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白银谷

“知道,是死罪。”�

狗杂种,竟然说得这样轻快,平静,一点也不遮掩,更不作抵赖。难道已听到风声,知道有

人来告发?�

“谁说你犯了死罪?”�

“我自家就知道。”�

“知道今天要犯事?”�

“反正迟早有这一天。”�

狗日的,还是满不在乎。真不想活了?�

“犯了什么死罪?说!”�

“夏大爷既已知道,不用多问了。”�

狗杂种,他倒一点不害怕,一点不在乎!是指望老夫人能救他,还是豁出去了,甘愿把狗命搭上?豁出去吧,你的狗命值几文钱,却拖累了多少人!早知如此,何必挑这么英俊的后生做车倌!�

盛怒的老夏跳过来,朝三喜那不在乎的脸面狠扇了一巴掌。挨了这一巴掌,狗杂种依然面无惧色!�

“三喜,你还指望那淫妇能救你?狗杂种,你做梦也梦不了几天了!”�

“夏大爷,我早知道有这一天,该杀该剐也认了。”�

“狗杂种,你倒豁出去了!你以为占了老夫人的便宜,占了老太爷的便宜,搭上狗命也不吃亏了?可你是把东家的天捅破了,你要连累多少人!就是千刀万剐了你,能顶屁事!”�

三喜不说话了,但也还是不大在乎。这孽种,真是不怕死?�

审问了大半夜,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万恶的三喜始终就那样轻松认罪,视死如归,对奸情倒不肯多说一字。这狗东西,对那淫妇还有几分仁义呢。人一不怕死,也真不好治他。�

老夏只好唤来两个心腹家丁,将三喜结实绑了,扔进一处地窖里。他严嘱家丁: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就是老妇人问起,也不能说。三喜犯了东家规矩,要受严惩。至于犯了什么规矩,老夏对这两心腹,也没说。�

拿下三喜,下步棋该怎么走,老夏心里还是没底。�

三喜突然不见了,杜氏必然要来跟他要人,怎么应付?跟她点明,暗示赶紧收场?太鲁莽了。做了这种首恶之事,她能给你承认?为了遮羞,必定要反咬一口,吵一个天翻地覆。那就坏了事了。捉奸捉双,只三喜一人承认,真奈何不了这女人。她还依然是老夫人!�

眼下最大关节处,不是捉奸,而是如何将这件事遮掩下来,遮掩得神不知,鬼不觉。既已将三喜这一头拿下了,杜氏那一头,就不能再明着惊动。她来要人,就装糊涂:三喜哪去了?成天伺候老夫人呢,我们谁敢使唤他?快找找吧。找不见,就装着发火,埋怨老夫人把三喜惯坏了,竟敢如此坏东家规矩,云云。老夏思量再三,只能如此。�

第二天,不是杜氏进城洗浴的日子,所以还算平静。这一天,那两个心腹家丁曾问过老夏:给三喜送几口吃喝?老夏不让,说饿不死他。�

第三天,果然就风雨大作!早饭后不久,就有老院的下人慌慌跑来,说是三喜寻不见了,老夫人正发脾气。老夏喝令快去寻找,然后闲坐片刻,才装出很匆忙的样子,赶往老院见杜氏。他先去老院,是为防止杜氏跑出来叫嚷,局面难以控制。�

哪想刚进去,老夫人就朝他喊叫:“合家上下,主仆几百号人,就一个三喜跟我知心,你还给我撵走!成心不叫我活了?”�

老夏听了,真是心惊肉跳!这个妇人,怎么也跟三喜一样,一些也不避讳?居然喊叫跟一个车倌最知心!他慌忙说:“三喜常年伺候老夫人,谁敢动他?正四处找他呢。老夫人要急着进城,我先另套一辆车伺候……”�

“不坐,谁的车也不坐,我就坐三喜的车!主仆几百号人,就三喜知道疼我,你们偏要撵走他?”�

“老夫人息怒,我亲自给你去找!一个大活人,哪能丢了?不定钻哪摸牌去了。”�

“三喜不是那种人!我跟他最知心,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们知道我离不开他,成心撵走他!”�

“老夫人息怒,我亲自去找他!”�

老夏丢下这句话,赶紧退出来了。再说下去,这妇人不定还会叫喊出什么话来。老天爷,这一对男女,怎么都如此不嫌羞耻!两人合计好了,成心要捅破康家的天?三喜那狗东西是下人,说收拾就收拾了。可你要不惊动这妇人,真还不好下手警告她,更没法让她不说话。�

真遇了难办的事了。�

老夏出来,大张声势,发动仆佣四出寻找三喜。还装着恼怒之极,对四爷说:“三喜赶车不当心,老夫人说了他几句,狗东西就赌气藏了起来。也怨老夫人对下人太慈善,把那狗东西惯坏了。寻回来,非捆在拴马桩,抽他个半死不成!”先在四爷这里作一些遮掩,也是必不可少的。老夫人再闹大了,四爷以及三娘、四娘能不过问?先有此交待,以后也好敷衍。�

这样张罗到后半晌,老夏又进老院见了杜氏,显得异常焦急地禀报说:“哪都寻遍了,怎么就连个影子也逮不着?他家也去了,举荐他的保人也问过了,谁也不知他的下落!车倌们说,昨儿晚间还见他在,早起人就没了。夜间门户禁闭,又有武师护院,他有武功也飞不出去吧?”�

老夫人听了,竟失声痛哭起来。这可更把老夏吓得不轻!老天爷,这妇人也豁出去了?他不敢迟疑,忙说:“老夫人真是太慈悲了,这么心疼下人!那狗东西也是叫老夫人惯坏了,竟敢这么不守规矩!老夫人也不敢太伤心,丢不了他!他就是想跑,我也得逮回来,狠狠收拾

他呢!“�

老夫人一边哭,一边说:“三喜不是那种人,你们不能撵走他!你们不能收拾他!要收拾,你们就收拾我!”�

老夏赶紧抢过来说:“老夫人就是太慈悲,就是对下人心软,就是太娇惯他们了!不识抬举的狗东西,对他们真不能太慈悲了!”�

老夏这样应对了几句,连说要继续找,一定找回来,就又赶紧退出来了。�

出来,又赶紧对外散布:“老夫人直后悔,说她不该骂三喜!你们看看,老夫人对下人也太慈悲了!她自己没生养,简直把三喜当儿孙疼了,不惯坏狗东西还等甚!”�

这样折腾了一天,弄得满城风雨了,老夏才忽然发觉有些不妥:这样再嚷吵几天,三喜家人也会听到风声的。他父母、婆姨赶来要人,也是麻烦!再说,三喜就那样扔在地窖里,饿死他?�

老夏虽对三喜这狗东西恨之入骨,但也不便私下处置了他。万一有一天老太爷知道了此事,要亲自宰了这孽种出气,那怎么交待?思量良久,老夏决定暂将三喜秘密发配到一个边远的地界:甘肃的肃州。老夏与天成元驻肃州庄口的老帮有旧:这位老帮当年进票号,还是老夏作的举荐与担保。修书一道,托他为三喜谋一学商出路,不会有问题。信中,假托三喜为自家亲戚,但文墨不济,于粮庄、驼运社乃至草料店,谋一学徒即可。�

入夜,老夏命心腹秘密将三喜从地窖中提出。先给他松了绑,又给吃饱肚子,之后,对他说:�

“狗东西,你想死,我还真成全不了你!你死了,你爹娘婆姨来跟我要人,我怎么交待?事情已到这一步,我也积点德,给你指一条生路。从今以后,你就改名换姓,往肃州去学生意吧。说,你是想生,还是想死?”�

三喜不说话。�

“我也不跟你�嗦了。生路给你指出来了,死路,你自家也能挑。趁着夜色,你回家一趟,跟父母婆姨交待一下,天亮前就动身往肃州去。我给你带盘缠和举荐信,放你一条生路。这一去天高地远,你要死,半道上有的是机会!”�

三喜还是没说话。�

老夏也不再�嗦,把举荐信与盘缠交给两个心腹,交待了几句。两人便给三喜套了一身女佣的衣裳,秘密押了,离康家而去。�

翌日,还是虚张声势,继续寻找这个车倌。老夏进老院,故作认真地问老夫人:“三喜在伺候老夫人,一向还手脚干净吧?有些怀疑,他是盗了东家宝物,跑了。可问了问,也没见谁屋里失盗。老夫人这里,也没少什么东西吧?”�

老夫人自然又是辩解,又是落泪。老夏故作失言,赶紧退出。�隔天,老夏又对老夫人说:“听别的车倌说,三喜这狗东西早不想赶车了,一心想出外驻庄

学生意。想学生意,你明说呀!这偷跑出去,谁家敢收你?老夫人,他是不是跟你提过,你不想叫他走?“�

老夫人连连否认。老夏安慰几句,退出来。�

这样张罗了几天,老夫人似乎也安静下来了。其时,也正是五娘被绑了票,合家上下的心都给揪到了天津卫。老夏的遮掩,暂时算得逞了。�

其后,这妇人竟还亲自往三喜家跑了几趟。每次去了,都要责问他:“他家怎么说三喜外出学了生意?”老夏忙解释:“只能先这么糊弄他家吧,一个大活人寻不见了,总得有个交待。”�

老夏糊弄这妇人,也算从容多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关口还没到呢!老太爷南巡归来,那才要决定他的生死。你以为遮掩得差不多了,可老太爷是谁?老院那些仆佣,谁多一句嘴,就塌了天了。那些仆佣,谁不想巴结老太爷!还有这个妇人,她要再疯说几句,也得坏事。�

打发了三喜,怎么向老太爷交待,老夏可是很费了心思。对老太爷,自然不能说三喜是自己跑了。堂堂康家,哪能如此没规矩!一个下人,他能跑哪?活见人,死见尸,你们给我追回来!老太爷这样动怒,那就什么也遮掩不住了。老夏想来想去,觉得只能给老太爷说“实话”:三喜也早该外放了,只是老夫人使唤惯了,一直不叫换。三喜因此也一天比一天骄横,惹人讨厌,净来告状的。再这么着,三喜还不惯成恶奴一个,坏康家的脸面?我只好暗暗外放了他。怕老夫人跟前不好交待,才故意对外张扬,说三喜自家跑了,追回来轻饶不了他!反了他呢,敢自家跑?只是,没叫几个人知道事情就是了。�

入冬后,老太爷终于回来了。照此说了一遍,老太爷也没多问。他提心吊胆过了一冬天,竟然平安无事。�

年关将尽时,老夏收到一封肃州来信。那位老帮回话说:所托之事已办,举荐来的后生还蛮精干的,已入一间茶庄学徒了。见了这信,老夏先冷笑了几声:狗东西,还是没死呀?后来才一惊:茶庄?举荐那狗东西入了康家茶庄,会不会坏事?留心问了问,才知道康家的茶庄在肃州没有庄口,三喜进的是别家的字号。�

于是才放心了。�

进入庚子年,渐渐就时局大乱。朝廷的天,眼看也塌下来了。老太爷本来早已冷淡了杜氏,在这种多事之秋更顾不及理她。从南边带回的女厨宋玉,也正伺候得老太爷舒心。但老夏还是不敢太大意了。�

拳乱正闹得厉害的时候,给老夫人赶车的车倌福贵,有一天回来禀报说,老夫人在福音堂见杀了教鬼,当场给吓晕了。醒来,一路只说胡话。一会儿说,她也是二毛子,谁来杀我?一会儿又说,三喜最知道疼我,你们要杀,就杀我,不能杀他!真给吓得不轻。�

老夏一听,心里就一紧:这妇人,怎么又来了?�

但他没动声色,只是责问为什么叫老夫人看那种血腥事。她想看,你们也得拦着!要不,叫你们跟了做甚!当时还跟着谁?杜牧,还有个武师?老夫人那是给吓着了,她能是二毛子?念叨三喜,是嫌你伺候得不好!�

老夏给老夫人挑的这个新车倌,虽也英俊,但胆子很小,话也不多。就是这样,老夏还是不断叫来训话,说老夫人对他如何如何不满,你还得如何如何小心。三天两头这样敲打,为的就是不要跟那妇人太近,再出什么事。�

老夏将老夫人的胡话化解开,又严责了几句,才打发走富贵。�

跟着,赶紧进了老院见杜牧,也是先狠狠训斥了一通,再于不经意间化解开杜氏的胡话。尤其渲染了老夫人没亲生儿女,不疼三喜疼谁?可那狗东西太忘恩负义!�

对跟着的武师,也同样张罗了一遍,就像灭火似的,不敢有一处大意。�

后来,果然也没起什么风波。�

尽管这样,老夏也还是暗暗盼着: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不操这份心?也就是到哪一天,杜氏才不再做老夫人?�

康笏南在外面久负一种美名美德:从不纳妾,从不使唤年少的女佣,当然也从未休妻另娶。这份美名美德,就是在康家上下,那也是深信不疑的。这中间,只有两人例外:老夏和老亭。�

只有他俩知道,康老太爷的这份美名美德中深含了什么,又如何播扬不败。�

也正因为这样,老夏才心存了那一份念想:杜氏何日才不做老夫人,或者是她这第五任老夫人何日做到头?�老夏知道有这一天可盼,也才敢冒了如此大的风险,将杜氏的丑事遮掩下来吧。�

至少在三四年前,老夏和老亭就看出了:老太爷已经彻底冷淡了杜氏。那时他们就估计,这位老夫人在老院的冷宫里,怕也住不了多久了。但一年又一年过去,老太爷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就这样了,就把杜氏放在冷宫里,留一个厮守到老的名义?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但这

不合老太爷一向的脾气和做派。�到底会怎样?老夏和老亭没计议过。这种事,他们也从来不用言语计议的,全靠心照不宣。�

遇了今年这样的乱世,老夏以为更没戏了。哪想老太爷从徐沟回来,一个接一个的暗示,就由老院传出来了。先是忽然对杜氏敬重起来,不久就发了话:给老夫人画像!�

老夏得到这些暗示,自然是兴奋的,又不大相信。他特别问了一次老太爷:“老夫人的画像,平常尺寸就成吧?”�

老太爷很清楚地说:“再画张大的。”�

亲耳听了这样的暗示,老夏不再有任何疑心。大幅画像,就是暗示遗像!前任老夫人退位时,就是从画大幅遗像开始的。遗像一画就,离退位也就不远了。�

老太爷见了当今圣颜,引发了豪情,才下了这样的决心吧?�

老夫人既已做下那种事,也早该退位。她退了位,老夏也就不用再提心吊胆。所以,对临近末日的老夫人,他自然得格外殷勤,格外巴结。�

就在杜氏的大幅画像即将收笔之际,守在客房院的仆佣,慌张来见老夏:他们拦挡不住,三爷跟前的汝梅小姐硬是闯了进去,扰乱陈画师作画,怎么劝,也不走。�

老夏一听是汝梅,就知道麻烦又来了。汝梅也是一个太任性的小女子!�

慌忙来到客房院,还没进画室,老夏就听见汝梅叫唤:“谁定的规矩,不能给别人画?”�

老夏进来,笑着说:“梅梅,有什么吩咐,跟我说!陈画师是咱们请来的,不敢跟人家吵。”�

汝梅冷笑了一声,说:“夏大爷,跟你说,你敢答应?”�

老夏说:“小姐的吩咐,我什么时候没照办?”�

“那也给我画张像!”�

“那有什么难的?等明年春暖花开了,就给你画!”�

“明年?哼,知道你也不会答应我!”�

“梅梅,老太爷也是等明年天缓和了,才画呢。”�

“给老夫人画了小的画大的,画了一张又一张,连老太爷都轮不上,哪能轮上别人!”�

“梅梅,你问陈画师,哪是这么回事?你也看见了,西洋画带油性,天冷了油性不畅快,太费工。再说,西洋画必须照了真人下笔打底稿。大冬天的,整天呆坐着,不能动,不光老太爷受不了,别人也受不了。给老夫人画时,天刚迎冷时候,倒把老夫人冻病了。”�

“我不怕冻!”�

“你不怕冻,油性颜料也怕冻。”�

“给老夫人画这么大的画,就不怕冻了?”�

“你问陈画师,日夜赶趁也还是不灵了。可画半拉停了,陈画师说再续,就成两张皮了。只好赶趁着将就画完。”�

“油性不灵了,还画这么大?跟前头供着的那些遗像似的,画这大做什么?”�

这个任性的小女子,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老夏顿时变了脸,厉声说:“梅梅,你说的是什么话!叫老太爷知道了,看你如何担待!给老夫人画这张大像,是老太爷吩咐的。他见那张小的画得好,就吩咐照着画张大幅的。老太爷听了你这话,得生多大气!他白疼你了?”�

“夏大爷,我只说画幅的大小尺寸,可没扯死人活人!”�

“你还胡说!”�

“我看这画中的老夫人,心里也不大高兴。”梅梅望着老夫人的画像,居然这样说。�

老夏这才意识到,一向给老太爷惯坏了的汝梅,怕是吓唬不住的。再这么跟她斗嘴,不定还要冒出什么话来!他便换了口气说:“梅梅,你也不用成心气我了。我到老太爷那里给你求个情,就叫陈画师给你画张像。只是,冻着你,不能怨我。油性不灵,画出来不像你,更不能怨我。成不成?”�

汝梅这才笑了笑,说:“那也得问问陈画师吧,看给不给我画?”�

陈画师回过头来,笑了笑说:“东家出钱,我能不画?”�

老夏这才把汝梅这小女子哄了出来。但答应她的事,可不能说了不算。�

这个小祖宗,就她眼尖,竟然看出老夫人的画像与前头供着的遗像,尺寸一样大!前头供着的遗像,不就是几位前任老夫人?祖宗爷们的画像,是供在祠堂里。汝梅也许是无意间看破了这层秘密,但决不能叫她意识到这中间有秘密。所以,得哄着她,不能跟她较着劲。�

但老夏跟老太爷一说,老太爷竟断然回绝:“说好了不给别人画,怎么又多出她来?不能再娇惯这丫头!越惯,她越长不大了!”�

老太爷一向偏爱汝梅,对她如此不留情,真还少见!这是怎么了?老夏才忽然想起,秋天时候,汝梅在凤山乱跑乱说,就曾引起老太爷动怒。真也是,这个小女子,怎么尽往不该撞的地界撞!只是,眼下真还不能跟她较着劲。再较劲,她偏朝这些不该撞的地界狠撞,撞塌了底,怎么收拾?�

老夏就说:“老太爷自小娇惯她,忽然要严束,她还不觉受了天大委屈?我就怕她想不开,胡乱猜疑,再捅出意想不到的乱子。”�

“那你把三娘给我叫来,我问她:还管不管你家这个丫头?”�

老夏忙笑了笑,说:“你惯成这样了,才叫三娘管?老太爷你就交给我得了!我给她画张像,把她招安了,成不成?”�

“那你也得把我的话传到:就说我问呢,她今年多大了?”�

“老太爷这句话可问得厉害!我一定给你传到。”�

老夏出来见着汝梅,真照老太爷的意思,说:“老太爷先给你捎来一句话。”�

汝梅忙问:“什么话?”�

“老太爷叫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就这句话呀?老太爷能不知道我多大?”�“我是给你传话。老太爷捎出来的,就这句话。”�

“问我多大,什么意思?”�

“我看也是藏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是不是说:梅梅,你也不小了?”�

“我知道我不小了。”�

“知道就好。我给你求了半天情,老太爷算是答应了。只是,叫给你捎出这么句话来。”�

“问我多大了?”�

“在一般大户人家,你这么大,早该藏进绣楼了,哪还能饶世界跑?”�

“夏大爷,说了半天,还是不想给我画像?”�

“我看老太爷的意思是,画,倒是答应给你画一张,但得以稳重入画。以后,更得以此画为志,知书识礼,稳重处世。”�

叫老夏这样一说,汝梅几乎不再想画像了。�

不过,一旦开始画像,她还是深深入了迷。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男子这样牢牢盯着自己,反反复复看了一整天。这番入迷,真叫汝梅淡忘了此外的一切。

这年冬天异常寒冷。六爷已无法在学馆苦读,就是在自家的书房,也很难久坐的。但他还是不肯虚度一日,坐不住,就捧了书卷,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用功。�

奶妈看着,就十分心疼。天下兵荒马乱的,也不见多大起色,到明年春三月,真就能开考呀?别再白用了功!趁科举延期,还不如张罗着娶房媳妇,办了终身大事。她拿这话劝六爷,六爷当然不爱听。�

谁想,奶妈的话还真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