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白银谷

戴膺忙说:“曹东台要这样说,我真不敢造次了!只是尽力而为,何来良策?”�

曹培德说:“戴掌柜不用客气。我也顺便问一句:现在新办票号,是否已为时太晚?”�

三爷就对戴膺说:“今年大年下,曹大哥就提过,想将他们的账庄改做票庄。老太爷十分赞成,说曹家也开票庄,那咱太谷帮就今非昔比了!”�

戴膺忙说:“我们老太爷说得对。办票号,不在早晚,全看谁办。你们曹家要办,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曹培德说:“戴掌柜,我可不想听你说恭维话,是真心就教!”�

戴膺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一不缺本钱,二不缺掌柜,国中各大码头又都有你们曹家的字号,尤其曹家字号名声在外,谁都信得过:这几样齐全,办票号那还不是现成的事!”�

曹培德说:“戴掌柜要看着行,我也敢下决心了。只是,偏偏赶了今年这样一个年景,天灾人祸,一样不缺。戴掌柜看今后大势,还有救没救?”�

戴膺说:“曹东台英气勃发,我还想听听你对大势的见识呢!”�

曹培德说:“我蜗居乡下,坐井观天,哪有什么见识!戴掌柜一向在京师,我真是想听听高见。”�

戴膺就说:“忽然出了今年这样的塌天之祸,对时局谁也不敢预测了。去年今天,谁会想到局面竟能败落如此?就是在今年五六月间,谁能想到朝廷会弃京出逃?所以对今后大势,就是孔明再世,怕也不敢预测了。要说大清还有转颓中兴的希望,那不会有人信。不过,今年之变,虽内乱外患交加,还是以外患为烈。与洪杨之乱相比,只京津失守,别的地界还不大要紧。尤其江南各省,几无波及。”�三爷愤然说:“京师失守,已是奇耻大辱了!”�

戴膺说:“洋人也只是要凌辱大清,不是要灭大清。凌辱你,是为了叫你乖乖赔款割地;把你灭了,找谁签和约,又找谁赔款割地?所以,叫我看,这场塌天之祸的结果,也无非再写一纸和约,赔款割地了事。你们曹家要开票号,照旧张罗就是了,无非迟开张几天。”�

曹培德说:“我看也是,局面也就这样了。戴掌柜,我们新入票业,你们这些老号不会欺生吧?”�戴膺说:“敢欺负你们曹家,也得有大本事。曹家可不像当今朝廷,谁都敢欺负它!”�

三爷说:“摊了这么一朝廷,银子都赔给洋人了,我们还有多少生意可做!”�

戴膺说:“士农工商,我们叨陪末位,朝廷强不强,爱管它呢!就是想管,人家也不叫你管!跳出官场看天下,盛世乱世,总有生意可做的。”�

戴膺回太谷走了这么几天,居然就误了拜见协办大学士、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王文韶。�

戴膺离开太原的第二天,王中堂就召见了西帮票号中十几家大号的京号老帮。但这次召见,并不是应西帮请求,而是他的主动之举。而且召见来的异常紧急,前晌传令,后晌就得到。天成元省号来不及请回戴膺,刘老帮只好自己去了。�

王文韶以相国之尊,紧急召见西帮票号的掌柜们,并不是因为到了西帮的故里,要作一种礼贤下士的表示,缘由实在很简单:要向西帮借钱。�

到达太原后,太后住得很滋润,没有走的意思。可各省京饷,望断秋水了,依然无影无踪,不见汇来。那班督抚,奏折写得感天动地,谁都说已经启汇,即将起汇,可银饷都汇到哪了?叫他们交山西票商,票汇电汇都成,居然还是没有多大动静。山西藩库,眼看也要告罄,抚院藩司已是叫苦不迭。王文韶这才听从户部一些下属的建议,以朝廷名义,向西商借银。

以往在京师,户部向西帮票商借债,也是常有的事。�

奏请上去,太后也同意。�

王文韶本来想将西商大号的财东们请来,待以厚礼,晓以大义,或许不难借到巨款。可山西藩台李延箫说,祁太平那些大财主们,才不稀罕这一套。官方劝捐、借钱这类事,他们经见得多了。把他们请来,除了听他们哭穷,甭想得到别的。�

王文韶就提出:“那么请西商的大掌柜来?”�

李延箫说:“领东的大掌柜,跟财东也是一股调,很难说动。前不久,卑职刚刚召见过他们,宣读圣旨,叫他们承汇京饷,还似有委屈,颇不痛快。”�

“那见谁呢?”�

李延箫建议:“要见,就见各家的京号掌柜。这批人是西商中最有本事,也最开通的。他们长年驻京,有眼光,有器局,可理喻,总不会驳了中堂大人的面子。眼下,他们又大多在太原,招之即来。”�

“他们能做了主吗?”�

李延箫说:“京号掌柜的地位,不同一般。外间大事,财东大掌柜往往听他们的。”�王文韶就采纳了这个建议,紧急召见了京号老帮们。�

但见着这帮京号掌柜后,王文韶很快发现:他们并不像李延箫所预言的那样,可以理喻。无论你怎么说,忠义大节也好,皇恩浩荡也好,堂堂户部决不会有借无还也好,这帮掌柜始终就是那样一味哭穷诉苦!要是在京师,他早将他们撵出衙门了。但现在逃难在外,危厄当头,实在也不便发作。�

身为朝廷的国相军机,现在也体会到了人穷志短的滋味,王中堂真是感伤之至!�

陪他召见的李延箫,倒是能沉得住气,掌柜们哭穷诉苦,他还在一旁敲边鼓:“见一次中堂大人不容易,有什么委屈,遭了多大劫难,都说说。中堂大人一定会上奏朝廷,给你们做主!”�

李藩司这种态度,王文韶起先甚不满意:你倒做起了好人!后来,转而一想,或许李延箫更摸西商的脾气,先由他们诉诉苦,多加抚慰,气顺了,借钱才好说。于是,王文韶也只好耐了性子,听任这些掌柜们哭穷诉苦。�

王中堂、李藩司当然不知道,京号老帮们一哇声哭穷,那是预先谋划好的。想听不想听,他们都是这一套。�

老帮们本来已经商量妥,要谒见一次王中堂,抢先哭穷。可还没来得及求见,中堂大人倒先紧急召见他们了!听到这个消息,大家就知道大势不妙:朝廷敲西帮的竹杠,比预计的还来得快!王中堂肯这么屈尊见他们,又见得这么着急,决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见面,果不其然:张口就要向西帮借钱!�

当时虽不便再通气商量,大家也明白该如何应对了:一哇声哭穷,决不能开这个口子!说是借钱,照常写利息,可现在不比平常,就是不赖账,归还遥遥无期,也等于赖了账了。今天给了王中堂面子,出借了银子,那就犹如大堤溃口,滔滔洪水势必灭顶而来。再说,西帮就是能养活了流亡朝廷,士农工商,也没有那个名分!�

这些京号老帮,果然比大掌柜们器量,精明,睿智,面对中堂大人,一点都没怯场,也未叫冷场。�

日升昌的梁怀文,义不容辞打了头。他听完王文韶既客气又有几分霸气的开场白,跟着就说:�

“今日能受中堂大人召见,实在是既荣幸,又惶恐。我们虽在京多年,也常得户部庇护,可仰望中堂大人,如观日月,哪有福气这样近处一堂?朝廷巡幸山西,我们西帮更感荣耀无比,正商议着如何孝敬太后和皇上呢。中堂大人今日言‘借’,是责怪我们孝敬得太迟缓吧?不是我们不懂事,实在是因为一时凑出的数目,拿不出手!”�

蔚丰厚的李宏龄,紧接着说:“中堂大人,今日幸会,本不该说扫兴的话,可六七月间京津劫难,至今仍令人毛发森竖,惊魂难定!七月二十那天,我们得知京师已为夷寇攻破,仓皇起了京号的存银,往城外逃跑。刚至彰仪门,就遭乱匪散勇哄抢,十几辆橇车,小十万两银子,转眼间,全没了。携带出来的账簿,也在混乱中遗失殆尽!京号生意多为大宗,无论外欠、欠外,都是数以十万、数十万计。底账全毁,将来结算只得由人宰割。津号劫状更惨,不忍复述。除京津外,直隶、山东、关外、口外的庄口,也损失惨重,大多关门歇业了。东家、大掌柜,近日已愁成一堆了,正筹划节衣缩食,变卖家产,以应对来日危局。西帮历数

