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对“风搅雪”居然一点也不避讳,这叫雨田很害怕。以前,夫人在外头面儿上那是极其谨慎的,现在这是怎么了?夫人要真看“风搅雪”,那是一定要他陪到底的。在家与她同桌吃饭,在戏场同她一道“风搅雪”,那岂不是将他们之间的私情全公开了?她这样不管不顾,是一时赌气,还是真想走这一步?�
雨田不敢深想了。夫人对他是有恩的。他不能毁了夫人。但靠他是拦挡不住的。他一着急,才想到一个人:小水莲。�
他就赶紧把后晌要去赶会看戏的消息,先告诉了水莲。水莲一听,当然很高兴,蹦跳着跑回去挑选衣饰去了。�
好一阵,夫人也没叫他去。说明夫人是同意带水莲去的。雨田这才松了口气。带水莲去,就不会很看“风搅雪”了。�
后晌出门时,一辆马车上还真坐满了,姚夫人,水莲,还有兰妮抱了小复生,另外还拉了几
条看戏坐的板凳。夫人还叫雨田也挤上来,他哪能去挤!�
但到了会上,姚夫人却一定要雨田陪了她们逛。雨田说,他先搬了板凳,到戏场占个好地界。夫人不让,说没个爷们跟着,你也放心!他也只好陪了逛。�
夫人就自始至终托了他的肩头,大方地在人流里挤来挤去。雨田心里不安之极!幸好在庙会那种氛围里,也没人很注意。连跟着的水莲、兰妮也不在意。�
等入夜进入戏场,夫人叫水莲挨她坐一边,另一边就叫雨田挨住坐,兰妮挨水莲坐那头。雨田有些为难,夫人却是不容分说。他看戏场里的气氛,似乎更宽容,谁也不管谁,才踏实了一些。�
开场武戏也只是乱,不见好功夫,倒见台上的尘土升腾着,向台下飞扬。戏场里似乎也没几人在看戏,一片嘈杂。所以等武戏收场时,水莲和兰妮都在打盹了。复生也早在夫人怀中睡去。�
雨田就说:“二娘,这戏没看头,我们也该回去了。看她们东倒西歪的,来受罪呀?”�
姚夫人却说:“叫她们坐车回吧,咱们看,正经戏还没开呢。”�
说时,她就摇醒水莲,叫醒兰妮,交待她抱好复生,坐车回村去。并交待车马也不用再来了,小心关好门户。她有雨田伺候呢,散了戏,雇乘小轿就得了。雨田也只好送她们去坐车,向车倌做了交待。�
回来刚挨夫人坐下,就觉她的脚伸过来,勾住了他的腿。�
重新开戏后夜已深,大戏也没正经唱,就“风搅雪”了。雨田真还没亲历过这场面,始终觉得不自在。看到要命处,简直觉得无地自容。�
可夫人却似一团烈火,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听任野地的风吹旺她。没等散戏,她就拉了雨田,挤出戏场。也不雇车轿,只是紧握着雨田的手,放肆地疯说着,走进了旷野。�
旷野里疯狂的夫人,真叫雨田害怕了。�
正是这一夜,使温雨田下了一个决心。�
半年后,他真的跟了一支驼队,不辞而别,走了口外。这是他半年来暗中努力的结果。利用进城采买办事的机会,他找到了父亲的一位旧友,托人家作保,在口外谋得一学徒之差。�
姚夫人在确信雨田不再回来后,几乎疯了。奇怪的是,没有多久,她似乎就安静下来。而且,这一次她是重新回到以往那种苦守的日子,只等待男人下班归来。这是后话。�
就在那几天,凤山龙泉寺周围的乡民,为了还愿谢龙王,也写了几台戏唱。因有商号捐助,这里请来的是正经戏班,庙会规模也大。�
只是,康家没有看戏的习惯,更不允许去庙会那种戏场。所以,听说龙泉寺唱戏,康家倒也没人把它当回事。惟有汝梅有些心动。�
时局平静后,老太爷就放了话:赶紧给榆次常家说说,挑个日子,把梅梅娶过去吧。跟着,两头就张罗起来,吉日定在了九月初六。�
对此,汝梅很有一些伤感。她感到老太爷是有些急于把她撵走!自从她在凤山遇见那个神秘的老尼后,老太爷就和她疏远了。父亲虽没有疏远她,却也告诫她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打探那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她很想听父亲的话,可他们越这样,她越放不下。�
眼看要出嫁了,成为人妇,只怕出行走动更不容易。回首少女时代,汝梅最感遗憾的,便是未能跟随父亲多出几趟远门。好不容易去了一趟江南,偏偏赶上老夫人去世。刚到杭州,就日夜兼程往回赶!�
她就是在这样感伤时,那个念头又闪了出来:去年初冬刚给老夫人画了像,腊月就病倒,今年正月就病重,二月就死了?这好像一步接一步,安排好了的?给这位老夫人画的虽是西洋画像,可尺寸却是遗像的尺寸……在从江南回来的路上,汝梅就曾给父亲说过这疑问,遭到了父亲的怒斥。�
可现在这疑问非但未消,更变成了一种诱惑:汝梅非常想再一次私访凤山那座尼姑庵,看能不能碰见新逝的这位老夫人……�
在汝梅这样的年龄,这种念头一旦生成,那是压不下去的;越压,反而越想一试。何况她又任性惯了。在少女时代即将结束时,她更不想放过这次冒险探密。�
只是,她找不到去凤山的借口。那些车倌们,叫他们去哪都去,惟有去凤山,谁都不愿拉她去。她疑心这是老太爷有吩咐,谁也不敢有违。�
所以,一听说凤山龙泉寺唱戏赶会,就想借机去一趟。但她也只能磨缠母亲。父亲虽在家,却忙得像什么似的,很难见着他。母亲呢,不但没松口,还很数说了她一气。母亲现在俨然是主家婆了,一味护着康家规矩,数落她的没规矩。汝梅也只好死了心。�
但不大一会儿,她就生出一个主意来。�
她装着若无其事,熬到后晌,才又去见母亲。母亲以为她又来磨缠,已拉下脸来,她忙说:“妈,又怎么了?我不能来见你?”�
母亲哼了一声,说:“谁知你又有什么好事!”�
“那就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
“你又想说什么?”�
“不说了!”�
“你到底又想说什么?”�
“妈你总说我不懂事,我想懂点事了,你还是一脸恼!我懂事也是不懂事,我还说它做什么?”�
“死妮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看父亲和你,打里照外,比谁都忙,就想代你们去看看外爷外婆。不知这是懂事还是不懂事?”�
“梅梅,我不是早有这意思吗?你只是不爱去!”�
“现在去,不迟吧?”�
“什么话!想去,就赶紧去吧。”�
汝梅的外祖父家,与京号戴掌柜同村,就在不远的杨邑镇。虽也是大户,却无法与康家比,也没有康家这样太多的规矩。尤其两位老人,对汝梅宠爱得很,什么要求不答应?汝梅既一心谋着去凤山探密,终于想到了借助这两位老人。�
第二天一早,三娘就郑重派了车马,带了礼盒,送汝梅去了杨邑。�
到了外爷家,汝梅又改变了主意:她不急于要求去凤山赶会了。凭她的经验,在赶会唱戏那样的时候,那座神秘的尼姑庵一定是山门紧闭的。去了,也是白去。所以,她在这里先安心住了下来,尽量讨外爷外婆高兴。�
等龙泉寺庙会散了,她才对外爷外婆说:快出嫁了,想到龙泉寺许个愿。前两天赶会,嫌乱,现在赶完会了,正清静。两位老人听了,哪会阻拦?赶紧张罗车马,挑选仆佣,并叫她的一位表姐陪了去。�
汝梅真是兴奋异常。�
来到龙泉寺后,她又故技重演,在大佛殿敬香许愿后,就主张去爬山登高。陪她来的表姐是小脚,哪爬得了山?又见香客稀少,就怕上山有意外,不大愿意由她去。汝梅早谋好了对策,就说:“表姐不放心,无非因我是个女娃吧?那我扮个男的,不就得了!”�
表姐磨不过,也只好由了她。汝梅跟男佣们借了件布褂套上,又用一块布巾包了头。表姐说她不像男的,她说像个女佣也成,只是急着要走。表姐就叫两个男仆跟了去伺候。�
出了寺院,汝梅就健步快行,想甩开仆佣。可这两名男仆视汝梅似公主,小心巴结,不敢有闪失。所以,无论汝梅快行慢行,总是紧随在后头。汝梅想了想,这两个男仆也不是康家的,跟着就跟着吧。�
她拖了这两个男仆,上山又下山,进入了那个寂静的山谷。�
两个仆佣慌了,直问:“这是到哪呀?”�
汝梅带着几分神秘口气说:“前头有座小寺庙,签特别灵验!”�
两个仆佣不信,就说:“怎么没有听说过?”�
汝梅更神秘地说:“这是女人求签的地界,你们男人怎么知道!女人求签特别灵。”�
仆佣才不说话了。�
但赶到那座尼姑庵时,山门紧闭,四周空无一人。�
一个男仆问:“就是这座小庙?”�
汝梅点点头。�
另一男仆就说:“那我去敲门了?”�
汝梅忙说:“千万不能敲。越敲,人家越不开。敲开门硬闯进去,签也不灵。”�
“那我们白跑一趟?”�
汝梅说:“先寻处树阴坐坐,我也累了。歇一会,庙门也许会开。”�
看了看,不远处有几棵苍劲的老松树,就过去歇在浓荫下。坐了很一阵,尼庵依然没有动静。汝梅又开始怀疑自己上次所见。那次在这里所见的情景,回去对谁说了,都不相信。不但不信,还要笑她骂她。所以,她已经怀疑过许多次:是不是把梦境当真了?碰见一个老尼姑,脸上有美人痣,还问过六爷,这一切也许只是她做过的一个梦吧?�
现在看这里的一切,小庙倒是见过的,可它是不是尼姑庵呢?山门紧闭,什么动静也没有。她不叫男仆去敲门,那是既怕再见着那位老尼,惹出更多麻烦,又怕出来开门的不是尼姑,而是和尚!那她的梦就真破了,索然无味地破了。�
这样傻坐着,两个男仆很快不耐烦了。一个又要去敲门,一个劝她先回龙泉寺。她耐着性子又坐了一阵,仍不见动静,也只好站起来。想了想,还是暂时离开吧,不要冒失敲门。也许因龙泉寺庙会刚过,尼庵不敢轻易开门吧,她还是希望那是尼庵,而不是她的一个梦。�
三人沿山谷走出来,快出山谷时,汝梅看见迎面有一个和尚走过来。因为最显眼的,就是光头和法衣,所以她断定那是个和尚。汝梅颇感失望!这和尚进山谷,只能是去那座小庙:它竟然不是尼姑庵?自己真把梦境当真了?�
在这种心境下,汝梅也不大注意这个和尚了。只是等到走近了要错过去的那一刻,才不经意地举目看了一眼。看过后,她似乎也没有特别的表情,但走了十来步后,两个男仆才发现她
不说话了!问什么也不答腔,叫她站住也不站,就那样直着眼往前走……�
两个男仆顿时吓慌了。��
三爷本来正在天成元老号,与孙大掌柜议论京津号事,见三娘派人来叫他回去,还有些想推拖。家仆说是急事,务必请三爷回来。他问是什么急事,家仆却说三娘也没交待。�
三娘可从来没这么使过性子。三爷就问:“是老太爷有急事吗?”�
家仆忙说:“老太爷那里没事!”�
这就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三爷只好赶回康庄。进门一听三娘告诉,三爷的脸色立马严峻起来,忙问三娘:“这事没张扬出去吧?”�
�三娘就说:“�我还不知道老太爷疼汝梅?所以,还没敢言声,怕惊动老太爷。她外爷那头,怕这边怪罪,只来给我报讯,也没敢送汝梅回来。我看这疯妮子,准是冲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中了邪!”
三爷说:“你也不用慌张,就跟没事一样,在家等着。这事,跟谁也先不要说。我这就去杨邑!”�
三娘急忙说:“我不去哪成!不光汝梅呢,她外爷外婆也受了惊吓!”�
汝梅曾有凤山遇神秘老尼那种经历,三娘其实并不知道。汝梅不会跟她说,三爷也没对她说,所以,她也并不知道事态的严峻,只想去看看中了邪的女儿,也安慰一下担惊受怕的父母。可三爷断然不许她回娘家,说她一走,动静太大,惊动了老太爷,更麻烦。�
三娘也只好遵命。�
三爷到杨邑后,两位老人直说道歉的话。三爷就说:“她自小就野,哪能怨你们!只是,这事没张扬出去吧?
