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君和阿琴原本不知道阿伟和林萍的情人关系。阿伟在女人面前招人喜爱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就使他们不至于动辄将他跟女人的关系作出简单的判断。阿伟住在林萍家里的第二天晚上,约了子君和阿琴来搓麻将。林萍和阿伟眉来眼去戮穿了那层薄薄的绒纱。子君和阿琴走的时候,阿伟和林萍手挽手地站在台阶上送他俩出门,那模样像是一对刚结婚不久的恩爱夫妻。
子君在出门丈许,回眸望了一眼林萍之后咽了一口口水。
阿琴在惊叹哥哥又有了一个的同时,子君对阿伟能弄上林萍这样一位漂亮女郎佩服得五体投地。阿伟在子君的心目中,原本是神圣的,像他这样一位记者出身的经理,一般是不可能拈花惹草的。他想惹草拈花之类的事,应当是闲得无聊的人干的,或者说是地瘩流氓好色之徒干的。这次的发现使他改变了对阿伟最初的崇高印象。这使他想到,在漂亮女人面前,不管是高级知识分子小知识分子还是寻常百姓,他们的内心深处都埋藏着一个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所采取的方法和手段不同罢了。男人们在宣泄鄙卑和可耻的时候,没有什么质的差别。当然还是文化高些好,文化高的人搞女人的理由就要多些。早在许多年前,子君就听一个颇有学问的人讲过,疯狂玩弄女人的人是流氓,因女人坏事的是笨蛋,搞了女人又能成就一番事业的人才是男人。阿伟就属于最后一类。对于搞女人这套把戏,子君并不陌生,只是要把漂亮女人哄上床,绝非一桩易事。当然也是一件赏心乐事。比起这位舅子来,子君自觉就有些相形见拍了。每当他看到阿伟那高大魁梧的将军之躯以及伴随着他的那些骚动十足的娘儿们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位武林高手情场好汉,甚至是良师益友。可惜这位良师益友由于关系的特殊不能对他进行传道授业解惑,其间的许多奥妙他就无法领略了。他只能望洋兴叹。
临渊慕鱼的张子君便有了自惭形秽的悲哀。他不能原谅自己的黑瘦矮小,其实他长得并不难看。他不明白在他的印象中是牛高马大的老子为什么生下他这样一个瘦小儿子。除了幼时营养不良外,不能排斥母亲是否跟别的男人有染而孕育了他。那时的称法叫作风问题。这个问题给他带来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后遗症。当他穿梭在拥挤如潮的人群中时,仿佛自己走在茂密的森林中,稍稍高一点的人都可以将他全面覆盖,他可以在容纳不下别人的空隙里游刃有余。先天不良决定了他的爱情之路的狭窄,无论嫖经念得多么生动,也念不出一条阳关大道来。回头看看阿琴,还是觉得自己的婆娘好。有这样一个就已经很奢侈了,不能刚过几天好日子就得陇望蜀,丢掉了重新作人的信条。
可他对阿伟依然那般敬仰。他对阿琴说,你哥真不赖呀,有那么好个情人!阿琴说,一个算什么,是两个。另一个还漂亮还年轻。阿琴不无自豪地伸出一大一小两个指头。子君说,看来他比你还差点,你经过四个,他才两个。还有两个缺余指标。阿琴面孔一板,露出温怒之色,告诉你张子君,你不要拿过去的事来攻击我!你要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子君说,咱们不是在开玩笑么,谁当真呀!阿琴说,开玩笑开别的不行吗?当初我是信任你过头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却来嘲笑人家。子君像哄孩子似地说,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行么?他像得罪了上帝似地去亲她搂她抱她低三下四给她陪笑,阿琴气呼呼的脸上方平静得水波不兴了。子君蹲下去伏在她膝盖上说,我想看她。阿琴一愣:想看谁?子着说,你哥的另一位情人。阿琴眉头一皱,觉得莫名其妙:你这人真怪!怎么对我哥的情人那么感兴趣。再好也是人家的,看把你兴奋得那个样子!张子君傻乎乎地笑道:有这层关系,好歹也是一门亲戚,走动走动也好。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也好托个人。阿琴眉毛往上一挑,说,你倒考虑得真多啊!一对露水夫妻,还往亲戚上扯了。攀龙附凤也不是这个样子。张子君也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言辞恳切地非要去看看不可,否则他就纠缠不休。阿琴见他百般央求,只好答应他。
