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吕布是真生气了,整整两天闭门不出。田琨吓坏了:她不会寻了短见吧?于是,使出他的武功,把她的房门卸了下来。�
她还活生生坐在屋里,却是一身盛装打扮。�
田琨一见,更慌了,不由惊呼:“吕嫂,你真要寻短见……”�
吕布怪笑了一下,说:“可不是呢。晚一步,我就寻五娘去了。”�
田琨一听就跪下了,说:“吕嫂,我不会说话,真没那意思!”�
吕布又一笑,说:“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田琨忙说:“十件也成!”�
吕布说:“那你先站起来吧。”�
田琨站起来,说:“要我答应什么事,说吧!”�
吕布说:“你先把房门给我安上!”�
田琨慌忙把房门安好,又问:“什么事,说吧。”�
吕布看着他,半天才说:“我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叫你把门给我安上。”�
田琨一听,又有些慌了,说:“吕嫂,你还是不饶我?”�
吕布忽然就哭了,说:“我是谁,我敢不饶你!我想伺候你,还高攀不上呢,我敢不饶你……”�
田琨一时不明白吕布说什么,不由得念叨:“伺候我?”�
“我这辈子就是伺候人的命。从今往后谁也不想伺候了,只想伺候你,还高攀不上!”�
田琨这才听明白了,慌忙说:“我有何德,受此厚福?”�
吕布就过来捶了他一下,骂道:“你的心思就全在五爷身上!”�
从此,两人暗里就似夫妻一样了。虽不合夫妇之道,但一同沦落天涯,遥无归期,如此也算是一种互为扶持吧。两人如此一来,不仅都安心伺候疯五爷,这处孤岛也有了生气。但到了,终于也没能唤回五爷的灵魂。
津号开局稍见起色后,邱泰基也才给家中写去一信。�
票号驻外人员的家信,一般都是寄回老号,老号再捎话给收信的家眷,叫他们来取。邱泰基这封信,自然是温雨田从城里的天成元老号取回来的。他见信是从天津发来,很有些奇怪。
显然,邱泰基从由西安调津时,行色匆匆,竟未写信告家中一声。�
姚夫人见信也一惊,忙拆开看时,心里自然又是翻江倒海!以前那样凄苦万分地守着,男人也不过是一步一步长进;前年自己破了戒,失了节,男人倒一年一个样,一年一大变。这岂不是上天在报应她吗?她知道,去津号做老帮,那是男人多年的愿望。以前运气好时,那还一直远不可及;现在倒霉了,反倒一步就跃了上去。如此反常,谁又能料到?�
雨田见姚夫人读罢信就坐在那里发呆,没敢多问,悄然走开了。�
自从和主家夫人有了那一层关系,雨田可不像前头那个郭云生,还没几天呢,就将得意张扬出来,再往后,更将自己看成了半个主子。他是越往前走,越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是主家夫人留住了他。但夫人是他的恩人,母亲一样的恩人,他不应该走出这一步。�
夫人在相拥着他的时候,极尽了疼爱,他感到那里面也有许多母爱。所以他不敢放纵了来享受这一份疼爱。夫人那里温暖之极,迷人之极,但也沉重之极!他知道拒绝了这一份疼爱,也就失去了这位主家夫人,但接受了这一份疼爱,他又日夜不安。夫人对他越好,他越要想起远在外埠的主家掌柜。有朝一日,主家掌柜回来时,他怎么可能从容面对?�
雨田不止一次对姚夫人说起这逃不过的难关。姚夫人总是说,你不用怕,有我呢。到时你只要听我的,什么事也不会有!但她有时也会说,该怎么,就怎么吧,谁叫我们走到了这一步?这样说的时候,他哪能不心惊肉跳!�
尤其每当主家掌柜有信寄回,夫人总是一看就发呆。雨田是个心细敏感的后生,见此情形,他心里也会翻江倒海。夫人这样发呆,一定是觉得对不住男人。是他连累了夫人!所以,每次主家掌柜来信后,他总是躲避着,不愿见夫人,直到夫人强行召见他。他不能不应召去见,可每次都心情沉重,要很说一番“连累了二娘,想告罪辞工”的话。�
姚夫人一听他这样说,反而很受感动,直说:“你有这番心意,我也值得了!就是挨千刀万剐,也值得了。”�
起初,雨田见夫人这样说,还慌忙回答:“不值得,不值得!二娘是谁,我算谁?我毁了二
娘,罪孽太大!二娘待我恩重如山,更不该。“�
姚夫人好像更受感动,说:“你这样有情有义,我还有什么不值得?”说时,眼泪都下来了。�
雨田他还能再说什么?也只能一切依旧了。再说,离开邱家,他也实在无处可去的。�
这一次也一样,雨田见夫人接天津来信后神情复杂,便悄然躲避开。但也有不一样:好几天过去了,夫人也没有召见他。雨田就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在以前,最多过不了两天,夫人准要召见他。或者,干脆在夜半时分就会潜入他的住处。�
这一次,是怎么了?�
雨田虽然希望不再往前走,可主家夫人真这样不理他了,心里到底还是受不了。起先,他还以为主家掌柜在天津出了什么事。但越看越不像。真出了事,夫人不会这样安坐在家,一点动静也没有。不是出了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夫人真幡然悔悟了。�
雨田虽未进过商号,但他自小就知道,口外是商家圣地,西安是大码头,天津更是大码头。他来邱家还不到两年,就亲见了主家掌柜从口外调到西安,又从西安调到天津,挪动的地界一处赛一处,而且还挪动得这样快!他从小就记得,母亲一直盼望父亲能挪动到离家近的地界住字号,当然更盼望父亲能改驻大码头。可父亲熬到死,也还是没离开遥远的小码头。
所以,邱掌柜在他心目中早已是一位威风的大人物。夫人怎么可能为了他这样一个卑贱的佣人,长久得罪那样高贵的男人!现在邱掌柜荣调天津大码头,夫人一定更后悔了。�
不是后悔,也是害怕了。�
这样威风的掌柜,一旦知道了夫人的这种事,哪能轻饶了她?�
当然也轻饶不了他这个贱仆。他死也无怨,只是连累了夫人!�
夫人这样不理他,是示意与他断情,叫他趁早远走吗?�
可他能往哪里去?�
失去了夫人,世界又成冰天雪地,他也只有去死。�
或者,趁早求夫人把他打发到遥远的地界,住字号,做学徒?�
雨田这样胡思乱想着又过了几天,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夫人一直闭门不出,令他更坐卧不安。�
这天,他终于忍不住,主动叫住主家小姐水莲,问道:“好几天了,也不见二娘出来,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我得赶紧去请医先。”�
“没病。我也问过,妈说她没病,只是困乏,想多歇几天。”小水莲回答时,一脸灿烂。�
雨田很害怕看见这种灿烂,忙说:“没病就好。我也该忙去了。”�
水莲便笑着拦住他:“雨田,趁妈不出门,你还不清闲几天?今儿陪我进趟城吧!”�
雨田更慌忙说:“我哪能清闲呀?已是秋天了,我得去跑佃户,查看庄稼长势。”�
她依然灿烂笑着,说:“我不管庄稼不庄稼,反正雨田你得陪我进趟城!”�
雨田哪能答应?只好换了央求的口气说:“大小姐,我吃的就是伺候主家的饭,伺候你进城,哪能不愿意?可庄稼是一年的事,现在佃户又花样多,不趁早查清长势,等庄稼快熟了,他们先给你偷偷收割一两成,哪能发现得了?”�“我不听,我不听!反正你得陪我进趟城!”�
“进城做什么?”�
“逛一趟呀。”�
“可误了跑佃户,我交待不了二娘。”�
“陪我进趟城,能误了你什么事!”�
“时令不等人……”�
“雨田,我就使唤不动你?”�
“我是怕二娘怪罪……”�
“我去跟妈说!”�
“我听吩咐。”�
见小水莲跑走了,雨田才松了口气。�
小水莲对雨田,也与对云生不同。她分明也喜欢雨田,有事没事,总爱跟在雨田后面跑来跑去,问长问短。而且,她也照了母亲的叫法,一直坚持叫他“雨田”。母亲一再要她改一种叫法,她偏不,偏“雨田,雨田”的叫。她还要雨田叫她水莲,不要叫小姐。雨田当然不敢答应。�
雨田与夫人未有私情前,见主家小姐不讨厌他,当然很高兴,也就极力叫她遂意,哄她喜欢。可自从与夫人有了超常关系,雨田见了小姐就心虚了,有意无意总想躲避。这一躲避,反倒引起小姐的多心:雨田为什么不喜欢她了?�
小水莲就到母亲那里告了状。姚夫人一听就慌了,忙私下问雨田:“你怎么惹莲莲了?千万不能惹,千万不能惹!”雨田说明了他只是想躲避,并没有惹她。姚夫人就叮咛:也不能冷落她,千万不能冷落她!以前怎样,还怎样,不敢露出异常。�
雨田这么年轻一个后生,哪可能心里藏下这等私情,外面不露一点痕迹?他虽不敢有意躲避小水莲了,却也很难从容依旧。而小水莲见他这样多了几分羞涩,倒也很满意:这样更便于支使他。�
小水莲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娃,她喜欢雨田,实在也只是一种纯洁的感情。在长年见不到父亲,又无兄弟相伴的家中长大,对男性自然有种新奇感。对云生的反感与对雨田的喜欢,原本就是这新奇感的两面。可怀着愧疚感、乃至罪孽感的雨田,怎么也难以从容应付小水莲。�
像这种叫他陪了进城一类的要求,水莲是常提出来的。雨田是能推脱,就推脱。陪了她出去,要不冷不热说许多话,不招她太亲近,又不惹她恼怒,实在太难。所以,雨田盼望着的,
是夫人不准许陪小姐进城。�
可水莲很快跑出来了,得意地对他说:“雨田,妈同意了,叫你陪我进趟城。说是正好有封信,叫你进城交给信局。快去吧,妈叫你呢!”�
雨田听了,不由得一喜:他不见夫人只五六天,却似相隔了多少天!今天算是沾了小水莲的光,终于能重见夫人了。他竟没有多理水莲,就跑去见夫人。�
几天不见,夫人是明显憔悴了。他进去时,夫人未说话,也没有抬头看他,仿佛不知道他进来。雨田便怯怯地低声问:�
“水莲说有封信,叫我往信局送……”�
姚夫人仍没有看他,只是冷冷地说:“信还没写。去拿笔墨信笺来,我说,你写。”�
这是给谁写信,叫他执笔?以往夫人给邱掌柜去信,都是自己亲笔写。而写那种不当紧的信函,夫人也只是交待一下,并不口授的。�
他只顾这样猜想,竟未立刻回他住的账房,去取笔墨信笺。�
“你没听见我说话?”姚夫人厉声问了一声。�
他这才赶紧跑出去。取来后,刚舔笔铺笺,夫人就开始口授:�
“夫君如面——”�
原来竟是给主家掌柜写信!雨田一听,手都有些抖了。�
由津寄来的家书已收妥。知夫君又荣升津号老帮人位,妾甚感光耀。谨祝夫君在津号及早建功,报答东家、老号。家中一切都好,只是莲儿、复生很思念你,妾也如是。夫君示妾,在津号恐怕要住满三年,才可下班回来,妾无怨言。只是,俟夫君归来时,复生已五岁矣!妾字。�
雨田在写头一遍时,太紧张,只顾了写字,未及解意,几乎未领会夫人口授了什么。等第二遍誊清时,才知信中意思。其中,主家掌柜要三年后才回来,最令他欣慰。近日夫人生气,也许是怨恨男人太无情吧。�
他将誊清的信笺呈给夫人过目时,见她一脸冰霜,就说了一句:“二爷也是掌柜中的俊杰,归化,西安,天津,一年挪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赛一个码头……”�
他还没说完呢,就忽然听见夫人朝他怒吼起来:�
“没良心的东西,你也是没良心的东西!你也想去驻码头?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你们都去驻码头吧!都是养不熟的东西……”�
一边怒吼,一边将手中信笺撕了个粉碎。�
雨田哪见过这种阵势?慌忙跪下,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那天,姚夫人的怒骂似大雨滂沱,很持续了一阵。收场时,说了一句话,更令雨田惊骇无比:�
“你也走吧,我不养活你了,走吧,走吧!”�
他给吓得蒙住了,也不知如何辩解。夫人却已将他撵出来了。�
他丢了魂似的走出来,倒把等在外头的小水莲吓了一跳。慌忙问时,他也不说话。水莲就跑进母亲屋里,很快,也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水莲又过来缠住问他,他哪有心思给这个小女子说?只应付说:“我也不知二娘为何生这么大的气,也许嫌我写字写得太难看?二娘正在气头上,先什么也不要问了。”�
打发了水莲,雨田也希望主家夫人不过一时说气话,并不是真要撵他走。�
但他想错了。第二天,夫人屋里的女佣兰妮就过来说:“二娘叫传话给你,什么也不用你张罗了,收拾起你的行李,去另寻营生吧。”�
夫人当真要撵他走?他愣住,不说话。�
兰妮低声问:“雨田,你咋惹二娘了?叫她生那么大气,提起你,恨得什么似的!”�
雨田才说:“我也不知道呀?昨天,二娘要给二爷回信,她说一句,叫我写一句。写完,就发火,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是没照二娘的意思写吧?”�
“我哪敢!”�
兰妮又问了些傻话,雨田也不想跟她多说,只是告她:“你给二娘回话吧,我走也无怨言。这两天,我把佃户跑完,查清各家庄稼长势,就走了。”�
兰妮就说:“离开邱家,你到哪营生呀?”�
“你快给二娘回话吧!”�
打发走兰妮,他真就出村奔佃户的田亩去了。�
带几分傻气的兰妮都知道担心:离开邱家去哪营生?但他已不去多想。走一步,算一步吧。昨夜,他几乎未合眼,已反复想过多少次,真离开邱家,也决不回叔父家。第一选择,就是
投奔拉骆驼的,跟了去口外。驼户不要他,就自家往口外走。他相信,只有往口外走,就会有生路。�
夜里,他也细想了夫人发怒的经过。他是说错了话:不该在她怨恨二爷无情的时候,夸赞二爷。对驻外埠码头,他或许还真流露出了羡慕?但夫人的发怒,似乎也真正唤醒了他的梦想。�
他也真该为以后着想了。总不能老这样,陪了主家夫人过一生。自家也是男人,也该到外埠码头去闯荡一番吧。不能像邱掌柜这样驻大码头,至少也要像父亲那样,寻一处小码头驻。
之,因为夫人的发怒,雨田倒真向往起外埠码头来。�
带着这样一份向往,雨田不但没有了沮丧情绪,似乎还激发出一种成熟来。他马不停蹄地跑遍了邱家的十几家佃户,整整在外奔忙了三天。其间,一次也没回邱家,每夜都是就近住在佃户。�
到第三天傍晚,他才回到邱家。一进大门,守门的拐爷就叫了一声:“雨田,你到底回来了!”�“怎么了?”�
“你快进去吧!”�进来碰见谁,也都是那句话:“你到底回来了!”后来碰见兰妮,她更是惊叫了一声,说:“雨田,你到底回来了!二娘天天骂我,嫌我放走了你!你得对二娘说清楚,是你要走,不是我叫你走……”�
“到底怎么了?”�
“你一走,二娘天天骂我!一天能骂八遍!你到底回来了,我这就禀报二娘。”�
“这几天,我是去跑佃户,跟你说过呀?”�
“我说甚,二娘也不听。你去说吧,我这就去禀报!”�
兰妮跑进去后,雨田站在院里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只好回到自己的住处。�
不久,小水莲跑来,问他这几天赌气跑哪了,还低声告他:“妈的气更大了,见谁骂谁,你得小心!”说完,赶紧跑走了。�然而,直到天彻黑了,夫人也没有叫他。看来,她是真动了怒。他走这几天,她以为是跟她赌气?兰妮或许没说清楚。自来邱家后,他也从未离开过一天。她有气,也难免。他可是尽心尽职跑佃户,一点怨气,一点委屈也没有。�
她生这么大气,那就更不会收回成命,留下他了。�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他迟早得走这一步吧。�
跑了这几天,他也累了。洗涮过,倒头睡下,很快就进入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听到一阵哭声,似远又近,还有几分熟悉,只是寻不见人在何处。正着急寻找,猛然一激灵,醒来了。�
一片黑暗中,哭声依旧,只是更清晰。�
再一激灵,看见了坐在炕榻边的夫人。�
他慌忙坐起来,要下地去,夫人拦住了他。�
“你睡你的吧!把我气成这样,你倒睡得香!都是没良心的东西……”�
“我是赶趁着跑佃户……”�
“谁知道你跑哪去了,没良心的东西!”�
“眼看秋凉了,我真是……”�
夫人搂住了他,不让他再说。�
这一夜,夫人感伤缠绵之极,却不许他多问一句,更不许他多解释一句。�
第二天早饭时,夫人叫在她用餐的桌上,多备了一副碗筷,并传了话出去:“雨田虽年轻,可管家有功。前几天下去跑佃户,不辞劳苦,甚是尽心。从今往后,雨田就同我们母女俩一道用膳了。都小心些,不能怠慢了他!”�
这可又叫雨田吃了一惊!�
主仆有别,那是大规矩。姚夫人这样公开将他与主家同等对待,虽没有料到,但他是知道夫人用意的:她不惜将事情公开,也要留住他吧?只是,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来接受这一份高待!�
可他也无法拒绝。正犹豫呢,水莲过来就拉他就座。座上,夫人已无一点怨气,从容说笑,精神甚好。水莲也是高兴异常。但他实在无法同她们一道高兴。��
几天后,邻村有庙会。三天的庙会,头一天就热闹非常。这大概是因为去年有拳乱,今年前半年时局也不稳,一年多没庙会可赶吧。�
姚夫人听说庙会很热闹,就吩咐雨田:“你叫他们打听一下,看写了什么戏。后晌,咱们也套辆车,看戏去。”�
雨田就说:“那我去吧。顺手看有值得采买的,买些回来。”�
姚夫人就说:“雨田,你也得学会使唤人!不能光知道辛苦自己。我雇了这些下人,就是叫你使唤。不够使唤,咱再雇。”�
雨田就说:“采买东西,还是我去吧。再说,我也想赶赶热闹。”�
姚夫人说:“你愿意去,那就另说了。可你得学会使唤人!不说我心疼你了,给我做管家,哪能没一点排场!”�
要在以往,雨田听了这番话,会泪流满面的。现在,他却感到了一种压迫。�
邻村的庙会场面,果然热闹异常。但他打听了几处,都说今年只写回一个“风搅雪”的小戏班。因为连年天旱,再加拳乱,村里公摊回来的银钱不多,写不起大戏班。�
“风搅雪”,是指那时代草台野戏班的唱戏方式,也就是既唱大戏,也唱秧歌小调。大戏见功夫,有规模,但规矩也大;秧歌小调却能即兴发挥。小戏班为了谋生,也就大戏秧歌一齐来,台下喜欢什么唱什么。当时祁太平一带流行的秧歌,已自成体系,有了自创的简单剧目。剧目虽简单,却因采自乡民身边,又以男女私情居多,所以流行甚劲。小戏班当然要抢着“风搅雪”。�
但就是像温雨田这样规矩的后生,也知道“风搅雪”唱到夜里,会搅出什么来:冒几句淫词浪语,那还是好的!�
所以雨田断定,既然只有“风搅雪”,夫人大概不会来看戏了。他在会上转了一圈,见木炭很便宜,便要了两推车,押了回来。�
姚夫人见他买回木炭来,没问两句呢,竟掉下眼泪来。雨田猜不出又怎么了,夫人才说:“你刚来那年,为买木炭,都把你冻病了!你忘了?”�
雨田连忙说:“那是我不会办事,不用提它了。”�
但他心里明白,夫人想的不是这件事,而是那个寒冷的冬夜,他去添了盆木炭火,她不让他走。可他今天买木炭,根本就没想到这件事。�
打发走卖炭的,夫人就问他:“他们写回谁家的戏?”�
雨田就说:“没写回正经戏班,只叫来一个‘风搅雪’的野班子。”�
夫人竟说:“‘风搅雪’,也有它热闹的地界。一年多没看戏了,不拘什么吧,咱们去图个热闹。今晚的戏报贴出来了吧?有几出什么戏?”�
“戏报上写的是,一出武秧歌《翠屏山》,一出大戏《白蛇传》。可这种野班子,它给你按戏报唱?还不知搅到哪呢!”�
夫人毅然说:“不拘什么,咱们都去!后晌就套辆车去,先赶会,后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