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情人时代

小玲和立乔受命于危难之际赴南方进货,遇到的首当其冲的问题便是性骚扰。性骚扰给她们带来了无数细小的烦恼与尴尬,也带来了无数粗大的新奇与觉醒。新奇与觉醒的结果是使两人不谋而合地意识到南北两方地域文化与经济的强烈反差所造成的鲜明对比,她们突然觉得自己是站在一百多年前的历史台阶上与今天的南方进行跨世纪的对话,她们既不能容忍自己的孤陋寡闻与保守,更不能容忍南方人的恣情纵意与疲于奔命。

当初她们踏上这块热情而又轻薄的土地时,一片片黑压压的芸芸众生不堪重负地承受着生命的忙碌,风尘仆仆的匆忙永远镌刻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焦虑。她们看着就觉得疲倦不已。在眼前所展现的一切新奇面前,她们情不自禁地鄙视南方人的粗黑无线条和怪模怪样怪腔怪调,漂亮的嫩脸大有人在但又不是南方本地品种。小玲和立乔两副娇好的面孔足以使她们在南方女人面前趾高气扬。就连立乔这位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在北方常有的涂娘半老的感叹在南方却一扫而光,她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在南国大地上招摇过市驰骋疆场。而天生丽质的小玲自然是艳惊群芳了。当她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优势和潜力时,心花怒放的脸上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阿伟此举完全是在用美人计。尽管她俩谁部没说出来,效果却这样不言而喻地体现出来了。

其实两个女人并不是那种见到有钱有权的男人就显山露水的人。她们差不多一踏上南方这块骚土置身于花红柳绿中时,一种自卫自尊的警惕性就突如其来地产生了。她们觉得自己就像落入河底的鱼食随时有可能被大鱼小鱼或水蛇之类吞进嘴里。可是,与南方饮料公司的王总一见面,就打破了她们原先为自己设计的种种计划,无可奈何地只能让事物顺其自然地向前发展了。打扮得非常入时的王总无法拒绝两个女人给他带来的巨大诱惑。业务洽谈已经变得非常次要了。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紧紧贴在她们身上,而且这双目光几乎同时对两个女人平分秋色,先是将两人抚摸然后大胆地撕开了她们的衣服。她们同时感到了自己被目光剥开的情景。然而,她们也用女人特有的目光剖开了王总的五脏六腑,掏开了他赤裸裸的蒂,秋水绵绵的目光在你来我往的交流中已经坦白得不需要任何掩饰,明明白白地表达着灵魂深处的种种意图。在特意安排的四星级宾馆里,王总的话已变得语无伦次,像时间一样没头没尾。

晚上他们由王总安排进了色情味儿极浓的歌舞厅。这个歌舞厅在南方属于比较高档的一类,它基本上可以代表南方的文化氛围。现代文明味儿和现代人肉味儿构成了歌舞厅的主体格调。模样并不难看的王总一进去就有女人过来打情骂俏,小玲给立乔递过去一个好笑的脸色,意思是在这个酒池肉林的风尘世界中王总可能是个常客,他们之间熟悉程度并不亚于夫妻之间。三陪女郎的满腔风情总是被王总一瓢瓢冰凉的冷水劈头泼去,妖艳女人不满地看了王总旁边的立乔和小玲两眼,似乎在责怪王总喜新厌;日,有鸡鸭鱼就不吃白菜萝卜了。立乔小声对小玲说,她们已经不是人了,顶多算一堆人肉。小玲捂嘴而笑。王总扭过来问立乔刚才说的什么。立乔用方言说你们都是肉,你们用钱换肉自己也变成肉。王总没听懂立乔的话,自己也跟着小玲傻乎乎地笑起来。他用极为生硬的普通话问小玲唱不唱歌,小玲说即使想唱也不在这儿唱,哪怕唱革命传统歌曲在这里也会变成淫秽物品。王总还是没听懂,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立乔,立乔用普通话说小玲不会唱歌我们都不会唱歌。于是王总邀请小玲进了舞池。

