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没料到这后生会提出公葬一说,但还是照旧平静地说:“不拘公葬家葬,显出西洋文明就好。公葬更无须披麻戴孝吧?”�
孔祥熙似乎明白了刘掌柜在说什么,便严肃地说:“公理会诸位先贤死得太惨烈,所以公葬须重祭。请各界戴重孝送葬,即是重祭的意思。”�
刘掌柜还是从容地说:“重祭也该按西洋之礼吧?”�
“正是按西洋之礼,才要求官府政要、各界名流、民众代表都来祭奠送葬。”�
“舍儿,你不是说西洋丧事中并无披麻戴孝之礼吗?”�
“这是太谷各界要求。”�
“舍儿,你是太谷子孙,该知道太谷各界哪有比商界大的?志诚信也不是商界的小字号,我们竟不知谁人有此要求?”�
“那是官府说的。刘掌柜不信,去问县衙。”�
“舍儿,你信了洋教,也还是中华子孙吧?你也该知我中华葬礼中披麻戴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戴重孝呀。”�
“孝为何义?”�
“生者祭奠死者。”�
“这我可得说你两句了!亏你还顶着孔姓呢,竟忘了何为孝?孝为人伦大礼,岂只及生死!丧葬中戴孝有五服之别;披麻戴孝是子孙重孝。让官府政要、各界名流、乡民代表都披重孝,那岂不是要太谷阖县给洋鬼当子孙!洋教士死得冤枉,给予厚葬,各界公祭,商家也无异议的。但叫各界去给洋鬼当子孙,这哪是重祭死者,分明是重辱各界!”�
“文阿德大人可没这样的意思。”�
“那就更是你的罪责了!文阿德他一个洋人,不很懂我邦礼仪,可你是中华子孙,为何不提醒他?难道甘愿陷文阿德于不仁不义,为太谷万夫所指吗?”�
孔祥熙竟一时语塞。�
“还有洋教欲霸占孟家花园一事,你为何也不劝阻?先不说当不当霸占,即以墓地论,首要得讲风水吧?抢别人阳宅做阴穴,岂不是又陷死者于不仁不义?诸位冤魂在九泉之下也将永不得安宁!这是厚葬,还是恶葬?”�
“洋人有洋人习俗……”�
“墓地既在华土,岂可逃避风水!再者,一旦以我邦披麻戴孝之礼发丧,受风水报应就铁定了。”�
孔祥熙支吾说:“我人微言轻,查办教案大事,哪容我多嘴……”�
刘掌柜正色说:“舍儿,我们不把你当外人,才怕你背了恶名,累及孔门。文阿德一个洋人,办完教案,远走高飞了。你亦能飞走?令尊呢,祖宗呢,也能飞走?孟家花园,洋人能霸占,亦不能携带了飞走吧?”�
刘掌柜虽然始终以礼相待,孔祥熙也终于明白了这桌酒席的分量。�
孔庆丰并没有出面宴请文阿德,他只是约了天成元的孙北溟、曹家砺金德账庄的吴大掌柜,一道去拜见了知县老爷。�
与其求洋人,不如去求官府。�
今任知县徐永辅,倒是没有怠慢这三位商界巨头,但也只是一味诉苦。一提洋人教案,徐老爷就把话头转到他的前任胡德修身上,“胡老爷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放着呢,本老爷哪敢不留心?”�
太谷发生了福音堂教案,当时的知县胡德修自然被罢官查办。上头军机处的意思,起初就是杀无赦。因为像这种低等小官,杀了既不可惜,又能严惩凶手。但实在说,胡德修在拳乱初时,还是出面保护过公理会。不是省上毓贤的威逼和插手,惨案也许还能避免。他被查办后,华北公理会曾出面为其求过情。可直到现在,也只是缓议,吊在生死未卜间。�
“几位大掌柜想必也与胡老爷有些交情。胡老爷今日陷入生死难料之危境,实在也不是咎由自取。拳乱当时,哪一样能由得了他?抚台要灭洋,他敢不灭?朝廷向着义和拳,他更不敢弹压拳民。结果,闹出乱子,要他抵命。不怕各位见笑,今日查办教案,只怕依旧是一样也由不了本老爷。”�
徐老爷先撂出这么一番大实话,明显是想堵三位大掌柜的嘴。这三位老到之极,当然都看出来了。�吴大掌柜就先说:“徐老爷的苦衷,我们能不知道?查办教案,这是朝廷圣命,太谷商界会尽力成全徐老爷的。”�
孙北溟跟着说:“公理会索要赔款,虽有过分,我们商家也会分担大头。”�
孔庆丰也说:“听说索要两万来两银子?也不是大数。”�
县老爷立刻低声叫道:“你们还是财大气粗呀!快不敢这样张扬!本老爷在文阿德跟前,可是一直替你们哭穷。省上岑抚台也有谕令:严防洋教无理滥索,凡赔付,都须与之痛加磨减,万不能轻易允许。我为给你们哭穷,嘴皮也快磨破了。你们倒好,口气还这么大?”�
孔庆丰当然看出了县老爷的表演色彩,只是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再穷,也不敢在徐老爷跟前哭穷。经这次祸乱,太谷商界所受损失决不比公理会少,生意上的大亏累不说,志诚信驻外伙友也有遇难者。”�
吴大掌柜插进来说:“去年关外沦陷,曹家驻辽沈的伙友,仅被俄国老毛子杀害的,也不止六人!”�
孙北溟也说:“在动乱中,我们商界两头都没惹,倒是两头受抢劫,拳民过来抢劫了一水,洋人过来又抢劫了一水。到头来不但没有人赔我们,反倒叫我们赔别人!”�
徐老爷急忙拦住,赔了笑脸说:“本老爷跟文阿德交涉,你们这些话都说到了,有过之,无不及。自始至终都一口咬定:经此事变,太谷已无几家富户,赔款只得缓议。赔少了,贵会不答应;赔多了,我们付不出,只得缓议。”�
吴大掌柜就问:“是不是将赔款压得太狠,洋教才想夺去孟家花园做补偿?”�
徐老爷忙说:“孟家花园与赔款无关。孟家子弟有把柄在洋教手里……”�
孔庆丰忍不住说:“有什么把柄?杀过洋教士,还是杀过教徒?无非借机讹诈吧!”�
徐老爷竟说:“我看也是!只怕文阿德早已盯上了孟家花园。交涉中,别的都能杀价,惟有这孟家花园杀不动。各位大掌柜足智多谋,有何应对良策?”�
孙北溟就说:“无非多加些赔款,令其另置墓地。”�
孔庆丰说:“孟家花园做阳宅既久,忽然改做冤鬼阴穴,就不怕亡魂永世不得超度?”
吴大掌柜也说:“就是!在我华土,坟地最须讲究。霸人阳宅做坟地,对洋鬼的子孙后
代更不吉利!“�
徐老爷说:“各位说的这几手应对之策,本老爷也都试过了,不顶事!增加赔款,阴阳风水,都使过,不顶事。文阿德咬定,赔款与孟家花园无关。人家洋教也不信咱们的阴阳风水。”�
孙北溟说:“那就由着这洋大人欺负商家?”�
徐老爷说:“本老爷也着急得很!恳请各位谋一良策。”�
吴大掌柜说:“洋教分明是要羞辱太谷商家!太谷拳乱发端,在城北水秀村。要惩罚,该先在水秀征用田亩做洋鬼墓地。水秀之后,生乱的地界还多呢,哪能轮到孟家花园?”�
孔庆丰说:“将洋鬼埋在太谷最出名的花园中,那不是成心羞辱全县?首当其冲受辱的,便是徐大老爷!”
