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阿伟总是感到头问心慌。他全然没有心思打开后窗欣赏树和树上的鸟和树下的人了。他不知道窗外的景色依旧那么美好。前段时间给他的那种新奇感觉已恍若隔世。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享受这份闲情逸致。向红梅却兴趣盎然。那天黄昏她在窗台上眺望了很久,对阿伟说,你过来看看,树上有许多鸟。还有几对等待夜幕降临后伺机行动的恋人。
阿伟坐在床上抽烟,说,那有什么好看的!
向红梅脸上映着一层余晖,说,你不是说诗情画意吗?
阿伟说,什么诗情画意,什么都没有了!
向红梅走过来,从阿伟脸上发现一些骚动不安的情绪,说,好像不高兴?有心事?
阿伟硬梆梆地吐出一个字:烦。
烦什么?
什么都烦。这个烦字掉在地上弹得老高。
究竟怎么了?
别问。一问更烦。
向红梅就不再问了。知趣地欣赏着窗外景色。
阿伟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围绕他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使他走向了一个进退维谷举步维艰的境地。他体味到了一种别开生面的痛苦和独树一帜的烦恼。以前是为没有女人和金钱而痛苦而烦恼,而且延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刚过几年的和平时期,相反的烦恼和痛苦接踵而来。他甚至感到应当珍惜它爱护它,不要把它随便挥霍和浪费掉。在分秒必争的苦思瞑想中,他非常明确地罗列了现在的状况。其一,私生子的问题最终会发现的,报社绝不会允许他这样一个记者兼经理来养育一个被称之为丑恶现象的产物。由此造成的家庭和社会影响必将风起云涌震天动地。其二,立乔、林萍这两个助手都将在各自的利益前面分道扬镳。公司没有充足的后劲,辉煌岁月将成为昨日黄花行将就木,等待他的将是一个难以扭转的效益滑坡。其三,自己拥有那么大一笔灰色收入,一旦翻船性命难保,不仅仅是记者经理当不成的问题。反复权衡各方面利弊,激流勇退可能是最佳的选择。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昏暗时期卸职不干,干净利落地摆脱这一切内忧外患的繁琐和纠缠。一旦辞职,所有难言之隐就像恩威洁尔阴一样一洗了之。那就谁也管不着谁了。手上拥有的五六十万元巨款也够他用一辈子了。何况他还在不断地挣钱,不存在养家餬口的问题。情人爱人后人本人照样过得潇洒。再说,经过一年多的商海陶冶,学会了一身赚钱发财的本事,也学会了一身吃人宰人坑人的本事。黄道红道黑道都是生存之道,只要我过得比你好怎么都成。思来想去,阿伟终于横下一条心:辞职。
肖平对阿伟的这种选择持有异议。肖平说横下一条心干革命是可以的,辞职却并不美好。辞去经理当然可以,辞去公职大可不必。妥当的方式是干编辑记者,重操旧业。如果什么都不要了搞单干,生意场上时刻都充满了风险,万一将来挣不来钱就没指望了。肖平这番话是在小玲新居说的,当时刘亚琴也在场。后来肖平觉得自己忽略了阿伟的资产问题,又重新改换了口气。他说如果有充足的资金来养活妻子情人和孩子的话,辞去公职也未尝不可。阿伟高深莫测地笑笑说,估计够用。肖平听出了这句话的信心实力和份量。阿伟说,退回报社当记者编辑无疑是一条路,但恐怕行不通。现在报社的记者们都有些眼红我忌妒我,巴不得我在什么时候栽个跟头永远爬不起来。将来孩子出世有了风声,即使领导们卫护我,也会弄得状纸满天飞。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整人就特别心狠手毒,他们怎能容下我?知识越多越反动就表现在这些地方。那时头头们也爱莫能助。与其将来尬尴,不如现在就找个台阶下。我一旦成为自由人,无职无权无单位也就与他们无任何利害关系了。这样我就可以轻松自在地干一番属于自己的事。刘亚琴说,我觉得也是这样,赚钱的人干到你这种程度,也应当见好就收。