王总在跳舞时告诉小玲今晚谈谈订货事宜。小玲愉快地点点头。王总说我们是第二次握手了,第一次阿伟来的时候他还是记者,现在彻底下海了。他说阿伟很了不起,如果在南方他会发展得更快,小玲说多亏了您的帮助。王总对阿伟的溢美之辞使小玲对他稍稍有了点好感。一曲终了,王总便急不可耐地匆匆下场与她俩一道进了饭店,来到小玲房间。立乔一进门就从王总身上嗅出来一股强烈的南方骚味儿,借故有事就回到自己房间去了。这就把小玲推到了必然要经受考验的风口浪尖上。王总跟立乔打了个招呼,随手把门关紧了。走近小玲身边时顺手往她脸上一摸,小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出任何反应。王总从公文夹里取出合同挨着她身边坐下来,一只手就鬼鬼祟祟地搭在了小玲大腿上。小玲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反感情绪,强作欢颜地开始围绕订货谈合同事宜。王总把30万元饮料的事情看得易如反掌,认为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研究的事情。他很清楚地表明,他与阿伟在经营上的交道已非一次,以前的愉快合作已为这次拖欠货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再说这类欠帐乃属于正常的经营行为。小玲看出王总在谈生意时完全心不在焉。后来他终于抗拒不了小玲的魅力,粗鲁地把小玲拥上了床。小玲坚持不懈地闭着眼,把嘴咬得铁紧,东躲西闪回避着对方的亲吻。奇怪的是她从他的气息中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烂桔味儿,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唯恐烂桔味儿渗进了自己的肺腑。王总粗鲁的行动使她充分地意识到南方人喜欢做爱喜欢女人却不会调情和谈情说爱,使这件本该幸福甜蜜的事情变得味同嚼蜡。她隐约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苦难的深渊。王总不顾一切地发泄着疯狂的野性,小玲的愤怒和屈辱迅速扩张到极致。在那一瞬;司里她恍如经历了一个世纪,整个世界都变得一塌糊涂了,一切美好的愿望和善良的想法都变成了缕缕烟云和沉重的喘息了。阿伟的音容笑貌恰好在这时在她脑际中浮现出来,他似乎在鼓励她必须紧咬牙关战胜一切困难。

事毕之后的王总还狗恋热盆地不忍离去。小玲是用最礼貌的语言赶他走的。当王总带着余喘消失之后,小玲就钻进浴室咬牙切齿地清洗自己。她觉得王总把她身上的一切都玷污得一无是处了。她的体内有他的罪恶他的毒素他的肮脏。甚至觉得残存在体内的是一条野狗的精液。她想着想着就非常伤心地哭了。她暗暗下定决心,非要报复他不可。

相比之下,立乔就显得比小玲沉着冷静得多了。也许是比小玲更有思想准备的缘故,当有天晚上王总那双色迷迷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投向她时,她是那么从容那么毫不犹豫义无返顾地投进了王总的怀抱。立乔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没有任何感情的性爱关系她确实无法忍受,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古训支配着她用更顺从更温和的态度来对待这种床第之欢。因此王总一上床,床这个矩形世界就是一片风和日丽鲜花盛开百鸟啁鸣。王总对于立乔的直接感受自然要比跟小玲在一起要强得多。只有立乔自己明白,那一声声多情的呻吟有许多虚假的成分,她的激情根本没达到吟香吐韵的地步。她的激动和兴奋完全来自于陌生的新奇和新鲜的性刺激,情和爱的因素微乎其微。立乔总是把激情夸张到恰到好处天衣无缝,她的娴熟从容和玲珑剔透使王总人痴人迷神魂颠倒。王总要离开房间回家时,立乔说,今晚你就住这儿吧。其实她只是礼貌性地说说而已,并非真心要留他,但由于假得像真,王总也就不忍离去。他已经领略了这个女人的风韵,尝到了让他销魂荡魄的甜头。

