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情人时代

春天从冬天开始就出了毛病,最初的印象很不讨人喜欢。导致许多节外生枝的事情在这个并不美好的季节发生,于是就有了许多抱怨。在很大程度上人们希望天气能够迅速转暧,把寒意造成的特殊的压抑从笼子里释放出来。这比任何诗情画意和鸟语花香要强得多。

男悟在最后一场春雪里对肖平和刘亚琴的关系产生了疑窦。她的心情像初春的阴霾一样乌黑和沉闷。而且突然那张胖乎乎的颇为性感的脸稍稍变得有点浮肿。肖平猜测她可能常常失眠。许多时候,肖平在酣睡之际,旁边猛然翻身的震动总要把他弄醒,接着便是一声悠长而无可奈何的叹息。在白天,一旦静下来,脑海里就浮现出刘亚琴拿着雪丸往肖平脖子后面塞进去的情景。这种联想总是像一条直线一样不着边际地向前延伸,延伸到肖平晚上的梦话及其它。她认为一个姑娘是不能向有妇之夫的脖颈后面塞雪丸的,既然能塞雪九那么肯定就能塞其他东西。继而便想到肖平在梦吃中叫刘亚琴名字的事。当这些想法掠过之后,接踵而来的是一个真正严肃的问题袭人心田,她觉得自己拥有的那块江山正在被自己的干妹所蚕食,现在已逼进心脏部位。男悟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想起了毛主席语录,这块阵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会占领。刘亚琴就是资产阶级。当然究竟鹿死谁手,她对自己的胜利缺乏信心。必须承认面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绝对不能低估,她必须拿出百倍的努力来与之抗衡。男悟曾经许诺过,她真诚地希望肖平有个情人,能帮他走出性饥饿的困境,满足他的性生活。这个情人必须界定在这个标准之下:仅仅是一种纯粹专一的性关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既不给她钱也不给她心。可是,当这种事情来临之际她又彻底后怕了,刘亚琴本身所具有的强大优势使男悟望尘莫及一触即溃。她甚至突然意识到刘亚琴的出现使她绷紧了阶级斗争这根弦。

从自身的资本来讲,男悟非常明白自己身体所发生的明显变化,每过一天都在向苍老走近一步,尤其是在过了三十二岁生日的时候,这种感觉十分明显。昔日的苗条丰满已经黯然失色,站在穿衣镜前所占有的面积慢慢地大了,横向发展的她使镜内空隙逐渐减少,腰部和臀部自作主张地健康发育,她怀疑这种现象的出现与现在风行的各种饲料添加剂有关。以前的细腰正在被墩厚的脂肪所淹没,整个身体曲线由此变得模糊了。还有脸。鼻子两旁和眼睑下方一公分处的几颗雀斑历历在目清晰可数。本来是一块美丽的花园已开始生长荆棘和杂草。在任何公共场合她不断在留意自己,已没有多少男人留意她了。好看已成为昨天。她望着穿衣镜前陌生的自己,眼前迅速幻化出一个可怕的未来:一个满脸沟壑纵横双目凹陷门牙脱落下巴尖瘦的老太婆形象。这个形象正在向她频频招手。她恨不得一脚把镜子踢碎。

男悟对自己现状和未来的惶惑与恐惧,迫使她做出种种必要选择。否则就意味着坐以待毙。她上街去买了一大包各色化妆品,凡是电视广告中出现的她统统都买了。她从不相信化妆品的神灵,但却抱住一个信念:总会在众多的虚假中找到一个真实。家里以前那些残货,全都扔进了垃圾桶,来了个空前的除旧布新。上班前二十分钟的化妆已成为一项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大事业。肖平说她是拽住青春不丢手的女人。每当化妆完毕再次站到镜前搔首弄姿时,那风韵依旧的感觉使她丧失的信心又重返而归。

对书市毫无兴趣的男悟开始对书店挑肥拣瘦,她买了许多养颜护肤化妆健美方面的书籍,如饥似渴地进行思想知识理论上的补充,用健美思想武装头脑成为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她多次反省自己致胖的原因是缺乏体育锻炼造成了这种残酷严峻的现实。她在毅然作出节食决定的同时,坚持每晚进行30次仰卧起坐,说仰卧起坐可以减少腹部脂肪。仰卧起坐之前把满脸涂上增白面膜,然后平躺在床上,让保姆压住她的双腿,然后呼哧呼哧开始运作,30次满额时,常常渗出毛毛细汗。然后一边歇气休息一边等待面膜吸干。涂除膜屑是保姆的事,用指头一点一点往下剥落,保姆常常觉得男悟的脸像寒冬里的天空一样,稍稍一摸大雪就纷纷落下来,保姆不敢造次,极其认真。由于男悟的保健之需大大增加了保姆的工作量,而且干得很出色,她把保姆的工资从每月30元增加到40元。