离群索居的小玲来了人就来了精神。孕妇脸上特有的斑块已露出崭新的苗头,正在缓慢蚕食那块富有弹性的肥沃土地。她并不参与说话,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屋里的每一个人,用事不关己的态度听着他们的谈吐。在她看来,阿伟的脚下到处是路,无论走哪条路他都不会摔跤。他的聪明才智和巨大能耐决定了他永远高奏着自己的凯歌,所向披靡一往而无不胜,用不着谁来指导他为他指点迷津。他是个没有迷津的人。因此,无论别人怎样高谈阔论都无足轻重。她静静坐在那里的样子像一个大肚花瓶。听烦了她就撑起微胖的身子给大家取吃的,让大家的嘴忙个不停。她干这些事时虽然有些困难但又殷勤得幸福不已。她披着满额的毛毛细汗坐下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要去取东西,被刘亚琴一把扯住了,说:你歇歇好不好,我看你就特别累。小玲靠近阿伟身边道:抱抱我。阿伟看了一眼肖平说:有人在这里,我怎么抱呢!肖平说:人家累了,你就抱抱吧,我们权当没看见。小玲就坐到阿伟怀里了,阿伟用手搂住她的腰。阿伟说:比以前重多了。小玲说:可不是。以前是一个,现在是娘母俩。一会儿,阿伟推开她说:抱抱就行了吧。坐一边去。
小玲身子从面前擦过的时候,刘亚琴有种芝焚蕙叹的感觉。她的目光停滞在小玲腹部至腰际的段落。这是她最辉煌最精彩最宝贵也是她最得意最累赘的一部分。刘亚琴担心的是她那小巧玲珑的身子能否承受如此重负。兀突而起的垂悬给她的印象是骨质增生般的节外生枝。她替小玲暗暗感到难受。刘亚琴说,你可以听些胎教音乐,给胎儿一个良好的发育环境。
小玲说:就是。我买了许多这样的磁带。说着就要取来给她看。刘亚琴说不看了不看了,知道了就行了。她觉得小玲这人倒也不错,热情大方天真幼稚,长得又好看,就是嫩了些。却并不损害她的娇好可爱。
小玲把刘亚琴叫到另一个房间,避开男人们,凑近她轻轻问道:我问你一句话,你别生气。
刘亚琴说:你问。
小玲问:你和肖平哥是不是那种关系?
刘亚琴说:我们是好朋友。仅仅是朋友。
小玲有点不信,用导师的口气关照说:如果是情人,干那事时,千万要用避孕药物,怀上了可是不得了。堕胎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刘亚琴毕竟是处女,听到这赤裸裸的话不禁脸红到耳根。说,你别胡说。我们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肖平是个很负责的男人。
小玲说我看得出来你很爱他。既然爱他就要打破距离。
刘亚琴说,我确实很爱他,他很惹人爱。
小玲说:那你就跟他住一块儿算了。不管名份怎样都无所谓。爱总是正确的。
刘亚琴说,我绝对不会给他生孩子。至少我觉得那样不妥。生孩子是妻子的事情而不是情人的事情。各自的义务责任和分工都不同。你是越俎代庖干了属于妻子的事。
小玲说我很乐意这样,因为我太爱他了。以后不管别人怎样看我,情人也好,第二夫人也好,妾也好,姘妇也好,我都统统接受并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刘亚琴问:你会嫁给他吗,或者以后会爱上别的男人吗?