立乔见他真的不走了,心中反而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寻思着下一步的手段。在来南方之前,立乔就听说过南方有一类三基本干部,即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睡,自己的工资基本不领,自己的床铺基本不用。她想王总就属于这类干部中的典型。等正式上床就寝之后,立乔把先前违心地勉强顺从变成了恶毒的报复行动,用掏心剖腹的纤纤玉指伸向他的身体,曲尽其意地百般挑弄,厚重的积怨和不满从她的口舌手指上宣泄到他的全身,她恨不得一夜之间把他掏空把他吸干把他折腾得面黄肌瘦身躯枯槁细如仙鹤心力交瘁。当王总的朦胧醉眼喷出充满恐惧的黄光,艰难地说你简直是个狐狸精时,立乔翻过去压在他身上,用他听不清的方言说,你们仗着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拼命玩女人是吗?今晚我就让你玩个够,叫你玩腻,叫你晓得女人的厉害,叫你今生今世永远忘不了今宵之乐!最后一句话王总听清了,以为是立乔非常喜欢他了。立乔迫切需要对方产生这种错觉,心里腾起一股难以言传的快感。疲于应付的王总第二天怎么也起不了床,立乔看着他那鼾睡如猪的样子,像在欣赏战死沙场的敌人的死尸。直到下午一点,这具死尸终于开始蠕动了,他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昏花一片恶梦般的混沌景象。

小玲知道那天晚上王总没有离开立乔的房间,她似乎始终留意着隔壁的动静。她想留宿一夜那将是件很残酷的事情,但这种想法已经变得实在多余。早晨起来立乔就到小玲房间来了,小玲冲着她莫名其妙地一笑。立乔问她笑什么,小玲说,可好?立乔说,弄翻了。立乔脸上流露出胜利者的喜悦和疲倦来。

合同一鉴定,三十万元的货就由南方饮料公司负责发走了。小玲及时给阿伟发出了接货电报。在临走前,两个女人一直呆在王总办公室。一惯日理万机的王总破例在门口挂起了概不会客的牌子,一切事务由秘书去办。令她们奇怪的是王总的秘书是个大男人,他在给下属部署工作时的严肃与在床上的放浪别如天壤判若两人,使人觉得他是一位带着避孕套念经的和尚。三人在谈天说地的中途,他把立乔叫到办公室里间的小房,送给她一只足有二两重的金表,他说价值二万元。立乔喜出望外地把他一把抱住,两人说了许多甜言蜜语。王总此举使立乔对他改变了印象,至少觉得他还是个有情人。两万元无论对于大款还是一般中产阶级都是一个足以代表一份感情的数字,立乔也没想到她对王总的蓄意折磨竟能起到出人意外的良好效果,她在觉得有愧的同时又可怜起王总来。就在王总撒开小玲的那段时间,小玲已经把签订了的订货合同从王总的文件夹里偷了出来,迅速折成方条塞进了裤兜。然后泰然自若地拖起一张大公报浏览起来,脸上绽开着诡秘的微笑。王总走出来时微笑依然还在进行。

阿伟和林萍来机场接她俩时,心情像当日的天气一样万里无云。阿伟自己开着车,车驶进机场前的五分钟,一个大约六七岁的男孩子将裤子褪到地上把小鸡鸡翘得老高迎着太阳撒尿,尿线拉出一道彩色的括弧,面对刺耳的喇叭声置若惘闻。要是往常,阿伟会绕道过去或跳下车将他训斥一顿,今日却不。他笑眯眯地下车把孩子抱开,帮他把裤子提上去,逗了几句干吗在马路上撒尿爸爸妈妈叫什么为什么不注意安全的话,俨然一个胸怀博大的父亲。阿伟掏出身上一颗唯一的泡泡糖递给孩子,嘱咐他不要吞进肚里,那会坏事的。孩子眨巴着眼睛对这位陌生的叔叔产生了好感。

