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临江的饭庄,外面倒很平常,里面却格外雅致讲究。原来这里是陈老帮时常拉拢官吏的地方,外拙里秀,正可避人耳目。今日引戴膺到此,不作什么拉拢勾当,才真应了“清雅”二字。�在此与陈亦卿聚谈,戴膺很满意了。�
陈亦卿问他:“想吃什么鱼?你在京城,哪能吃到地道的河鲜!”�
戴膺说:“年过半百,嘴也不馋了,随便吧。”�
陈亦卿说:“你是在京城把嘴吃秃了。那你就看我的安排。”�
陈亦卿叫来饭庄掌柜,只低声吩咐了一句,掌柜就应承而去。�
戴膺接了刚才的话,问:“你说把嘴吃秃了,什么意思?”�
陈亦卿笑了,说:“人之嘴,一司吃,一司说。我看京人的嘴,只精于说了,却疏于吃!不拘什么货色,都先要谋一个有说头的唬人名堂,至于品色到底如何,倒不太讲究了。”跟着,放低声音说:“什么满汉全席,铺陈了多少菜?可有一样好吃的没有?”�
戴膺也笑了,说:“我也不是京人,你笑话谁呢?”�
陈亦卿说:“我也不是笑话你。”�
戴膺说:“我看你倒变成一个南蛮子了。养得细皮嫩肉的,原来是精通了吃嘴!”�
陈亦卿说:“哈哈,我还细皮嫩肉?趁酒席未摆上,我给你叫个细皮嫩肉的上来,听几曲丝竹南音?”�戴膺忙说:“老兄色食都精,我可是早无此雅兴了!”�陈亦卿笑了说:“你是自束太严吧?在京师拉拢官场,你能少了这道菜?”�
戴膺说:“我实在是老迈了,于食色真寡淡得很。”�
陈亦卿说:“我看你还未丢开世事,心里装满北边祸事,对吧?我只是想为你解忧,你倒想不开。你我时常拿花酒招待官场,今日我们意外重逢,叫来给自家助一点兴,你却不领情!”�
戴膺说:“北边那是塌天之祸,也由不得我,老装着它做甚!只是,忽然来到江汉,倒真像遁入世外桃源。”�
陈亦卿忙说:“看看,看看,又扯到时局上了。既不想听音律弹唱,那就开席吧。”�
酒席摆上来,也只十来样菜肴,但都是戴膺不常见的河鲜海味。�
陈亦卿指着一碟雪白的浆茸状菜肴问:“你看这是什么?”�
戴膺看看说:“像口外蒙人的奶酪?”�
陈亦卿笑了,说:“来汉口,我能拿奶酪招待你!这是蟹生。”�
“蟹生?”�
“这是拿极鲜的活蟹,仔细剔出生肉来,剁成茸。再将草果、茴香、沙仁、花椒、胡椒五味,都研成末;另加姜末、葱丝、麻油、盐、醋又五味,共十味,一道放入蟹茸,拌匀,即成此蟹生。如此生食,才可得蟹之鲜美!老兄在京,得食此鲜美否?”�
“真还没有享过此口福。”�
“去年康老东台、孙大掌柜来汉口,拿此招待,很叫了好。”�
“那我就先给你叫好吧。”�
“等你尝了再说!”�
戴膺小心尝了一口,脸上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故作惊叹道:“好,好,真是食所未食!”�
陈亦卿就笑了,说:“我看出来了,老兄还是心不在焉呀!我这样禁议时事,只怕更要委屈着你。那就罢了!想说什么,你尽可说,只不要误了进酒。来,先敬你这盅!”�
戴膺很痛快地饮了下去,说:“我哪里会不领你的盛情?只是忽然由北边来,南北实在是两个世界,我还未定过神来呢!”�
陈亦卿岂能不想知道北边详情?他不过以此宽慰戴膺罢。他是最了解戴膺的,京号之失虽难幸免,戴膺还是不愿自谅的:在他手上,何曾有过这样的败局!可惜,费了这么大工夫,也未能将戴膺暂时拖入清雅之境,那就不强求了。他便说:�
“北边情形,我能不知道!只是,连朝廷都弃京出逃了,我们西帮岂能幸免?”�
戴膺说:“我在晋省,也听说这场塌天之祸,几乎未波及江南。过来一看,果然两重天。早听说拳乱大兴时,张之洞、刘坤一联络江南各省督抚,实行‘东南互保’,看来真还保住了大清的半壁江山。”�
陈亦卿说:“什么互保,不过是联手拥洋灭拳罢了!半壁江山,一哇声讨好西洋列强,听任他们进犯京津,欺负朝廷,可不是两重天!”�
戴膺笑了,问:“你倒想做朝廷的忠臣义民呀?多年在京,我还不知道,这样无用的朝廷,迟早得受欺负!”�
陈亦卿说:“叫谁欺负,也不该叫洋人外人欺负吧?”�
戴膺又笑了,说:“你老兄是不是入了义和拳了?”�
陈亦卿说:“我在汉口多年,能不知道西洋列强的厉害?今年这场灾祸,实在是叫洋人得势太甚了!西洋人最擅分而治之的勾当。北边,他们唱黑脸,坚船利炮,重兵登陆,攻陷京津,追杀朝廷。这南边,他们又唱红脸,跟张之洞、刘坤一以及李鸿章、袁世凯这等疆臣领袖,大谈亲善,签约互保。看看吧,他们在南北都得了势,朝廷可怎么跟人家结账?”�
戴膺说:“摊上这样一个没本事的朝廷,不叫人家得势还等什么?江南诸省若听了朝廷的,也对列强宣战,这边半壁江山只怕也没了。你的汉号,只怕也早毁了。”�
陈亦卿说:“眼下,江南一时保住,可麻烦跟着就来。只西洋银行,就怕要开遍国中的。我西帮票号,还能活吗?”�
戴膺说:“这我也想到了。可朝廷那头,也有麻烦。两宫过晋时,康老东台曾觐见了太后和皇上。”�
“真有这样的事?”�
“老号的信报,没有通告此事吗?”�
“通告了吗?反正我们汉号没有接到这样的信报。只听人家祁帮的字号说:朝廷行在路经祁县时,将行宫设在了大德通,住了一夜。也有传说,西帮中几位大财东,包括我们康老东台,曾往太原觐见两宫。人家来问有没有此事?我哪知道,只好不置可否。”�
“孙大掌柜是怎么了?这样的事,连你们汉号也不通报?”�
“或许是信报遗失了?这多半年,往来信报常有缺失的。”�
“哪能偏偏遗失了这一封?我由晋来汉这一路,经过我们自家的字号,都不知有此事!”�
“他或许是怕我们太张扬了?”�
“这是什么时候?遭了大祸,正忧愁不振,叫你张扬吧,能张扬起来?这件事,总还能给各庄口提提神,却按住不说。”�
“那么,老东台真是在太原觐见了两宫?”�
“哪儿呢!是在徐沟见的。”�
“怎么在徐沟?”�
“在太原刚缓过劲来,两宫就恢复了京都排场,老东台哪能见得上?只好等两宫离并赴陕,经徐沟时,张罗着叫老太爷受了召见。”�
“原来是老东台独自觐见,不是与祁太平的大财东们一伙受召见?”�
“朝廷哪能如此高抬我们西帮商家?就是太后想召见,那班军机也得极力阻拦。不过,这次朝廷逃难山西,算是知道我们西帮的厉害了。老东台见着太后时,你猜太后对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向我们借钱?”�
“比借钱还可怕!她这次拉着皇上,仓皇逃出京师,一两库银没带,路上大受掣肘,吃尽苦头。进了山西,见我们票号的银钱,走到哪,汇到哪,又感叹,又眼红。所以,见了我们老
东台,就说一件事:等回了京师,朝廷也要仿照西帮,开办那种走到哪、汇到哪的银号!朝廷也要开银号,与我们争利,这麻烦不更大了?“�
陈亦卿听了,不由一惊:“朝廷也要开银号?”�
“可不是呢!要不说比跟我们借钱还可怕。”�
“朝廷真要开银号,我看不会仿照西帮。”�
“那能仿照谁?”�“多半得仿照西洋,开办官家银行。你想,太后开银号,她会靠京中那班王公大臣?必然还得靠擅办洋务的这几位疆臣。张之洞,李鸿章,盛宣怀,鹿传霖,谁会主张仿西帮?一准是主张办银行!”�
“朝廷办起官银行,再加上长驱直入的洋银行,我们西帮真是要走末路了。”�
陈亦卿叹了口气,说:“其实当今国中,最配办银行的,惟我西帮。你我早有此议,可惜无论康老东台,还是孙大掌柜,都不解我们用意。去年夏天,两位巨头来汉口时,我有空就极力陈说,都白说了。为了说动两位,我还张罗着请来英人汇丰银行一位帮办,叫他们见了。结果,也不顶事。”�
戴膺忙问:“就是你信报中几次提起的那位福尔斯?”�
“对。”�
“这次,也烦你给张罗一下,叫我见识见识这位福尔斯,成吗?”�
“那还不容易?我与这位英人有些交情。只是,他狡猾呢!去年见了康老东台、孙大掌柜,一味惊叹西帮如何了不得,票号如何奇妙,绝口未提他们西洋银行的好处。咱那两位巨头,乖乖中了这厮的计谋,听得心满意足的,直夸这位英人会说话!”�
“我倒不怕。此去沪上,少不得要同洋银行打交道。先见识一些他们的狡猾,也好。再者,当今情势如此险恶,西帮票业出路,也惟有改制为银行。但西洋银行究竟为何物?也需你我多入虎穴吧。对洋商,兄较我见识多。只是,今年洋人南北得势,气焰正甚,还有心思假意
恭维我们吗?“�
“别人我不知道,这位福尔斯可还是装得谦和如旧。八月,八国联军攻陷京津,两宫出逃的消息传来,真如闻霹雳,谁能不焦急?我见了福尔斯,就问他:你们是嫌做生意赚银子太慢,又靠动武,逼我们赔款,对吧?这回把京师都拿下了,我们想赎回京师,那得出多少银子?你能给估个数吗?我这样损他,他倒真不恼,只一味赔不是,说仗打到贵国京师,实在太不幸了。日后如何赔款,他估算不来。赔多赔少,反正贵国能赔得起。他还笑着说,贵国白银太多了。你听这笑里藏着什么?”�
“他真这样说?”�
“他一向就爱这样说:贵国的白银太多了!我们欧洲的白银,美洲的白银,全世界的白银,这几百年来一直在流向贵国,而且是只流进去,流不出来。贵国的丝绸,瓷器,茶叶,多少世代了,源源不绝流往外域,换回了什么?最大宗的就是白银!外域也有好东西,西洋更有好东西,可你们都不要。为皇家官场挑拣一点稀罕之物,那才能抵多少?贸易需有来有往,贵国只卖不买,白银还不越聚越多。贵国并不盛产白银,却有如此多的银锭在全国流通。贵国若不是这样的白银之国,你们西帮能如此精于金融之道?又何以能积聚如此惊人的财富?你说,他这是恭维我们,还是挖苦我们?”�
“我看这位洋人说的,似也有几分实情。我说呢,西洋人何以总和咱们过不去?”�
“实情不实情,于理不通!我们白银多,你们就来抢?福尔斯还有他的歪理呢!自道光年间始,他们英人挑头往中国倾销鸦片,放了一股祸水进来。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鸦片才能从中国换回他们流走的白银!听听,这是什么歪理?”�
“那我一定要会会这位福尔斯了。”�
这样畅言起来,两位酒也喝得多了,菜也下得快了。只是,酒菜的品味是否真的上佳,都未留意。�
这次在汉口,戴膺果然会了福尔斯。
立冬过后,康家请来一位画师。�
杜筠青听管家老夏说,这是一位京城画师,技艺很高明,尤擅画人像。为避拳乱来到山西,大富人家争相聘了给尊者画像。�
杜筠青就问:“你们请来,给谁画像?”�
老夏说:“谁都想画呢,尤其三娘、四娘,最热心了。天天追着问我:哪天能给画呀?爷们中间,大老爷不理这事,三爷出门了,四爷也没说话,二爷、六爷可都乐意画。连家馆的何举人也想画,哪能轮上他!”�
杜筠青就说:“老太爷不是最尊师吗!何举人想画,就给他画一张。”�
老夏说:“哪能轮上他!连二爷、六爷都轮不上,哪能轮上他?”�
杜筠青问:“画师的架子就这么大,还得由他挑拣?”�
老夏说:“这画师倒真有些架子,但画谁不画谁,却不由他挑拣。是老太爷见都争着想画,就发了话:”今年遭了天灾洋祸,外间生意大损,都节俭些吧。这次画像,就我与老夫人!别人等年景好了,再说。‘老太爷发了这话,老爷们、夫人们都不敢吭声了,哪还能轮着他何举人?“�
杜筠青就说:“老太爷想画,他画,我可是不想画!你跟老太爷说,我不画了,省下一份,让给何举人。”�
老夏慌忙说:“这哪成?这回,老太爷请画师来,实在是仅为老夫人!”�
“为我?”杜筠青苦笑了一下。�
老夏说:“这是实情。自从老太爷到徐沟觐见了皇太后、皇上,回来就精神大爽,对什么也是好兴致,更时常念叨老夫人的许多好处。”�
杜筠青不由得冷冷哼了一声。�
“还时常念叨,这些年太操心外间生意,冷落了老夫人。半月前,一听说有这样一位画师给曹家请去了,就吩咐我:曹家完了事,赶紧把画师请回来,无论无何得请到!老太爷直说,这些年太疏忽了,早该给老夫人请个画师来,画张像,怎么就没顾上?你们谁也不提醒我?早几年,老夫人仪容正佳,很该画张像,怎么就疏忽了?所以,这次请画师来,实在是专为老夫人。”�
杜筠青又冷冷哼了一声。不过,自老东西见过当今皇上皇太后,是有些变化:对她有了些悔意,甚至还有了些敬意。可一切都太迟了!现如今,她既不值得他忏悔,也不需要他相敬了。给她这样的人画像?哈哈,也不怕丢你康家的人吗?她就说:�
“为我请的,我也不想画!我现在这副模样,画出来,就不怕辱没了他们康家?”�
老夏笑了说:“老夫人现在才越发有了贵人的威仪!”�
杜筠青瞪了老夏一眼,说:“巴结的话,你们随口就来。我可不爱听!”�
老夏说:“这不是我说的,上下都这样说。”�
“谁这样说?”�老夏说:“三爷、四爷、六爷,三娘、四娘,都这样说。杜牧、宋玉,也常在老太爷跟前这样说。连那个何举人也这样说呢。”�哼,真都这样说?别人倒也罢了,爱怎么说怎么说,三爷、六爷也会这么说?尤其是三爷,现在已经当了半个家了,会这么说?他这样说,不过是装出来的一种礼数吧。但她还是不由得问道:�
“三爷也这样说?”�
“那可不!三爷一向就敬重老夫人,自正月接手管了外务,提起老夫人,那更格外敬重了。”�
老夏这种话,谁知有几分是实情!�
杜筠青就说:“他们就是说我像皇后娘娘,我也不想画像。谁想画,趁早给谁画去!”�
今日老夏也有了耐心,她这样一再冷笑,一再拒绝,他好像并不在意,依旧赔了笑脸说:“
老夫人,我还没跟你说呢!这位京城画师,不是一般画师,跟洋人学过画。画人像使的是西洋技法,毛发毕现,血肉可触,简直跟真人似的!老夫人你看……“�
老夏这才将手里拿着的一卷画布展开:一张小幅的妇人画像。这是画师带来的样品吧。�
杜筠青看时,立刻认出了那是西洋油画。父亲当年出使法兰西时,就曾带回过这种西洋油画。最初带回来的,当然是他自己的画像。头一遭看这种西洋画,简直能把人吓一跳。近看,疙疙瘩瘩的;远看,画布上的父亲简直比真人还逼真!母亲看得迷住了,要父亲再出使时,也请洋画师给她画一张。父亲呢,最想给祖父画张像。但洋画师画像,务必真人在场,一笔一划,都是仿照了实物下笔。母亲和祖父,怎么可能亲身到法兰西?再说,那时祖父已经去世。�
父亲只好带了祖父一张旧的中式画像,又请京城画师为母亲也画了像,一并带了去。用笔墨勾勒出来的中式画像,即便能传神,实在也不过是大概齐,难见细微处,更难有血肉之感。父亲倒真请法国画师,照着这样的中式画像,为祖父和母亲画了洋画像。带回来看时,不知祖父像不像,反正母亲走了样,全不像她。但画布上的那个女人很美丽,也很优雅。母亲说,那就是她。�
如今,父亲、母亲也跟了祖父,撒手人寰了。�
杜筠青见了这张西洋油画,不但是想到了故去的父母,想到了以前的日子,更发现画中的这个女人,似乎有什么牵动了她?这也是一个异常美丽,异常优雅的女人,只是在眼里深藏了东西。那是什么?不是令人心满意足的东西,心满意足也不需要深藏吧。也不是太重的伤痛。是凄凉?是忧郁?很可能就是忧郁。忧郁总想深藏了,只是难藏干净,露了一点不易觉察的痕迹。偏就是难藏净的这一丝忧郁,才真牵动人吧。�
“老夫人,这是一位难遇的画师吧?”�
杜筠青不由得有些动心了,说:“画这种西洋画,很费时吗?”�
老夏赶紧说:“这位画师技法高超呢,只照了真人打一个草稿,一两天就得了。精细的活儿,他关起门来自家做,累不着老夫人的。太费时累人,谁还愿请他?”�
杜筠青说:“那就先给老太爷画吧。”�
老夏说:“老太爷交待了,先请画师给老夫人画。他近来正操心西安、江南的生意,还有京津近况,静不下心来。老太爷的意思,是叫画师先专心给老夫人画。”�
老东西真有了悔意?可惜一切都晚了。�
杜筠青冷冷地说:“那就叫画师明儿来见我。”�
老夏显然松了一口气,满意地退出去了。�
康笏南从徐沟回来当日,即在老院摆了一桌酒席。也不请别人,说只为与老夫人坐坐,说说觐见当今皇上、皇太后的场面。叫来作陪的,只三爷、四爷两位。还说这桌酒席,全由宋玉司厨,是扬州风味。�
这可叫杜筠青惊诧不已。老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一向爱以帝王自况的老东西,终于亲眼见到当今的皇上、皇太后了,他心里欣喜若狂,那也不足为怪。自听说皇上皇太后逃难到达太原,他就一心谋了如何亲见圣颜。现在,终于遂了这份了不得的心愿,你摆酒席,也该多摆几桌,更该请些有头脸的宾客吧?只请她这个久如弃妇似的老夫人,是什么用意?�
杜筠青想回绝了,又为这一份难解的异常吸引,就冷冷应承下来:老东西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入了席,老东西是显得较平常兴奋些,但大面儿上似乎装得依旧挺安详。他说:“这回往徐沟觐见皇上、皇太后,在我们康家也算破天荒的头一遭。可惜当今圣颜太令人失望!所以,亦不值得张扬,只关起门来给你们说说。”�
三爷就说:“觐见皇上,毕竟是一件大事。老太爷又是以商名荣获召见,尤其是一件大事!应当在祠堂刻座碑,铭记此一等盛事。”�
老东西立刻就瞪了三爷一眼,说:“你先不要多嘴!我今日说觐见皇上情形,专为老夫人。你们陪了,听听就得了,不用多嘴。立什么碑!见了这种弃京出逃的皇上,也值得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