小玲说,没想过。要嫁给他就必须拆散他现在的家,那就苦了向红梅母子俩,我又于心不忍。我已经掠夺了她的丈夫,不能再把她推向深渊。咱们都是女人,还得替别人想想。我要爱别人是无论如何爱不起来的。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过吧,日子就是这样过的,只要舒心,每天都是好日子。
刘亚琴细细审视小玲一番,觉得她正在走近一个神话。
这天肖平他们在这里吃饭。小玲家里来了一个农村保姆叫月佳,会做一些简单饭菜。月佳十七岁,朴素大方,跟小玲一样地匀称且小巧玲珑。这是小玲在劳务市场瞅了近三十张脸之后选中的一个可意人儿。小玲一看见就喜欢上了她。她甚至觉得她们应当作姊妹。两人长得颇像。月佳进门就玲姐玲姐地叫得亲热,小玲心里暖烘烘地,一高兴把她这些年不常穿的衣裤裙袜全给她了。月佳干起事来风风火火粗手重脚,尤其是切菜的声音特别响亮特别清脆特别急促,小玲从小就不大喜欢切菜的声音,听来就很烦躁。小玲说,这是噪音,会影响胎儿发育的。月佳用力就很轻了。小玲觉得月佳很听话。第二天阿伟就对月佳讲了,让她在这里安心干下去,以后不想干了或不需要了,在城里找份工作,就可以不回农村了。月佳高兴得心花怒放。
晚间两人聊天时小玲才知道,月佳去过不少地方。北京深圳都去过,当过一段时间的打工妹。她说外面的活不是人干的,大地方的男人都是畜牲。她对男人的刻骨仇恨使小玲看到了某种令人同情的遭遇。所以愈加对她施以厚爱报以温暖。月佳也是个知情达理的姑娘,她似乎非常清楚这是一个秘密处所,善于察言观色的她能从家里来客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他们与主人关系的亲疏,然后就根据这些关系的深浅厚薄来采取程度不同的热情态度。刚来时,肖平对阿伟说,这个月佳怎么看都不像保姆,倒像个中学生。月佳一听就不高兴了。后来她对小玲讲,她不喜欢别人叫她保姆,保姆给她的感觉就是奴仆。于是小玲对外就称她小妹,月佳觉得这样就平等了。为了检验月佳的手脚是否干净,小玲多次故意把零花钱到处乱扔,月佳每次给她收拾起用皮筋捆着放在一处。月佳说,钱多也不能乱扔。小玲弄得很不好意思,像在给她上政治课似的。几天之后,月佳误解了一个让小玲伤心的事实。她问小玲阿伟哥哥为什么晚上不回家住?小玲说,他还有个家,他每天要回那个家去住。月佳试探地问是不是他有两个老婆。深圳就有许多男人是有两个老婆的。小玲一时被她问得发愣,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见她已懂事,瞒是瞒不过的,就给她讲了实话。月佳说,这么说,你还可以找一个。小玲就笑,笑她说傻话。
厨房靠在西边阳台一端,锅碗瓢盆全都盛满了灿烂的夕阳。一盘盘一碗碗的阳光使色彩本来就好看的菜肴更加鲜艳更加诱人食欲。刘亚琴看得眼热,就用手指去夹菜吃。她对月佳说:炒菜我不如你。月佳说,你是太谦虚了。知识分子都是这样的。刘亚琴听后一笑,觉得这不像个保姆说的话。月佳递给刘亚琴一只鸡腿让她啃,刘亚琴啃着鸡腿连声称赞味道不错。肖平说,你以后要向月佳多学点。阿伟说就是,以后好多做些好吃的,给作家补补脑子。刘亚琴笑道,即使我学会了,伺候肖平的时候可能很少。肖平说那无所谓,我天生就是没口福的人。
饭后打麻将。刘亚琴身上没钱,把手伸出去向肖平要,肖平就递给她两张百元券。阿伟说,早就听说男悟把钱管得紧,现在已经管不住你了。肖平说,至少现在出门囊中不再羞涩。他已经掌握了如何从自己稿费中提取活动经费的要领,从而中饱私囊,收入隐瞒不报。这种变化是从去年开始的。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他深刻认识到在情人面前腰包空空是件尬尴而耻辱的事情。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较量,肖平和刘亚琴把阿伟身上的零钱打得精光。阿伟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你肖平马上就要失恋了。肖平说,我本来就不存在失恋的问题,你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刘亚琴说,我们永远不会失恋。因为我们团结一致心向党。肖平说,输了不服气可不行,想转败为胜可以再来。阿伟于是便从小玲那里拿了两百元重整旗鼓。时间在玩耍中飞快地跑,不知不觉到了十点半。刘亚琴一看表就急着要走,说回去晚了学校会有意见的。阿伟和小玲诚心诚意挽留他俩,让他们就住在这里。刘亚琴站起来之后又坐下了,还真有点不想走的意思。肖平把麻将一推,说,那怎么行,想把我拉下水,没那么容易!小玲说,谁想把你拉下水,你本来就在水里嘛!肖平笑道,算了算了,改日来住,说着毫不犹豫地把刘亚琴拉下了楼。刘亚琴咬着肖平耳朵说:我真想在那里跟你住一夜。肖平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