时间放在阿琴从药厂下班之后。两口子在街上吃晚饭。走前,都在镜子面前经过一些细致入微的修饰。阿琴特别嘱咐子君言谈举止要文雅一些,哥的情人都是很体面的,有水平的,不要让别人瞧不起咱们。小玲喜欢吃零食,阿琴在沿街商店买了几十元的零食提着。天气很好,春风习习,城市的夜景花枝招展灼灼其华,像个刚刚上市准备卖弄风骚的女人。中途遇见叶蔓在逛书店,阿琴便走过去亲热地打招呼,子君就在一边观察,他怀疑跟阿伟来往的女人都可能是他的情人。阿琴过来后,子君问她:是不是叶蔓?阿琴说,不是她。两人于是叫了辆出租到了医院。敲小玲的门,门没关严,一推就开了。小玲病快快地躺在床上。见撞进来两位不速之客,便急忙撑起身子要下床。阿琴按住她说,你不舒服就别起来了。
子君很规矩地坐下来环视这个充满了药味儿的单身小屋,长着舌头的目光在小玲脸上夏然停住了。小玲意识到有目光在她脸上抚动,便立刻绽开一个妩媚灿烂的浅笑。子君突然意识到这位叫小玲的姑娘他曾经见过,却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见过。现在过细看起来,确非一般的美人。尽管有绺头发洒在额前,尽管一副睡相酣然未醒,尽管病怏怏地精神萎靡,但那一颦一笑却依然灿若桃花令人倾倒。子君觉得欣赏一个漂亮女人(哪怕是人家的)也是一种很好的艺术享受,它完全不亚于葡萄美酒夜光杯。他心下嘀咕,阿伟真是艳福不浅,能让这样一位绝色美人去爱他,即使干刀万剐也会含笑九泉,不枉作一世男人。
小玲说自己大前天值夜班时感冒的,错就错在她不该和衣而睡,醒来之后鼻孔已全面堵塞。阿琴说,难怪,我哥说他忙,让我和子君来看你。小玲眼睛突然睁大了许多,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我病了?阿琴说不知他是否知道,反正他让我们来,我们就来了。阿琴撒谎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说得那么从容那么轻松那么煞有介事。小玲高兴得心花怒放,激动处,她一定要下床来给他俩泡茶,还是被阿琴按住了。被小玲的美貌惊讶得不敢开口的张子君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抽烟,眼睛贼贼地往床上溜,直到起身离开时才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的意思是要小玲好好养病,有空还会来看她的。拖泥带水的表达中有许多因为紧张造成的颤音。
怎么样?出门后阿琴问张子君。子君说,当然没说的。咱们今天来得适逢其时吧,替你哥捡回了一点面子——病了也不去看看人家。阿琴折了技医院门前的柳条说,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屁股后面少不了十个八个男人追她。可她就是爱我哥。你说我哥算是个男人吧。子君叹口气道,反正咱这辈子不敢比了。只图把你肚子里的儿子养好,将来培养成个大学生研究生什么的。咱就不相信卖烧饼的培育不出良种来。歪竹子生好笋子的不是很多么?阿琴说,就怕你旧病复发,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惯坏了德性。子君指天发誓道:皇天在上,咱们再不敢胡来了。即使躺在女人堆里,也不会乱动一下。阿琴说,算了算了,别发誓早了。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千层饼店门口。子君问伙计今天生意怎么样,伙计说,以前那个游医来找你几次了,好像有什么事。阿琴说,我说了不让你跟他打交道了,你们还来往。子君说,他又不是女人!阿琴扯住他的衣袖,他挣脱逃跑了。说马上就来。阿琴说,你快点回,我到哥那里去一趟。她见阿伟办公室的灯亮着,就径直转身去了楼上。
张子君穿过马路,从两栋楼房之间的小巷走进去找到游医。游医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他现在已经开中药铺了。药是从乡下农民那里低价收进的,经过简单炮制高价卖出,他的药货真价实,可能会赚钱的。子君惊讶游医的能力,医药行业管理那么严格,怎么就轻轻松松地把店子办起来了。游医摇头晃脑地说,上次下毛毛雨的时候他又走了一次运。给不知哪里来的一个大个子医好了多年未愈的顽疾。大个子四十来岁就阳萎不举了。游医按别人给他传授的秘方给他弄了两剂中药吃,竟产生了神奇的疗效。其实,那个治阳痿的秘方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因此一直未用。那天大个子挺着肚子走过来,问他能否治这个病。