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动毛大掌柜,本有更好的棋可走。”�
“还有什么棋可走?”�
“你给老号写密报时,不要提我们天成元,就说是日升昌要独家大做。毛大掌柜听了,还能坐得住吗?”�
“这哪像静之兄你出的主意!我可不敢谎报这样的军情。再说,就是这样谎报了军情,我们大掌柜多半会铆了劲,依旧按兵不动。你做,我偏不做。我们两家的脾气,你老兄也不是不知道。在此种时候,我们两家再铆了劲赌气,于西帮何益?”�
“子寿兄,我不过是说句笑话罢了。想让我们天成元出头,那就出一回头。只是,由我们出这个风头,日升昌知道了,会怎么想?人家是老大,它要出面拦着,不叫大家跟了做,那可真要毁我们了。你们都遵旨不动,偏我们一家违旨揽汇,朝廷会饶了我们?”�
“你们一动,它日升昌也会坐不住。说不定会与我们蔚字号联手,压你们太谷帮一头的。”
“那就全靠你与梁怀文老帮巧为张罗了。梁老帮那里,我就不出面说了。你们是西帮领袖,你们一动,局面才会开。”�
“这种败兴局面,按说也不该由我们这一班京号老帮来操心。只是,如今西帮那些老号巨头们,一个个都深居简出,又刚愎自用,仍以为西帮天下无敌。我们忠心进言,他们不听也罢,甚而还以为我等别有所图,真是令人心寒。我向我们大掌柜进言仿办银行,听说他多有责
言,说我李某想如何如何!我们还不是为字号计,为西帮计?“�
“所以我说,如此处处掣肘,哪如我们自家去办银行!”�
“你这忧愤之言,也不过说说罢了。你我就是真走了那一步,户部那一班迂腐官员,也不好应付的。朝廷今年下的这道禁汇上谕,还不是他们撺掇的。自洪杨之乱以来,我西帮承汇官款已经多少年了,并没有出过什么差错,倒是常常为朝廷与省衙救急。一样是如数交你银子,就非得千里迢迢委员运现,总不放心我们便捷的汇兑!又没有克扣你官府分毫银两,只挣那一点汇水,比之你委员押现的浩大费用,不知要节省多少!说来真是可笑,这样一个简明的道理,那班居于高位的重臣要吏,生是听不明白。这半年来,我往户部多次奔走,依然无人肯上奏朝廷,请求解除禁令。”�
“他们哪里是听不明白?盛宣怀的通商银行,不是照常承汇京饷吗?以前,翁同�任户部尚书多年,也不曾禁过汇。去年翁大人被罢免,王文韶继任这才几天,就禁我们的汇。是不是想暗助盛宣怀一把,禁了西帮,由通商银行大揽?”�
“翁同�做户部尚书时,我尚可设法进言的。与现在这位王文韶,实在没有多少交情。我们是对王大人孝敬不够吧?”�
“怕也不是这样简单。子寿兄,我看眼下,倒可先联手做一件事。这件事,无需求告老号,我们京号老帮就可做起。”�
“静之兄又有什么高着?”�
“朝廷禁汇,不是以京师市面萧条为缘由吗?我们何不屈尊做点小生意,向京城的小商户放贷些银钱呢?我们西帮票庄,无论大号小号,都架子太大了。不用说百八十两的小生意了,就是千儿八百的小额存贷,也不屑去做,只贪做大宗。今京师市面不振,我们做些小额放贷生意,或许还能救市。市面转兴,朝廷只怕也不会再固执禁汇了。”�
“我们不做小额生意,也是为稳妥起见。小商户最难预见。再说,这种小生意也得留给钱庄、炉房、典当铺去做。”�
“钱庄、当铺一向依托票号,我们收缩,它们也得收缩。票商架子大,尤以贵平帮为最,平帮中又以日升昌和贵蔚字号为最。你们带头做些小生意,别家也好放下架子了。传到户部,或许会对西帮多些好感。”�
“说不定,他们倒会以为我们穷途末路了!”�
“这种时候,我们西帮藏一点势,有什么不好呢?再说,做这种小生意,也无需作什么调度。京师一地,子寿兄还不知吗,本是官大商小。除了途经京师通蒙出俄的商贸,本也没有几家大的商帮商家。我看从各号所收存的积银中,放出一些,就足以振市了。近来号中小票生意颇旺,正该寻个出路放出。”�
“说到小票,我也正有忧虑。各号历年发行的小票,累计起来,数目甚巨。在当今这种晦暗不明的时局中,一旦生变,持小票者蜂起挤兑,也甚可怕的。”�
“所以,现在救市振市,太紧要了。”�“那就召集诸位老帮,公议一次?”�
“应当,应当。”�
小票,是西帮票号开出的小额银票。起初,银票只是存款的凭据。你存入票庄多少银子,票庄就给你一张凭条,写明日后凭此票据可取走多少银子。票号一向多做大宗生意,所以开出的银票也多是大额。小额银票,只是票号开出的一种临时便条,随存随兑,凭票计银,票面也不写姓名。票面金额从十两起,至五十两、一百两,最多一千两止。�
不想,这种小票到后来,很受京城官吏士绅的欢迎。为甚?携带这种小票出入权贵之门方便也。呈递方便,收藏也方便。知道西帮票号信誉好,权贵府中的内眷,尤其喜欢收藏这种小票做私房积蓄,三五年至十几年不来兑现。当然,更大量的小票还是在京师官场流动:再“黑”的银钱,兑换成此种不记名的银票,也就不着痕迹了。�
于是,西帮票号这种手写的小票,在京城发行量颇大,几近于一种纸币。天成元发行的小票,已有三十多万两。日升昌、蔚丰厚那种大号就更多。西帮京号统共加起来,小票发行量在一二千万两这种规模,实在比朝廷户部平素所存的库银还多。�时局动荡之际,小票依然受宠爱,因为它比银钱更便于转移,匿藏。但其中所隐藏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
李宏龄在戴膺的鼓动下,终于愿意做救市的尝试。此一动议,先要拿到京师的“晋省汇业公所”,由各家京号共同商定。李宏龄正是“汇业公所”的总董之一。�
京师的汇业公所,即是西帮票号在京的行业会馆。�
像所有行会一样,汇业公所也是对外联手共保,对内协调各号利益。金融行会,尤其还得及时议定汇兑行市、存贷利息、银钱价格之类。只是,西帮的会馆,常爱设在关帝庙。或者说,他们常常是先集资修建一座关帝庙,然后兼做自己的会馆。�
关老爷是西帮乡党,以威武忠义的美名传天下。永远背井离乡、浪迹天下的西帮,敬奉关帝,一半是为思乡,一半是想祈求他武威的保佑。可西帮这样一敬,无形中倒给关老爷多了一个新谥:商家财神。于是,各商也逐渐效仿起来,格外敬奉关帝,祈求财运。�
京师的汇业公所,在京城东北的芦草园。这处会馆也是前为关帝庙,后为议事堂。关帝庙院中,建有华丽的戏台和观戏的罩棚。会馆定例,是在关帝诞日,以及年节、端午、中秋,举行同业集会,演戏开筵,酬神待客,联络同帮,也议定一些帮内大事。平时遇有急事,也来集议。�
这次集议,本来是临时动议,西帮各京号的老帮,竟不约而同,全都亲自出动了,云集到芦草园会馆。可见大家对眼前死局,也是十分忧虑的。这中间,却有一个例外:惟独日升昌的梁怀文老帮没有到。�
以日升昌在票业中的地位,梁老帮自然也是汇业公所的总董之一。同业公推出三名总董,梁老帮居其首。他不来,还能议成什么事?�
李宏龄见等不来梁老帮,就先带了大家,往关帝神主前敬香,祭拜。拜毕,进入后院议事堂。�
大家对梁老帮不到,大感疑惑,纷纷问李宏龄:此次集议,就没有同梁老帮相商吗?�
�李宏龄说�:“哪能不先请教梁老帮?我登门拜见时,他说一准要到的。我们还是再等一等吧。”�
于是,大家趁这个时机,又纷纷问戴膺:你们老东家、大掌柜南下江汉,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意图吧?�
�戴膺连说�:“在这种败兴的时候,我们能谋到什么便宜?老太爷此番南下,实在是因为那位爱奢华的邱泰基!老太爷以为我们这些驻外老帮,个个都像邱泰基似的,成天在胡作非为呢。”�
戴膺没有想到,他刚这样说完,李宏龄就当着大家说:“戴老帮,我可是得到信报了,你们康老东家在汉口拜见了张之洞,又拜见了英国汇丰银行的帮办,分明在谋划大举动。是不是要趁大家都收缩,你们天成元独自大做?”�
戴膺先还有些奇怪,什么都没说呢,李宏龄怎么就全抖搂出来了?他看了李宏龄一眼,李宏龄不动声色。戴膺才有些明白了:他老兄是有意这样吧?�
诸位老帮听李宏龄这样一说,更追问不止:得了张之洞什么密示,朝廷是不是要收回禁令?