岳丈慌忙说:“这事着急还着急不过来呢,哪顾上张扬!”�
三爷说:“就怕你们太惊慌,吵嚷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没有,没有。一见梅梅成了这样,就赶紧给你们报讯!除此,还能去给谁说?”�
三爷才说:“那就好。不过小事一件,太惊慌了,叫人家笑话。”�岳母就不高兴了,说:“梅梅都成了这样,还是小事?”�
“关起门来,你们说成多大的事,也无妨的!”�
三爷又应付了几句,就去见汝梅。�
初看,汝梅倒没有什么异常,但他走近,她竟像认不得似的。三爷叫一声“梅梅”,不但不应,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三爷到她跟前,连着叫了几声,还是不答应。�
两位老人焦急万分,连说:“自从凤山回来,就没见她张过嘴,说过话!这可怎么是好?赶紧请有本事的道士吧?”�
三爷叫来那两个跟着的男仆,详细问了问出事经过。之后就叫大家都回避了,只留他和汝梅,看能不能叫应她。�
两位老人及其他主仆,也只好都退出来。�
三爷把房门闭上后,先亲近和气地叫梅梅,她不应,也依然问她话,交谈似的与她说话。还特别说:“过几天,就带你去一趟京师!”可折腾了半天,还是不顶事,她依然直着眼,不认人。�
三爷知道汝梅是惊吓过度了。但遇见一个和尚,就吓成这样?她又把这个和尚看成谁了?以前她说过,遇见一个老尼姑,脸上有颗美人痣,很像死去的老夫人。一个和尚,又能像谁?难道是跟她的那两个男仆有什么非礼之举?三爷刚才询问他们时,留心细察,两人并不像做过坏事的样子。�
三爷常跑口外,经见过惊吓过度的人事。对吓傻了的伙友,有时猛然给他一巴掌,倒能将其唤醒。可汝梅是个女子,更是自家的爱女,真无法下手抽她这一巴掌。可她真要吓傻了,跟谁也不好交待。�
这样一着急,三爷那火暴强悍的脾气又上来了,面对着汝梅,猛然大喝了一声:“你是谁?你不要缠她——”�
三爷也不知怎么就喊了这样一句,但这一声喝叫,是那种在荒原练出来的吼叫,爆发慢,后劲大,给憋在屋里一回荡,真是很可怕。�
这样一喝叫,真还把汝梅震动了,眼珠先就抖了一下,跟着转动起来,跟着又哇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搂住了父亲。�
三爷就叫了声:“梅梅——”�
汝梅答应了一声。�
三爷又问:“你认得我吧?”�
汝梅说:“认得,爹!”�
谢天谢地,总算把她吼醒了:三爷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到这边吼叫,汝梅的外爷外婆一干人都慌忙拥来。见汝梅已哭出声来,也都长出了口气。两位老人正想细问汝梅受惊缘由,三爷立刻止住,说:“我也饿了,汝梅你饿不饿?快去给我们张罗吃喝吧!”�
三爷把围着的人打发开,又哄汝梅止住哭。汝梅虽能认得人了,还是有些痴呆。三爷也就不再多问,尽量说些她愿意听的。�
那天天快黑时,三爷和汝梅同坐了一辆马车,回到康庄。临别时,三爷又特别嘱咐了岳丈:汝梅凤山受惊这件事,千万不要张扬出去。�
到家后,三爷也拦住三娘,不叫她问长问短,只说:“梅梅也没什么事,累了,不想多说话,俩老人就大惊小怪!”�
此后几天,三爷也不叫多说受惊的事。他也没有怎么外出,尽量多陪着汝梅。但汝梅分明像变了一个人,成天不大言语,那几分痴呆气也未消去。尤其三爷不在跟前时,更胆怯异常,像害怕什么似的。�
三娘早着急了,直对三爷说:“梅梅还是中了邪!请道士,还是请神婆,得赶紧想办法呀!梅梅老这样,还得了?”�
三爷就瞪她:“你就想折腾得惊动了老太爷?我看梅梅是有心事,慢慢哄她说出来,就没事了。就只想中邪!”�
“她有什么心事,能这样重?把人都压垮了!”�
“她眼看要嫁人了,能没心事?她去龙泉寺,就是为了许愿。”�
三爷这样说,是为了稳住三娘:汝梅受惊的实情,他不想叫三娘知道。而汝梅受惊的实情,他也还未正经问呢。不是不想问,是想缓一缓,能问出个究竟来。�
又过了几天,三爷才把汝梅叫到自己的账房里。先告汝梅说,最近他想去趟京师,只是放心不下她。汝梅立刻就有些慌张,说:�
“爹你去哪,也得带着我,我一人可不敢在家!”�
三爷就说:“我也想带你,可你现在这样,怎么能出门?”�
汝梅说:“我是害怕!跟着你,我才好些。”�“梅梅,你从小就是胆大的女娃,有什么能叫你害怕?我看你是胡思乱想,自家吓唬自家呢。要不,你是听了谁的胡言乱语了?”�
“没有!我是碰见一个人,没把我吓死!”�
“碰见谁了?又是一个老尼姑?你还没忘了那件事?早跟你说了,我派人去打听过,凤山里头就没尼姑庵!”�
“不是老尼姑。”�
“那是谁?一个和尚?”�
汝梅又直着眼,不说话了。�
三爷就说:“梅梅,看看你,又犯傻了!老这样,我怎么带你出门?”�
汝梅才说:“我在凤山碰见一个人。”�
“谁?”�
“洋画上画的那个人。”�“洋画?”�
“给她画了一张洋画,也给我画了一张洋画。”�
三爷听明白是谁了,可他也几乎给吓傻了:新逝的老夫人?这怎么可能!�
他努力镇静下来,说:“梅梅,你怎么净爱这样胡思乱想?他们说你碰见的是一个和尚……”�
汝梅直着眼说:“她不是和尚,和尚就是她。剃了头发,一身法衣,走路轻盈,远看像和尚,近看就是她……”�
“梅梅,你还认得我吧?”�
“爹,你不信,亲自去一趟!以前天天见她,我能认不得她?”�
“梅梅,梅梅……”�
“爹,连你也不信我?”�
“信你,信你!”�三爷极力安抚住汝梅,并故作神秘状,好像要与她一道共享秘密,结成同谋,先不向任何人说出这件事。这一招,似乎还叫汝梅满意。�
但三爷心里,却是惊涛汹涌!��
真会是她?�
她真还活着?�
她的丧事,那场浩大豪华的丧事,他是自始至终都参与操办了。她怎么可能没有死?她入殓时,他还没有赶回来,未见她的遗容。但别人见了!�
三爷不是糊涂人。他疼汝梅,也不会轻信她一个小女子的胡思乱想。他心起惊涛,那是有更深的缘由。身在康家,他对老夫人的频频亡故,已是早有些影影绰绰的疑虑。但那关乎老太爷的尊严,他尽量不去想那种事。�
六爷的生母去世时,三爷已近而立之年。他冷眼看去,已觉有几分突然。待将杜氏续来做老
夫人,三爷便更生疑惑了。杜氏那时一半京味,一半洋气,正风靡太谷。老太爷就赶得那么巧,正好丧妇?�
不过,三爷宁可相信那只是自己偏心的猜疑,因为他也是激赏杜氏的!杜氏风头最劲的时候,三爷曾邀了几位友人,往杜家拜访过。那一次,杜氏也出来了,与他们谈笑风生,真是明丽芳香之极。他哪里料到,父亲居然把杜氏娶了回来!这真是太叫他意外,也太叫他伤心。
那时,他早有妻小,按家规他根本不可能娶杜氏的。但居然是父亲把杜氏娶回来,三爷还是太难接受!所以,他生疑惑,也许是偏心使然,妒意使然吧。�
杜氏初进康家那几年,三爷远走口外,将这一切深埋心底,永远不想动它了。世间除了他自己,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
可是,去年冬天带汝梅下江南时,汝梅说了她在凤山的奇遇,三爷当下就震惊了:他的猜疑原来也不谬?前头那位老夫人,难道真是明亡暗废?可那样浩浩荡荡发丧了,怎么活下来,又怎么藏到山中的尼姑庵?尊贵为老夫人,就那样听任摆布?他无法细想,只是告诫汝梅,不要胡思乱想,不要什么都想知道。大户人家,宅院太深了,不要什么都想知道。�
他当然疑心过汝梅的奇遇。她自小就爱疯跑,也爱发奇想。可她与老太爷老夫人无冤无仇,不会有什么偏心。童言无忌,童眼也无忌!�
但那一次汝梅的奇遇,三爷只是惊异,却不想去触动。那一位老夫人故去已经多年,也无法去触动。这是去触动老太爷,三爷他怎么敢!�
这一次,汝梅居然又撞上了杜氏……这个梅梅,她操了这份心,探到了更可怕的隐秘,没有把她吓死!可他依然不能去触动吧,决不能去触动。�
老太爷已经把半个家交给了他。�
但她真没有死吗?�
真没有死,又能怎样?�
忍了几天,三爷还是无法放下这件事,无法放下这个杜氏。在想了又想之后,他决定去做一件事:派一个可靠的人,去凤山暗访一次那座尼姑庵,验证一下汝梅所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