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情人时代

汉江大桥特大车祸事故的发生,使这座古老得头发花白的山城在蒙受巨大经济损失的同时也获得了空前未有的收获。头顶上的那方天空连续数日面若桃花灿烂非常。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节目中对事故进行了披露,引起了激波恶浪般的社会反应。山城人为此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市内的三家电视台即地区电视台、市有线电视台和地区教育电视台推波助澜,对事故的处理情况进行了连续报道,以极高的收视率占领着观众市场,使事故一举成为社会各界的热门话题。阿伟在幸灾乐祸的欣赏中灵机一动捷足先登,一次买断三家电视台新闻前的五分钟黄金时间,用于播出报社商贸综合公司的商品信息广告和企业形象广告,并且主动提出广告价格高出正常价格的百分之十。这对于广告客户稀少且三家单位激烈竞争的电视台来说,自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赏心乐事。导致后来有的广告客户愿意高出以前广告费一倍的价格来买这五分钟时间也只好望洋兴叹。电视台为自己的反应迟钝感到不安。

阿伟在广告播出第二天接到立乔电话,立乔建议在广告中采取攻心战术,反复打出向8.18事故遇难者致哀字样。凡属8.18事故遇难者亲属在本公司购买商品一律实行九五折优惠。阿伟马上采纳了这个建议。此举非同凡响,使报社综合贸易公司的家电销售扶摇直上,他特意把立乔叫到办公室很感激地对她说,就凭你这个点子以及出点子的水平,我就应当把你调进我公司。立乔说那你就催肖平帮忙呀!第二天阿伟又专门找到肖平,肖平又去催叶蔓。

叶蔓是耐心等待父亲把那场重大交通事故的善后工作处理完毕,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之后重新续起那个帮忙的话题的。她在打开话闸前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包括叫的那一声爸爸,比任何一次都甜得多,动人得多。即使不是当她爸爸的人听了都感动。父亲笑眯眯地睁着豆角般大小的眼睛嗯了一声,说,叶蔓,我怕你。

叶蔓凑近父亲,手腕搭在他膝上,说你怎么怕我。父亲说我怕你给我找麻烦。叶蔓说我是从来不给你找麻烦的,给你当了二十多年女儿了,天下数你这种当官的父亲好当。爸爸说你要是当地委书记就知道当官的难处了,最怕的就是家里人找你办事。那是扰乱阵线失去规矩的。叶蔓说我们家里人是最自觉的了。据我所知,你并非没给别人帮过调动的忙,当然那都是些当官的。本姑娘这次求你,是给一个作家帮忙。父亲扬扬肥巴掌说,我知道你给肖平的朋友立乔帮忙。叶蔓说,爸爸真聪明。

叶蔓用威胁的口气审视着父亲说,你可别给我打官腔讲政策,也用不着说需要研究。只问你一句:到底帮还是不帮?父亲说情况复杂。叶蔓点上一支烟递过去,挤着眼睛讨好地笑笑,说你给那些当官的帮忙,倒不如给一个作家帮忙。这类人不懂投机钻营,只晓得埋头苦干伏案著书。他们有了问题和困难往往得不到解决。后门儿都让当官的把持着,给作家一点缝都不留。

父亲眯着眼睛说,你考虑过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吗?我在地委会上早就宣布过一条纪律:地直机关实行三定之后,任何单位和个人一概不得擅自增编进人。谁犯了我就要处理谁。

叶蔓说我早就考虑过了,办这事我出面找人事局李局长。我去找他之前,只求你给他说一句话,这句话与不正之风边都不沾。父亲问她一句什么话。叶蔓说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女儿叶蔓找你有点私事,这就行了。不让你担风险。父亲表示同意。叶蔓怕他敷衍过去,当即拨通了李局长的电话,将话筒递给父亲。叶书记吝啬地重复了一句叶蔓的话:我女儿叶蔓找你有点私事。

