙发上,意外地发现了那将揭露阿伟隐私的文字,才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她并非睡而是昏。于是她平生第一次做贼,饶有兴趣地把信和信封都装进了口袋,转身就下楼走了。其实男悟当时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和动机,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无论在任何时候,桃色新闻和桃色事件总是以其特殊的魅力吸引着无数好奇者去窥其隐秘。男悟还稍稍犹豫过这样随便拿走别人的东西是否妥当,她想既然是打印稿就不止一份,再说她也不过是重复别人已经看过的东西而已。如果拿走,也许对阿伟是有利的,这就使向红梅失去了证据。男悟在看过之后,也没对任何人讲过此事,作为一种不光彩的行为,她在上厕所时就把它当作手纸扔掉了。向红梅放在桌上的信件不翼而飞,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

阿伟回家时哼着一路三国演义的主题歌。他摇头晃脑自言自语地说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带着这句话的余音进门时,见向红梅伏在那里,以为她装睡,便想是连续几夜颠狂的疲惫所致。阿伟于是轻轻地拍向红梅的头,向红梅于是渐渐苏醒过来。被摇醒后的向红梅定定地望了一下阿伟,忽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肝的长嚎。阿伟觉得好生奇怪,早晨他出门时还是好端端的,怎么就一反常态了。一哄,还哭;再哄,哭得更凶;三哄,泪如雨下。阿伟索性就不哄了,端起碗碴吃饭。全是他喜欢吃的饭菜,他吃得神情专注。向红梅更加难以容忍阿伟对她的置之不理,她像一头发情的母狮挺身而出夺过碗去,连同掉在碗里的泪水砸在了地上,碗碴和米饭迸溅得满屋都是,像一堆掀开的冬雪。阿伟抓住她的手,问她为什么这样,究竟出了什么事。向红梅挣脱着说,放开我放开我!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放射出恐怖的光芒。泪水挂在细长如绳的鼻涕上结成一颗晶莹的冰棱。她带着悬而不断的鼻涕转过身找证据,左找右找不见,想必是阿伟拿去了。

阿伟问她找什么。

就是你拿去了的那个东西。

我什么也没拿。进门就见你睡了。

你把东西给我。向红梅流涕涟涟地伸出手。

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或者做了恶梦?阿伟确实觉得她做了恶梦。

那好。你说没拿也行。向红梅指着门:你走。你走——!

我到哪去?

到你那个家去!

哪个家?

小玲那个家!向红梅擤把鼻涕弹出去,拉起一条沉重白浊的线段。

这时阿伟的脸才完全变形,五官膨胀而歪曲。先前的锐气荡然无存。他不明白小玲的事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东窗事发。他想一定是在什么时候出了疏漏而泄密。只要运气不好,再狡猾的狐狸也会被拙劣的猎手抓住。他现在只有向她半真半假地坦白交待。

我不听!你说的话都是假话!你骗了我十多年!向红梅打断阿伟的话,觉得自己真理在握武器在握,她完全没有必要听他的任何解释了。他的任何解释都只能是更加恶毒的骗局。她看着阿伟虎死不倒威的脸,感到他是那么丑恶那么阴险那么可怕。她一直自信地认为爱上了一个值得一爱的并且终身值得去爱的男人,结果却爱上了一个连狗都不如的人,一个恶魔一个败类一只野兽。

这时儿子放学回家,一看景状就知道父母干仗了。他向父母做了个裁判暂停的手势。以前两人吵嘴都是这样有效制止的。向红梅对儿子说,饭在锅里你自己吃,我们都吃了。一边说一边擦泪。然后把地上的碗碴和米饭扫进垃圾铲里。

精心伪装多年突然被揭开本来面目的阿伟觉得失去了往日的荣光,灰溜溜地钻到卧室去了。阿伟躺在床上的样子颇像一具硬僵的死尸。肚子的饥饿感倏然消失了。他轻轻闭上眼睛时,眼前浮现出一片朦胧的白光。他睁眼寻视,发现窗帘并没关严,一线阳光透进来有些刺目。阿伟选择了一个侧卧的姿势安下心来想事。他很自信他的预测能力,暴风骤雨终于在预料之中来临了。他将度过一段人生最尴尬的艰难岁月。悠然自得风风火火的潇洒将暂时偃旗息鼓。突如其来的袭击使他必须正视现实的矛盾。他有一种苍凉感,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命运安排他必须这样在泥淖中摸爬滚打折腾熬煎。也许这正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应当走的道路,在事业与女人的搏杀中日渐成熟。它排除了一帆风顺的平庸四平八稳的呆板和风平浪静的沉寂,在轰轰烈烈曲曲折折中铸造自己高质量的生命历史和灵魂。想到这些,阿伟又涌动起一股得意之感,脱光身子缩在被窝里窃笑起来。他挑衅地对着客厅那个方向说,两个家怎么啦?小玲那个家怎么啦?老子就应当有这么多家!老子还要四海为家!声音在被子里形成一股鼓荡回旋的气流,但并没有传出去。他却听见了外面有洗碗扫地的声音,他想那个将来可以当总统的儿子已经吃毕了饭。男人一般的儿子一直吃饭气吞山河像个饿鬼。他想到儿子就心血来潮地兴奋。儿子在夏天赤卧在小床上,常常在梦中硬起小鸡鸡直指蓝天的情景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从儿子身上看出了自己的脉骨真传。

遇到好事往坏处想是居安思危,遇到坏事往好处想是胸怀博大。阿伟常常用这种办法对待喜忧。他不是那种进亦忧退亦忧的角色。去年的惊雷今年响,明天的暴雨现在下,反正总是有这一天的。既然小玲的事已经曝光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无非是家里会多一些眼泪和口舌。反正向红梅的这两样东西都不值钱,平淡的生活过久了调节一下情绪也不错。如果要装点生活,实在是没有比眼泪更好的东西了。

向红梅眼泪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却并没有撒泼打横大吵大闹。她在这时依然视阿伟的教导为圣旨:夫妻间的矛盾避着孩子。这天是星期六,儿子下午在家,阿伟坚定不移地在床上躺着。因为早晨喝了许多水,中途起床撒了一泡憋了很久的长尿。既然睡不着又肚中渐饥,他就一边拿本闲书看一边观察外面的动静。他听到儿子大咽大嚼吃晚饭的声音,突然有些嫉妒儿子,老子受到冷落就轮到你小子享福了。他的牙帮骨发出咕咕的摩擦声,与肚子的咕咕叫声对台戏一般里应外合遥相呼应。

他烦躁起来并且有些急功近利。他饿。吃饭问题成了最现实的问题。他希望向红梅尽快闹起来以使事态尽快平息,他也好吃饭。但向红梅依然没闹。他想她在推迟闹期或正在酝酿方式、方法和步骤。

晚上,向红梅还是没管他的吃饭问题。写了一张条子放在阿伟枕头上,然后到儿子房里睡觉去了。条子的内容是这样的。

结婚十五年来,向红梅给他洗了十五年的衣服(包括出差、上学三年

都是把脏衣服往家里提,或者是向红梅赶到学校去洗。),给他挠了十三

年的背,擦了十三年的皮鞋,洗了十二年的脚,给他脱了八年的衣服,穿

了六年的衣服,给他洗了八年的澡,洗了八年的脸,有四年时间是把他抱

到床上睡觉的。

阿伟对条子上的数字表示认可,略有出入也问题不大。他感到向红梅把感情上的东西全部量化了。量化了的感情也有说服力。他把条子看了十遍,只琢磨出一个道理:向红梅当过营业员和会计,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