百多年商海风云,此实为前所未有的第一大劫难!“�

两家大号这样开了头,其他老帮自然一哇声跟了上去。�

山西藩台李延箫怂恿老帮们诉苦,的确是想先讨好,再求他们能给王中堂一个面子。可这些老帮诉起苦来,竟没有完了。听那话音,仿佛急需接济的是他们西商,而不是朝廷!他真不知该如何收拾场面,坐在那里异常尴尬。�

王文韶早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打断掌柜们的话,冷冷地说:“你们各号所受委屈,我一定如实上奏圣上。只是,国难当头,谁能不受一点委屈?今朝廷有难处,你们有所报效,自然忠义可嘉;若实在力所不及,也就罢了。”�

梁怀文依然从容说:“中堂大人,自听说朝廷临幸太原,我们西帮就在预备孝敬之礼,只是筹集多日,数目实在是拿不出手!西帮枉背了一个富名,虽已是砸锅卖铁了,但拿出这么一个数目,实在是怕圣上不悦,世人笑话的。”�

李延箫就问:“你们这个数目是多大?”�

这个时候,大德恒的省号老帮贾继英,忽然就接了话头说:“中堂大人,藩台大人,不知户部急需筹借的款项,又是多大数目?”�

王文韶和李延箫没有料到会有人这样问,一时居然语塞。王文韶见这个发问的掌柜,异常年少,这才寻到话头,说:�

“这位年轻掌柜,是哪家字号的?”�

贾继英从容说:“大德恒,财东是祁县乔家。”�

王文韶又问:“你叫什么?”�

“敝姓贾,名继英。”�

“也驻京吗?”�

“小的是大德恒的省号掌柜,因敝号驻京掌柜未在太原,所以小的有幸见到大人。”�

“你多大年龄,就做了省号掌柜?”�

“小的二十五岁,入票号历练已有十年。”�

王文韶就说:“这位贾掌柜,你问我们借款数目,是随便一问,还是能做主定夺?”�

贾继英坦然说:“中堂大人,驻外掌柜遇事有权自决,这也是我们西帮一向的规矩。再说,借贷也是省号分内生意,小的本来就有权张罗的。”�

王文韶听了,便与李延箫耳语几句,然后说:“贾掌柜,本中堂为朝廷枢臣,说话不是儿戏。为解朝廷一时急需,户部要借的款额,至少也得三十万两。”�

在场的谁也没料到,贾继英居然从容说:“要只是这个数目,我们大德恒一家即可成全。”�

王文韶与李延箫惊异地对视一眼:这个年轻掌柜的话,能信吗?�

李延箫赶紧夯实了一句:“贾掌柜,军中无戏言。今面对中堂大人,如同面对当今圣上!如有欺君言行,获罪的就不止你一个小掌柜,你家大掌柜、老财东都逃不脱的!”�

贾继英从容说:“小的所说,决非戏言。”�

王文韶听了,忽然哈哈一笑,说:“好啊,今日你们西帮给我唱的,这是一出什么戏?先一哇声哭穷,末了才露了一手:三十万两银子,还是拿不出手的小数目!我今天也不嫌借到的钱少,赶紧把银子交到行在户部就成。”�

李延箫见王中堂终于有了笑脸,也松了一口气,说:“中堂大人,我是有言在先的:西商掌毕竟通情达理,忠义可嘉。”�

王文韶就说了声:“给各位掌柜看茶!”自己就站起来,退堂了。�

众老帮也赶紧告辞出来。�

但贾继英出人意料地露了那样一手,京号老帮们的震惊哪能平息得了?不是说好了一齐哭穷吗,怎么大德恒就独自一家如此出风头?�

这次召见,是在藩司衙门。所以,散时也不便议论。�

梁怀文回到日升昌省号,刚刚更了衣,李宏龄就跟来了。梁怀文连座也没让,就说:“大德恒这个愣后生!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的意思?”�

李宏龄说:“哪能不知道!”�

“知道,能这样?我们一哇声哭穷,他倒大露其富!”�

“是呀,当时我也给吓了一跳:蛮精明一个后生,怎么忽然成了生瓜蛋?”�

“这么大的事,也不全像是生瓜蛋冒傻气。乔家大德恒是不是另有打算?”�

“可大德通的周章甫,不是也和我们一样哭穷诉苦吗?”�

“叫我看,真也难说!”�

正说着呢,周章甫带着贾继英也来了。�

一进来,周章甫就说:“二位老大正在生气吧?这不,我赶紧把继英给你们带来了!想打想骂,由你们了。”�

梁怀文冷冷地说:“你们乔家的字号,如日中天,正财大气粗呢,我们哪敢说三道四!”�

李宏龄也说:“你们乔家要巴结朝廷,我们也不会拦挡!只是,当初大家都说好了,一哇声哭穷。可见了王中堂,我们守约哭穷,你们却反其道行事,大露富,大摆阔!你们巴结了朝廷,倒把我们置于不忠不义之地?”�

贾继英慌忙说:“晚辈无知浅薄,一时冲动,就那样说了。本意是想解围,实在没有伤害同仁的意思,万望二位老大见谅!”�

周章甫也说:“继英出了那样一招,我当时也甚为震惊!回来,我就问他:”你这样行事,是东家的意思,还是大掌柜的吩咐?‘他说与东家大掌柜都无关,只是他一时冲动,出了这冒失的一招。“�

梁怀文就说:“哼,一时冲动,就出手三十万!还是你们乔家财大气粗。朝廷尝到甜头,不断照此来打秋风,别家谁能陪伴得起?”�

李宏龄也说:“早听说你这位年轻老帮,很受你们阎大掌柜器重。可今天此举,能交待了阎大掌柜?”�

贾继英说:“当时,我实在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见西帮各位前辈一味哭穷诉苦,王中堂无奈地干坐着,李藩司几近乞讨,求我们给王中堂一个面子,两相僵持,都有些下不来台。我就想,西帮遭劫惨状既已尽情陈说出来,再不给中堂大人一个面子,怕也不妥。西帮有老规矩,不与官家积怨。这是面对朝廷,由此结怨朝廷,于西帮何益?所以,我才有那冒失之举。交待不了阎大掌柜,我也只好受处罚了。”�

周章甫说:“按说,借钱给朝廷,不用怕他赖账,更何况是在这患难之时呢!”�

梁怀文说:“不是怕朝廷赖账,是怕朝廷就这样驻銮太原,靠向西帮打秋风,悠闲度日。那还不把我们拖塌了?”�

贾继英说:“以我之见,朝廷不大可能再寻我们借钱了。”�

李宏龄问:“何以见得?”�

贾继英说:“这次已几近乞讨了,谁还有脸再来呀?至尊至圣的朝廷,这么低三下四地向商家乞讨,他们真不觉丢脸?至少王中堂是不会再来了。他贵为相国,宁肯更严厉地催要京饷,也不会再乞求西帮商家了。”�

贾继英此说,倒是叫梁怀文、李宏龄以及周章甫都觉有几分意外,又都觉占了几分理。不过,梁怀文还是说:�

“朝廷要这样知耻,也不会败落如此,流亡太原了!”�

戴膺回到太原,听说了这次召见的情形,对贾继英竟如此出风头,也不以为然。不过,他又觉这次召见来得突然,朝廷的军机大臣既已先说出一个‘借’字,一两银子也不借给,真也不行;给十万八万,那也像是打发叫花子。三五十万,这是他给康老太爷说过的一个数目,不想王中堂报出的,居然也是这样一个数目!�

戴膺为自己估计得当,生出几分得意。可惜,他当时即使在场,也不敢将这样一笔银子独家包揽下来。对朝廷,这是一个小数;但压到一家商号,真也够你一哼哼。说是借,谁知是借贷还是讹诈!乔家的大德恒,真就不在乎这一笔银子?�

听说了这件事,戴膺本想去见李宏龄,再详细问问,但又作罢了。还是先会会岑春煊再说吧。见了岑春煊,也许能相机问问:跟西帮借到那三十万,太后是高兴了,还是生气了?�

戴膺接受了曹培德的委托,处置那伙岑春煊的兵痞,为的就是能会会这位宫门宠臣。�在太谷时,戴膺从曹家回来,就往总号去问了问:兰州庄口有没有回来歇假的?孙大掌柜叫柜上一查,还真有,不过只是兰号的账房先生。驻外庄口的账房,人位在老帮、副帮之后,俗称三掌柜,但外务经办的不多。�

戴膺赶紧派人去把这个账房请回总号,问了问:你们兰号与藩司岑春煊有没有交往?�

这位姓孔的账房说:“哪能没交往?不巴结藩台大人,哪能揽到大生意?”�

戴膺就问:“那你见过这位岑藩台吗?”�

账房说:“我没见过,但我们吴老帮常见。”�

戴膺高兴地说:“那就好!”�

他吩咐账房,以兰号吴老帮的名义,给岑春煊写一封信:慰问,话旧,恭贺他得到朝廷宠信,这类巴结的话,多写几句;特别要写明,闻听岑大人随扈光临三晋,更感念往昔多所赐恩,故敝号略尽地主之礼,特备了一份土仪,不成敬意,云云。�

写好这封信,就带了账房孔先生,匆匆赶回太原。路上,账房曾问:“也不知备了些什么土仪?”戴膺才说:“什么土仪,到太原写张三千两的银票就是了。”�

到太原后,戴膺见兰号这位账房很紧张,显然未见过多少大场面。想了想,就决定由自己来冒充账房,孔先生扮作兰号的普通伙友,跟在身后。万一问到兰州旧事,赶紧提醒提醒。�

这天,带了孔先生和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去求见岑春煊时,戴膺并没有多少把握。但出人意料的是,帖子递进去没多久,差役就慌慌张张跑出来,十分巴结地对戴膺说:“岑大人有请,二位快跟我来吧!”�

这时,戴膺还以为,兰号与岑春煊的交情真非同寻常,这么给面子。�

等见着岑春煊,把那封吴老帮的信呈上之后,岑大人并没有打开看,而是很有几分兴奋地说:“哈哈,我正要打听你们呢,你们倒自家寻来了!你们是哪家字号的?”�

连哪家字号都没弄清,还算有交情?�

戴膺细看这位岑春煊,也不过四十来岁,倒留了浓密的胡子。身材也不高大,却一身蛮悍气。这种人,也许不难对付的。�

戴膺忙说:“敝号天成元,东家是太谷康家。”�

岑春煊又问:“那大德恒是谁家的字号?”�

戴膺说:“祁县乔家的字号。”�岑春煊说:“这两天,太后可没少念叨这个大德恒,也没有少念叨你们西帮钱铺。”�

戴膺听了,还以为是大德恒那位贾继英惹了事了,忙问:“岑大人,皇太后对我们西商有什么谕旨吗?”�

岑春煊笑了说:“有什么谕旨,夸奖你们会挣钱呗!太后说,早知花他们的钱这么难,咱们自个儿也开几家钱铺,省得到了急用时,就跟叫花子似的跟他们要!”�

这哪是夸西帮?明明是咒他们呢!�

戴膺慌了,赶忙说:“岑大人,不是我们西帮太小气,舍不得孝敬朝廷,实在是因为在拳乱中受亏累太大了。”�

岑春煊不解地说:“太后可没说你们西商小气,是骂各省督抚太狠心,跟他们催要京饷太难,就跟叫花子要饭似的!你们大德恒票号,一出手就借给朝廷三十万,还说怕拿不出手,这叫太后挺伤心!”�

“伤心?”戴膺不由问了一句。�

“可不伤心呢!平时都说皇恩浩荡,到了这危难时候,封疆大吏,文武百官,谁也靠不上了!天天跟他们要京饷,就是没人理!倒是你们西商一家铺子,出手就借给朝廷三十万。所以太后就骂他们:你们一省一关,数省数关,居然比不上人家山西人开的一家铺子?太后说她早知道山西人会做买卖,可这家大德恒是做什么买卖,这么有钱?王中堂说开票号,专做银钱生意。太后听了就说,日后回京,朝廷也开家钱铺,攒点私房,急用时也有个支垫。听听,这不是夸你们?”�

戴膺这才稍松了口气。可贾继英这大方的一出手,叫皇太后也知道西帮太有钱,此前的一哇声哭穷,算是白搭了。太后知道了西帮有钱,又出手大方,因此驻銮不走,那真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