叶蔓是把父亲啪啪地亲了一口就跑出门去的,她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求。一口气说了几十句话几乎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她一直相信官场上永远是小官怕大官下级怕上级,所以她说话时就有些像布置任务似地理直气壮。李局长听得很累,把没有标点符号的话中几个关键地方问清了之后就答应下来了。前后经过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叶蔓就又跑回去了。喝了几口茶后,用电话把情况告诉了肖平,让立乔马上办手续。肖平连续说了好几个谢谢,直到他认为后面的几个谢谢都是多余的为止。叶蔓清脆而爽朗地笑着,传达出一种轻松愉快的情绪。这种情绪也感染着肖平,使他在劳累中得到了解脱和释放。

肖平一高兴就喜欢搓手。他情不自禁地抓起了电话准备给立乔打。他觉得给立乔成功地帮了这个忙,算是填补了那一笔情债两夜风流所带来的内疚和不安。但一看男悟在旁边看书,想还是回避一下的好。其实男悟已经看出他把电话拿起又放下的失态举动。直到男悟上厕所大便时,他才迫不及待地把电话挂了过去。男悟上厕所有个毛病,习惯蹲在马桶上读小报看花边新闻,她一直是把上厕所当作一种正常娱乐活动对待的。这就使肖平有了可乘之机。他很平淡地把消息告诉立乔,立乔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颤抖和柔绵,像一个情窦初开刚会叫春的雏猫。肖平身上有些发麻,就像近在咫尺立马要搂她上床似的,而对方已经不能自持了。直到话讲完时,他才明白立乔是含了一粒泡泡糖跟他说话的,口腔中增添了阻隔,声音从喉舌中挤出来就变了原汁原味。肖平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悲哀可笑。

度过了两个由黑夜连接起来的白天,立乔以最快捷的速度优质高效地办完了调动手续。从行政到经营这一质的变化,使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进入一个陌生世界。这世界有她的信念有她的理想追求和赖以生存的全部。立乔很激动,一激动就激动出梦来。梦见自己突然由女人变成了男人而且长了许多胡子。后她就到河里去了,在滔滔洪水中翻滚扑打,醒来后她对爱人说了梦的内容,他说梦见洪水是要发财的。他每次在别人给他送烟酒之前都会看到洪水的,梦越恐怖财越大。

立乔到报社报到那天是九月一号学校开学的日子。这天的太阳有点残废但光线却好。立乔为了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吃得饱睡得足打扮得入时。因为是伏秋季节,动步就有毛毛细汗渗出。她对伏秋的汗味儿有一种由来已久的成见,她想自己不喜欢闻别人肯定也不喜欢闻。在到报社十分钟前她还彻头彻尾地洗了个澡。到报社时还感到包括头发在内的所有毛发部位依然是湿漉漉的。阿伟笑模笑样地说非常欢迎你成为本公司职员,你已经给了我一个贪图安逸的感觉。立乔叫他说具体一点,阿伟瞅瞅她潮湿的头发说,给我一个上床的感觉。立乔说他说话放恣,我是你下属。阿伟说他追求一种舒缓、浪漫的管理方式,不想让公司职员见了他都板起面孔,更不用条条框框把他们搞得人人自危没有安全感。那样公司的气氛就破坏完了。

阿伟和林萍领着立乔到各分公司和门店看了看,认识了各部门负责人。阿伟说,你的工作是对外业务员。这是一个肥差,是个有职有权有利可图的岗位。你在地直机关从事了十来年的行政工作,你丈夫又是副县级调研员,有着广泛的社会关系,叫你搞对外业务就是要利用这些关系发展业务。工资问题可先按各分公司经理的工资标准付给每月一千六百元。这是除我这个总经理之外最高的标准了。立乔觉得阿伟似乎用暗示的口气鼓励她利用业务捞私钱,她对他说这番话而不回避林萍感到惊讶。甚至可以直接地判断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已经到了不需要回避的程度。阿伟用近乎命令式的口气说,你要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各分公司的业务,包括经营上的各个环节都要熟烂于心了如指掌。立乔发现阿伟在布置工作的时候,完全是一副无血无肉的死人脸,一本正经得威严可怖,与先前开玩笑的阿伟判若两人。