男悟的种种表现使她自己加重了对自己的看法。她密切注视着肖平对她这些举动的反应。而肖平却是平淡的甚至是淡漠的。他常常毫无表情地凝视男悟修饰过或没有修饰的面孔,他觉得这张其实并不难看但没有文化的脸无论怎样都与他毫无关系。当男悟修饰好自己问肖平如何时,肖平便似笑非笑地说,你终于注意到自己了。肖平的这种态度让她伤心得隐隐作痛。肖平也许发现了自己的冷漠给男悟带来了种种不快,偶尔也赞美几句让天下女人一齐高兴的话,可言不由衷的赞美又使他觉得在欺骗男悟。肖平也曾经努力过,努力使自己加深对她的情感,但又发现这样的努力本身毫无价值。他也力图在男悟打扮好了的脸上仔细寻找,寻找埋伏在面肌下面的种种可爱,可是进入视线的那张经过认真涂抹之后的脸只不过覆盖了本来的真实而已,通过薄薄的粉脂香气,依稀可听到青春的嘶鸣之声青春的狂嗥之声和青春的挣扎之声青春的绝望之声,这些声音一齐从脸上尚未完全覆盖的皱纹中进裂出来,向死亡和衰老进行着最强烈最猛勇而又最无效的抗拒和反攻。

男悟对自己青春的归复注入了极大的热情。而肖平的冷峻又使她体味到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悲哀。她简直有些惊慌失措不知所向了。当她从茫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有可无而又必须看重的问题,这就是性生活。她脑子里立即浮现出肖平那双沮丧失意和扫兴的眼睛,这双眼睛所制造出来的目光像两根冰凉的木棒横在面前,硬僵而沉重。于是她利用上班时间骑车到书店,用贼一样的眼睛搜寻关于性生活的读物。她将头垂得很低地面对书架细瞅,一股下流的热浪裹住了她的全身。目光在书架边沿左右窥视,看是否有人在看她,是否有人知道她在看下流书籍。脸蛋和耳朵都火烧火燎的滚烫。她终于取下来一本书心惊胆战地看起来。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也在选书,叫她让让,她把别人要看的书挡住了。她身子像抽筋似地猛地一弹,迅速把书合拢了。好像她正在跟别人性交似的被别人发现了隐秘。她恨恨地咬咬牙,决心买两本。到交款处时,她把书捏得死紧,唯恐别人看见了书名。收款员说看看书价,她缩手缩脚将书递了过去,那时表现出来的勇气和决心无异于要去杀一个人。见左右没有熟人,便仓惶逃出了书店。

男悟倾尽心血培养着自己的兴趣。通过文字,充分发挥自己的形象思维能力构筑一个个性交场面来刺激自己的性欲。她甚至渴求自己要怎么才能变得下流变得堕落变得想到性交就眉飞色舞馋涎欲滴。然而却终归激动不起来,书本上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收获。几天之后的唯一结果便是去医院了。

那是一个难看的早晨。被乌云蚕食的太阳已大伤元气,灰蒙蒙地笼罩着城市上空。建筑物变得一片模糊,像一幅雾中的远景图画。因为节食而饥肠辘辘的男悟轻缓地用高跟鞋叩击着地面来到医院。接待她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大夫。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吞吞吐吐讲明来意。大夫说,你先进行一个妇科检查,是不是身体上有毛病。检查的结果令她很满意。她没有任何妇科病。大夫默然。对视许久,大夫说,你要放松,你必须想到必须认识到性交是件快乐的事情。它毫不下流。大夫把眉头皱到一块儿,严肃得有点难受。从表面上看你不是这种人,我也很少见到这种女人,尤其是现在。人们通常所说的阴盛阳衰,其中的部分意义是指现在女人性欲一般都很旺盛,许多男人无法匹敌而又疲于应付。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没有健康正常的性生活,那是容易衰老的,也容易产生疾病。造物主就是用这种办法逼迫人类遵循这些规矩或规律,来表现造物主的神奇和人类本身的奇妙。而你却如此让人失望。大夫的语气变得生硬。她基本上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来看待这位不速之客。然后说,我可以想象得到你有一位很不错的丈夫,他能容忍你的这种麻木,可以看出他有足够的修养。事实上从结婚那天开始,你丈夫就在忍受你对他的性折磨,你的麻木与冷淡比他受皮肉之苦还要残酷。如果是一般男人,他非要去找野女人不可,即使他把野女人领到家里也并不过份。因为你们在性生活上已经不是夫妻,你根本不配为人之妻。所以你丈夫很了不起——如果他生理机能健康又无外遇的话。假如我是你的丈夫,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离婚,二是找情人。大夫这番话使男悟心情愈加沉重了,她用求情的口气问她是否有办法。大夫说,一是吃药,二是心理疗法,三是在做爱时改变原来的状态——比如你一边性交一边看报纸,就等于端一碗饭进厕所,哪能会有食欲吗?