吴大掌柜说:“听说发丧的时候,徐大老爷也得披麻戴孝?大老爷是朝廷命官,岂能给洋鬼戴子孙重孝?”�
徐老爷说:“文阿德此项要求,本官还未答应。”�
吴大掌柜说:“决不能答应。官府答应了,恐怕也没几个人能从命。这是背叛祖宗,辱没家门啊!在下宁可不做领东大掌柜,也不能去给洋鬼披麻戴孝!”�
孙北溟也说:“我也这么大年纪了,去给洋鬼披麻戴孝,何以面对子孙?真躲不过,孙某告老还乡就是了。”�
孔庆丰说:“一二日之内,我即起身赴西安去了。为伺候朝廷回銮,我得坐镇西安庄口。”�
徐老爷又慌忙说:“各位这不是要本官的脑袋吗?披麻戴孝一事,本老爷真还没答应。我也是上有祖宗,下有子孙呀!还望多献良策,共同应对洋人。在太谷没有商界捧场,本官真也得挂冠而去了。”�
孔庆丰说:“�洋教也是看准了商界,非要重辱我们不可!”�
徐老爷忙说:“我们共谋良策,共谋良策!”�
三位大掌柜早看出来了,这位大老爷应对他们的只是满口软言虚语,什么都应承,什么也不做主。或许他真是一样也做不了主。所以,也没再多费心思,略作陈说后,就告退了。�
从官衙出来,孔庆丰又邀吴、孙两位大掌柜来志诚信小坐。计议良久,仍无好办法应对。官府指靠不上,仅靠商界自家,实在也难以左右时局。庚子辛丑两年,西帮商家一再陷入这种无可奈何的困境。洋枪洋炮惹不起,受了数不尽的劫难后,眼下是连小小的公理会也惹不起了。�
现在,这三位大掌柜,对去年义和拳民何以会一夜之间就席卷城乡、灭洋怒气何以会似燎原
烈火烧起来,也能理解了。洋教名为替上帝行善,但其在华料理俗务,实在是太霸道,太贪婪,太爱做断子绝孙的事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吴大掌柜就问孔庆丰:“你说要躲到西安去,是吓唬县太爷呢,还是真有此打算?”�
孔庆丰说:“我说的是真话,不日就动身。”�
吴大掌柜就说:“那我步你后尘,到山东走走。”�
孙北溟说:“你们一走了之,把东家撂下受辱?”�
孔庆丰说:“东家想东家的办法。”�
吴大掌柜说:“我叫了少东家一道走。”�
孙北溟说:“我老了,只好就近躲到南山,避两天暑吧。”�
商界的一切努力,果然是白辛苦了一场。六月十七,县衙发了布告,文阿德提出的那几款,款款都白纸黑字爬在上头了:赔款两万五,霸占孟家花园,全县重孝公葬。末了还有一款:省洋务局奉头品顶戴、兵部尚书衔、山西巡抚岑大人谕令,凡有抗阻查办教案者,严惩不贷。�
此布告发布前后,孔庆丰、吴大掌柜以及另几家大字号的领东掌柜,也果然悄然离开了太谷。�
孙北溟没有走,只是在布告出来后,去了一趟康庄。�
见到康笏南,他提了孔庆丰几位大掌柜外出避辱的事。康笏南便说:“大掌柜你也该出去躲躲吧?”�
孙北溟说:“那老太爷跟我一搭出去寻个凉快地界,避几天暑?”�
康笏南笑笑说:“想避暑,你去,我留下给洋鬼送葬。”�
“你这是不叫我走?”�
“没那意思,只是我这张老脸也不金贵了。”�
孙北溟一听康笏南这样说,不敢再多劝:老太爷分明不主张躲避。于是说:“要躲,我也早走了。躲了和尚,躲不了庙,天成元反正得出人。”�
从老太爷那里出来,三爷留他吃饭。席间,三爷听说曹家账庄的吴大掌柜竟也躲走了,就问:“曹培德呢?他走没走?”�
孙北溟说:“吴大掌柜原先倒说过,要跟少东家一搭走。可近来听说,曹培德还常进城来走动。”�
�三爷就说:“那孙大掌柜你也出去躲躲吧,字号声誉不能玷污。”�
孙北溟笑了,低声说:“老太爷不许我走。”�
�三爷便说:“到时托病回家住两天,也成。字号不用再出人,我去顶杠。”�
孙北溟说:“三爷正当年呢,不能去受这种羞辱。我老迈了,老脸也厚了,三爷不用多操心。”�
三爷说:“大掌柜脸面,就是天成元脸面!到时还是托病躲一躲吧。”�
孙北溟说:“三爷能这样说,老夫更感惭愧了。字号的事,三爷就不用多操心了,我们想办法吧。”�
三爷说:“那就托付给孙大掌柜了。”�自去年冬天他与孙大掌柜发生不快以来,这算是两人最融洽的一次小聚了。虽大辱临头,两人还是小酌得颇为尽兴。�
送走孙大掌柜,三爷就想一件事:曹培德不走,却将吴大掌柜放走,用意为何?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此次大辱既无法逃避,那就先保全字号,东家出面顶屎盆子?�
三爷留心到城里做了打听:果不其然,大字号的领东掌柜,凡没走的,都在悄然做躲避的准备。他就赶紧先去了天盛川茶庄,吩咐林大掌柜出去躲一躲。林大掌柜说,他也正好要往湖北茶场去,那就早动身了。�
三爷再到天成元劝孙大掌柜时,孙北溟只是笑笑说:“三爷放心,到时我自有办法,反正躲过披麻戴孝就是了。”�
三爷就问:“大掌柜有什么好办法?”�
孙北溟说:“三爷就不用操心了。”�
三爷也不好再问,不过心里倒是放心了一些。�
跟着就传来消息:公理会已经雇了民夫,开始在孟家花园挖墓筑坟,而且要挖三十多座!�
福音堂教案中,遇难的洋教士不过六人,连上八名一道遇难的本太谷教徒,也只十四人。多余的那些墓坑,要埋葬谁?�
后来打听清了:在汾阳教案中遇难的公理会教士教徒十七人,也要葬到太谷的孟家花园,而且还是和太谷的洋鬼一道发丧、下葬!太谷也没欠了汾阳洋教什么,为何竟把死人都埋过来?惟一的理由,就是文阿德在汾阳也传过教。�
听到这消息,太谷各界对文阿德更是恨得牙根都痒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太谷各界还得给汾阳的洋鬼们披麻戴孝!�
三爷本来决定了,为了保全自家字号的名声,到时就出面披麻戴孝一回。这已经忍让了一万步,竟然还不行?还要给汾阳的洋鬼当一回哭丧的子孙?�这不是逼人去做义和拳吗?�
一股怒气冲上来,三爷要飞马去见车二师傅。四爷闻讯,跑来拦住了他。�
四爷说:“三哥,不敢义气用事。到时,还是我去吧。你也该到外地巡视生意,眼不见为净。”�
三爷说:“如此重辱,怎么可能眼不见为净!四弟你去给洋鬼戴孝,就不是辱没康门了?”
四爷说:“朝廷都受了重辱,我们岂能逃脱?祖训不与官家争锋,此时也不能忘的。”�
三爷说:“唉,既如此,那还是由我去顶杠吧。”�
四爷说:“不必争,还是我去。三哥宜赶紧外出。”�
三爷说:“我出面,既是财东,又可代替字号,一身二任。”�
四爷说:“一人出面,哪能交待得了官府?我以东家出面,字号不拘谁再出个人,也就对付过去了。”�
三爷说:“字号去顶了这个屎盆子,在外埠码头还能立身吗?字号不能出人!”�
四爷说:“我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行?”�
“什么主意?”�
“大膳房有个老厨子,不是长得很像孙大掌柜吗?到时候,就叫他披了孝袍去顶替孙大掌柜,不就得了?”�
三爷真没有想到,老四竟也会谋出这样的办法!洋教欺负人如此决绝,真叫好人也学坏,把哑巴都逼得说话了!�
“四弟,露不了馅儿吧?”�
“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谁能看清谁?”�
“叫下人顶替,也是担着天成元的名誉。”�
“我们不会将偷梁换柱的故事,偷偷散布到外埠码头吗?”�
“四弟,你这办法成!”�
不料没几天,天成元就传来消息,说孙大掌柜外出途中,忽然从轿里滑落下来,现已卧床不起。�
三爷听说后,赶紧跑到城里。见了孙大掌柜,他却朝自己笑呢。三爷这才明白了,大掌柜是在演苦肉计。忙说:�
“大掌柜这么大年纪了,为字号名誉,还得受如此苦痛!没有伤着筋骨吧?”�
孙大掌柜哈哈一笑,坐了起来,说:“四爷,我要真从轿里滑下来,岂不弄假成真了?我们只是瞅了一个周围没人的机会,虚张声势闹腾起来,然后一路叫嚷得令市间知道就是了。我连轿也没有下,哪能伤着身子?”�
三爷听后也笑了,说:“还是大掌柜足智多谋!见大掌柜不肯外出躲避,四爷都着急了,已经为你谋了一个冒名顶替的办法。哪想大掌柜倒先演了苦肉计!”�
孙大掌柜忙问:“怎么冒名顶替?”�
三爷就说了老四想出来的办法。�
孙大掌柜听了就说:“四爷这法子甚好!早说出来,也省得我这样折腾了。”�三爷说:“还是大掌柜这办法省事。”�
孙大掌柜说:“城里知道我孙某是出不了门了。可到时字号还得出人吧?”�
三爷说:“那再找个像二掌柜的下人去顶替?”�
孙大掌柜说:“四爷之法倒叫人开了窍。也不必东家府上派人,更无须像谁不像谁,到时不拘谁吧,字号派个伙友去应差就是了。”�
三爷问:“不拘谁都行?”�
孙大掌柜说:“可不是呢!”�
三爷还是问:“为何?”�
孙大掌柜说:“四爷不是说了吗?到时孝袍一披,孝帽一戴,脸前再遮一块哭丧布,谁能看出是谁来!”�
三爷说�:“�此法虽为四爷谋出,还是大掌柜才看出妙处!”�
孙大掌柜忙说:“三爷巴结老夫做甚?”�
三爷的确是用了心思让孙北溟高兴,于是两人商定,到公葬那天,就由四爷带一位字号伙友,去孟家花园应差。��
辛丑年六月二十五,即西洋公历1901年8月9日,在西帮重镇太谷县,破天荒举行了一次西洋式的公葬公祭。但上至知县,下到普通乡民,最多的是商界名流,却被强迫披戴了中国家葬中最重的孝服,参祭送葬!�
商家名流中,像康家那样捣了鬼的虽然不少,但受辱的羞耻岂可洗刷得了!�
后来传说,太谷首户的当家人曹培德,这天也是挑了一位体貌相仿的家仆,披挂了重孝,赴孟家花园冒名顶替的。但曹家披麻戴孝给洋鬼送葬的耻辱,也依然流传了下来。�
孟家花园也从此成为美国公理会的一块飞地。孔祥熙因协助文阿德有功,太谷教案了结不久,即随文阿德去美国欧伯林大学留学去了。六年后,孔祥熙学成归来,就是在这处孟家花园开始创办西洋式的铭贤学校。所谓铭贤者,并不是铭记孔孟圣贤,而是铭记埋葬在此处的美国公理会洋教士。�民国年间孔祥熙发达后,忽然又要脱洋入儒,曾亲往曲阜续写“孔子世家谱”。但他并未念及孔孟圣学的一脉相承,想过要退还孟子之后的这处孟家花园。可见,孔孟之于孔祥熙,也常常只是一件饰物罢了。当然,这是闲话。
太谷的知县徐大老爷,前脚送走公理会的文阿德,后脚就收到省上抚台岑大人的一份紧急公文:�
接户部来文称:和局已定,列强撤兵,圣驾回銮在即,而京师市面萧条异常。市面流通,全视票号、炉房以资周转。珠宝市炉房二十六家,去年五月被火,现将修盖完竣。在京西帮号商自去夏悉数辍业回籍,至今未有返京者。山西抚臣应速饬该号商尽快到京复业,以便利官民云云。今特饬祁太平等各知县,速咨会众号商,令其及早到京复业,重兴市面,迎圣驾回銮……�
徐老爷看完急帖,头就大了,为了结教案,刚刚得罪了满城富商,这还没喘口气呢,就转过脸来饬令商界,谁买你的账?�
动员票商返京复业,不同于派差派款,人家觉得现在返京无利可图,可以寻找无穷借口推诿的,何况又刚受了这样一场重辱!�
但上峰谕令不能违,这又关乎朝廷回銮,弄不好也是掉脑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