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刀械这样源源流散到拳民手中,戴膺是忧虑更甚了。这样多的愚民持了大刀,就真是“扶清灭洋”,不反朝廷,只灭洋人,那也是要惹大祸的。京中也有西洋教士,但洋人聚集最多的地界,还是各国公使馆。杀进公使馆,去灭洋人?那岂不是要与西洋列强开战了?朝廷要依然这样暧昧,那班愚民,他们才不会顾忌什么。说不定哪天兴头来了,说杀就杀进公使
馆了。�
听说各国公使,已不断向总理衙门提出交涉,要求朝廷弹压京中义和团。�
就靠这班愚民,也敢跟西洋列强开战?结果不用猜,一准也是割地赔款!甲午赔款还不知几
时能还清呢,再赔,拿什么赔?�
更叫人害怕的,是国势积弱如此,真要和洋人打起来,天下真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西帮生意,已日见艰难,再遇一个乱世,真要潦倒了。�
只想一想,也叫人寝食不安的。�
进入四月以后,日升昌沉着乐观的梁怀文也坐不住了。他终于出面,召集西帮各京号老帮,聚会于芦草园汇业公所,公议京中义和拳乱事。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敢太乐观了,但也议不出什么良策,无非是收缩生意,各号间多加照应,并及时将京中危局报告老号。�
只是,收缩也不容易。�
京中局面眼看一天比一天乱,商界,民间,尤其是官场的权贵,更纷纷来票号存银换票,其势简直锐不可挡。纷纷来存银的用意,显然是怕乱中有失,存了银钱,握一纸票据,毕竟好匿藏。当此乱局,票号收存如此多的银钱,就能安全了?但京中商、民、官,在这个时候简直一同铁了心,无比信赖西帮票号,仿佛他们也有神功似的,可以转手之间,将收存的银钱调到平安的江南。他们只知道西帮有本事将巨银调往千里之外,那是比匿藏在秘密的暗处,或由武卫把守,还要保险。�
你们只把账本守妥,不就得了?�
票号的异地汇兑,北存南放,哪是这么简单!可是,在此危乱之际,京中官、商、民如此信赖西帮票家,你也实在不能拉下冷脸,把人家推出字号吧?西帮百余年的信誉,总不能毁于此时。既没有撤庄歇业,人家找上门来的生意,总是再三推拒,也说不过去。尤其京师官场
的权贵们,更是得罪不起。�
大家公议了半天,觉得还是以西帮百年信誉为重,不能收缩太狠了。当此非常时候,一旦自毁了名誉,就如覆水难收,再不用想修复。�
公议中,祁帮大德通的周章甫老帮提出,是否可仿照当年太平天国起事时,西帮票行报官歇业,从京师撤庄,回山西暂避一时?�
从京师撤庄,不是小举动。要撤,那得由祁、太、平的老号议定。京师乱局,大家也不断向老号报告了,东家大掌柜都没有撤庄的意思。再说,咸丰年间,为了躲避洪杨之乱,西帮票号纷纷从京师撤庄,携走巨资,弄得京中市面萧条,朝廷很不高兴。目前的义和团,能不能成了太平天国那种气候,还难说呢。所以,对撤庄之举,也没有多议,就一带而过了。�
后来回想,这可是京师汇业同仁所犯的最大错误了!如果在庚子年四月间,西帮票号能未雨绸缪,断然从京津撤庄,那会是怎样一着良策:早一步,就躲过塌天之祸了。当时分明已是风雨将来,可还是对朝廷有所指望,局面再坏,也没有预料到京师的天,国朝的天,真还能塌下来!�
西帮再自负,也断然不敢公议国朝的天,是不是会塌下来。�
那次集议之后,京号各家倒是纷纷求助于京师镖局,雇武师来字号下夜。听说有几家,还从山西召来武师。后来才知道,这些武师功夫再好,也挡不住洪水般的拳民。�
四月中旬,听说正定、保定一带也发生了烧教堂,杀洋人的教案。后来又听说,从涿州到琉璃河,拳民已在扒芦汉铁路,割沿途电线,焚烧铁路的车辆厂、桥厂、料厂,铁路聘来的洋工住所,也不会放过。驻京各国公使馆,更向总理衙门提出严厉交涉,要求尽快弹压义和团