立乔离开之后,林萍挤眉弄眼地对阿伟说,好像你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阿伟说是这样。这个女人社会关系广泛,本人放得开,人又还算漂亮,三十出头的年龄。在这个年龄段上,她的许多同学朋友都在各个重要岗位发挥作用。让三十多岁的女人去进攻四十五岁左右的当权管事的男人那是最合适不过了。十多年的行政资历,其成熟程度比本公司一般业务人员更具优势。林萍说你既然觉得她重要就应让她拼命干,还要让她觉得值得为你拼命干。林萍建议为立乔搞一个舞会,算是欢迎她到来的一种表示。

肖平是被强行扭送到舞场去的。他不会跳舞害怕那五光十色的场面。坐进去的第一感觉就是头脑一片昏花。往下看是森林般的脚腿,往上看一片云飞雾绕。阿伟把他拉进去坐在自己身边,依次坐着小玲、立乔、林萍、叶蔓、男悟和刘亚琴。刘亚琴本不是邀请对象,林萍在给肖平打电话时,正好刘亚琴在肖平家里帮男悟理毛线。刘亚琴接了电话,听说跳舞就来了情绪,男悟和刘亚琴共同把肖平拽进了舞厅。大家坐定,林萍起身要饮料,人各一杯细品。阿伟站起来向大家说,今天是欢迎立乔举办的舞会,我得先请立乔跳一曲。刘亚琴和男悟也跳起来了。公司的其他职员也陆续进入角色,剩下肖平孤零零的一个人。

因为不是专场,所以来的人特别多。带着浓厚放荡色彩的萨克斯舞曲像一个女人的尖厉的嚎叫。肖平叼着烟欣赏着他们的翩翩舞姿。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他是这里唯一的上帝,大家都在为他而跳为他而歌为他而舞。红黄色的舌管灯曲曲折折蜿蜒延伸,有节奏地流淌着生命的血液。千疮百孔的旋转宇宙灯折射出扫荡般的光条,传输和汇集着人们对生命的真切感受。他们在尽情地渲泄生命消费青春,将情绪、精神和力量都融于每一个投入的动作中来迎接每一个富有生命动感的节拍。以此渲染伸张和释放自己的个性。震聋发聩的音乐在舞场四壁奔突冲撞回旋起伏,使舞厅每一个角落都刻下了跳跃的痕迹和激荡的音符。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用足生命用足青春用足有限的人生之旅。也许这是对生命的一种渴求,对未来沉寂的死亡之神的一种抗拒一种反叛一种斗争的最简捷最明晰最富于刺激意味和挑战意味的方式。

一曲终了,大家都向肖平围过来,纷纷对他不会跳舞表示遗憾。叶蔓说如果咱们不会跳舞尚可原谅,但作家不会跳舞就有些讲不通了。肖老师,你夫人会跳舞吗,这是她的责任!其他人哄地一笑,叶蔓才明白过来,忙说,幸好没说什么坏话呀!男悟说,你们问肖平,我每次进舞厅他都不屑一顾,好像舞厅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似的。阿伟说,还要看你是否有诚意教他。再一种可能是他不去,你也巴不得他不去。男人放在家里是最放心的。男悟被他们七嘴八舌说得不好意思了,凑过去硬把肖平拉了起来,她说第一步迈开就算破脸了,一破脸下一步就胆大了。肖平站着望着舞厅嘿嘿痴笑。刘亚琴在后面一推,肖平就不由自主地迈出了一步,男悟带着他走一二三四。