游医想既然有人来问,就绝对不能放弃试验的机会,就答应先弄两付草药吃吃。大个子给钱,他还死活不要。他当时就琢磨:如今穿西装革履的胖人大都是吃国家皇粮长胖的。属于有钱有权的人。如果收了钱治不好病,大个子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他打发了。人家不要任何借口,只要一条:他连名字就没有。身上揣了个身份证,可那是拣的,相貌上看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可以任意将他列入打击对象,不是流窜犯也是负罪潜逃的角色。如果不收钱把他的病治好了,大个子随随便便都可以还清这笔人情债。左思右想他终于没收钱。两付草药过后,大个子领着一位妙龄女郎来看他,给他买了价值数百元的礼品,说是病好了,前来酬谢。游医瞅瞅那些异彩纷呈的礼物,坚持还是不要。他指着斜对门那个常关的中药铺说,我就想开那样一个铺子。大个子说,需要帮忙,还是要用?游医嘿嘿地笑而不答。大约十多天后,大个子又来了,给游医送了把钥匙,说,只管用就行了。游医进去一看,铺里的药全搬走了,只有一个药柜,专门留给他用的。其他一切手续健全,包括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等等。于是他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药铺的主人,徒弟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店小二。他想自己从此该姓岳了,人家都是三十而立,他是四十而立,于是就叫岳立。子君就称他岳掌柜。
游医在跟张子君摆龙门阵时表现出对大个子其人的一片深情和无限崇拜。他想一定是一位神通广大的非凡人物。他问子君认不认识,子君就摇头。于是他就悠长悠长地感叹一声,故意留下悬念和遗憾。尤其遗憾的是,游医从此再没见过大个子,他甚至为不知道大个子姓甚名谁何官何职而使他的炫耀黯然失色。却又凭添了几分传奇色彩。子君说,上帝对你可是太优惠了。当初你为非作歹欺诈偷盗的时候,没有认真惩罚你。你稍稍有点弃恶从善之意,就加倍地恩赐你报答你。还是你的命好。游医说我怕是时来运转了,先是遇上你和你的好饼子,现在又遇上这样的贵人。好好活下去是没问题了。人有些时候真难说,越是稀里糊涂,越是过得好,越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事。你说这些事我想过吗,做梦都不敢想。子君祝福地笑笑,想到阿琴还在阿伟办公室等他,就急匆匆地告辞了。灯光把子君的影子拉得比巷道还瘦长。
张子君在阿伟办公室找到阿琴。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商量什么秘密事情。见有人进来,兄妹俩迅速拉开了距离。张子君进门后,阿伟叫他把门关上,说有话要说。子君就神秘地把门关上了。他见阿伟一副庄严肃穆的表情,就畏畏缩缩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恭而敬之地等待阿伟的训示。
阿伟说,子君,你听着。你是我妹夫,我也是把你当妹夫看的。
子君嗯着。
阿伟说,你们今天去看小玲了。非常感谢。她现在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她非要生下来不可。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在这个城市就没脸见人了。因此必须忍痛割爱。方案有三个:一是上手术台,她不愿意就根本行不通。二是偷偷用药堕胎。可她是护士,对药物特别敏感,无法达到目的。三是使用武力,使孩子自然流产。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我不能出面,这事交给你去办。你必须明白:小玲爱我,我也喜欢她,我只是不能容忍那个孩子。所以就必须遵循这样一个原则:千万不能伤害了小玲,不要出人命;千万不能暴露这是一次预谋行动,不能让人抓住。可以采取这样的办法:趁她上夜班中途出门时,你们以一群流氓的身份出现,然后在小腹踢一脚或怎么的,只要达到流产的目的就行了。记住,这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绝对不能对肖平讲。
子君对他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感到十分突然。他惶惑地看看阿琴,又看看阿伟,一时拿不定主意。他问,要是一脚踢去踢不准地方怎么办?
