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白银谷

专为老夫人!杜筠青听老东西在席面说这种话,真是太刺耳。她不由得就插了一句:“三爷也是好意。逃出京城了,毕竟也是皇上。”�

老东西倒并不在意她插话,变了一种昂扬的口气,接住说:“你是不知道,那皇上要多猥琐,有多猥琐!憨人似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不会说。太后叫他问话,他一句问不出来。就那样又憨又傻地干坐着,真没有一点圣相!”�

三爷又不由得插进来说:“听说戊戌新政一废,皇上就给太后软禁起来了。受了这种罪,他哪还能精神得了?”�

老太爷大不高兴,沉下脸说:“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们听你说!”�

杜筠青见此,心里倒高兴了,故意说:“三爷提到的,我也听说了。当今皇上,也不过担着个名儿罢,实在早成废帝。”�

今天老东西真给她面子,她一说话,他就不再生气,脸色语气都变回来,依旧昂扬地说:“我看他那面相,实在也不配占那至圣至尊的龙廷!就是敢废皇上的西太后吧,她又有什么圣相?更不济!觐见时,她倒问了不少话,全似村妇一般,只往小处着眼!这就是多年骑在皇上头上,在朝廷一手遮天的那个西太后?给谁看吧,不是那种太平庸的妇人?这种女人,满世界都是。”�

三爷又想说什么,刚张嘴,就止住了。�

杜筠青看在眼里,就问:“三爷,有什么高见?说吧!”�

三爷忙说:“没想说什么呀?”�

老东西说:“老夫人叫你说,你还不快说!”�

三爷这才说:“逃难路上,太后哪能有金銮殿上的威仪?”�

老东西冷笑了一声,说:“我亲眼所见,不比你清楚!她就是再装扮,能有俯视天下的威仪?叫我看,这个妇人的仪容、气韵,真还不及老夫人。”�

这话可更把杜筠青吓住了!西太后的仪容、气韵还不及她?怎么能这样比?老东西以帝王自况,就拿她与太后比?她可不想做这种白日梦。不想三爷竟说:“这话我们相信。”�

老东西听了,就说:“你尽乱打岔,就这句话,没说走嘴!”�

这话更叫杜筠青听得云山雾罩,莫名异常。�

宋玉烹制的菜肴,已陆续上桌。老东西殷勤指点了,劝她品尝。真还是淮扬风味。尤其一道“野味三套”,将野雉、斑鸠、禾雀,精巧套装,又闷得酥烂肥鲜,香气四溢。杜筠青记得,这道菜,母亲在年下才做一回。她已是许多年未尝这道菜了。当然,老东西爱吃野味,宋玉平日也许常拿这类菜讨好他。可宋玉进门快一年了,这还是头一遭请她这位做老夫人的,

品尝南菜,而且竟如此隆重!�

老东西为什么忽然对她如此殷勤起来?�

画师还很年轻,看着只有二十来岁。问他,他说已经三十二了,真不像。他姓陈,居然是杭州人。�

杜筠青不由得就说:“我母亲是松江人,松江离杭州不远吧?”�

画师说:“不远。”�

杜筠青说:“听说你是由京师来的?”�画师说:“近年在京师谋生,为官宦人家画像而已。”�

杜筠青又不由得说:“我少时即在京城长大,先父生前为出使法兰西的通译官。”�

画师说:“难怪呢,老夫人气象不凡。在下学西洋画,就是师从一位法国画师。”�

“在何处学画?”�

“在上海。只是,在下愚钝,仅得西画皮毛,怕难现老夫人真容的。”�

“你尽可放手作画,我不会挑剔的。”�

“老夫人如此大度,在下更惶恐了。”�

“不要客气。少时听先父说,西洋画师并无出世的清高,多率真豁达,不避世俗。我和老太爷看过你的画作,都满意的。”�

“贵府这样大度,在下真不敢现丑了。”�

“你跟法国人学画,学会些法语没有?”�

“在下愚钝冥顽,实在也没有学会几句。”�

“西洋话难学,也不好听。”�

这位言语谨慎的画师,虽无一点西洋气韵,倒还是得到杜筠青的一些好感。他的江南出身,画师职业,西洋瓜葛,谋生京师,都颇令杜筠青回忆起旧时岁月。自入康家以来,这位画师也是她所见到的商家以外很有限的人士之一。所以,更叫她生出许多感慨!入康家这十多年,她简直是被囚禁了十多年,外间世界离她已经多么遥远。旧日对法兰西的向往,那简直连梦都不像了。连少时熟悉的京城,也早遥不可及。�

夏天,她听说朝廷丢了京城,一点都无惊诧。京城与她,又有什么相干!父母故去,她是连一点可牵挂的都没有了。而这世间,又有谁会牵挂她?没有了。那个车倌三喜,多半真的死去了。�

画师自然是不能进入老院禁地的。他画像,安排在客房院的一间厅堂。老夏已将这间厅堂摆设得富丽堂皇。初冬的太阳,斜照在窗纸上,屋里非常明亮。�

画师请杜筠青坐到窗前一张明式圈椅上,左看右看,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杜筠青就问:“有什么不妥吗?”�

陈画师忙说:“没有,没有。”�

他显然有什么不便说,杜筠青追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妥,就说!我得听你的。”�

画师还是连说:“甚好,甚好。老夫人如不愿盛装,那在下就起草图了。”�

杜筠青断然说:“我最见不得盛装打扮!什么都往身上头上堆,仿佛那点压箱底的东西,只怕世人不知似的。”�

画师忙说:“老夫人着常装,亦甚好。贵府夏管家交待过一句,要画出老夫人的盛装威仪。”�

杜筠青更断然说:“不要听他们的!”�

“自然,在下听老夫人吩咐。”画师连忙应承。�

这天到屋里光线变暗时分,画师果然为她画出一幅草图。过来看时,这张用炭精画在纸上的草稿,倒很是精细:上面的女人就是她吗?那是一个高贵、美貌的妇人,似乎比画师带来的那样品上的女人,还要高贵、美貌。�

“这像我吗?”�

一直在旁伺候的杜牧,连声说:“像,太像了!越在远处看,越像!”�

杜筠青稍往后退了几步,是更像个活人了,只是,光线暗了,不能再往后退。她真还那样美貌?�

画师说:“入冬天变短了。累了老夫人一整天,才只打了一张草稿。这是侧坐于窗前,光亮由一边照来。明天还得劳累老夫人,画一张光亮由脸前照来的草稿。老夫人气象不凡,在下不敢大意,得多打幅草稿,以利斟酌。或明日老夫人休歇了,改日再请老夫人出来?”�

杜筠青说:“我闲坐着,能怎么累着?陈画师你辛苦了。明日,还是听你张罗,不必多虑。”�

画师忙说:“能受老夫人体谅,感激不尽。那明天就再劳累老夫人一天?”�

杜筠青说:“就听你的。”�

在一个地界呆坐一整天,说不劳累,那是假的。只是,坐着也能说话,问这位画师一些闲话,也还并不枯闷。陈画师虽专神于纸笔,答话心不在焉,又矜持谨慎,但也毕竟能听到些外间的新鲜气息。江南、京师的近况,她实在是很隔膜了。问答中,有时出些所答非所问差错,倒也能惹她一笑。�

平日里,她哪能有这种趣味!�

第二日她刚到客房院,老夏就慌忙赶来了,直斥责陈画师:“不是说好了,只请老夫人劳累一天,怎么没完了?我们老夫人能这么给你连轴转?”�

没等画师张口,杜筠青就说:“老夏,这埋怨不着陈画师,是我答应了的。”�

老夏说:“只怕他也是看着老夫人太随和,才不抓紧赶工,将一天的活儿做成两天!”�

杜筠青笑了笑说:“老夏,你说外行话了!西洋画,我可比你们见识得早!洋画的功夫,全在比照了真人真景下笔。草草照你打个底稿,回去由他画,快倒是快了,画出来还不知像谁呢!我看陈画师肯下功夫,就说,不用太赶趁了,一天不够,两天。该几天,是几天。”�

老夏忙赔了笑脸说:“我是怕累着老夫人!”�

陈画师说:“加今儿一天,就足够了。老夫人仪容不凡,又懂西洋画,我深怕技艺不济,只得多下些笨功夫。”�

老夏说:“那也该歇几天再画,哪能叫老夫人连轴转?”�

杜筠青说:“这也是我答应了的,你不用多说了。”�

老夏只好吩咐杜牧及另两个男佣,仔细伺候,退下去了。�

老夏的格外巴结,也使杜筠青觉得异常。不过,她也没有深想,反正老太爷态度变了,他自然也会变的。�

今日面朝门窗坐了,须靠后许多。陈画师又是左看右看,不肯开工。杜筠青又问有什么不妥。�

这回,画师明白说了:“这厅堂太深,光亮差些。不过,也无妨的。”�

杜筠青说:“我再靠前坐坐就是了。”�

陈画师退后,看了看,说:“就这样吧。再靠前,我只得退到门外了。”�

门外,初冬阳光也正明丽,又无一点风。杜筠青就忽发奇想:坐到屋外廊檐下,晒着太阳,叫他作画,说些闲话,那一定也有趣。于是便说:�

“嫌屋里光亮不够,那我干脆坐到屋外去。今儿外头风和日丽,晒晒太阳,也正清新。”�

画师一听,慌忙说:“大冬天的,哪敢叫老夫人坐到外头!不成,不成。光亮差些,也有好处,画面可显柔和。”�

杜筠青是要到屋外寻找新趣味,就问:“坐太阳底下,能作画吗?”�

陈画师说:“能倒是能,日光下更可现出人的鲜活肤色。但大冬天的,绝不可行!”�

杜筠青笑了说:“大热天,才不可行!热天坐毒日头下叫你们作画,画没成,人早晒熟了。

杜牧,你回去给我拿那件银狐大氅来!“�

画师和杜牧极力劝阻,杜筠青哪里会听?到底还是依了她的意愿,坐到外头廊檐下的阳光里。除披了银狐大氅,男佣还在她的脚边放了火盆。所以,倒也不觉冷。�

只是,陈画师这头可紧张了。他速写似的草草勾了一个大概,就拿出颜料来,抓紧捕捉老夫人脸面上的色彩、质感、神态。初冬明丽的阳光,真使这位贵妇大出光彩,与室内判若两人了。这样的时机,太难得。但他实在也不能耽搁得太久了。老夫人搭话,他几乎就顾不及回应。就这样,不觉也到午后,才将老夫人一张独有魅力的脸面写生下来。他赶紧收了工。�

回到屋里,杜筠青要过画稿来,只见是一张脸,正要发问,却给吸引过去了:这样光彩照人的一张脸,就是她的?头发还没有细画呢,可眉毛眼睛太逼真了,黑眼仁好像深不见底似的,什么都能藏得了……�

杜牧奇怪地问:“大半天,就画了一张脸?”�

陈画师忙说:“人像就全在脸,别处,我靠记性也好补画的。这也叫老夫人在外头坐得太久了!”�

杜筠青就问杜牧:“你看这像我吗?”�

杜牧一边退后了看,一边说:“像,比昨儿那张还像,上了色,人真活了!可惜就只是脸面。”�

陈画师就问:“老夫人,你看着还不太刺眼吧?”�

杜筠青沉吟了一会,说:“不必将我画这样好。”�

杜牧说:“老夫人本来就这样。”�

陈画师说:“老夫人有什么,就吩咐。以后,就不敢再劳累您了。”�

杜筠青说:“我说过了,不会挑剔的。陈画师,你也辛苦了。”�

杜筠青没有再多说什么,叫了杜牧,先走了。�

陈画师这也才松了一口气。他给官宦大户画像,主家几乎全是要你画得逼真,却又不肯久坐了叫你写生。所以,他也练出了一种功夫,靠记忆作画。照着真人,用一天半晌画草稿,其实也不过是为记忆作些笔记。记在脑中的,可比画在草稿上的多得多。再者,即便贵为京中官宦,大多也是初识西洋画,甚好交待的。但康府这位老夫人,她的年轻和美貌太出人意料!老太爷七十多了,老夫人竟如此年轻?尤其她的趣味和大度,对西洋的不隔膜,更出人意料。他一见了,就想把她画好!这位贵妇,居然肯叫他写生两天,还肯坐到太阳下。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她真是魅力四溢,叫你画兴更浓。�

真是太幸运了。�

他也要叫这位贵妇得到幸运:为她画一张出色的画像。�

从客房院回来,休歇,用膳,之后老东西又过来说话,细问了作画情形。老东西走后,老夏又来慰问,大惊小怪地埋怨不该听任画师摆布,坐到当院受冻。杜筠青那时精神甚好,说是她想晒晒太阳,不能怨画师。一直到夜色渐重,挑灯坐了,与杜牧闲话,她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到后半夜,才被冷醒了,跟着又发热,浑身不自在起来。�

难道白天真给冻着了?�

她忍着,没有惊动杜牧她们。可忽冷忽热已不肯止息,轮番起落,愈演愈烈。杜筠青这才确信,是白天给冻着了。�

她已这样弱不经风了?白天也不是一直在外头坐着,坐半个时辰,画师及杜牧她们就催她进屋暖和一阵。暖和了,再出来。或许,就是这一冷一热,才叫她染了风寒吧?�

病了就病,她也不后悔。这两天毕竟过得还愉快。在这位陌生的画师眼里,她还是如此美貌,那是连她自己也早遗忘了的美貌。美貌尚在吧,又能如何!老东西的忽然殷勤,也是重又记起了她的美貌?他重新记起,又能如何!她才不稀罕老东西的殷勤。她也许该将自己的不贞,明白地告诉他!�

伴着病痛,杜筠青翻弄着心底的楚痛,再也难以安眠。喉头像着了火,早烧干了,真想喝口水。但她忍着,没有叫醒杜牧。要是吕布在,或许已经被惊醒了。可她这样辗转反侧,杜牧居然安睡如常。�

第二天一早,杜牧当然就发现老夫人病了。很快,老太爷过来,跟着,老亭、老夏、四爷、三娘、四娘也都过来走了一趟。四爷通医,说是受了风寒。老太爷却厉声吩咐:快套车进城

去请医家。老夏更埋怨起画师来。�

杜筠青真不知是怎么了,自己忽然变得这样尊贵。头痛脑热,也是常有的,以往并没有这样惊天动地。老太爷一殷勤,合家上下都殷勤?�可老东西为何忽然这样殷勤?他到徐沟亲见了当今圣颜,就忽然向善了?还是他真在做帝王梦,发现她原也有圣相?�

哼,圣相!�

请来的是名医,把了脉,也说是外感风寒,不要紧。杜筠青天天喝两服药,喝了四五天,也就差不多好了。�

这期间,老太爷天天过来看望她,还要东拉西扯,坐了说许多话。杜筠青本也不想多理会,可天天都这样,她终于也忍不住,说:�

“我这里也清静惯了,又不是大病,用不着叫你这么惦记。听说外间兵荒马乱的,够你操心。叫下人捎过句问讯的话,我也心满意足了!”�

康笏南听后倒笑了,说:“外间再乱,由它乱去。就是乱到家门口,我也不管了。我能老给他们担这副担子?担到头了,不给他们担了。天塌下来,他们自己顶吧。我也想开了,替他们操心哪有个够?这些年,连跟你说句闲话的工夫都没有,真是太想不开了!以后什么都不管了,天塌了,由他们管,咱们只享咱们的清福!”�

杜筠青心里只是冷笑: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过嘴上还是说:“三爷四爷也都堪当其任,你内外少操心,正可专心你的金石碑帖。”�

康笏南叹息了一声,说:“金石毕竟是无情物!”�

杜筠青可是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便说:“金石碑帖要是活物,怕也招人讨厌!”�

康笏南说:“我真不是说气话。自亲见了皇上太后逃难的狼狈相,我才忽然吃了一惊!一生嗜好金石,疼它们、爱它们、体抚呵护它们,真不亚于子孙,甚而可谓嗜之如命。只是,如此嗜爱之,却忘了一处关节:尔能保全其乎?今皇上太后弃京出逃,宫中珍宝,带出什么来了?什么也没有!他们连国库中的京饷都没带出一两来,何况金石字画?身处当今乱世,以朝廷之尊,尚不能保全京师,我一介乡民,哪能保全得了那些死物!灾祸来了,人有腿,能跑;金石碑帖它无腿无情,水火不避,转眼间就化为乌有。你算白疼它了!所以,我也想开了。”�

他原来是这样想开了?�

“由此比大,生意,银钱,成败,盈亏,什么不是如此?生逢这样的乱世,又摊上这样无能的朝廷,你再操心,也是白操心!我也老了,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守在这老窝,赋闲养老。我已给老亭说了,把东头那几间屋子仔细拾掇出来,烧暖和了。我要搬过来,在这头过冬。这许多年,对你也是太冷落了。”�

他要搬过这头来过冬?�

杜筠青听了,心里真是吃了一惊。记忆中,自她嫁进康家做了老夫人,老东西就没在这头住过几次。现在,忽然要搬过来住,为什么?真像他说的,亲见圣颜后,大失所望,看破红尘,要归家赋闲了?�

杜筠青太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老东西说的,又太像是真的。只是,他即便是真的,真对她有悔意,她也无法领受这一份情义了。�

所以,杜筠青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漠地听康笏南说。�

大概过了十天,老夏把杜筠青的画像送过来了。�

画幅不大,是普通尺寸,也还没有配相框,只绷在木衬上。但画中的她,还是叫画主吃惊了:完成的画像中,她比在草稿中还要更美貌,更优雅,更高贵!她坐在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上,只是那一切富丽堂皇都不明亮,落在了一层暗色里,惟有她的脸面被照亮了,亮得光彩夺目,就像坐在明丽的太阳下。在这美丽,优雅,高贵之中,她那双眼睛依然深不可测,可又太分明地荡漾出了一种忧郁。是的,那是太分明的忧郁!�

老夏问:“老夫人,你看画得成不成?”�

杜筠青反问了一句:“老夏你看呢,像不像我?”�

老夏说:“我看,像!老太爷看了,也说像。”�

“他也看了?”�

“看了。老太爷还去客房院看过画师作画。老太爷看了老夫人的画像,直说:还是洋画逼真。”�

老东西看了,也不嫌她的忧郁太分明?老夏更不嫌?或许,她一向就是这样?那位陈画师极力将她画得更美,可也不为她掩去这太重的忧郁?掩去了,就不大像她了吧?�

老夏还是问:“老夫人你看呢?”�

杜筠青说:“我看着倒不大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