�戴膺就说�:“张制台是何等人物,会对我们泄漏天机?各位都是有神通的人物,身在京畿,什么天机探不到!”�
李宏龄说:“你们天成元想动,就动。我们也不会坏你们的事。你们先动一步,做些试探,总比大家一起坐以待毙好吧?”�
�戴膺说�:“我们想动,你们就不想动?我们老东家大掌柜到了汉口,是想谋些对策。可目前局面,良策不好觅呀!朝廷禁汇,谁敢违?倒是你们各家的老号,能沉得住气,稳坐晋省,静观乐观。”�
祁县乔家大德通的京号老帮周章甫说:“多数老号是不明外间情形。再不谋良策,真要坐以
待毙了。“�
李宏龄说:“你们祁帮也要动吗?”�
�周章甫说�:“我们大掌柜倒也说了,一味收缩,不是回事。可如何动,也没有良策可施。”�
戴膺说:“子寿兄他有高见!”�
李宏龄忙说:“我哪有什么高见?真有高见,我们蔚丰厚早先动了。今请各位来集议,就是为共谋良策。”�
正说着,日升昌京号一位伙友跑进来,说:“敝号梁老帮昨儿中暑了,不能来集议,特吩咐在下来告假,请各位老帮包涵。”�
大家听了,心里更生疑惑,只是嘴上也不便说什么。�
李宏龄打发走日升昌那位伙友,就对大家说:“梁老帮不来了,那我们就议事吧。”�
对时局,大家也不便多说什么。自去年变法被废后,东西洋列强就总跟朝廷别着劲,可再发生宣战开打的事,好像也没缘由和迹象。只要不跟洋人打仗,局面就不至大乱。对山东、直隶、天津的一些拳乱,大家都没当回事。拳民既跟洋人作对,也给朝廷添乱,两头不讨好,哪能成了什么事?�
对李宏龄提出的救市动议,各家倒都甚为赞同。老号不明外间情形,一味叫收缩观望,这样久了,人家还以为我们也跟朝廷别着劲呢。西帮跟朝廷别劲,那还了得?这次禁汇,本就有对我们西帮的忌防,我们再一任京市萧条,好像真别了劲与人家作对,那真不知会惹什么祸!所以,都很赞同拿出京号存银,联手多做些小额放贷。此举一出,京市当会有变化。只要平帮的日升昌、蔚字号肯放下大号架子,别家都肯跟随。�
既由李宏龄提出此动议,蔚字号自然不成问题。可梁老帮未到,老大日升昌它肯不肯这样做?�
李宏龄说,他会通告梁老帮的。�
日升昌要是不愿意呢?�
他一家不做,就不做,既经公议公定,各家照样做。�
李宏龄这样说了,大家也就不再多说。�
因小额放贷,大多是对小资本的钱庄、当铺、炉房以及小商号,所以,公议了一个较低的放贷利息。�
对于限制发行小票的动议,大家都觉不大好办。要小票的,都是官吏权贵,得罪不起。只要京市活了,挤兑就不会出现。而大势更在于国中金融的南北调度,能否早日盘活。只是,这又关涉朝廷禁汇,不便公议,也未多说。�
因同业各家老帮都来了,议事毕,会馆特意摆了筵席招待。虽是同业聚会,没有太多顾忌,可在吃酒中,这些老帮们仍没有说多少出格的话。在京师做老帮,谁都得有这种不露痕迹的自束本事。席间,大家议论多的,还是日升昌梁怀文的缺席。�
戴膺坐的这一席,都是祁帮和太帮的同仁,乔家大德通的周章甫也在。戴膺先敬过同席一巡酒,就问周老帮:�
“你看梁掌柜今儿不来,是和李宏龄又别上劲了?”�
�周章甫说�:“我看不会。梁掌柜是贤达的人,眼前死局,他能看不出来?他今儿不来,只怕是平遥老号又有什么指示吧?”�
戴膺说:“能有什么指示?不可妄动?”�
同席一位老帮就说:“人家日升昌财大势强,可以静观乐观,再熬半年也无妨,我们谁能陪得起?”�
周章甫也说:“我们大德通是新号,也真陪不起你们大号。”�
�戴膺趁机就问�:“你们老号的高大掌柜,当年驻京时,与庆亲王走动不少。在这紧要时候,也没有走走这条门路?”�
周章甫说:“我们大掌柜哪有那么大面子!”�
同席都说:“人家走这种门路,能给我们说?”�
戴膺说:“不拘什么门路吧,大家都动起来,就好说。”�
�周章甫说�:“日升昌要是别了劲,只是不动,那也是个事。它是西帮老大,商界市面都看它。”�
�戴膺说�:“只要平帮的蔚字号和大家一股,就好说。李宏龄总董,我们还是可以指望的。你们高钰大掌柜驻京多年,在这非常时候,也该来京走走吧?”�
周章甫说:“有你们老东家大掌柜做样子,我也正在撺掇他出来呢。”�
散席后,戴膺有意迟走一步,单独问了问李宏龄:“梁老帮不来,会是什么意思?”�
李宏龄说:“梁老帮今日不出面,是事先说好的。”�
“为什么?我们所议之事,他都不以为然?”�
“倒也不是。对设法救市,扭转死局,梁老帮也是甚为赞同的。只是,对做小额放贷,感到不大好办。他倒无所谓,只是怕老号怪罪。挂着‘京都日升昌汇通天下’的招牌,做针头线脑的小生意,只怕老号要骂他。所以,他就不出面了,免得扫大家的兴。”�
“在这非常之时,做点小生意,就不能‘汇通天下’了?还是不肯放下架子。”�
“梁老帮倒是说了,他的京号不会坐视,也要向相熟的一些炉房、钱庄放贷,和大家一起救市。他不来,只是留个向老号交代的口实而已。”�
“老号那些巨头,真还以为日升昌依然天下无敌呢!”�
“静之兄,真还不能那样说。梁怀文对我说,他们日升昌的大掌柜,见你们天成元两位巨头出巡江汉,也有些坐不住了。”�
“那他们的郭大掌柜,也出来走走?”�
“出来倒没说,但吩咐了:狼行千里吃肉,不能再傻等了。日升昌也要有举动。所以,我就把你们天成元的意图,先嚷叫给大家听了。”�
“我说呢,怎么都把我们底下说的话,先抖给大家?”�
“你们天成元和日升昌一动,各家就更坐不住了。”�
“日升昌动了,你们蔚字号五连号动不动?”�
“唉,我们范大掌柜倒好说,就是蔚泰厚的毛大掌柜不敢指望。他一句活话也没放呢。蔚泰厚是我们五连号的老大,它不动,我们也不好动。”�
“原来是这样。梁怀文不来,我们还以为日升昌要冷眼相看呢。人家日升昌动了,你们蔚字号又不动。什么时候你们平帮的两大号能不唱对台戏?”�
“各家都动了,只我们不动,那也好。”�
西帮票号的开山字号日升昌,原先是平遥一家叫西裕成的颜料庄。掌柜叫雷履泰,财东为本县达蒲村李家。雷掌柜是生意场上的奇才,到嘉庆年间,西裕成已有相当规模,在外埠开了不少分庄,京师即有一间。�
那时,在京师做生意的西帮商人很多。每到年关时候,都要往晋省老家捎寄银钱。捎寄的途径,只能交给镖局押运。镖局运现费用很高,路途上也常不安全。辛辛苦苦出来挣点钱,往家中捎寄也这样不容易。有一位在京做干果生意的西帮商人,与西裕成京号掌柜相熟,即与之商量:他往老家捎的银子,先交到西裕成京号,由京号写信给平遥老号,等他回晋后,再到西裕成老号用银。因是熟人,京号老帮也就同意了。由此,开了异地汇兑的先例。�但起初,也没谁把这当回事,只是觉得比镖局运现便捷许多就是了。西裕成也只是继续接受亲戚朋友的托付,两相兑拨,无偿帮忙,不收任何汇费。渐渐地,西帮商人觉出了用此法调度银钱的便利,来求兑拨的越来越多。这才两相协商,交付一点汇水,变无偿为约定付费。�
西裕成的掌柜雷履泰,独具眼力,很快看出了其中的巨大商机:这种汇水虽少,但钱生钱,来得容易,如广为开展,获利必丰。异地运现,一向就是商家大难事。他与东家商议后,就毅然将西裕成改名为日升昌,专门经营银钱的异地汇兑。这个由西帮新创的商行,就被称做汇兑庄,俗称票庄、票号。当然,雷履泰和他的财东,并不知道他们是开了中国银行的先河。�
票号在那时无疑是朝阳产业,一旦出世,很快就如火如荼,无可限量。�
雷履泰是经商高手,他由民用家资,推想到商家货款;由京晋两地,推想到国中各地;由北出口外的西帮,推想到纵横江南的茶帮、米帮、丝帮,银钱的流动那是无处不在的。于是,就选派干练诚实的伙友,逐步往南北各大码头设庄揽汇。做金融生意,信誉是第一要紧条件。日升昌也是沾了西帮的光,靠着西帮既有的声誉,再加上雷履泰的巧为运筹,它的生意很快火起来了。�
日升昌初时的汇水,即汇费,只取百分之一,一两银子取一厘。比起镖局运现的收费,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这是明处取利,定得低微,易于被更多客户接受。雷履泰还有暗里取利的手段,那就是在银子的“平色”上做文章。�
那时代,白银为市面流通的主要货币,无论碎银、银锭、元宝,都有一个“平色”问题。“平”,就是银子够不够它标定的分量:“色”,就是银子的成色,即它的含银量足不足。按
道理,作为货币使用的银子,应该是既足量,又纯质的。可实际上,各地银两的“平色”,差异很大。所以,在异地汇兑中,要换算出这种“平色”差异,加以找补扣除。正是在这种换算中,雷履泰为日升昌制定了自家的“平色”标准,使换算变得有利可图。这种由兑换而得的暗利,一般是从“平”中取千分之四,从“色”中取千分之五六。“平色”合起来,又是一个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在不知不觉中,汇水多了一倍。�
不过,这种“平色”暗利,雷履泰也严格守定于上述那个限度,再不叫扩张。因为太贪暗利,暗利必显,谁还信赖你?不因一时利厚而太贪,这是雷履泰的精明处,也是西帮的商风。
在收取汇水和平色换算上,日升昌以及后来的西帮票号,都恪守了雷履泰所定下的这些规矩,使汇兑得以做成大事业。�
日升昌的兴盛,叫雷履泰的声名大著。他本来就是一个很自负的人,建树了这样的功业,眼里就更放不进别人,只有自家,有些不可一世了。成功者,往往承受不了成功,这真是一种
很容易见到的俗相。雷履泰于此也未能免俗。�
但晋省风气既是儒不如商,一流人才都投于商家门下,日升昌这样如日东升的商号,自然也是藏龙卧虎。雷履泰为日升昌总理,俗称大掌柜,他之下,就是协理,俗称二掌柜。他的二掌柜叫毛鸿�,也是有大才的人。创业时候,他全力协助雷履泰,出谋划策不少,当是有功之臣。可事业初成,雷履泰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惟我独尊,颐指气使不说了,凡稍涉权柄的事,就不许他趋前插手。这当然使毛鸿�日益不满。两人的明争暗斗,也日渐多起来。�
有一回,雷履泰得了重病,需卧床将息,却不肯离开字号回家静养。凡重要号事,仍要扶病亲自处理。毛鸿�一眼就看出,雷履泰如此鞠躬尽瘁,实在还是怕别人染指号权!�
于是,毛鸿�就去拜见了财东李箴视,不露痕迹地进言说:�
“雷大掌柜对东家,那真是鞠躬尽瘁了。近日病得下不了地,仍不肯回家疗养,早图康复,照旧日夜操劳号事,不惜损伤贵体。雷掌柜是日升昌的顶梁柱,东家怎么舍得如此不加爱护?”�
李箴视在此前,已听说了雷履泰正抱病料理号务,现在经毛鸿�这样一说,更觉该去劝一劝了。李东家很快来到柜上,慰问一番后,就对雷履泰说:“雷大掌柜不可操劳过甚!我家生意再当紧,也不如大掌柜贵体当紧。我看在号中疗养,诸多不熨贴,还是回府上放心静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