城市上空堆积着各种灯光所制造出来的垃圾。垃圾呈黄白相间的杂色,流淌着江风吹进来的轻描淡写的鱼腥味儿。刘亚琴挽着肖平的手并肩而行。肖平意欲甩开却又被紧紧地抓住了。六月的夏日夜色正好。汉江不停地输送着夏日的凉爽,把一群群江边游人醉得神采飞扬。两人悠然自得地沿着林荫道往城内走,忘记了别人也忘记了自己。两人都没有心思打的回家,步行可以拖延分别的时间。遍地月光被树荫切成了碎片,两人披着阴暗和光明的杂色缓缓向前,悠慢的脚步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宁静。也许是太沉浸的缘故,对沿街行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提防。恰在这时遇上了他们不该遇上的人——肖平的岳父岳母。双双差点撞个满怀。在迎面相逢的那一时刻,肖平迅速甩开刘亚琴的手,但那时已经来不及了。肖平连忙叫了一声,他记不清叫爸还是叫妈,但那一声的效果非常恶劣——老两口异口同声地嗤之以鼻。然后就悻悻绕道走开了。肖平想反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索性搂着刘亚琴趾高气扬地招摇过市。刘亚琴问:他们是谁?肖平说:男悟的父母。刘亚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这下他们有把柄了。肖平说,什么把柄,有把柄也是我们给他们提供的。月晕给两人的声音罩上了一层灰色。
肖平进门时男悟正在与保姆吵嘴。肖平说,别嚷了。男悟才停住,扬起头来看肖平,脸上依然全是温怒。肖平对男悟说,刚才在街上遇见你父母了,当时我和刘亚琴在林荫道上走,那段路坑坑洼洼的,刘亚琴就拉着我的手。正好你爸妈撞上,我叫他们,他们气呼呼地不理睬。
男悟冷笑一声道:谁叫你们不小心?问题总是发生在粗心大意的人身上。
肖平把脸一板,质问道:你真那么以为?随你怎么看好了。
男悟说,谁说我那么认为?你这可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泼污水饺!她既然成为你的情人,咱也愿意。因为我喜欢她。她得到你比别人得到你强得多。
肖平没做声,转身进屋去了。男悟跟进去,抚着他的肩问道:谁跟你发火了?干吗这样?
肖平说,我没有生气。
男悟说,没生气就把脸放松,绷得那么紧让人受不了。
肖平说,你就知道受不了吗?这么多年我不是照样受不了吗?
男悟怕儿子和保姆听见,砰地把门关上,把声音压得很低:你说说,这么多年你哪里受不了。不就是我性冷淡,性生活不协调吗?告诉你,我不喜欢那事。我可不像那些流氓淫妇,在床上嗥嗥叫的家伙!
肖平挖苦道:那你很正经嘛!很守妇道嘛!
男悟说,对。就是正经,就是守妇道。
肖平一阵疯狂的冷笑:可惜的是,你这正经也好妇道也好都已经一文不值了。谁也不会给你立贞节牌的。
男悟语塞,无力还口。躺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肖平抓起一支烟,擦了火柴,愤怒地把火柴扔向烟缸,火柴碰在墙上掉在桌上还在燃烧。他扑地一口把火吹灭了。吸口烟回头看看男悟,突然兴奋起来。说:你就是活得太轻松了才导致肥胖的,要减肥你就得多怄点气。男悟连哭带笑地坐起来,泪水在灯光下晶莹剔透。
男悟的父母对那天晚上散步时的重大发现进行了跟踪追击。他们叫肖平一家回去吃饭,岳母大人就摆起一副审讯的架式,问肖平那天晚上你搂着的那个姑娘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拉着手?
肖平说,妈,我已经向男悟坦白交待了。不就是个手拉手么?
岳母一脸横肉山丘似地隆起:在外面就能手拉手,那么在屋里呢?这是可怕的不道德的行为。报上说了,婚外恋属于性解放。性解放是对社会和家庭不负责任的表现。
肖平说:报上还说什么了?
