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白银谷

可惜奉号开张一年,没有做成几笔生意,倒将那两万两“架本”给赔尽了。因为关外曹家的字号眼高得厉害,根本不把天成元这样的票号当回事。一开头,就这样放了瞎炮,孙北溟当然异常羞愧。这下可给赏识自己的少东家丢尽了脸,叫总号那几位老掌柜得了理,遂了意。东家和老号两头都不好交待,孙北溟只好写了自责的信报,一面求总号另派高手,取代自己,一面向少东家康笏南谢罪。他说自家太狗屎,扶不上墙,有负东家重托了,罚股,开除,都无怨言。�

他可没有想到,康笏南的回信居然什么也没说,就问了一句:你还敢不敢在奉天领庄?要是敢,就叫老号再给你拨三万两“架本”。�

放了瞎炮,把老本赔了个净光,少东家居然还这样信任他,他能说不敢再领庄吗?孙北溟感激涕零回了话:东家、老号若肯叫他将功补过,自己一定肝脑涂地,把奉号排排场场立起来。�

康笏南果然说到做到,很快给孙北溟调来三万两银子。�

使出吃奶劲,又扑腾了一年,好嘛,这三万两新“架本”,又叫奉号给赔光了。这下,孙北溟是连上吊自尽的心思也有了。只是,自己一死,更给少东家脸上抹了黑,叫人家说:看看你赏识的人吧,还没咋呢,就给吓死了。所以,他不敢死,只好再去信报,请求严惩自己:

辛苦挣下的那三厘身股,都给抹了吧,还不解气,就开除出号,永不叙用。�

笏南的回话,依旧没说别的,只问:孙掌柜你还敢不敢领庄?要敢,再给你调五万两“架本”!�

老天爷,连败两年,赔银五万,居然依旧不嫌弃,还要叫你干,还要给你调更大一笔本钱来!孙北溟真是感动得泪流满面,遥望三晋,长跪不起。这种情形,他是越发不能退后了。�

退路,死路都没有了,就是想豁出去干,也没有什么可“豁”的了。孙北溟这才冷静下来。这种冷静,那是比不怕死,还要宁静。以前,就是太看重自己的死了,老想着不成功,就成仁,大不了一死谢东家。可少东家器重你,不是稀罕你的死,你就是死了也尽不了忠,只是给少东家抹了黑。做生意,那是只有成功,难有成仁。这样一冷静,一切想法都不一样了。

第三年,孙北溟领庄的奉号,终于立住了,止亏转盈,尤其为曹家字号所容纳。天成元也终于在关外有了自家的庄口。�

破例重用孙北溟,打出关外,逼近曹家,成了康笏南主政后最得意的一笔。孙北溟也由此成为天成元一位最善建功的驻外老帮。奉号之后,他先后被改派张家口、芜湖、西安、京师领庄,历练十多年,终被康笏南聘为大掌柜。�

康笏南与孙北溟之间,有这样一层经过几十年锤打的铁关系,谁背弃谁,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康笏南采纳陈亦卿出的主意,叫孙北溟罪己受罚,那也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孙北溟受到的震动,真是非同小可。但想想津号惹的祸,也就两相冲抵,平衡了。由此,孙北溟似乎被震得年轻了几岁,暮气大减,当年的胆魄与才具,也隐约有些重现出来。�

激活了孙大掌柜,康笏南当然喜出望外。只是,自家和孙北溟毕竟老迈了,康家事业,终究还得托付于后人。在处理津号这场祸事中,京号的戴掌柜和汉号的陈掌柜,临危出智,应对裕如,日后都可做孙北溟的后继者。可自家的那位老三,呼唤再三,不见出来。�

康家出了这样大的事,三爷始终不到场,日后他还怎么当家主政?�

收到五娘被绑票的第一封电报,口外的归化庄口,一时竟猜不出是出了什么事。因为电报是太谷老号发来的,用的是暗语。暗示绑票的密语为:“脱臼”。因久不使用这个暗语,“五娘脱臼”是什么意思,很叫大家猜测了半天。�

归号的方老帮,还有柜上的账房、信房,都是应该熟记电报密语的。可他们一时都记不起“脱臼”是暗示什么。生了重病,还是受了欺负?但重病、受欺负似乎另有密语。�

方老帮请教邱泰基,他一时也记不起“脱臼”是暗示什么。不过,邱泰基到底脑筋灵泛,他提醒方老帮:既然大家对“脱臼”二字这样生疏,那会不会是电报局的电务生译错了电文?�

方老帮一听,觉得有可能,就赶紧打发了一个伙友,去电报局核查。核查回来说,没错,就是该译成“脱臼”二字。�

这两个字,一时还真把归号上下难住了。直到第二天,信房才猜测,这两个字是不是暗示绑票?方老帮和邱泰基忙将电报重念了念,嗯,换“脱臼”为“绑票”,这就是一封异常火急的电报了:�

五娘在津脱臼(遭绑票)速告三爷�

五娘遭绑票了?大家又不大相信。谁这样胆大,敢在天津欺负康家!江湖上,不论白道黑道,只怕还没人敢碰康家。那么是义和拳民?听说义和拳只和洋人和二毛子过不去,不会欺负西帮吧?西帮又不巴结洋人,五爷五娘更不是二毛子。也许是津号得罪了什么人?�

但不管怎样,得按太谷老号的意思,速将这一消息转告三爷。前不久,刚刚得到消息,三爷在包头。�邱泰基就提出,让他去见三爷。方老帮想了想,就同意了。�

邱泰基刚到归化时,就曾想去拜见三爷。方老帮也正为三爷热衷于“买树梢”,焦虑不已,很想让邱泰基去劝说劝说。可三爷到底在哪儿?那时就打听不清楚,有的说在后套的五原,也有的说应乌里雅苏台将军连顺大人的邀请,又到外蒙的前营去了。要在后套,那还能去拜见,要是真到了前营,可就难见了。由归化到前营乌里雅苏台,必须跟着驼队走,道上顺利,也得两个多月才能到。邱泰基到归化时,正是盛夏大热天,驼队都歇了。�

驼运业的规矩,都是夏天歇业不走货。因为夏天的草场旺,是骆驼放青养膘,恢复体力的好季节。加上热天长途跋涉,对骆驼的损害太大,驼队也得负载过多的人畜用水,减少了载货量,不合算。�

不靠驼队,邱泰基是无法去前营的。他只好待在归化,一面专心柜上生意,一面继续打听三爷到底在哪儿。由于三爷跟方老帮的意见不合,三爷显然有意冷落归号,他的行踪都不跟柜上说一声。方老帮不赞成三爷那样冒冒失失“买树梢”,也许是对的。可总跟三爷这样顶着牛

,也不是办法呀。邱泰基就想从中做些斡旋,不过他一点也没声张。�

现在他为人处事,已同先前判若两人了。�

邱泰基到归化半月后,老天爷下了一场大雨。都说,那是今年下的头一场能算数的雨水。因为一冬一春,几乎就没有像样的雨雪,就是进了夏天,也还没下过一场透雨。这场雨时大时小,一直下了一天。雨后,邱泰基就赶紧打听:这场雨对河套一带的胡麻,有何影响。凡问到的人都说:那当然是救命雨,救了胡麻了!�

胡麻有救,对三爷可不是什么好兆。他“买树梢”,买的就是旱。受旱歉收,年景不济,胡麻才能卖出好价钱。得了这场偏雨,若胡麻收成还可以,那三爷买旱,岂不买砸了!三爷要真去了乌里雅苏台,就先不说了,如果在前后套,或包头,那他多半要同字号联系。�

邱泰基作了这样判断,也没有对任何人说。�

方老帮见下了这样大的一场透雨,当然更得了理,埋怨三爷不止。邱泰基含糊应对,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真如他所判断,雨后不久,柜上就收到三爷的急信,叫为他再预备一笔款子,做什么用,也没说。信中说,他在包头。�

看过信,方老帮更急了,就想叫邱泰基赶紧去包头,劝说三爷。�

邱泰基却对方老帮说,不宜立马就去见三爷。因为刚下过大雨,三爷发现买旱买错了,正在火头上,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方老帮只好同意缓几天再说。�

现在,有了五娘出事的电报,正好为见三爷提供了一个由头。于是,在收到太谷电报的第三天,邱泰基匆匆向包头赶去。�

去包头前,邱泰基提议:赶紧以三爷的名义,给京津两号发电报,令他们全力营救五娘。三爷得报后,肯定要发这样一封电报,包头那边又不通电报,归号预先代三爷发了,没错。�

方老帮当然同意,心里说:这个邱泰基,到底脑筋灵泛。�

跟着邱泰基的,还是他从太谷带来的那个小伙友郭玉琪。方老帮本来要派个熟悉驼道的老练伙友,但郭玉琪非常想跟着邱掌柜去。邱泰基就答应了他。�

那时的包头,虽然还属萨拉齐厅管辖下的一个镇子,但在口外已是相当繁华的商埠了。西帮中的两家大户:祁县的渠家和乔家,最先都在包头创业、发迹的。他们经营的商号,尤其乔家的复盛公商号,几乎主宰着包头的兴衰。这个原先叫西脑包的荒凉之地,诞生了乔家的许多传奇,以至流传下一句话来:“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年轻的郭玉琪,对包头也充满了好奇,他当然想早日去那里看看。�

包头离归化不过四百里路程。邱泰基和郭玉琪骑马出城后,便一直向西奔去。北面是连绵不断的阴山支脉大青山,就像是一道兀立的屏障,护着南面的一马平川。这一马平川,农田多,草原少,已与中原的田园景象没有什么不同。雨后的田野,更是一片葱茏。但大青山托起的蓝天,似乎仍然有种寥廓苍凉之感。�

邱泰基年轻时就驻过归化,知道口外这夏日的美景,实在也是藏了几分凶悍的。他就对郭玉琪说:“这就是有名的河套一带了,你看与中原哪有什么不同?”�

郭玉琪回答说:“邱掌柜,我看这里的天,比中原的要高,要远。”�

“才到口外,你是心里发怵,认生吧?”�

“我可不发怵,还想到更远的荒原大漠去呢。我听邱掌柜说过,到了那种地界,才能绝处出智,修行悟道。”�

“既已到口外,那种机会有得是,以后你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但修行悟道,也不光是在那种地界。像眼前河套这种富庶地方,也一样。你看着它跟中原也差不到哪儿,可它的脾气却大不一样。”�

“邱掌柜,有甚不一样?”�

“你见着三爷就知道了。”�

“三爷?听方老帮说,三爷的脾气不太好。三爷的脾气,还跟这里的水土有关?”�

“我跟你说过吧,口外关外是咱们西帮的圣地。西帮的元气,都是在口外关外养足的。西帮的本事,尤其西帮那种绝处出智的能耐,更是在口外关外历练出来的。山西人本来太绵善,太文弱,不把你扔到口外关外历练,实在也成不了什么事。”�

“这我知道。从小就知道,不驻口外,成不了事。不过,听说三爷本来就有大志。他是东家,也用不着学生意吧。”�

“驻口外,学生意实在是其次,健体强志也不最要紧。”�

“最要紧的是什么?”�

“历朝历代,中原都受外敌欺负。外敌从何而来?就是从这口外关外。为何受欺负?中原文弱,外敌强悍。文弱,文弱,我们历来就弱在这个‘文’字上。可你不到口外关外,出乎中

原之外,实在不能知道何为文弱!“�

“文弱是那些腐儒的毛病。邱掌柜大具文才,也不至为这个‘文’字所累吧?”�

“不受累,我能重返口外吗?”�

“邱掌柜,我实在没有这种意思!”�

“我知道,跟你说句笑话吧。西帮在口外关外修行悟道,参悟到了什么?就是‘文’之弱也。历来读书,听圣贤言,都是将‘文’看得很强。‘郁郁乎文哉’,成了儒,那就更将‘文’看得不得了,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想出人头地,世间只有一条路:读书求仕。可你也知道,西帮却是重文才,轻仕途,将‘文’低看了一等。因为一到口外,‘文’便不大管用,既不能御风寒,也不能解饥渴,更不能一扫荒凉。蒙人不知孔孟,却也强悍不已,生生不息。你文才再大,置身荒原大漠,也需先有‘生’,尔后方能‘文’。人处绝境,总要先出智求生,而后才能敬孔孟吧。所以是‘人’强而‘文’弱,不是‘文’圣而‘人’卑。是‘人’御‘文’,而非‘文’役‘人’。是‘人’为主,‘文’为奴,而不是‘人’为‘文’奴。”�

“邱掌柜,你的这番高见,我真还是头一回闻听!”�

“在中原内地,我也不能这样明说呀!这样说,岂不是对孔孟圣贤大不敬吗?将儒之‘文’视为奴,御之,役之,那是皇上才敢做的事,我等岂敢狂逆如此?但在这里,孔孟救不了你,皇上也救不了你,那你就只好巴结自己了。”�

“我可得先巴结邱掌柜。”�

“想做一个有出息的西帮商人,光巴结老帮掌柜不行,你还得巴结自家。”�

“我们都知道邱掌柜会抬举自家,自视甚高。”�

“你不要说我。”�

“我们是敬佩邱掌柜。”�

“我邱某不足为训。但你做西帮商人,为首须看得起自家。西帮看不起自家,岂敢理天下之财,取天下之利?我们西帮待人处世,依然绵善,可骨头里已渗进了强悍。”�

“邱掌柜的指点,我会记住的。”�

“光记于心还不行,得渗入你的骨头。”�

“知道了。”�

“你见过东家的三爷没有?”�

“我在老号学徒那几年,见过三爷来柜上。也只是远远望几眼,没说过话。三爷是谁,我是谁?”�“我跟三爷也没有交情。这些年,三爷老往口外跑,他是有大志,要在这里养足元气,以等待出山当家。方老帮不赞成三爷‘买树梢’,我与方老帮倒有些不一样,我不是十分反对三爷‘买树梢’。三爷寻着跟乔家的复盛公叫板,可见三爷还有锐气,还有胆量呢。要是没有

这点锐气和胆量,那岂不是白在口外跑动了!“�

“邱掌柜,那你还怎么劝说三爷?”�

“劝不下,那咱们就一道帮三爷‘买树梢’!”�

头一天,他们跑了一半的路程,在途中住了一宿。邱泰基特意寻了那种蒙古毡房,住在了旷野。郭玉琪是第一次住这种蒙古毡房,整夜都觉得自己被丢在了旷野,除了叫人惊骇的寂静和黑暗,什么也没有。甚至想听几声狼嗥,也没有。�

邱掌柜早已坦然熟睡。闻着青草的气息,郭玉琪真是觉得在这陌生而又辽阔的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他自家。�

用了两天,赶到包头。在康家的天顺长粮庄,邱泰基见到了三爷。�

记得三爷是很白净的,现在竟给晒成黧黑一个人,脸面、脖颈、手臂,全都黧黑发亮。不但是黑,皮肤看着也粗糙了。口外的阳婆和风沙,那也是意想不到的凶悍。�

但三爷精神很好。�

邱泰基没有敢多寒暄,就把太谷老号发来的那封电报,交给了�三爷�。他说:“我们猜测,‘脱臼’,是暗示遭了绑票。所以,火急赶来了。”�

三爷扫着电报,说:“还猜测什么,‘脱臼’本就是暗示绑票!电报是几时到的?”�

�邱泰基忙说�:“三天前。收到电报,方老帮就叫急送三爷,是我在路上耽搁了。多年不来口外,太不中用了,骑马都生疏了。”�

邱泰基这样一说,三爷的口气就有些变了:“你们就是早一天送来,我也没法立马飞到天津。出事后,津号发电报到太谷,太谷再发电报到归化,你们再跑四百里路送来,就是十万火急,也赶不上趟吧?邱掌柜,你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你看该如何是好?”�

邱泰基没有想到,来不来三爷就将他一军。他略一思索,便答道:“五娘遇此不测,当然得告诉三爷。现在老太爷又南巡汉口,在家的二爷四爷,也没经见过这种事,就更指望着靠三爷拿主意了。绑票是飞来横祸,又是人命关天,给了谁,能不着急?不过我看三爷已是胸有成竹了,哪还用得着我来多嘴?”�

这几句话,显然更说动了三爷。他一笑,说:“邱掌柜,我是叫你出主意,你倒会卖乖!我胸有成竹,还问你做甚?”�

“三爷,我不拘出什么主意,也是白出,你不过是故意考我。我才不上当。祸事远在天津,怎样救人缉匪,也劳驾不着三爷。三爷该做的,不过是下一道急令,叫京津两号,全力救人。京号的戴掌柜,神通广大,他受命后,自然会全力以赴的。”�

“邱掌柜到底不是糊涂人。可我就是下一道急令,也不赶趟了。”�

“三爷,我们在归化收到电报,方老帮就让代三爷发了这样的急令了。事关紧急,方老帮也只好这样先斩后奏。”�

“你们已经代我回了电报?”�

“只给京津两号回了电报,叫他们全力救人。太谷老号,汉口老太爷那里,还没回。”�

“邱掌柜,我看这先斩后奏,是你的主意吧?”�

“是方老帮提出,我附议。”�

“哼,方老帮,我还不知道?他哪有这种灵泛气!”�

“三爷,还真是方老帮的主意。这是明摆着该做的,给谁吧,看不出来?”邱泰基见三爷脸色还不好,赶紧把话岔开了,“三爷,你当紧该拿的主意,是去不去天津?”�

“那邱掌柜你说呢?”�

“三爷又是装着主意,故意考我吧?”�

“这回是真想听听邱掌柜的高见。”�

“三爷想听高见,那我就不敢言声了,我哪有高见!”�

“不拘高见低见吧,你先说说。”�

“康家出了这样的事,能不去人主?可除了三爷,也再没撑得起大场面的人了。老太爷不在太谷,就是在,这事也不宜叫老太爷出面。挨下来,大爷,二爷,都是做惯了神仙的人,就是到了天津,只怕也压不住阵。往下的四爷、六爷,怕更不济事。三爷,你不出面,还能叫谁去?”�

“可包头离京师,一千五百多里路呢,日夜兼程赶趁到了,只怕什么也耽误了。”�

三爷说的虽是实情,可邱泰基早看出来了,三爷并不想赶往天津去。�

“是呀,绑票这种事,人家会等你?我听说三爷跟京师的九门提督马玉昆有交情,那三爷还不赶紧再发封电报,叫京号的戴老帮去求救?再就是给太谷家中回电报,请二爷火速赴津。二爷武艺好,江湖上朋友也多,遇了这事,正该他露一手。三爷一说,二爷准高兴去。总之,三爷在这里运筹张罗,调兵遣将,那是比亲赴天津还可行!”�

显然,三爷爱听这样的话。他说:“邱掌柜,我也是想叫二爷去天津压阵。”�“那就好。看三爷还有什么电报要发?我们好赶回归化,一并发出。老太爷那里,也得回个话吧?”�

“叫他不用着急,我和二爷紧着张罗就是了。”�

三爷和邱泰基又合计了一阵,拟定了要紧急发出的几份电报。但三爷不叫邱泰基走,要他多留几天,还要合计别的事。邱泰基当然也想多留几天,“买树梢”的事,还没顾上说呢。三爷本来是叫天顺长派个伙友,跑一趟归化。可郭玉琪却自告奋勇,请求叫他回归化,发电报。�

三爷问了问郭玉琪的情况,知道是新从太谷来的,就同意叫他去。包头到归化,是一条大商

道,老手闭住眼也能跑到,对新手,倒也不失为锻炼。�

郭玉琪领了重命,很兴奋。他也没有多看几眼包头,只睡了一夜,翌日一早,便策马上路了。�

临行前,邱泰基送出他来,很嘱咐了一气。这个小伙友,一路陪他从太谷来到口外,吃苦,知礼,也机灵,欢实,很叫他喜欢。他当然没有想到,从此就再见不着这个小伙友了!�

郭玉琪走后,三爷摆了酒席招待邱泰基。邱泰基不敢领受,连说自家是坏了东家规矩,惹恼老太爷,受贬来口外的,万不能接受招待。�

三爷说:“那就不叫招待,算你陪我喝一次酒,还不成呀!”�

邱泰基知道推辞不掉,但还是推辞再三,好像万不得已才从了命。�席面上,三爷也不叫用酒盅,使了蒙人饮酒的小银碗。举着这样的小银碗,还要一饮而尽!邱泰基可是没有这样的功夫,但也没法偷懒:三爷举着银碗,你不喝,他也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