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白银谷

快进三九的时候,老太爷忽然把六爷召去。老太爷召他不是常有的事,但六爷也没盼有什么好事。进去叩见过,发现老太爷有些兴奋。�

“老六,叫你来,是有个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还那样兴奋?六爷就问:“什么消息?”�

老太爷从案头摸过几页信报,说:“这是戴掌柜从上海新发来的信报,孙大掌柜派人刚送来。前些天,你三哥从西安写来信,也提过这个不好的消息。”�

六爷又问了一句:“什么消息?”�

老太爷依旧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你三哥和邱掌柜,是从陕西藩台端方大人那里得到的消息。戴老帮在上海,是从新闻纸《申报》上读到的消息。两相对照,相差不多,可见确有其事。”�

六爷想再问一句:什么消息?但咽下去了,静候着,听老太爷往下说。�

“老六,你没听说过吧?”�

“没有。”也不明白问的是什么事,谁知听说过没有?�

“洋人占了京城,可是得了理了。朝廷想赎回京城,人家给开了一张赎票,共十二款,真能吓死人!洋人欺负起咱们这无能的朝廷,越来越狠心。”�

六爷听见是说这事,知道老太爷又要劝他弃儒入商,就忍不住慨然而说:“当今之危,不止亡国之危,更有亡天下之危!顾亭林有言: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谓之亡天下。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

老太爷听得哈哈大笑,说:“你倒是心怀大志,要拯救天下。可那些西洋列强也不傻!赎票中开列的十二款,有一款就是专治你这等人的。”�

“治我?我又没惹他们!”六爷以为老太爷不过是借个由头,嘲笑他吧。�

“你听听,就明白了。赎票中的第四款:诸国公民遇害被虐之境,五年内不得举行文武各等考试。”�

老天爷,停考五年?这哪是坏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六爷愣了半天,才问:“真有这样的条款?”�

“你不会看看这些信报?”�

六爷没看,只是失神地说:“太谷也算停考之境?”�

“杀了福音堂六位美国教士,能轻饶了太谷?”�

“那京师也在禁考之列!京城禁考,岂不是将京中会试禁了吗?明年的乡试会试,本是推延了的万寿恩科,又岂能被禁?”�

“老六,你真是习儒习迂了!洋人欺负你,当然要拣你的要命处出招。叫人家欺负多年,人

家也越来越摸着我们的要命处了。开科取士,历来为中国朝廷治理天下的一支命脉。现在给你掐住,你还不得赶紧求饶!我看这一条,比以往的赔款割地还要毒辣!“�

“朝廷也肯答应?”�

“朝廷想议和,不答应,人家能给你和局?听说正派了李鸿章跟各国交涉呢。叫我看,这十二款中,朝廷最在乎的是头一款:严惩祸首。这场塌天之祸,谁是祸首?还不是当朝的那个女人?自戊戌新政被废后,外国列强就讨厌这个女人了。这次叫她出了塌天之丑,还不加了价码要挟她?她把持朝政,当然不会答应严惩自家。你等着瞧吧,交涉的结果无非是:洋人答应不追究这个妇人,这个妇人呢,一准把其余各款都答应下来!”�

六爷不说话了。还说什么呢?停考五年!这等于将他的前程堵死了。这一来,算称了老太爷

的心。可天下将亡,谁又能称心得了!�

“老六,这可是天不佐你!不过叫我看,停考就停了吧。朝廷如此无能,官场如此败落,中举了又能如何?”�

“天下将亡,停考又能如何?”�

老太爷又笑了:“老六,你这样有大志,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出息。你不想弃儒,那就缓几年再说。可你今年已满十七,眼看就跌进十八了,婚娶之事已不能再延缓。一向来提亲的很不少,只是不知你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六爷没料到父亲会这样问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娶什么样的女人?他现在不想娶女人!

“我知道你心强眼高,娶回一个你不入眼的,终生不痛快,谁忍心?也对不住你早去的先母。所以,你先说说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再叫他们满世界给你找去!”�

“我现在还不想娶女人。”�

“多大了,还不婚娶?这不能由你!娶什么样的女人,由你;再拒婚,不能由你。”�

六爷不说话了。�

“一时说不准,回去多想想。想好了,报一个准主意来,我好叫他们赶紧满世界给你找去。”�

六爷从老院出来,眼中的世界好像都变了。一直等待着的乡试会试,忽然遥遥无期,不愿多想的婚事,却逼到了眼前!这遂了奶妈的心愿了,但她哪能知道他的心思?�

六爷没回去先见奶妈,却到了学馆。�

何老爷正围炉坐了,捧读一本什么书。见六爷进来,抬手便把书卷扔到书案上了。站起来一看,六爷似乎不大对劲,就问:�

“六爷,我看你无精打采的,又怎么了?天也太冷,笔墨都冻了,苦读太熬煎,就歇了吧。朝廷偏安西安,明年还不知能不能开考呢。”�

六爷就冷冷哼了一声,说:“开考不开考,与我无关了!”�

何老爷还从未听六爷说过这种话,赶紧问:“六爷,受什么委屈了?”�

“天下将亡,也不止委屈我一人!”�

“你这是说什么呢?”�

六爷这才将停考五年的消息说了出来。�

何老爷听了,倒也没吃惊,只是长叹一声,说:“叫我看,索性将科举废去得了!洋人毕竟是外人,以为科举真能选出天下良才,哪知道选出的尽是些庸才、奴才、蠢才?六爷,我早跟你说过,像你这样的可造之才,人家才不会叫你中举呢!惟我这等蠢才,反倒一试便中。所以,停考就停了吧!”�

“但这停的是朝廷的体统呀!”�

“朝廷把京师都丢了,还有什么体统可言?罢了,罢了,你我替它操心有何用?叫我说,科举之路这一断绝,六爷你的活路才有了!此谓天助你也,怎么还无精打采的?”�

“我死路一条了,哪来活路!”�

“六爷,你再往前迈几步,就踏进年轻有为的门槛了,哪来死路?你要真痴迷了科举不悟,那才是死路一条!卸去备考重负,六爷,我来教授你一些为商之道,保你的理商之才高过三爷。你信不信?”�

“何老爷,天下将亡,商事岂可独存?”�

“天下不兴,商事自然也受累。可商事不兴,天下更难兴。今大清被西洋列强如此欺辱,全在洋强我弱。大清弱在何处?叫我看,就弱在轻工轻商!士农工商,士农工商,工商居于末位数千年,真是千古不易,你不贫不弱还想有什么结果!六爷,你说西洋列强,不远万里,屡屡派遣坚船利炮来欺负我们,为了什么?”�

“能为什么?因为你天下将亡,不堪一击,好欺负呀!”�“非也!以我冷眼看,西洋列强结伙远来,不为别的,只为一字:商!”�

“何老爷,你又说疯话了吧?”�

“六爷你睁大眼看,自海禁开放以来,跟在西洋列强那些坚船利炮后头,潮水般涌入我邦的是什么?是西洋的道统吗?非也,只是洋货,洋商,洋行,洋银行!”�

“何老爷,你丢了一样:洋教。洋教,不就是洋道统吗?”�

“洋教不足畏!洋教传进来,那比坚船利炮还要早。可它水土不服,一直未成气候。叫我看,酿成今年如此塌天之祸,就在朝廷太高看了洋教!当朝的太后也好,朝中那班昏庸的王公大臣也好,面对列强咄咄逼人之势,都有一大心病:惟恐西洋道统动摇了中华道统!所以洋货汹涌倒不怕,洋教一蔓延,便以为洋道统要落地生根了。其实,哪有那回事?山东直隶教民众多,可这些民众又有几人是舍利求义?他们多为潦倒不得温饱者,入洋教,不过是为谋得一点实惠近利而已!”�

“天下仁义充塞,道统毕竟已经式微。洋教乘虚而入,正其时也!”�

“六爷,你也太高看了洋教!你看太谷的基督教公理会,传教十多年,俘虏去的教徒仅百十人,与汹涌太谷的洋货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太谷为西帮老窝,市间哪有多少洋货?公理会再不济,也紧挨了城中名塔,立起一座福音堂。”�“福音堂哪能与汹涌太谷的一样洋货相比?”�

“什么洋货?”�

“大烟土。”�

六爷不说话了。�

六爷虽年轻,又一心于圣贤儒业,可对太谷烟毒之盛,也早有所闻的。城里大街小巷,哪里见不着烟馆!贩卖大烟土的凉州庄,外面不起眼,里面做的都是大生意。还有烟具中闻名天下的“太谷灯”,六爷真还寻着见识了见识。那烧烟的“太谷灯”,不光是做工精美,样式排场,要紧的是火力足,光头大,烟泡烧得“黄、松、高”。所以,要与烟毒比盛,那公理会基督教实在就微不足道了。�

康家家规严厉,无论主仆,都不许染烟瘾的。但六爷也曾听底下传言,说何老爷就早染了此嗜好。何老爷中举后,颇感失意,时常疯癫无常,烦心时抽几口烟,解解忧,也不便太挑剔。今日六爷心里也大不痛快,说起大烟,便不遮拦了,就问了一句:�

“何老爷,你见过这一样洋货没有?”�

“哪能没见过!六爷,今日也不瞒你了,本老爷也是常买这一样洋货的。”�

“常买了,做甚?”�

“本老爷享用呀,还能做甚!”�

六爷没想到何老爷会作如此坦白,只好敷衍说:“难怪何老爷不很仇洋呢,原来是离不开这一样洋货!”�

“六爷,我可是不仇洋教仇洋货!鸦片大烟土,这件洋货太不得了。以前,中国卖一件货物给西洋,他们也是一用就离不了,这件货物就是茶叶。所以,我们能用茶货源源不断换回银子来。你们康家还不是靠走茶货发的家?人家鸦片这一件东西,不但也是沾上就离不开,更比茶叶值钱得多!走一箱茶叶能换回多少银子?走一箱鸦片又能换回走多少银子?简直不能比。就凭这一着,西洋人就比我们西帮善商!”�

“茶叶是养人的,鸦片是毒人的,又怎样能比?”�

“要不说洋商比我们毒辣,人家才不管有道无道!”�

“何老爷,你既然仇恨洋货洋商,还抽人家的洋烟?”�

“上当了,沾上就离不开了。六爷,我若能重归商界,立马戒烟!”�

六爷冷笑着,不搭话。�

“六爷不信,可以试呀!当今要御洋,必先兴商。六爷既退身科举,何不另辟天地,成就一番新商事?若有此志,我也不想在贵府家馆误人子弟了,甘愿扔去这顶举人帽子,给你去做领东掌柜!”�

何老爷又来疯癫劲了。师从多年,你想跟他说句知心话,总是很难。六爷深感自家满腹心事,竟无人可以倾诉,便愤然道:“何老爷,我是宁可出家,也不为商的!”�

回来,奶妈问起老太爷叫去说了什么事,六爷只说:也没说什么事,不过问了问为何不去学馆。他真不想提婚娶之事。�

六爷不想婚娶,是因为心底藏有一个私念:成人后一定要离开这个太大又太空的家。他早厌倦了这个家!母亲只是一种思念,父亲虽近犹远,永远遥不可及。兄长们各有自家天地,惟独将你隔离在外。常年跟着一位塾师,偏又叫你亲近不得。惟有奶妈无私向着他,可这点暖意,实在填充不了这个太大太空的家。发奋读书入仕,然后去过一种宦游四海的生活,那正是他一心想争取的。�

现在,这一条路忽然就断了。�母亲,你是无力保佑我,还是没耐心保佑了?�

不过,六爷也没烦恼几天,似乎就静下心来了。科举也不过是暂停,趁此间歇娶妻成家,也可取吧。终身大事,总是躲不过的。一旦有了家室,他或许还能多些自主自立?若能自主,他就去游历天下!�

六爷这样快就顺从了老太爷的意愿,倒也不是无奈的选择,实在是因为老太爷的一句话,叫他动了心: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叫他们满世界给你找去!�

找一个自己想要的女人?�

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六爷真还没有认真想过。因为那时代的婚娶,都是遵父母之命。他从来不曾料到,老太爷还会允许他挑选女人。冷眼看去,前头的几位嫂子,似乎都不是兄长们特别喜爱的,但她们都出身富商大户。她们或许只是老太爷的选择,并不是兄长们心仪的人。以前幼小,他也看不懂这些。去年五娘遇害、五爷失疯后,他回头看去,才忽有所悟。前面几位兄长,有谁像五爷那样深爱自己的女人?五娘,那才是五哥最想要的女人吧!�

所以,六爷听老太爷说出那句话,就先想到了五哥五娘,跟着也动了心。可他哪有自己看中的女人?�

自小圈在这个太大太空的家庭中,长年能见着的不过是同宗的族人而已。出外有些应酬,又哪里能见着女人!�

然而,六爷在作此种思想时,却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挥之不去。她是谁?只怕六爷永远都不敢说出:她就是现在的老夫人杜筠青。�

六爷不敢承认自己最喜欢的就是继母那样的女人,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更喜欢的女人了。�

受奶妈的影响,他从小对这位继母就怀有敌意。而且,她又一直离他很远。一年之中,偶尔见到,也不过远远地一望。这位老夫人是什么模样,他也实在没有多留意。但是,近两年却发生了一种莫名的变化:六爷似乎是突然间发现,老夫人原来是这样与众不同!她不像别人那样俗气,更不像别人那样得意。她既有种出世般的超脱,不睬家中俗务,但她似乎又深藏太多了的忧伤。这常叫六爷暗中莫名地动情:她也有忧伤?又为何忧伤?尤其是,她仿佛全忘了自己是身居高位的老夫人,放任随意得叫人意外,也叫人喜欢。她的神韵实在叫人说不清的。�可她决不像奶妈常说的那样,是一个毒辣的女人。�

六爷深信自己的眼力,老夫人不是毒辣的女人。�

六爷深藏在心底的,还有一点永不能说出:老夫人也是太美艳了。能得妇如此,他也会像五哥的,为她而疯,为她而死吧。�

六爷明白了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可这样的心思,又如何能说得出口?老太爷要知道了他喜欢的女人,居然是继母,那还不杀了他!无私向着他的奶妈,也决不会容忍他有这样的心思。�

但是,在老太爷限令婚娶的关口,他还是想把自己的心愿设法表达出来。他并不是想夺娶继母,只是想娶一位像继母那样的女人。官宦出身,通文墨,有洋风,开通开明,不畏交游,未缠足,喜洗浴,当然还要够美貌。这样的女人,不一定就只有老夫人吧?�

六爷思之再三,觉得自己想要的女人,就此一种,别的,他决不要。可谁能将自己的这个心愿转达老太爷呢?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何老爷。�

何老爷疯癫是疯癫,但他毕竟粗心,不会疑心这样的女人就是比照了老夫人吧?师如父,有何老爷出面说,也很合于礼。万一引起老太爷疑心,也能以何老爷的疯癫来开脱的。�

于是,六爷就去求何老爷了。�

那天,六爷以敬师为名,到大膳房传唤了几道小菜,一个海菜火锅,一壶花雕,叫摆到学馆。�

何老爷觉得意外,就问:“六爷,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也不是,只略表敬师的意思吧。”六爷尽量平静地说。�

“还敬什么!六爷既无望求功名,我也不想留在学馆了。”�

“以后如何,也无妨今日敬师。一日为师,终生是师,何老爷师吾多年,学生当永不忘师恩的!”�

“六爷,又遇什么事了?”�

“没有呀?”�“不对吧?我看你说话又不大对劲!”�

“恭敬招待何老爷,哪就不对劲了?”�

“你什么时候说过这样好听的话?”�

“以前不周的,就请何老爷多宽恕吧。今时局突变,学生想跳龙门也跳不成了,真对不住何老爷多年的心血。所以才想略表一点敬意,只是太寒酸了。”�

“六爷还真有这样的心思?”�

“那我以前是太不尊师了?”�

“是本老爷太不敬业,没有为师的样子,哪里配六爷这样恭维?”�

“何老爷今日也不大对劲,请你喝点酒,也值得说这么多话?来,我先敬何老爷一盅!”�

“那好,我就领六爷这份盛情了!”�

一口饮下,何老爷快意地感叹道:“与六爷这样围炉小酌,倒也是一件美事。可惜,外间没有雪景帮衬。若雪花在窗外洒落,你我围炉把盏,那就更入佳境了!”�

“天景这样旱,哪来雪景!”�

六爷尽量顺着何老爷的心思,说些叫他高兴的闲话。甚至表示,真要停考五年,他也只好听从何老爷的开导,弃儒入商了。只是,他不想坐享其成,做无所事事的少东家。但另创一间自己的商号,也不容易吧?�

何老爷一听,兴致果然昂奋起来,慨然说:“那还不容易!六爷,我给你做领东,新字号还愁立起来?我早想过了,开新字号,总号一定要移往京师,不能窝在祁太平!”�

六爷就笑了,只给了他一句话,倒要选新号的开张地界了!�“何老爷,你忘了,京师还在洋人手里呢!”�

“京师不成,我们到上海,总之得选那种能雄视天下的大码头!”�

“好像我说开字号,就能开似的。这是大事,为首得老太爷点头,三爷赞同才成。”�

“老太爷知道你弃儒入商,立此大志,一准比谁都高兴!看人家祁县乔家,票号比你们康家开得晚,可人家不开则已,一开就是两大连号:大德通,大德恒。两号互为呼应,联手兜揽,才几年就成了大势!”�

六爷见何老爷越说越来了劲,赶紧拦住说:“何老爷,眼下老太爷逼着我办的,可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婚娶。老太爷见科举无望,就逼我成婚。”�

何老爷一听,情绪更加昂奋了!他知道康家有一条重要的家规:康家子弟一旦婚娶成家,“老伙”,即康老太爷执掌的这个大家,除了按月发给例定的日用银钱,还要发给一笔不菲的资金,令其做本银,开设一间自己的商号。商号的盈利,归各家所有,不入老伙。获利多,各家的私房财力也多。获利少,也只能少花销。不获利,就干吃老伙那点例钱。立此家规,是为鼓励子弟自创家业,也防止因分家析产而削弱财力。可康家前头五位爷,各家的商号都不甚发达,只是三爷名下的那间绸缎庄稍为强些。三爷有大志,心思不在自家的小字号上。可何老爷困厄多年,已不嫌这种私房性质的商号小。六爷要叫他领东,发达成一间大号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