接受了大夫不留情面的训导,男悟忧心忡忡,心头就像压了块铅板,难承重负。男悟似乎没有勇气把头抬起来面对天空那乌云散去之后如洗如涤的灿烂阳光。而灿烂阳光却毫不吝啬地洒向了她的全身。把她乌黑的头发照得发亮刺目。走出医院大门口,她才迎着太阳吐了口浊气,浊气迅速被阳光击得支离破碎。

男悟恍然如梦地回到家里。肖肖肖见妈妈回来,一头扑到怀里。男悟发现肖肖肖刚穿两三个小时的毛衣已脏得黑不溜秋,袖上和襟上全是草屑和泥土,而且带着晨露的痕迹。她把保姆恶狠狠地叫到身边,问她是不是又把肖肖肖领到楼下草坪上去玩了,她已多次告诫她不许带他去玩,那里常去邻居的混账小子跟他打架闹事。保姆垂头丧气地洗耳恭听,眼睛痴痴望着地面不敢移动,脚尖在地上使劲蹭着。肖平探出头来看了看男悟有点走形的脸,没吱声又缩回头去了。男悟望着晃动的门帘责成保姆给肖肖肖洗脸洗手换衣服,声音严厉得铜浇铁铸。保姆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抱着肖肖肖进卫生间去了。男悟怨忽而愤懑的目光直戮戮地扫射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许久,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冲到屋里打开衣柜拿出刘亚琴送给她的秋裙,扑地一下打在床上,把正在伏案写作的肖平吓得一惊。肖平说,你在干什么。男悟说什么也不干。她本想把裙子撕得粉碎的,见肖平直愣愣地看着她,便一下子虚了心,想想又放回了原处。把衣橱的门打得砰地一声山响。

这天下午男悟上班之后的情绪有所好转。原因是信托投资公司增发了春节加班工资。上次发了二百元,这次又发五百元。其实在春节期间谁都没有加班,只是找个发钱的借口而已。见到钱,她内心的积怨就消失得所剩无几了。她到公司隔壁的储蓄所存款时,无意中在门口的商店遇到一种哑铃,她知道哑铃是健身减肥的东西,就顺手买了一个。提到单位去,才知道那东西只适用于男人,她又返回去退货,那卖主死活不退。男悟老大不高兴地把哑铃拿回家了。她把哑铃藏在背后对肖平说,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肖平说不是笔就是书。男悟说不对。你想想你现在最需要什么。肖平说最需要时间。男悟说还是不对,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锻炼身体。所以就给你买了这个。这使肖平感到很意外,拿着哑铃试了试,很感激地对男悟说,我怎么就没想到。男悟从肖平脸上看出了他感激的真诚,自己也两眼发光地兴奋起来,竟发现哄男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并不需要多高的智谋。她得意地在肖平脸上亲了一口。这使肖平更加感到意外,自从恋爱到结婚到现在,她第一次积极主动地亲他一口。肖平说这太难得了,简直来之不易。拿起笔,在挂历上寻找今天的日子。他问今天是多少号了?男悟说四月十号。肖平就在四月十号上划了个圈,并写下这样一句话:四月十号下午六时二十分,男悟亲自亲了丈夫一口。地点是在左腮中部印堂下边。

这似乎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两人用笑把气氛烘托得很和谐。男悟对他耳朵轻轻说,我去洗澡,你再写三个小时,九点多钟咱们就睡行不行?肖平说可以,你去忙吧。男悟洗了澡,就开始了一系列的护肤程序,然后收拾好屋子,把床头小灯拧到适中的亮度,自己就上床了。偷偷取出带回家的关于性生活的书,歪着脑袋看起来。大约十点钟,肖平就进了被窝。当挨着光溜溜的男悟时,他很感动地激动了一下,遗憾的是他怎么也不能真正激动起来,像一潭死水一般风平浪静波澜不兴。男悟的肌肤像一个温暖而富有弹性的石头那样光溜滑润,却没有血肉,使他无法产生性的刺激。他记得就前几天的夜里,他希望得到而又没有得到时,在朦朦胧胧之中曾经溢过一次。男悟见他没有反应,伸手过来摸他,问他是不是不想?肖平说,好像是。其实男悟这阵也是麻木的,但却不希望肖平是麻木的。她摸着无动于衷的肖平说,那我就睡了。肖平说,时间还早,那我起床算了。肖平衣服还没穿好,就听到男悟那香甜的鼾声飘出来。

