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白银谷

康笏南松了一口气,更大了胆略略扬起脸,说:“大德恒系票号中后起之秀,势头正盛,敝号不及。”�

“你们山西人都很会挣钱,予早知道。今次来山西,更知道了。”�

康笏南忙说:“晋商略有小利,全蒙皇恩浩荡!”�

“都会说皇恩浩荡!予与皇帝今次出京,才知道皇帝哪有钱呀?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像天下的钱财能由着我们花。今次出京,予与皇帝受了大辛苦了,真是饥寒交加,难以尽数。何以如此可怜?自家没带京饷盘缠出来。花一文钱,都得跟他们要。三番五次跟他们要,跟叫花子差不多了!”�

太后在说这一番话时,康笏南已大胆扬起脸,算是看清了太后的圣颜:那真是一张平庸的妇人脸。这样的脸,在乡间满眼都是,哪有一些圣相?在太后左面,隔桌坐着一位发呆的男人,那就是皇上吧?�

听见太后话音停顿下来,康笏南忙说:“小号本当更多孝敬朝廷……”�

“不是说你们,你们山西商家还很忠义。予是说各省督抚,京饷在他们手里,花一文钱,也得跟他们要。他们嘴上不敢说不给,总是寻出无穷无尽的借口,不肯出手!所以,我跟皇帝说了,回京后,朝廷也开一间自家的钱铺!急用时,也不用这么叫花子似的求他们!”�

康笏南以为太后是说气话,也没有当真,就说:“那样也好。”�

“予听说,西洋的朝廷就开有自家的钱铺?尔知道不知道?”�

康笏南这才觉得,太后是认真的。可朝廷要开起官家的票号,西帮还有活路吗?他只好含糊说:“僻居乡野,早老朽了,外间情形实在知之不多。只知西洋银行甚是厉害。”�

“予听他们说,西洋朝廷就开有自家的银行。不拘叫银行,叫钱铺,回京后,予与皇帝一准要开自家的字号。今日召见尔,就是要尔知晓予意。予与皇帝哪会开钱铺?朝中那班文武,予看他们也不谙此道。到时,尔等山西挣钱好手,须多多孝敬朝廷,为予开好钱铺。听清了吧?”�

这是平地起惊雷,还能听不清!但康笏南也只能说:“听清了,一定孝敬朝廷。”�

“尔去见皇帝,看还有何谕旨。”�

康笏南就移过左边,给皇上再行大礼。但许久也没有听见皇上说什么,略抬眼看看,皇上依然那样呆坐着。�

又静了一会,听见太后说:“予也累了,尔下去吧。”�

康笏南正要起来,刚才带他来的那位凶狠的宫监,早进来又一把攥住他,倒退着,将他拽了出来。

闰八月中旬,远在归化城的邱泰基,正预备跟随一支驼队,去一趟外蒙古的乌里雅苏台。因为归化一带的拳乱,也终于平息下去了。�

去年秋凉后,邱泰基就想去一趟乌里雅苏台。贬至口外,不走一趟乌里雅苏台,那算是白来了。可归号的方老帮劝他缓一年再去:你久不在口外,这来了才几天,水土还不服,更不耐这里冬天的严寒,忽然就要作如此跋涉,那不是送死去?你毕竟不是年轻后生了。�

归化至乌里雅苏台为通蒙的西路大商道,四千里地,经过五十四台站,驼队得走两到三个月。因有十八站行程在沙漠,驼户都要避开耗水量大的夏季。秋凉后起程,走半道上,就隆冬了。�

邱泰基想了想,只好听从了方老帮的劝阻。再说,当时康三爷已经离去,邱泰基也得替他收拾“买树梢”的残局。不过,挨到今年正月一过,他就随驼队去了一趟外蒙首府库仑,由库仑又到了通俄口岸恰克图。这一条北路大商道,虽较西路短些,也须走三十多天。所以,等他重新回到归化,已快进五月。眼看夏天将至,要走西路往乌里雅苏台,也只好再等秋凉时候。�

但在庚子年这个夏天,口外的归化城也不平静,义和拳的大师兄们在这里掀起的反洋风浪并不小。动荡的时局,一直持续到秋天,邱泰基当然无法离开字号,远走西路。�

进入闰八月,时局总算平静了。邱泰基终于能为西去乌里雅苏台张罗行前的诸多事项了,忽然就收到太谷老号发来的一道急信。忙拆开看时,居然是孙大掌柜亲笔:��

邱泰基鉴:�

日前朝廷銮舆离太原继续西狩,不久将驻銮西安。彼城即随之成临时国都,闻朝中亦有迁都长安之议。老东台念你在归号诚心悔改,同意老号将你改派西安。到西号后,尔仍为副帮,当竭诚张罗生意,报答东家。见字后,尽速启程赴陕。途经太谷,准许回家小住几日。专此。�

孙北溟字�

调他重返西安?邱泰基可是梦也没有梦到过的。贬到归化这才几天,一点功绩未及建树,连乌里雅苏台都没去一趟,就获赦免了?�

现在的邱泰基,真是脱胎换骨了。对这喜讯一般的调令,他几乎没有多少激动,倒是很生出几分惋惜。这次重来口外,与年轻时的感受已大不相同。驼道苍凉依旧,可他已经不想望穿苍凉,在后面放置一个荣华富贵。商旅无论通向何方,都一样难避苍凉,难避绝境。春天走了一趟恰克图,往返两月多,历尽千辛万苦了,张罗成的生意有多少?在内地大码头,这点生意实在也不过举手之劳,摆一桌海菜席,即可张罗成了。只是,这北去恰克图的漫漫商旅,实在似久藏的老酒,须慢慢品尝,才出无穷滋味。�

所以,他特别想重走一趟乌里雅苏台。�

但邱泰基知道,老号的调令必须服从。他也明白,自己获赦实在是沾了时局的光。当今朝廷,竟也忽然落入绝境,步入这样的苍凉之旅!自己重返西安,能有多少作为呢?�

归号的方老帮,对邱泰基这样快就要离去,当然更是惋惜。时间虽短,邱掌柜还是帮了他的大忙:东家的三爷总算给劝走了。三爷这一走,还是长走!接手掌管康家外务后,三爷大概不会再来归化久住,难为人了。�

方老帮的恭维,邱泰基自然是愧不敢当。当时遭贬而来,方老帮能大度地容留他,他是不会忘的。�

邱泰基离别归化,还有一件难以释怀的事,就是郭玉琪的失踪。一年多过去了,郭玉琪依然下落不明。方老帮说,多半是出了意外。但邱泰基还是请求方老帮,三年内不要将此噩耗告知郭玉琪的家人,更不可放弃继续打探郭玉琪的下落。走口外本是一种艰险之旅,出意外也算题中应有之意。不过,失踪多年,忽然复出的奇迹,也不是没有。总之,邱泰基还是希望那个年轻机灵的郭玉琪,有一天能奇迹般重返天成元。

邱泰基始终觉得,郭玉琪的失踪同他大有关系:带了这位年轻伙友来口外,虽属偶然,但他一路的教诲显然是用药过猛了。初出口外的郭玉琪,心劲高涨,急于求成,那才几天呀,就出了事!邱泰基真不知如何向郭玉琪的家人交待。�

闰八月二十,邱泰基搭了一队下山西的高脚骡帮,离开归化城,向杀虎口奔去。临到杀虎口

前,他还盼望着能早日赶回太谷,回家看一眼。仅一年,自己就重返西安了,这对夫人总是一个好的交待。尤其牵动着他的一个念想,是他的儿子!自从夫人告诉他已得一子,他就在时时牵挂着了。年过不惑,终于得子,好像上天也看见了他的悔改。现在,又给了他一个机会,回家看一眼出世不久的儿子。�

但来到杀虎口,邱泰基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回家去了。悔改未久,就想放纵自己?老号有所体抚,可你有何颜面领受?只有早一天赶到西安,才算对得住东家和老号的宽恕。�

所以在杀虎口,他另搭了一队骡帮,改往平鲁方向而去。这条商路,经神池、五寨、岢岚、永宁,可直达洪洞。较走山阴、代州、忻州,到太原那条官道,艰难许多,但也捷近了许多,尤其是绕开了祁太平。到洪洞后,即可直下平阳、侯马、解州、蒲州,过潼关入陕了。�

即便如此,邱泰基到达西安时,已用去一个月。�

天成元西安分庄的老帮伙友,早知道邱掌柜要回来,都在盼着。邱泰基遭贬后,老号调了驻三原的程老帮来西安领庄。程老帮倒是节俭,谨慎,但字号气象也冷清了许多,业绩大不如前。等朝廷行在忽然黑压压涌进西安,程老帮更有些不知所措。老号已有指示:先不要兜揽官家的大生意,尤其要巧为藏守,防备朝廷强行借贷。接了老号这样的指示,程老帮先就头大了。天成元在西安,原来就有盛名。朝廷找上门,不敢不借,又不能借,这一份巧为应对,他哪里会!幸好不久老号又有急信下达,说已调邱泰基重返西号,他和众伙友才松了口气。�

只是,终于到达的邱泰基,却叫西号上下大吃一惊!�随骡帮而来的邱掌柜,几乎同赶高脚的老大差不多了,衣着粗绌,厚披风尘,尤其那张脸面,黑红黑红的,就像老包公。邱老帮原来那一番风流俊雅,哪还有一点影踪!�

程老帮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往日有名的邱掌柜。�

他问候了几句,就吩咐伙友伺候邱掌柜去洗浴。邱泰基慌忙道了谢,却不叫任何人跟着伺候他。洗浴毕,程老帮要摆酒席接风,邱泰基也坚辞不就:“程老帮,你不是想害我吗?叫伙房给我做两碗羊汤拉面,就得了。离开一年,只想这里的羊汤面!”�

程老帮是实在人,见邱泰基这样坚持,也就顺从了。�

饭毕,程老帮也顾不及叫邱泰基先行歇息,就将他请进自己的内账房,急切问道:�

“邱掌柜,你路过太谷,见着孙大掌柜了吧?老号有什么交待?”�

邱泰基只能如实说:“程老帮,为了早日赶来西安,我没有走太原的官道,在西口就弯上了晋西商道,直接到了洪洞。”�

程老帮有些吃惊了:“你没路过太谷?”�

邱泰基问:“老号指示我回太谷了?”�

“我哪里知道?邱掌柜,你也是临危受命,想来老号要做些特别的交待吧。”�

“老号信中,是要我尽速来陕。老号有特别交待,当会有信报直达程老帮吧?”�

“老号倒是不断有信报来。”�

“有何特别交待?”�

“吩咐先不要贪做,尤其要防备朝廷强行借贷。听说朝廷在太原时,就曾向西帮借过巨款。”�

“我在口外也听说了,好像是祁帮乔家的大德恒扛了大头?大德恒的领东也不傻呀,怎么给捉了大头?”�

“哪是给捉了大头?听说是他们自家出风头。朝廷要借三十万,大德恒一家就应承下来了。”�

邱泰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也一时想不明白乔家走的是一步什么棋。乔家一出手就是三十万,朝廷再跟别家借钱,不用说不借,就是答应少了,也不好交待。天成元在西安不是小号,就是装穷,也得有个妙着。不过,他也听说了,老东家在徐沟曾陛见两宫。有此名声,户部来借钱,怕也得客气些吧。于是,他忽然明白:乔家如此慷慨借钱给朝廷,或许也是出于自保?在此动荡之秋,花钱买一份平安,也算是妙着吧。�

他问程老帮:“老东台曾觐见太后、皇上,详情你知道吗?”�

程老帮说:“哪能知道?也只是从老号信报中知有此事。”�

“确有此等事,我们就可从容些了。端方大人,仍在陕省藩司任上吗?”�

“仍在。朝廷进陕前,端方大人就获授护理巡抚了,已有望高升抚台。可朝廷一到,就将护驾有功的岑春煊升为抚台。听说在太原时岑春煊与东家还是有交往的。可我两次去求见,都没见着。巴结官场,我实在是不如邱掌柜。”�

“程老帮也无须自卑。官场那些人物,你只要不高看他,就不愁将其玩于股掌间。今任陕西抚台的岑春煊,已非昨日在晋护驾的岑春煊,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但另施手段,一样能玩之于股掌。”�

“所以邱掌柜一到,我也就踏实了。”�

“程老帮,我尽力张罗,那是理所当然的。但一切全听你吩咐。”�

“邱掌柜千万不拘束了!拘束了你,老号和东家都要怪罪我的。”�

“程老帮可不能这样说!我仍是戴罪之身。”�

“看你说的!不说这了。邱掌柜,眼下西安有一个红人,你大概也是认得吧?”�

“谁?”�

“唱秦腔的郭宝峰,艺名‘响九霄’。”�

“‘响九霄’?当然认得。他在西安梨园早是红人了。”�

“现在他是太后的红人!”�

“太后的红人?”�

“不是太后的红人,我还提他?邱掌柜听说过没有,西太后原来戏瘾大得很,在京时几乎无日不看戏。京戏名伶汪桂芬、谭鑫培、田际云,常年在内廷供奉。这回逃难出来,终日颠簸,一路枯索,无一点音律可赏,算是将太后郁闷坏了。听说在太原常传戏班入禁中,连肆间弹弦、说书、唱莲花落的,也传过。离太原后,一路也如此,传沿途戏班艺人到行宫供奉,只是都不中意。御驾入陕到临潼时,响九霄赶来迎驾。太后听说有秦腔名角儿来了,当晚就传进供奉。没想,这就叫太后很过了戏瘾,响九霄也一炮在行在唱红。”�

“响九霄嗓音高亢无比,秦腔中欢音、苦音都有独一份的好功夫。”�

“在临潼,太后就传旨了,叫响九霄组个戏班,到行在禁中供奉。见太后这样喜欢响九霄,随扈的王公大臣中那些戏瘾大的,也就格外捧他。两宫到西安这才几天,响九霄已经红了半片天!”�

“朝廷也不计亡国无日,关中大旱,倒先来过戏瘾!”�

“谁说不是!不过,为应付朝廷计,这个响九霄或许也值得拉拢一把?”�

邱泰基寻思了寻思,说:“我与响九霄以前就相熟,用得着时,我去见他。”�

虽这样说,邱泰基已看出,西安局面不好张罗。�

调邱泰基回西安,并不是三爷提出来的:那是康老太爷先发的话。三爷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异常高兴。自他接手外务后,无日不想一见邱泰基,以作长远计议。要不是拳乱洋祸闹成这样,他早跑到归化去了。现在,老太爷调邱掌柜回西安,正好给了他们一次见面的机会。由口外去西安,那是必经太谷的。�

为保险起见,三爷特别请求了孙大掌柜:给邱掌柜的调令中务必注上一笔,叫他回太谷停留几天。孙大掌柜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可是,等了二十多天,也算望断秋水了,仍不见邱泰基回来。�

从归化到太谷,路上赶趁些,不用半月就到了。走得再从容,二十天也足够了。两宫御驾从宣化到太原,也用了不到二十天。朝廷御驾那是什么走法,邱泰基不会比朝廷走得还从容吧?�

孙北溟已有些不高兴了,对三爷说:“这个邱泰基,不会又旧病复发吧?排场出格,再叫官衙给扣了?”�

三爷忙说:“不会,不会。要那样没出息,我们还调他回西安做甚?”�

孙北溟说:“他在口外还没受苦呢,就调回来,旧病复发也说不定!”�

三爷说:“我看邱掌柜也不傻,能那样不记打?大掌柜,你信上是怎样交待的?”�

孙北溟说:“我特别注了一笔:途经太谷,准许你回家小住几日。”�

三爷说:“那邱掌柜会不会已在水秀家中?”�

孙北溟说:“他哪敢!凡驻外的,不拘老帮,还是小伙计,从外埠归来,必先来老号交割清了,才准回家。这是字号铁规,邱泰基能忘了?”�

这倒真是西帮票号的一条铁规。驻外人员下班离开当地分号时,要携带走的一切行李物品,都得经柜上公开查验:只有日常必需用品为准许携带的,此外一切贵重物品,特别是银钱,都属违规夹带。查验清了,柜上将所带物品逐一登记,写入一个小折子,交离号人带着。折子上还写明领取盘缠多少。回到故里,必须先到老号交折子,验行李,报销盘缠,交待清了,才准回家。违者,那当然毫不客气:开除出号。在票号从业,手脚干净是最重要的。�

三爷当然知道这条号规,但他忽然记起邱泰基终于喜得贵子,会不会高兴得过了头,先跑回水秀?�孙大掌柜听三爷这样一提醒,觉得也有几分可能:驻外掌柜得子,那喜讯非同一般。于是就派人去水秀打探。�

打探的结果,当然是毫无结果。邱泰基非但没有回家,邱家连他要回来的消息还不知道呢。

他的女人一再追问:“他真要回来?”�

既然没回来,那就是路上出了事?连孙大掌柜和三爷也开始这样猜疑。�

现在西安庄口非同寻常,邱泰基真要有意外,孙北溟就打算派戴膺先去应付一阵。三爷听了这话,觉得太凄凉了。邱泰基早也不出意外,他刚想委以重任,就出了意外?三爷只能相信,邱泰基也是有本事的驻外掌柜,化险为夷,绝处逢生,应当不在话下。他坚决主张,再等候些时日。�

又等了十多天,老号给归化、西安分别发了电报问询。西号先回电:邱已到陕。归号后回电:邱已走月余。�

邱泰基原来是直接赶赴西安了。�

三爷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地。看来,邱掌柜还是以号事为重。他特别将此事禀告了老太爷。

老太爷听了,说:“过家门而不入?得贵子而不顾?邱掌柜还是经得起贬。替我夸奖几句吧。”�

经过这么一个小曲折,三爷是更想见邱泰基了。�

此后未过多久,三爷就得到老太爷应许,启程奔赴西安。�

三爷到西安后,邱泰基已休整过来,有些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只是脸面还有些黑。三爷常在口外,见邱泰基也染了那边风霜,变成黑脸,倒更觉亲近了。�

西号的程老帮见三爷亲临柜上,先就有些紧张。三爷呢,兴致全在邱泰基身上,对程老帮只是勉强应付。这就更叫程老帮有些惶恐。邱泰基当然看出来了,他开口闭口总把程老帮放在前头。说起西号的局面,也归功于程老帮的张罗。可三爷始终不能领会他的用心,依然一味夸奖他。�

邱泰基只好避开程老帮,私下对三爷说:“你冷落程老帮,一味夸奖我,这不是毁我呀?”

三爷说:“也不是我夸奖你,是老太爷叫我替他夸嘉你。”�

邱泰基说:“老太爷叫你夸,也不能夸起来没完吧?你这一弄,好像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目中无人,只好自家出风头!”�三爷这才说:“那就看你面子,连程老帮一搭夸!”�

邱泰基说:“不能一搭夸!你得多夸程老帮,少夸我。程老帮本来就觉自家本事不大,你再冷落人家,以后还怎么领庄?三爷,你想成就大业,就得叫各地老帮都觉着自己有本事,叫各号的伙友都觉着自己有用。这得学你们老太爷!”�

三爷说:“你说得对!那你说说,怎么叫他们觉着自己有本事?”�

邱泰基说:“头一条,不拘谁,你反正不能随便冷落。你想想,没点本事的,能进了你们康家票号?”�

三爷说:“倒也是。”�

邱泰基说:“就说这个程老帮,领庄多年了,能说是没本事的?他只是场面见的不大罢了。我到之前,他曾两次求见陕西新抚台岑春煊,都没有见着,就以为自家不会巴结官场。可是没几天,岑大人倒传唤程老帮呢!”�

三爷忙问:“为何传唤程老帮?”�

邱泰基说:“要咱们天成元承汇粮饷。”�

“陕西的粮饷?”�

“朝廷的!两宫到陕后,觉着离洋祸已远,就想偏安长安。除了催要各省京饷,又将江南漕运之米,一半就地折价,以现银交到西安行在;另一半仍走运河漕运,到徐州起岸,再走陆路运到西安。叫我们承汇的,就是漕米折成的现银。”�

“一半南漕之米折成现银,那也不是个小数目。不是只交给我们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