所以这就要精细操作。阿伟说。
子君依然茫然地看阿伟。
阿伟撩起上衣,指指自己的小腹说:就踢这个位置。这里面就有孩子。懂了吗?
子君点点头。他看着阿伟那虎虎生威的样子,暗暗感到他是那么恶毒可恨,是那么令人生畏。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小玲那娇小可爱的面孔来。他很为难地说,哥,我干这事可能不大合适。小玲认出我了咋办?
阿伟不容置否地说,我叫你去组织策划,并不让你去亲自动手!
子君本来就惧怕阿伟,见他这副口气,就不敢再推辞了。只好忧心忡忡地答应下来。
春夜的人流如潮水一般荡来荡去。背负着沉重的罪恶任务的子君感到眼前一片昏花,他依稀觉得自己走在一条血流成河的街道上,满街都是森林般竖着的尸体,一辆辆呼啸而过的小轿车装载着若干坐着的死亡的灵魂,衣服成了他们随身携带的棺材,厄运正在向他们步步逼近。置身于这个杀机四伏的世界上,给人的感觉是地球可能向相反方向运转了,一切都进入群魅乱舞的疯狂状态。当他感触到阿琴紧紧拽着他的手时,迎面吹来的晚风带着一股刺鼻的焦蝴味儿。他使劲揉揉眼,才看清前面全是夜市中的风味小吃。扎成一堆一堆的人群在脏兮兮的木桌旁忘乎所以地大咽大嚼,饱嗝在冷风中喷出丝丝青烟。
有两辆警车从这里尖叫过去,尖厉的叫声引起食客们纷纷举头张望。
阿琴说,又在逮人了。
子君说,以前我常听到这种声音。
阿琴说,你很想听是吗?
子君说,好久没听了,格外亲切。一听到这种声音,就想到自己曾经是犯罪分子,耽误过他们许多宝贵的时间。
很自豪?
不是。很不好意思。子君有些担心地说,你哥这次又要让我听这种声音了。
阿琴说,小心点不就行了吗。
为了完成阿伟交给的任务,子君利用朋友托朋友的关系,从恶棍队伍中找来了三个后起之秀。子君深有感触的是,与他那个时候不同了,恶棍们似乎都很懂得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每人背一个嘟嘟嘟的大哥大,装备得很科技。且三个恶棍各有特长:一个是飞墙走壁身轻如燕的家伙,曾经在少林寺学习深造过,后因犯了规矩而被逐出门庭。第二个是横行乡里的恶棍,他为所欲为称凶霸道的本领居然把他推到了一个领导岗位——镇治安联防队队长。第三个是长头发男人。不如前两个那么恶道,却比他们更下流。他穿女人的内衣内裤留女人般的长发,走路也一副娇滴滴的女人步态。他的宿舍全挂着女人的饰物,浓烈的粉脂气四处流溢。张子君以前不认识他,进去时还以为走错了门,窜到哪个单身女人房间去了。子君的朋友介绍说,他是一家电子公司的工程师,他最厌恶的是找老婆。他说与其找个女人不如把自己装扮成女人一物二用。他无心了解女人是怎么回事却特别喜欢看女人。他最大的嗜好是扭扭捏捏带着一身妖气混进女浴室跟女同胞们一齐洗浴悬肉为林。他还有一些尚未被人发现的隐蔽行为。前些年他特别喜欢挤公共汽车,越挤越乐。他手一伸出去,就可以把前后上车的女人的下部摸得准确无误。有他在车上就有女人喊妈叫娘。后来市里的公共汽车稀少了,数以千计的出租小轿车拥上街头取而代之,所以工程师一上街就对如潮的车水马龙充满了敌意和咒骂。工程师言之凿凿地说,我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依靠脑力劳动,向她腹部揍一拳或踹一脚的事我是不干的。子君从晾衣绳上扯下一只肉红色乳罩,一边绷着玩一边问他:那你干什么?工程师说,我喜欢诱敌深入,负责把猎物往外引。
大个子是队长,他要论资排辈负责总指挥。他主动说,下毒手的事情我干。
就这样定了。子君说。子君的任务是放哨。