肖平喜欢音乐但对节拍掌握不准。看人家跳得那么轻松自如和谐美妙,突然有些自卑起来。他怀疑自己的笨拙与他的悟性和智力有关,与中学时代不会做广播体操的感觉一个样。男悟非常吃力地教着,又累又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就这么笨!你看人家那些男人,不用学看也能看会的。你要知道,在舞厅不论地位学识高低深浅,谁潇洒谁就能引人注目。肖平低三下四地说你放耐心点。男悟说这是四步,跟平时走路差不多,最简单不过的。肖平唯唯诺诺地应着。模仿着别人的步伐。眼睛的余光掠过之处,他突然发现舞场里有不少好屁股,所有人都把屁股带进舞场了,无非是要展示炫耀它们的丰满和灵活。继而又想,假如没有这些屁股,必将大为失色。原来舞场是依靠屁股支撑起来的,屁股成为主导舞厅生存的唯一栋梁。这么一想就乱了脚步,一脚狠狠踩在旁边一位女人的脚上。那女人对他嫣然一笑说,先生,别这样暗示。男悟把那女人看了一眼,对她的语言感到惊奇。这时肖平已经走神,他想那个女人一定是刚刚睡足了的暗娼,忍不住又用目光去搜寻她。男悟说,不要去瞅别的女人,你要瞅就得学会跳舞。肖平说我并非去瞅她们的脸,而是在瞅她们的屁股。男悟笑道,谁是最可爱的屁股?肖平说最可爱的屁股长在最可爱的人身上。男悟说谁是最可爱的人呢?肖平说,非你莫属。男悟说只有假话才会如此动听。两人其实根本就没跳舞,而是混在人群中跟着音乐说话。后来就完全成了自由主义地旁若无人的散步了。节拍在他们脚下杂乱无章地胡跳。

看着两人含情脉脉滥竿充数。阿伟拍拍林萍说,肖平哄老婆哄得最出色。林萍说哄女人是男人的专利和特长,只有女人对男人才是真诚的。阿伟说话不能这样讲,要看哪一类人。说话间,肖平和男悟下场走过来,男悟让刘亚琴教肖平,刘亚琴说自己的人还是自己教吧。男悟说他太笨了,我没这份耐心。阿伟说,你自己教出来自己用多好。引得人们一阵哄笑。

肖平再次上场时一副极其严肃的面孔。他下决心要好好学习。可越认真就越学不好。男悟不断提示他,要他尽量轻松一点,步子不要太硬,太硬就成军训了。臀部要扭动才行,舞姿就体现在屁股上。肖平说他的臀部跟腰长在一起,上紧了螺帽似地拧不动。男悟说废话,谁的腰不是跟屁股长在一块呢!肖平说你的屁股和腰之间好像用弹簧连接起来似的,无论怎么扭动都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我就不行。男悟说这只能说明你笨,笨得像猪。肖平说猪是不能写小说当作家的。男悟说可是有比猪还笨的作家。两人当初还说说笑笑,后来就变味儿了。肖平觉得伤了他的自尊心。把男悟一推,你怎么了?又训人!男悟说,你想学不想学?肖平说算了算了,跟你学跳舞像受审似的。跳舞嘛,不就是个动手动脚的事吗,用得着如此认真?

肖平恨不得把脸拉到地上,他径直走出了舞厅。尽管他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却依然没有改变他弯腰背驼的缺陷。那只因为长期伏案而伸不直的右手摆动的姿势显示出几分半残废的痕迹。

肖平的突然消失,像鸟云遮住了太阳,大家心里一下子阴了起来。急切切的刘亚琴说,男悟姐你出去看看。男悟说,别管他!说完跟另一个男人跳舞去了。阿伟对刘亚琴说,你出去看看,是不是走了?刘亚琴追出去,左右不见人,骑着车子就追。追上之后,刘亚琴说,你还男人呢,这么小气。肖平说我不是小气,我觉得没意思,就突然想走。刘亚琴说,这样男悟姐会生气的。肖平说,生气有什么?就要让她生气才好。

男悟这天晚上没有回家,舞场散后就回娘家去了。她真生了气是为了回避口角才这样的。肖平和刘亚琴在家久等不回,就给男悟娘家挂了个电话,男悟说就不回来了。这时大约晚上十一点钟,学院大门已锁,亚琴没法回去了。她说我就只有在这里睡了。肖平说你睡床我睡沙发,我还得加班干点事。你瞌睡了就先睡。刘亚琴说我能帮什么忙吗?肖平说你要不睡就帮我整理笔记算了。两人一直忙到半夜猫头鹰叫的时候。