小玲一见到阿伟鼻子就发酸。她真想抱住他就哭个天翻地覆淋漓酣畅。又碍于立乔和林萍在场,便努力将发红的眼圈恢复原色。林萍看出一些迹象萌发出若干嫉妒,留意着阿伟的反应。阿伟说,太阳出来了,大家都很激动,也用不着流泪呀!几句玩笑,把隐的露的都挑了个明白。阿伟非常感激小玲和立乔,这次不仅把公司亏损的十五万元抵了,还余了二十万。三十万元的饮料在几天之内全部批发给了市内的几家经营门店,从价格差上又吃回了五六万元。按照公司事先的约定,奖给小玲三万元作为报酬。阿伟把钱给小玲送去时,小玲就抱着阿伟呜呜地哭起来,把伤感委屈和思念一齐揉进了眼泪。她本想把跟王总上床的痛苦经历告诉阿伟的,怕他难以理解和接受,几次欲说还休,急于蹦出来的千言万语在肚中打个滚儿又缩回去了。阿伟问她怎么了,小玲说想你,一到南方就想你。

小玲把合同取出来递给阿伟说,这是我偷出来的,你不会反对吧。阿伟欣喜若狂地说,王总那里是不是什么依据都没有了?公证没有?小玲说,合同是给他们留下的唯一证据,其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合同只有两份,现在都在我们手上。阿伟说,这太好了,你真聪明。这三十万元的货就等于白送的了。小玲告诉阿伟,偷合同的事立乔不知道,最好今后也不要告诉她,阿伟坦白地表示,现在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了,那三十万元,给公司留十五万元补亏,我俩各拿五万元,给立乔和林萍分两万元——公司的许多事情瞒不了她们。我得在外面去弄个帐户,把款划过去再提现金。钱是不能从我们公司提的。小玲嘱他一定要把事情弄牢靠,千万不能出什么纸漏。阿伟让她放心,三十万元对于王总的公司来说只是区区小数。一个夏季我们买了他一百多万元的货,他把咱们的钱也赚得差不多了,且都是货款两清,难得我们这样守信用的人。这三十万元,就凭我们以前友好合作的关系,也还没到值得打官司的地步。即使打官司,他连一纸合同都没有。小玲说,商场上干这种事,情场上该不会翻脸不认人吧。阿伟说那怎么会呢,爱死爱活只爱你一个。两人说着就拥到了床上。有滋有味地重复着一个如痴如醉出生入死的话题。接下去便是两军对垒鏖战之后的静谧与空旷。

本来就没伤到元气的报社综合贸易公司因一举扭亏而重振雄风,生机勃勃。从报社社长到一般工作人员对阿伟的个人能力有了新的认识和肯定。这使阿伟在报社上下口碑极好。寒冬腊月,地直机关明里暗里办的经济实体,真脱钩还是假脱钩的实体,都到了十分关心一年来的效益的时候了,大多数都度日艰难,盈利者寥若晨星。相比之下,像阿伟这样的后起之秀能使公司在运行中始终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其能耐是有目共睹的。阿伟在报社人员心目中的地位自然就有分量了。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比如阿伟在做人处世方面愈加精道得炉火纯青了,他自己挣一万元就能拿出一千元来打发报社及税务工商部门的各路诸侯,总是在一个个并不经意的时候把钱花得恰到好处,既不是巴结别人,也不觉得虚伪。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亲切友好大方自然。立乔说:阿伟是报社的人精。