在那些日子里,肖平过得非常苦。为了那部长篇小说,他常常熬夜到两三点。第二天往往不能按时醒来。在这本书的基本框架确立之后,写出了两万来字的故事梗概。他决定让这部长篇不要时间和地点,也不像其他长篇那样展示宏阔的时代背景,然后在大背景中写小人。他唯一的希望是写好他熟悉的那些人和事。他连续对自己的设想进行了否定。原先故事梗概中所写的让小说人物一开始就进入死亡状态似乎太残酷了。虽然是个次要人物但有人爱他,一个十分可爱的娇滴滴的姑娘在爱他,这个人物企图与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做爱。在一个风雪之夜,由于寒冷,两人互相献出体温温暖对方,于是他就进入了她的体内。十分荒唐的是他的病却因此大愈,而那个姑娘却染上了痼疾沉疴,这个故事近乎神话。姑娘是故意想染病而与之性交的,好像她练过某种内功。后来这姑娘就死了。肖平把她描述得非常可爱,不忍心让她年纪轻轻就命归黄泉。于是就在修改提纲时救了她一命。让她活下来,推迟了死期。死的途径是自杀,是用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插向喉管的。死的原因是她大爱他,受不了这种爱的折磨。公安机关为此调查了三个月,也没有得出一个叫人信服的结论。开始,肖平让她姓唐,改时让她姓了李,考虑到书中已经有个姓李的了,换成了姓刘。一写刘就写成了刘亚琴。他对着稿纸窃笑,怎么又撞上她了!不对,让她叫刘蕾。让人们听起来俗一些。可是写着写着就成了刘亚琴。他被折腾得啼笑皆非。突然有一天,男悟在擦桌时,无意中看见肖平扔在桌上的草稿纸,发现了刘亚琴改成刘蕾的墨迹,男悟顿时眼放红光,仇视着那个已经涂掉了的刘亚琴,拿起笔在名字上划了一个横×,爱她爱到如此地步了,男悟心里嘀咕着。她知道草稿纸已经废弃不用,便视作证据一样保存了下来,折成方块塞进了装首饰的精致木盒里。她想有那么一天就会派上用场。这个证据在过了许多时间之后被重新提起,而当它真正被用作证据时,它的力量已经微乎其微了。

男悟在青春的淹没线下痛苦地挣扎,她用百分之百的虔诚企图通过昔日的姿色来拉回肖平的心,实际上已经起不到多大作用。即使她现在已经变得如花似玉,对肖平来说也并不重要。男悟的错误在于她未能从根本上认识问题的实质。面对成天着意打扮精心修饰的男悟,肖平仅仅作为一名看客看到了她的种种努力而已,充其量不过是产生一点浮光掠影的感动。这种极其肤浅和单薄的感动过后,便有了一种淡淡的悲哀。

男悟心头的阴影在逐日加剧,那张郁郁寡欢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丝阴云挥之不去。每天上班见到那些匆匆忙忙的熟人和匆匆忙忙的陌生面孔,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常常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在公司里,她基本上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信赖的朋友,她无法跟别人交流自己的内心世界。男人们对她进而远之,女人们对她敬而远之。好在她业务能力强,在公司属于有权无职的人,所以她完全有资格有理由在所有人面前趾高气扬,甚至横挑鼻子竖挑眼。每次逢年过节或重要假日,朋友们都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出去游玩,就扔下一个孤零零的她,谁也不邀她约她或叫她一块儿去。在这里没人喜欢她也没人十分恨她。这是她在公司有立足之处的一个重要方面。有些时候,公司的男人们也试图接近她,跟她开开玩笑什么的。这年头男人们拿性问题开玩笑撒野已成为习以为常的事了。可她听着就给别人脸色看,让人家下不了台。男人们便不再给她开玩笑,或是找别的女人或是几个男人组成一团,把荤的素的酸的成的一齐往外吐个开心。除了项目贷款利息表格之外,她与所有公司成员便没有了共同话题。她看不惯别人,别人也看不惯她。公司差一位副经理,按她的业务能力她是唯一合格的人选,而且谁也难以与之抗衡。但却因群众基础太差而搁浅了,提拔了一位各方面都远远不如她的人——这个人的最大优势就是随和,虽无业务能力却活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也特别讨人喜欢,公司的人都能与他和睦共事。从此使她相信了贴在墙上的李白的条幅天生我材必有用是一句连鬼都不信的鬼话。她想那一定是李白喝得酩酊大醉之后的胡言乱语,而后人却把它当真理格言对待。这简直是对所有怀才不遇的人的一种莫大的嘲讽。趁人不备的时候,她忽忽啦啦把办公室那张条幅撕成了片片雪花,愤怒地扔进废纸篓里呻吟去了。