说得多了。
肖平说:妈,你的职责是如何当好妈。我这方面的事情不该你管。应由男悟全权负责。
岳母的横肉在继续膨胀:正因为我要负责,才说这事。我警告你——你就是成为世界级的作家我也要警告你:再与那个女人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
肖平把腿递过去,顺手递过一根木棒:莫等以后,你这就打断算了,省得我以后乱窜。”
岳母接过木棒,咬牙切齿地扬起来,举在空中停住了,无论如何都没落下去,口中振振有辞道:你还敢顶撞老娘?以为老娘不敢打你?错了!老娘是考虑到你在写长篇才不打你!考虑到你没腿了之后男悟要伺候你才不打你!考虑到我不能有个没有腿的女婿才不打你!考虑到你还是孝敬老娘的老娘才不打你!要不然,老娘把你腿打成两条!
肖平嬉皮笑脸地说,妈,你说错了。应当是打成两截。
岳母放下木棒说:对,应当把你的腿打成两截!
肖平又说,这就对了。下次说慢点。
这时男悟来了,男悟说,我妈这人口恶心善,怎么舍得打你呢?
这件事情本来就这样浮光掠影地过去了。可节外生枝的不愉快却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它使大家的脸突然变成了焦黄色。
大约就在这之后的第三天,学院院长和系主任分别接到一封内容相同的匿名信,说刘亚琴道德败坏,勾引著名作家肖平,意欲破坏他人家庭幸福。目前,肖平家庭关系空前紧张,乌烟瘴气,已临近破裂的边沿。来信揭露刘亚琴为了达到毕业留校的个人目的,骗取学院和师生们的信任,采取极其鄙劣的手段盗世欺名,盗用肖平的三个短篇小说和两篇散文以刘名义发表在北京和上海的几家文学刊物上。作家肖平之所以愿意这样,是因为刘亚琴付出了青春姿色的代价。写信的人一身赤胆正气,强烈要求学院明察秋毫严厉查处,一方面维护学校声誉,另一方面以儆效尤。这封匿名信的写作意图非常明显。学院刚刚拿出分配方案,历来品学兼优的刘亚琴被作为中文系留校人选。在这个背景下写信告状,无非是为了下毒手整人。院长尤其是系主任对刘亚琴向来是赏识的。刘亚琴喜欢文学,许多习作系主任都曾经经过他的批改和指导。要说盗用他人作品纯属无中生有。但至于个人作风问题他们却将信将疑,而且他们听说过刘亚琴与肖平有过来往,关系不错。为了弄清事实真相,系主任便向刘亚琴核实。他把匿名信的内容原原本本讲给了刘亚琴。刘亚琴一听就火冒三丈,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刘亚琴说,我跟肖平关系不错是事实,但不是信上所说的那种关系。她要求学院组成调查组将此事调查清楚,无论怎么处置都可以。她要求看原件,系主任不给。在她的再三请求下,系主任给她看了,她趁机复印了一份。然后把原件退给了系主任。系主任拿着原件在腿上拍了拍,板着的脸倏地轻松起来,若无其事地说: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作家找个情人本属正常,体验生活嘛!学校也不会去追究的。刘亚琴说:你这是什么话?这么说,你们也当真?系主任又说:不是当真。我是说,假如真有其事,我们也不会小题大作的。个人感情上的事,谁管得了?
刘亚琴感到有口难辩。她急匆匆地给尚平打了个电话,约他到文联有急事商谈。她把匿名信的复印件递给肖平,肖平气就不打一处来:男悟的字迹。男悟的字永远一副散了骨架站不起来的样子,像一排排经风披雨即将坍塌的茅棚。肖平看着男悟的字迹,脑子里就映出男悟那张丰满而缺乏智慧的脸。
刘亚琴说,这封信可能会给她带来难以估量的严重后果。肖平却不这样认为。他跟系主任是朋友,可以找他谈谈。这类风流韵事,学院是不会轻易相信一纸诬告的。刘亚琴说,这能证明男悟姐非常爱你。她怕我把你夺走了,才干的这事。尽管采取的方式方法不对,可她心肠还是好的。肖平说,问题就出在那天晚上,不该在街上挽着手走。刘亚琴发誓说,以后再不敢这样了。你是名人,名人与女人挽着手自然就是一段故事。以后要挽手就在屋里挽了。肖平说在屋里用得着挽手吗?刘亚琴就抱住肖平亲吻,肖平说挽手都出问题了,还敢亲!刘亚琴推开他:好好好,不亲了!不亲了!