阿伟在游刃有余的行为空间里,在很大程度上是以钱作后盾。他非常懂得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他是一个昔日子过惯了的人。前些年搞有偿新闻和广告赞助时,常常为一两千元的收入而沾沾自喜,而现在对一万块钱也看得极为普通了。当他花钱如流时,就想起那年在西安出差时的一件事。那天他有急事要赶往新华社陕西分社,坐上出租车时才发现自己仅有的一百元钱放在旅馆里了,当时身上已无分文。下车后,他很坦然地对司机说,我现在没有钱了,你打我一耳光吧,充抵十元钱的车费。司机以为遇上了位无赖,红着眼睛扇了他一耳光。阿伟忍受着火辣辣的疼痛,掏出记者证一亮,说,你今天可是打错人了。我只需要一个电话就可以吊销你的驾驶证件。司机也不知道他是哪一级的记者,既然在新华社门口肯定就是新华社记者了。连忙掏出两百元钱递过去,说,你放我一马。阿伟接过钱说,清了。司机开车走时阿伟一脸的苦笑,他从此懂得了智慧就是财富的真理。

立乔不知道子君成了阿伟的妹夫。子君是在立乔和小玲到南方去时结婚的。那天早上她上班迟了,来不及吃早点,就在子君的店子里扔下二元钱取了一块干层饼吃。谁知她取错了,把专供游医的那种取走了。后来她到叶蔓那里去,给她送去专门在南方买的一对耳环。与叶蔓谈南方之行正在火热的时候,她满不在乎地放了个屁。问题在于这个屁放在一句意味深长的感叹句后面,叶蔓捂嘴而笑,立乔就觉得伤了面子,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叶蔓问早晨吃什么了,立乔说吃了块千层饼。叶蔓说那就是罪魁祸首。这句话本来是无意说出的,立乔就像抓住了把柄,回公司路过千层饼店时,转身进去,拿起一块千层饼气冲冲地质问这是什么东西?子君以为是玩笑,说是饼子。正在火头上的立乔就争了起来,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她举着饼子演讲似地对顾客和街上行人说,这东西吃了放屁,都别吃他的。于是几位正在掏钱的顾客闻声走开。生意人最害怕的就是毁坏信誉,子君见她做反宣传,脸都气青了。人丛中有人说子君用心不良,企图让世界充满臭。接下来有人哄笑散开。这时阿伟出门送客,听到闹声就走过去问根由,子君偏偏就在这时叫了他一声哥,请他评理。阿伟对这个自己并不满意的妹夫叫的第一声哥,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就默认了。他知道立乔这女人不好惹,撒横泼野时风雨无阻,就把她拽到办公室去。立乔迅速平息下来,问子君为什么叫他哥,林萍说子君是他妹夫。阿伟说,就算是妹夫吧。立乔说我可不知道这层关系,知道了我就不会这样了。立乔明白,在这块天地里,阿伟就是皇帝,谁也不敢触犯龙颜。她在公司获取的一切实惠,尤其是工资之外的实惠,完全仰仗于阿伟的态度。就这一件屁事,弄得立乔数日不安。

立乔公然驱走顾客的行为,给子君留下了深刻的教训。他害怕立乔不肯罢休,砸了他门店的牌子,又求助于肖平。他知道立乔跟肖平关系不错。肖平若无其事地哈哈一笑说,这事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子君问他专门供给游医的那种饼子还做不做,肖平认为这种饼子并没有损害顾客利益,而且非常好吃,这条财路是不能断的。子君特别担心再闹出类似事件,便不再做了。这样一来,急煞了游医,没有了这种药物式的食品,无异于断了他的生路。他只好向子君求情。子君就愈加觉得奇怪了,哪有买东西还说情的理,便刨根究底地问他饼子真实用途。游医说有助于治病,表示愿意出三倍的价格。子君不免同情他起来。游医嘱他不要将这事告诉别人,否则这碗饭就要被人家抢走。子君诡谲地一笑,保证为你保守机密。游医凄凄戚戚地笑,如皱纹纸包裹的脸上流淌出无尽的辛酸。