、大刀会,否则,要出兵来保护公使及侨民。�
京中局面,真是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可朝廷似乎依然稳坐不惊。查禁拳会的布告,不断贴出,可查禁的官兵却不见出来。倒是义和拳的揭帖,也在满大街散发。京中义和拳坛口,传说已有一千多处,拳民已有十万之众!铁匠铺的刀械生意,那可是千真万确地更见火爆。戴膺拜见了户部几位相熟的郎中、主事,他们说朝廷还是不断有上谕,命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御史,严厉查办义和拳会。可哪里能看见官兵的动静?�
字号柜台上,来存银子的客户,也依然很多。收银很旺,往出放银却越来越难。京城四面几乎给义和团围死了,连官兵解押的京饷,都只能勉强通过。戴膺极力张罗,四处拉拢,将利息降了再降,千方百计把收存的银子借贷出去。其中第一大户,就是户部。京饷不能按时解到,户部也正支绌。不过,各家都争着借钱给户部,天成元也无法独揽。所以,除了户部这个大头,其他衙门,以及钱庄、账庄、炉房,也尽力兜揽。加上江南各号的勉力配合,揽到一些兑汇京饷的生意,又拉拢官家的信使,夹带了汇票,设法捎来。这样才抵消了一些存银压力,生意还算能维持。�
四月二十二,柜上来了一位宫中的小太监。他是替管他的大宫监来存私蓄的。戴膺听说,赶紧把这位小公公请进后头的账房,上茶招待。这位小太监是常来的,所以戴膺与他早已熟悉了,他的小名二福子,柜上也都知道。说了一些闲话,就问起宫中知道不知道外间的义和拳。�
二福子就说:“怎么不知道?宫中和外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戴膺还不明白一模一样是说什么。�
“可不是一模一样!宫中也练义和拳,也尽是头包红巾,腰系红带的,进进出出。”�
戴膺听了,真有些瞠目结舌:老天爷,皇上宫中也练义和拳?�“宫中也都练义和拳?这是老佛爷的圣旨吗?”�
“倒也不是老佛爷的圣旨,所以,也有不练的。可老佛爷信得过的那些亲王、贝勒,都迷上了义和拳,别人还能不跟着练?义和拳呢,也不大讲究尊卑贵贱,像我们这些宫监、护卫、宫女,也都准许跟着练。满眼看去,可不宫中也跟外间似的,红红一片!”�
“喜欢义和拳的,有端郡王大人吧?”�
“岂止端王呢!庆亲王,怡亲王,贝勒载濂,载滢,辅国公载澜,都迷义和拳迷得邪乎呢!你们是见不着,载滢、载濂、载澜这些主子,多大人物,近来装束也照着义和拳的来,短衣窄袖,腰间系了红巾。精气神也跟平时不一样了,仿佛底气足了,人也凶了。我还亲眼见过一回,载澜大人呼来天神附体,两眼发直,一脸凶煞,一边呼叫,一边蹦跳,就像疯了醉了似的,真吓人呢。”�
“小公公,真有这事呀?”�“我能哄您戴掌柜?可戴掌柜千万不敢对外间说。”�
“小公公您还信不过我们?”�
“信不过你们,我能说这些?”�
“老佛爷、当今圣上,就由着他们这样在宫中练功?我们是外间草民,总觉在朝廷的宫禁之地,竟也如此做派,不伤圣朝大制吗?皇上贵为天子,老佛爷,当今皇上,本就是神命龙体,本就是天神下凡,还能再这样乱请神?”�
“听说老佛爷也说过他们,他们还有理呢。有一回,载滢居然跟老佛爷抬起杠来,听说险些儿把御案给掀翻了!”�
“这么厉害?”�
“他们有他们的理呀!”�
“有什么理?”�
“说练义和拳的都是义民,又忠勇,又守规矩,法术神功又了不得。天神附体后,刀刃不能入,枪炮不能伤,那都是千真万确的。为么就呼拉一片,出了这么多神功无比的义民?那是上苍见洋人忒放肆了,派来保咱大清的。京外人心,都一伙儿向着拳民,满汉各军也都与拳会打通一气了。要不,宫里会有那么多人跟随了练义和拳?”�
“小公公,您也常从宫禁出来,见着过外间练义和拳的吧?”�
“碰着过。尤其近来,一不小心,就碰着了。”�
“那您看外间这些拳民,真像宫中传说的那样好?”�
“我哪能看出来?只是那股横劲儿,凶样儿,倒差不多。他们好不好,我说了也没用。今儿是到了你们字号,见了您戴掌柜了,悄悄多说了几句。在宫里,谁敢多嘴?就这,前些时还嚷嚷,说宫里也有二毛子,要一个一个拉出来查验。吓得有头脸的宫监、宫女,都跑到老佛爷跟前,哭哭啼啼告状。”�
“宫里也抓二毛子?那怎么个查验法?”�
“听说是念几句咒语,再朝你脑门上狠拍一巴掌,要是二毛子,脑门立时就有十字纹显现出来。说是如何如何灵验,邪乎着呢,谁心里能不发毛?”�
“这么在宫里查验二毛子,老佛爷就允许?”�
“老佛爷说了,神佛也不冤枉人,你们就由他们拍去。”�
“真拍出几个二毛子?”�
“老佛爷这样放了话,谁还再真去查验?嚷嚷抓二毛子的,得了面子,也就糊涂了事。”�
“小公公,我还是头回听说这么查验二毛子。劳驾您也朝我脑门拍一下,验验我是不是二毛子?”�
“哈哈,戴掌柜,我哪有那本事!”�
“那我来拍您一下?”�
“干拍哪成?听说还得念咒语。”�
“义和拳的咒语,我也会念几句: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
“戴掌柜会念咒,我也不叫您拍。”�
“为什么?”�
“我还嫌疼呢!”�
“哈哈哈!”�
小太监给戴膺说了这许多宫廷中情形,临走,戴膺特别提醒:“小公公出来跑这一趟,够辛苦,敝号孝敬的一点茶钱,就写在您的折子上了。”�小太监说了句:“戴掌柜不用客气。”一边抬脚就走了。�
西帮京号拉拢能出入宫禁的太监,也有周到的手段。像这类跑腿的小太监,也毫不轻视,每次都打点得他们心里高兴。他们收了礼金,也不敢带回宫中,便给立了折子,存在字号,什么时候取,哪怕十年二十年,以至老迈出宫后,都认。所以,西帮票号在宫监中也有信誉,许多不该说的,他们也悄悄说。�
送走小太监,戴膺心里才真害怕了。皇宫里居然也有那么多人信义和拳!愚之又愚的邪术,当今得宠的王公大臣们居然也深信不移。满大街剿灭拳会、弹压拳匪的布告,看来根本就不用指望。真要如此,京师局面还不知要往何处动荡呢!�
当夜,戴膺就将宫中这种情形,写成隐秘信报,寄回太谷老号。京中局面,已经坏成这样了,撤庄,还是留守,老号也该早作决断了吧?�
只是,这封紧急信报何时能寄到太谷,也叫人难以估计。以往私信局往山西走信,是出京向南,经涿州、保定、正定,再西行入晋。现在京南一路正是义和拳的天下,所以只好由北路出京,绕到宣化,再南下入晋。可近来北路也渐不平静,义和拳已蔓延到京北,走信常有阻隔。�
宁波帮开的私信局,与西帮票号是老“相与”了,承揽走票走信,历来所向披靡,很少出差错的。近来也大叹苦经,说出入京师简直就是出生入死,信差被当成二毛子遇害的事,已经出了好几起。信局的生意,也快不能做了,谁愿意去送死?�
票号经营异地金融汇兑,全靠信局走票。信局一停业,票号也只好关门了。�
进入五月,京号收到津号的信报,也稀少了。京津间近在咫尺,邮路居然也受阻,这更不是好兆。�
传说各国列强的军舰,已经麇集于天津大沽口,要派兵上岸,由津入京,保护各国公使馆。
义和拳民就扒毁了芦津铁路,阻挡洋人进京。京津间已成战场,邮路哪还能顺畅得了?�
得不到津号信报,戴膺更是忧心如焚。�
去年刘国藩惹祸自尽,津号就大伤了元气。年底大合账毕,本来应该派一位新老帮到天津,及早扭转颓势。但老号的孙大掌柜却依然叫京号的戴膺,代为照应;津号那头,叫副帮杨秀山暂时领庄。�
其实,孙大掌柜已选定了新的津号老帮,那就是在张家口领庄的王作梅。俗称东口的张家口
也是大码头,生意不亚于津号。王老帮驻东口已经多年,无论才干手段,还是年资功劳,也都远在刘国藩之上。孙大掌柜此次将王老帮调往津号,显然有自责忏悔的意思在里面。但王作梅接到新的任命,却提出了延期赴津的请求:他再过一年,才到下班的期限,所以想在东口干满三年,再离任休假,转赴津号。他铺开的摊子,怕别人不好半路收拾。不知王老帮是不是有意难为孙大掌柜,反正孙大掌柜居然准许了王作梅的请求。�
这在以往可是从未有过先例的,不能说一不二,令行禁止,哪还叫领东的大掌柜!看来孙北溟在真心自责忏悔。�
王作梅这一延期,倒叫他躲过了一场大劫难。�
这中间,只是苦了戴膺!京师局面已经够他招架了,还要多一个天津。进入庚子年,京津都闹义和拳,天津比京师闹得还邪乎。�
津门是北方第一大通商口岸,洋行洋教比京师就多,紫竹林一带又早成了洋人买下的夷场,也即后来所说的租界。津门百姓受洋人欺负也就更甚,义和团一说仇教灭洋,响应者自然是风起云涌了。静海、独流、杨柳青,都出了领袖似的大师兄,传说神功非凡,仿佛真能呼风唤雨。�
天津还独有一种专收妇女的拳会,叫红灯照。入会妇女统统穿了红衣红裤,右手提红灯,左手持红折扇,年长的头梳高髻,年轻的绾成双丫髻。红灯照的大师姐被称做“黄连圣母”,传说功法也了不得。入了红灯照的妇女,跟着这位大师姐在静室习拳,用不了几天,就能得道术成。一旦术成,持了红折扇徐徐扇动,自身就能升高登天,在空中自由飞翔。这时右手的红灯投掷到哪,哪就是一片烈焰火海,其威力宛如现在的轰炸机了。�
在津号的信报中,副帮杨秀山不时写来这类情形。戴膺看过,自然对那些大师兄、大师姐的神功不会相信,但对天津义和拳的嚣张气焰,却非常忧虑。京师义和拳,朝廷还遏止不住呢,天津谁又能弹压得了?�
果然,近来津号来信,连说天津已成义和团天下,神坛林立,处处铸刀,拳民成千上万,满大街都是,官府也只能一味屈辱避让。拳会的大师兄在街市行走,遇见官员,不但不回避,反要一声令喝,命官老爷坐轿的下轿,骑马的下马。官老爷们倒都听喝,赶紧下来,脱去官帽,站到路边回避。局面已至此,烧教堂,杀洋人的事件,也不稀罕了。�只是,局面危急如此,津号的杨秀山也没有提出撤庄的请求。从寄来的正报、复报看,津号生意做得也不比平常少。戴膺去信一再告诫,当此乱局,千万得谨慎做事,生意上宁可收缩少做,也不敢冒失。平常偶然冒失了,尚可补救,现在一旦失手,谁知道会引发什么灾祸?在今乱局中,拳民,洋人,官府,我们对谁也得小心,不敢得罪,也不敢太贴近。对黑道上的匪盗,街市间的青皮混混,也得细加防范。世道一乱,正给了他们作恶的良机。�
可杨秀山似乎是处乱不惊,说津门局面虽然危机重重,但还能应付。义和拳势力高涨,洋商洋行只好退缩,尤其西洋银行几乎不能跟华商打交道了,正好空出许多盘口,由我们来做。�
杨秀山说的,那当然是个不寻常的商机。但这样的商机,也不是寻常人能驾驭得了。�
杨秀山以往给戴膺的印象,也并不是那种有大才,有胆略的人,他也敢走这样的险招?或许以往在平庸的刘国藩手下,不便露出真相?�
戴膺对杨秀山处乱不惊,从容出招,当然不能泼冷水,只是叫他前后长眼,谨慎一些。但心里对津号是担忧更甚了。�
现在,京津间的信报越来越不能及时送达,电报也是时断时通,戴膺哪能不着急?�
到五月初九,终于收到津号的一封信报。这是进入五月后,戴膺头一回收到津号的信件。急忙拆开看时,还是写于四月二十四的信!从信报能看出,津号依然平安,杨秀山也依然从容不迫。可是这封信件居然在京津间走了十四五天,实在也叫人不敢宽心。�
戴膺打发手下伙友,给津号发一封问讯的电报,跑了几天电报局,还是发不出去:有一段电报线,又被义和团给割了。说是派了官兵护线、抢修,谁知什么时候能修通?�
熬到五月十五,依然得不到津号的一点消息。就在这天午后,柜上闪进一个乞丐似的中年人,站柜的伙友忙去阻拦,那人已瘫坐在地,哑着嗓子无力地说:�
“快告戴掌柜,我是津号来的……”�
听说是津号来的,站柜的几个伙友都围过来,看了看,又不敢相信。义和拳入京以来,街头乞丐也随处可见。一伙友便说:“你要是津号来的,那你用太谷话说。”�
那人嗓音嘶哑,又疲惫之极,但改用太谷乡音说话,却是地道的。�
京号几个伙友听了,才真惊慌起来,有的赶紧搀扶这位津号来客,有的已跑进去禀告戴老帮。�
戴膺一听,慌忙跑出来,见真是乞丐似的一个人,吃惊不小。�
“戴掌柜,我是津号跑街李子充……”�
戴膺是常去天津的,对津号的伙友都熟悉。只是眼前这个乞丐似的人,满脸脏污,声音嘶哑,实在辨认不出他是津号的李子充不是。但对方能认出他来,似乎不会有错吧——时局这样乱,他不能不小心些。�
“你既到了京号,就不用慌了。”他转而对柜上的伙友说:“你们快扶他进去,先洗涮洗涮,再叫伙房做点熨帖的茶饭伺候。”�
“戴掌柜,我有紧急情况禀告!”�
“我能看出来。还是先进去洗涮洗涮,喘口气。既已到京,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他极力显得镇静。�
来人被搀扶进去了。戴膺心里当然镇静不了:要真是津号派来的人,那天津就不是出了小事!�
果然,他回到自己的账房不久,这位天津来客就急急慌慌地跑来求见:他已经洗涮过,换了衣束,但只是吞咽了几口茶水,就跑来了。现在,戴膺能认出来了,此人的确是津号的跑街李子充。�
“戴掌柜,津号遭抢劫了……”�
果然出了大事。�
天成元的津号,是在五月十一凌晨遭到抢劫的。�
那几天津门局面乱是乱透了,但国人开的大商号铺子,还没听说谁家遭了抢劫。遭义和拳打劫焚烧的,主要还是洋人教堂、洋人住宅。洋行、银行早都关门停业了,货物、钱款也随之转移。津门是大商埠,商家不存,立马就会成为一座死城。所以,洋商收敛后,国人自家的商贸买卖依然在做。特别是银钱行业,似乎想停也停不下来。市面混乱,生计艰难,当铺、钱庄的生意,似乎倒比平素还火热一些:大多生计断了,靠典当、借贷也得活呀!而当铺、
钱庄的资金,又一向靠票号支持。所以,那几天津号的生意也一直在照常做着。�
副帮杨秀山见局面太乱,也从镖局请了一位武师,夜里来护庄。初十那天夜里,镖局武师恰恰没有来柜上守夜:他往五爷的宅子护院去了。�
五爷失疯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知道不能离津。所以只好给他买了一处宅院,长住天津。原先跟着五爷五娘出来的保镖田琨,深感五娘的被害是自己失职,就留下来陪伴疯五爷。那几天,五爷的宅院忽然有了异常。白天,常有敲门声,可开了门,又空无一人。尤其到了夜晚,更不断有异响,提了灯笼四下里巡查,却什么也查不见。�
女佣就说是闹鬼,怕是五娘嫌冤屈未伸,来催促吧。�
田琨却说,真要是五娘回来显灵,倒也不怕。怕的是活着的匪盗歹人!现在外头这样乱,要有强人来打劫,五爷又不懂事,再出意外,我们也别活了。�
田琨跟津号说了说这番异常,杨秀山就把字号雇的镖局武师打发过去了。因为字号一直还算平静。两位武师守护一处宅子,强人也该吓跑了吧。等五爷那头安静了,再回字号来护庄。�
谁能想到,镖局武师只离开了两天,这头就遭了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