一切安排就绪,子君就把行动时间告诉了阿伟,说定在半夜十二点以后行动。阿伟提前到小玲那里看了看,确认她晚上有夜班。然后子君把三个人带到医院去熟悉地形,然后假装找人把小玲其人认准,不能弄错。认人之后,工程师忽发善心,说这么漂亮的女人我们要伤害她,实在于心不忍。何况无冤无仇。那个从少林寺回来的家伙说,他一看到小玲心就软了。子君看得出来,他们都有怜香惜工的美德,小玲的美貌完全削弱了他们的斗志。子君说,各位大发慈善我很理解,我是受命于危难之际,手下留情就行了。任务还必须完成。队长说,漂亮女人天下多的是。用不着你们来疼她!考虑那么多干吗!是男人的就上。子君特别嘱咐大家,这里保卫科的人他认识,发现情况就吹哨子,你们听见哨子就赶紧跑。让别人抓住了,大家都得完蛋。他说话的时候,手抓着口袋里的哨子。
这天晚上嚣张着令人恐怖的阴谋和罪恶。浓重的夜色溶进了血腥的杀机。轻风中的阴森气息像从太平间里流淌出来的一般。草木丰茂的医院显得特别空旷。医院大门前的柳树下暂时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垂柳秀发似的枝条悠悠地在他们头上从容地摆动,欲落不落地吸收着他们急促的气息。四条汉子蹲一会儿站一会儿笑一会儿乐一会儿,把阴谋与仁爱把恶和善把使命和道义统统塞进了柳荫的笼罩之中。纵深的黑夜把一切都融化成自己的颜色,只有忽明忽暗的烟头火星昭示着有人在那里酝酿着一个荒唐的噩梦。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时,四条汉子蠢蠢欲动,陆陆续续钻进医院大院的树丛中潜伏下来。
没有歌声没有笑声万籁俱静。大夫和护士们和病人和病人家属们在门诊大厅里匆匆忙忙。负责放哨的张子君像只老鼠似地蹲在草丛上,他隐约听出了自己咚咚心跳的声音像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受了潮的间鼓。他感到自己在作孽也为自己的作孽感到鄙卑的神奇和下流的自豪。他觉得他统帅着三个无法无天在国王面前都可以逞凶霸道的人。可耻可悲可笑可恶都成了一种享受。
十二点之后,打扮得像个中年妇女的工程师出发了。命令是队长发出的。他特别提示不要弄错了,小玲在二楼2—18号房间。
没多久,小玲就被传唤下楼。她兴致勃勃地走在工程师的前面。一出大厅,身轻如燕的少林好汉就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把小玲拧了起来。队长就迅速上去捂住了小玲的嘴。在一旁窥视的张子君见小玲已被三个恶棍拧到院内青皮树的浓荫下,听不见挣扎和救命的声音,只看见模模糊糊的白大褂在晃动。他从白大褂的晃动中看出了小玲艰难的挣扎。他想只要能晃动就有挣扎的希望。子君已经把哨子拿在手上。大约在拧出来数分钟之后哨子就情不自禁地响了,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子君不知道哨子究意是怎么响的,他怎么也没能够沉住气,如同自己被自己的影子吓住了一般,他被自己的哨声吓得拔腿就跑仓惶奔命,仿佛后面追来了千军万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之后,青皮树的浓荫下只剩下一个白色物体在晃动。此刻大约是十二点二十分左右。
小玲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场莫大的虚惊之后回忆起来让她心惊肉跳惊恐不已又禁若寒蝉。她当时正要去给一个病人打针,走在过道上时一个中年妇女向她招手,说楼下有人找她,叫她马上去一下。她想是病人家属,就没有任何怀疑。走出楼下大厅就被人劫持了,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并迅速被人托起,还没来得及喊叫嘴就被堵住了。唯一能动弹的就是手以及手上的那只银色针管。她从迷糊状态中迅速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觉是遇上了流氓,对于学过防暴术的小玲立马想到了那根针管的作用——作案者恰好忽视了她的那双手。他们在把她劫持到青皮树下后就把她放在了地上,接着便有一只臭手在她的私处胡摸,摸着摸着就伸向了胸部。小玲瞅准那个人的裆部将针管用力刺去并将针管扭动了一下。摸她的人向她的小腹一拳揍过来。这时的小玲为了阻止那只手的深入探索而下意识地把屁股向后跷着,腰部呈弯曲状态,这样就自然减轻了拳头的冲击力而起到了自卫作用。大约就在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哨音,攻击她的人倏地一哄而散,无踪无影。