十点半舞厅散场时,就只剩下了阿伟和林萍两人。阿伟望着林萍林萍望着阿伟。林萍说你盯着我干什么,快回家呀!我还有事。阿伟说我也还有事。两人情投意合地相视一笑,并肩上楼了。然后各自拨通家里的电话,两种声音重复着一样的内容。说肖平与男悟因跳舞闹了点小别扭,一个不理一个,都发气走了。得去家里看看以免矛盾扩大。今晚回来得晚一点。这个天衣无缝的弥天大谎编过之后,林萍就心满意足地脱下红色高跟鞋将双脚放到沙发上去了,弯曲的膝盖把裙子顶得轰然洞开。阿伟关上刺目的大灯,换上书写台灯,过来坐在林萍身边将手放在她膝盖上,林萍顺势倒在他怀里,两张嘴做成个十字架亲密地互相狂吻起来。之后,林萍抓着他的双肩说,其实我早就看出你有这个意思了,你就是迟迟不动手,想死我了。阿伟说真是个乖肉肉,这么可爱,怎么就能随便动呢?不知怎么搞的,我在女人前面就偏偏胆小,在漂亮女人前面尤其胆小。林萍说你哄鬼。我看你跟小玲就不错。阿伟说你可别胡说八道噢,她是小妹妹,咱们不存在别的关系。两人激动人心地站起来激动人心地洗澡去了。

水龙头的声音像瀑瀑溪流喷得很响。雪白的浴池浸泡着两条雪白的身子,乌黑的毛发漂出水面点缀着白雪的单调。阿伟用那双红太阳般充血的眼睛品尝着林萍的胴体,那双注满情欲的手流水似地在她全身滑动。林萍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在奄奄一息中扭动不止。戏谑半小时左右两人都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了,迫切地把池水放干冲净,擦干身子。二人躬曲着腰身在池内一仰一伏,一正一反地互相颠倒起来。阿伟说找情人找我也许你会后悔的,我的性功能很差,我根本满足不了你,而且我对这事并不那么感兴趣。林萍觉得这完全是他的谦虚谨慎,她各诉他是爱他这个人并非为了跟他做爱。尽管她在说话的口气中表示出对做爱的淡漠,但经过刺激挺直了的乳头和变得突然肥厚了的下边表明她的情欲并不亚于一般正常女人。阿伟对她的这种反应发表议论时,林萍用双手把自己的脸捂起来,掩饰着自己的羞怯。阿伟用手摸摸她说,我们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呢?你看你又流了这么多的水。林萍打他一下手:摸就是了,还说!阿伟嬉皮笑脸地道:真不说了真不说了。

两个滚烫的身躯把小小的浴池烘烤得热血沸腾。呻吟声喘息声和摩擦声构成了一片如胶似膝如鱼得水的混响。池内馨香飘荡情欲四溢。半仰坐着的林萍双手从阿伟背脊上滑下来,说真行,还没出汗。阿伟说这个季节做爱最经济最省事,既省了被褥也省了汗水。林萍说你还是个有经验的人。阿伟说这还叫经验?这叫常识。他说他在做爱的时候才想到自己是劳动人民,才更加懂得艰苦奋斗一分劳动一分收获。这时林萍说累饿了要吃东西。阿伟从办公室的抽屉里取出别人送来的蛋糕。林萍望着蛋糕说咱们还是到床上去吧,这地方太硬。阿伟把她抱到办公室里间的床上,让她直直地躺在那里,阿伟又取来一瓶矿泉水。一手喂蛋糕一手喂水,林萍像个哺乳期缺奶的婴儿贪婪地吃着。阿伟见她吃得很香的样子,担心吃得太饱了。他说古代医家早就说过饱腹忌房事。林萍让他把食品收拾起来,说不吃了,还是来吃你这个吧。又将身子倒置过去,给他吮吸。阿伟双目微闭,安详而舒展地平躺着,尽情享受着林萍的口舌之暖。层层涟漪从全身掠过,心中卷起一股股说不清道不透的柔情似水的舒畅和甘甜。随着心跳的加快和呼吸的加剧,那种难以忍受的冲动趋使他一个翻身把林萍彻彻底底地压下去,开始了不顾一切的侵略和征服。两人在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对抗中飘飘然地不知所以了。正在把情节推向高潮的征途上,猛然听见门外走廊上有人声喧哗躁动,恐出意外,两人迫不及待地来了个急刹车,草率地结尾了。匆忙下床整衣。林萍理理被揉得凌乱蓬松的头发猫着腰出去了,带着许多兴犹未尽的惆怅和遗憾。