游医从此跟子君成了朋友,三天两头过来坐坐。人混熟了,他们互相感觉都不坏。游医语重心长地向他痛说革命家史。他是四川人,至于姓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了,父母早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他只记得随身携带一只破瓷碗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因为自己没名没姓没户口和身份证,常常被公安机关弄得鸡飞狗跳东躲西藏。他特别羡慕那些有名有姓的人。他觉得姓刘好,就姓了一段时间的刘。一个秃头老偷说他不该姓刘,姓刘注定要流浪一生,便改姓王。姓王可以当领导。但他姓王之后不但没有当领导,反而落了个跑单帮的下场,便发誓不再姓王了。觉得还是姓钱好,姓钱的时候正好在上海浦东开发区干事,没干多久就进收容所了。从所里出来他就随心所欲地姓,想姓什么就姓什么,他特别喜欢在开发区里呆着,他属于到特区较早的那部分人。当初想找个正式职业,后来因参加抢劫,关进了局子,出来后就成了孤家寡人,加入了丐帮,偷盗和乞讨同时进行。偷是害怕见人的事情,乞讨则看别人脸色行事,一人操这两种职业,需要功夫。他是在乞讨和行窃同时进行时栽了跟头的,被人痛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他在广州火车站的一个墙角养了三天的病。就这以后,他与丐帮脱离了组织关系,改行后跟一个风水先生胡混,买些小册子骗钱。晚上就死记硬背一些算命看相的口诀。由于业务不熟,常把兄妹算成夫妻。洋相出多了,算命之业也难以为继。于是改弦更张,从事起卖狗皮膏药的新行当来。他的药都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乐于接受各大医院都医治不好的绝症病人。他竟然也瞎猫碰个死老鼠,医好了一个把钱不当钱用的大款的痔疮。大款感激不已一次送给他五千元酬金。后来大款发现他根本不懂医术,才跟他断绝了来往。说到这事时游医好不得意,他大言不惭地说他是丐帮中混得最好的一个。谈到这些,两人便有了许多共同语言,洒落了满地的感叹唏嘘之声。

应子君之约,游医还到他家去过几次。阿琴见一个邋里邋遢的陌生人进门,想到是子君朋友,还特意做了几个菜招待他。后来去的次数多了,她就有些烦了,问子君他是什么人,子君说他是个游医,最近姓石。阿琴就极不高兴。她觉得最近姓石有点无政府主义。怕他交友不慎又走上邪路,就用警告的口气说,以后不允许跟这种人来往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子君顿时傻了眼。

腊月下旬人们把话题转到了过年。报社综合贸易公司喜气洋洋。为使大家过一个丰裕的节日,阿伟给每个职工发了两千元年终奖金。他第一次搞这种平均主义。他说每个人享受过年的权利都是一样的,这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这就使以前扣过奖金工资或表现不好的职员填平了心中的不平。他指定立乔负责为每个职工准备了比较齐备的年货,从烟酒到油盐米菜都一应俱全。立乔问他花这么大的代价干什么,他说就是体现在我公司工作的优越性和职工们的自豪感。春节期间人们乐于议论各单位发放钱物的多少,最红火的是金融部门,我不能让我的职工在众多的攀比中丢份儿。

情人们开始采购节日礼物。最麻烦的是阿伟,他得一人买两份。在人民银行的首饰店挑了半天,给林萍买了一条项链,给小玲买了一只蓝宝石戒指。小玲要给他买东西,阿伟拒绝了。他说咱们现在实质上过的夫妻生活,用不着花这笔。林萍也不薄,提上两千元在商场给他买了套皮尔·卡丹西服。肖平在给刘亚琴买戒指时,正好遇上阿伟也在金店。阿伟像捉住了把柄似地问他给谁买。肖平无可奈何地招供了。阿伟说,在朋友圈子里数你埋得最深不可琢磨,我早就怀疑你们好上了,你还不认帐。肖平红着脸申辩我们确实是纯纯清洁的朋友关系,不信你去问刘亚琴去。阿伟说,这叫欲益弥彰。肖平有苦难言,跟他解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