小玲惊魂未定地回到门诊大厅。周身虚汗直淌。她从未遭受过如此强暴,也未经受过这般恐吓。站在平坦坦的地板上双脚还在不停地打颤。良久才有一个值班人员走过来,看见她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说,先前有几个黑影跑出去了,你是不是吓住了?小玲呆板地点点头。叩着牙说,深更半夜的,真吓人。她走到护士室时,才突然想到要去打针,针管已经当作武器用出去了。她必须马上换一个。她透过窗户,望了望外面,觉得满眼都是刀光剑影,迈向病房的步子不由得再次哆嗦起来。
翌日清晨七点换班之后,余悸尚存的小玲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宿舍睡觉。她来到医院大厅侧的青皮树下寻觅,希望发现一点有参考价值的东西。但劣迹斑斑的歹徒们没有留下任何劣迹。她裹着消凉的晨风在外面转了一圈,在医院大院通向后院的小道上发现了一根针管,捡起来一看,认出就是昨晚用过的那支。针头已严重弯曲,像是被人踩过但绝非被人踩过。而是扎进肉里别弯了的。她凭自己多年当护士的经验判断,针头已扎得很深,用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拔出来。奇怪的是针尖已经不翼而飞。她像收藏枪支似的把针管放进了自己的抽屉。
中午休息时阿伟来了。阿伟以平时少有的精神风貌推开了门。狂放的热情温情和豪情使小玲感到怪异并为之振奋。小玲抱住阿伟就呜呜地哭起来,把昨夜的遭遇委屈骚扰恐吓和痛恨搜肠刮肚地倾诉得一干二净。泪水弄到了阿伟眼上脸上眉上额上腮上肩上和手上,弄不清究竟是谁在哭。阿伟轻轻地抚摸着她,说伤了他的心肝痛了他的宝贝吓了他的肉肉,他说晚上再也不敢出去了,晚上陌生人叫死也不要理他,晚上的人有一半是坏人,一半坏人里有一半是流氓,流氓都喜欢调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小玲继续哭。哭得阿伟同仇敌汽哭得阿伟义愤填膺哭得阿伟难以忍受。他说为她报仇为她雪恨为她伸冤叫屈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如果抓住他们他必须亲自用疱丁解牛之刀把他们剁成八大块然后丢到汉江中央喂鱼喂虾喂鸭去,否则他死不瞑目。小玲说汉江上面没有鸭了,阿伟说那就喂狗去。阿伟的信誓旦旦和耿耿忠心使小玲快要流断的泪水得到了继续高涨和延伸,她激动她抖动,觉得他是恩人是爱是情人是圣人是伟人是以前世界上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空前绝后的真正值得一爱的男人。一生爱这样一个男人是一种幸福,几生几世爱上这样一个男人照样是一种幸福。她的泪水叭叭地砸在地板上,全身随着眼睛一起湿润了。
小玲面对面地挽着他的手。说,要是你永远跟我在一起多好。
阿伟说,我们不是永远在一起吗?关上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有儿子呢!三口之家。
小玲捂着小腹:不要挤他。昨晚,就差一点。
阿伟说,该没什么事吧。
小玲说,没事。儿子好着。
阿伟说,这下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