林萍下楼时发现阿伟的妹妹阿琴和他父亲正在楼下等阿伟,脸上一副焦急的神色。阿琴见林萍下楼就去问她,林萍煞有介事地说,他不是到肖平那里去了吗?阿琴说我们去过肖平家了,肖平不在。保姆说哥没去过。林萍心里南咕一下,又马上镇静下来,问有什么急事。阿琴说嫂子突然病了,叫他马上去医院。林萍说你们先去吧,我去替你们找找。林萍说毕骑着车飞快地走了,她用随身携带的大哥大对阿伟讲:家里有急事找你,说向红梅突然生病了,你快到医院去。阿伟对突如其来的事情感到惊诧。白天还是好人,怎么晚上就病了呢?

阿伟风急火急地赶到医院时,向红梅已经住进医院了。大夫说是急性胃炎,药吃了针打了,当初发病痛得死去活来的症状有所减轻。父亲回家了,由阿琴伺候着。向来阿伟对待疾病的态度非常明确,只要不死人就算不上大病,一听说缓和了,就悠然自得地抽上一支烟,躺在向红梅对面的床上养起神来。也许是整天劳累的缘故,不知不觉地就呼呼地睡着了。向红梅痛苦万状地看着他,苦笑一下心里凉了半截。她对阿琴说你看你哥,别说指望他伺候别人还要人家伺候他呢!阿琴过去左右端详一番,爱怜地摸摸他额头,不忍叫醒他。怕他着凉,又将一床毛巾被盖在他身上。然后在床旁坐下来,展开一本写着连鬼都不信的天下奇闻怪事的杂志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十二点以后值班的护士是小玲。小玲是在给向红梅打针时认出阿琴的。两人相视一笑都想不起来却又似曾相识。那时候阿琴还不知道小玲是阿伟的情人。小玲当时只顾打针去了而忽视了病人对面床上睡着阿伟,她是在准备出门时意外地发现了阿伟那张粗犷豪放的脸庞极其安详地平放在那里。当她转身回来确认了这张熟悉的面孔后,就恋恋不舍地在向红梅床旁坐了下来,询问着向红梅的病情,眼睛的余光自始至终地停留在阿伟脸上。阿琴从小玲的眼神中看出了某种难以言表的情愫,这使她很快判断出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她赞叹这位白衣天使的漂亮,如果是阿伟的情人的话,那么作为妹妹的阿琴将为此而高兴而自豪。这时阿琴有些口渴,小玲出去给她沏了一大缸茉莉花茶来,还带了三个小杯,可供三人分开喝。小玲似乎非常乐意为他们干事。她出去之后,向红梅说,你这位朋友倒还不错,挺能关心人的。阿琴笑而不语。

阿伟一觉睡得很沉,一个梦也没做。凌晨三点左右,小玲和阿琴的说话声把他弄醒了。劳累凝结的眼屎浆糊一般粘住了眼睛,阿佛像扯膏药似地分开了眼皮。他一时竟没弄清方位,以为在家里睡觉,直到他嗅出一股药味儿时才想到这是医院。这时向红梅已经入睡,阿伟很兴奋地捧了捧小玲的脸。小玲瞅了瞅向红梅说,你刚睡起来,去洗个脸新鲜些。阿伟就跟着她到护士值班室去了。小玲告诉他这个月又没来例假,好像又怀上了。阿伟说每次你都说是安全期,怎么又怀上了呢!小玲沮丧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想到做手术我就全身发抖。真想把孩子生下来算了。阿伟说那是万万不行的,再怕也要做。一个未婚姑娘生个孩子成何体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