肖平把匿名信带回了家。这天男悟化妆时把自己描成了一副浓眉大眼,脸上用厚重的粉脂抵御着几颗雀斑对她青春构成的严重威胁。肖平在她陶醉的时候把信递给了她。她一看脸就刷地红了。红光透过艳抹透过粉脂透过一层伪装冲出肌肤表面,她问信从哪里来的,肖平说是刘亚琴给他的。男悟一时激动,吐出秽语大骂是谁摹仿她的手迹,肯定用心不良。肖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男悟,他几乎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她盛满怒火的脸上有许多难以掩饰的气急败坏的成份,他想笑却笑不出来。肖平说,你别在意,我和刘亚琴都不相信。男悟觉察出此事不妙,想与刘亚琴面谈,洗清自己。肖平说,你别去找刘亚琴,刘亚琴请律师了,她要上诉,查出这个人来,学院也要求查明事实真相,以免混淆视听。男悟一听要上法院吃官司,心如鹿撞地犯起急来。她想一旦真正水落石出,她将永远失去肖平,她在肖平心目中本来就不大好的形象就会一落千丈。她说,告归告、我必须把事情讲清楚。免得大家心里都有疙瘩。
男悟心急火燎地要拉肖平一同到学院去,肖平不去。男悟说,你不去就说明你不信任我。肖平说,话不能这样讲,你自己去就行了。干吗非要我一同去呢?男悟说:只有咱们一同去,她才能消除别人的怀疑。肖平说:那好。
两人来到系主任家里。男悟进门就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有人企图用匿名信的方式陷害她和刘亚琴,蓄意破坏他们的家庭关系,这是不能容忍的。系主任笑眯眯地说,你来了就好,省了许多麻烦,也更具有说服力了。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相信。这类找女生麻烦的事以前也有过,真的假的都有,见多了。在学校,了解学生的只有他们的老师。男悟以维护刘亚琴声誉的姿态说,刘亚琴是我干妹,素来相好,她跟肖平学习创作,常在一起,互相之间很随便。肖平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不存在别的关系。她义愤填膺地请求学院查出写信的坏家伙,为刘亚琴和自己恢复名誉。系主任见她过份激动的样子,便安慰她说,没事没事。也不值得大动干戈了。其实他已从男悟脸上的表情中看出了几分虚弱的刚强。
这天晚上男悟给肖平投放了许多亲昵。肖平的态度比较淡漠,他觉得男悟跟他的距离正在越拉越大。这是真正的感情上的距离,面对近在咫尺的男悟肖平有一种遥远感。肖平握着笔不停地抽烟。其实他什么都没想,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觉得人最轻松的时候并不是愉快和喜悦,而是在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这时候的宁静与安详把灵魂变成了一种超凡脱俗的独立的存在,不受周围的环境所左右了。因匿名信失败得很惨的男悟为了缓和气氛,故意把盆端到室内来洗身子,露出一副白色的胴体。肖平瞥了一眼,觉得要不是毛发呈黑色,她完全像一尊豆腐做的塑像,无论怎样去感受也没有激情没有感觉没有性欲。于是便扭过头来不再看她。男悟沉浸在对自己胴体的陶醉之中,没想到会受到丈夫的冷落。
肖平连续几天的心情都不大好,他坚持到文联上班,在那里可以安静地写作。大约过了两个星期,刘亚琴说,学校决定她留校了。系主任告诉她的。这时候,肖平才告诉她男悟去找系主任的事。刘亚琴问:你用什么办法让她去找系主任呢?肖平说,男悟怕把事情弄大,我说你要告到法院,她就怕了。刘亚琴捏着肖平鼻子道:真正玩弄心术的是你。总能抓住人家的弱点击其惰归。肖平说,不是我玩弄心术,而是她不打自招。
这么说着,刘亚琴就把肖平抱住了,将他推倒在青面撩牙的钢丝床上,四脚朝天的肖平不停地叫背痛。口里说:又反了又反了!上次余波未平,还不记取教训!刘亚琴觉得压个男人在身下很好玩,坚持要这么戏闹下去,说:这又不是在街上。我就不信别人眼睛能透墙。肖平感到她全身的血液在向外不停地翻滚,两只饱满的乳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便使劲往上挣扎。刘亚琴却使劲往下压。肖平就忍不住笑,说:再这样,我就把握不住革命大方向了。刘亚琴乐不可支地说,让你走邪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