那天公司经理通知她去西安搞一个项目洽谈。临走的前一天,她专程到阿伟那里去了一趟,立乔正在向阿伟汇报工作。立乔热情地给她打招呼,男悟很别扭地笑了笑,立乔不大高兴地走开了。

男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对阿伟说,这次出差西安要耽误些日子,有些话想对你说。

阿伟觉得奇怪,男悟从来没有亲自上门找过他,也从来见过她这副面孔,想必有什么重要事情。

男悟说,我知道你跟肖平是无话不说的。

阿伟说对。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男悟说,最近我觉得肖平有点不大对头,家里形势有点紧张。好像是他有情人了。

阿伟就笑,连忙说没有没有。如果他有情人会告诉我的。你认为他的情人会是谁?我认识吗?

男悟说,他没跟别的女人频繁接触过。要有,就是刘亚琴。她连续枚举了一些可疑现象让阿伟判断。

阿伟说,没想到你也是个酷坛子。你想想,刘亚琴是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可能成为他的情人吗?因为创作,他们打交道多一点,也不奇怪。老实对你说吧,肖平这人正统得叫人难受,谁能爱他?不骗你,肖平时时处处都说我们家男悟怎么怎么好,听那口气就是一副至死不渝的样子。可见他多么爱你!

男悟听了这番话,心中的块垒倒是松软了许多,但依然有种国家元首出访时害怕发生宫廷政变的不安全感。她近乎求情地说,你要给我说实话,千万不要合伙哄我。

阿伟见她伤心的样子觉得好笑。满不在乎地说,你放心走吧。如果相信我的话,我替你监视他,我相信我在这方面有明察秋毫之末的功夫。凡是洞察出来的敌情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我都会及时向你禀报的。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就把他们一网打尽,双双捉拿归案交你惩办。休想逃脱我的法掌。阿伟说得言之凿凿。

经阿伟这么一说,男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声明她只是说说而已并非真意。

阿伟感慨万干地道,你们这些女人哪!男人没本事,你们拿别的男人比,说自己男人没用;男人有本事了,自己却不珍惜,又时刻担心被别的女人夺了去。这叫男人如何当法!再说,你们也应当放大度一点,男人有出息了,接触面大些,自然会有女孩去追他爱他讨好他巴结他或有求于他。这很正常。没有女人爱的男人,那男人肯定是一堆废物。

男悟反问道:假如你们家向红梅有男人追她或者有外遇,你怎么想?

阿伟睁大眼睛笑道:高兴啊,自豪啊!证明自己的老婆不至于一点魅力也没有吧。

男悟咬牙切齿地说,鬼话!骗人!

阿伟说,男人嘛,谁像你们那样小心眼。

男悟为自己辩驳道,不是小心眼,是爱他。要是我连一点醋意都没有了,他对我来说也就可有可无了。

阿伟说,这话也通。

其实从男悟进门提起这事起,阿伟心里就开始做文章了。他想肖平这家伙终于经不住诱惑下海去了!别看他不露声色,斯文刍气,居然把刘亚琴弄上手了!这人真贼。当然,他又必须作出种种努力去保护他,这是一个朋友应尽的责任。

男悟从阿伟处出来的时候一脸的风和日丽。心情像此刻的天空一样爽朗。她想如果阿伟不说假话的话,有他这样一个耳目在盯梢,任何高明的偷情者手都休想漏网。原因在于阿伟本人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会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微笑一个个常常被人忽略的细节上捕捉秘密。肖平作为刚刚入门的生手,自然就不敢造次行动了。这样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她在临出差之前,认真细致地对家里的避孕药具清数了一遍,然后放回原处,并悄悄地做了登记。然后对肖平说,晚上熬夜不要太久了,第二天要起来早点。身体最要紧。不要小说没写起,就把身体弄垮了。我一走,就没人催你睡觉了。自己要学会关心自己。还有,生活上的事,保姆做饭不太好,你要把伙食调剂好些,营养要够。要改善生活,叫刘亚琴过来帮帮忙,她做饭菜还可以。

肖平问: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男悟说,没有了。

肖平望着男悟出门的背景一愣,觉得她太幽默了。她什么时候学会幽默了呢?结婚八九年,我累死累活,什么时候听到这种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