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队的粉坊,是一年一度到刨了红薯以后才开张的。具体的做法是,队里留足了群众的口粮,把多余的、刨伤了的、个子大的红薯全部拉到了粉坊院子里。开始打粉前,劳力们抬着红薯到河里,把盛满红薯的筐子放在水里,用破笤帚把子,使劲地捣,捣去泥土,也捣去了一部分红皮。又抬回粉坊院子里,用石碾或者石臼破碎,对上水,放在吊单里反复冲吊,好像吊豆腐一样,流下来的红薯汁液,经过沉淀,就澄出了粉芡。这些粉芡用吊单包起来,成了四五十斤重的粉蛋。
做粉条时,最累人的活儿是和粉面,一群壮劳力围着一个大缸反复捶揉,把粉面和成很筋的粉面浆,挖出一团就可以下粉了。
在一口开水大锅处,粉匠站在锅台上,拿一只下面钻有指头粗细几个圆孔的大瓢,在上边不停地捶打瓢把子,银丝一般的粉条就顺势流在了大锅里。站得高一点,下出的粉条就细一些。一边另有人把煮熟的粉条捞出来,用一根竹竿挑着,找地方晾晒。每打一瓢,就完成一扇粉条。
下粉条一般是在下午进行,因为下好的粉条可以通过夜里冻成一块儿,第二天,敲打一下,把掬出来的冰敲掉,粉条就更加容易晾干。
近水楼台先得月,下粉条的人可以先吃到新鲜的粉条。在锅里剩下的碎粉条,他们捞出来,用清水漂一漂,加上蒜汁、辣椒糊就可以食用。每个人都可以吃得饱饱的。
用红薯粉芡做成的粉条发黑,人们发明了一种办法,在做粉条前,先把粉蛋用“龙黄”(硫磺)熏蒸一下,这样做出来的粉条发白透亮,很好看。其实这样做,降低了粉条的质量,吃起来还有一种怪味,要是现在,食品
卫生部门肯定不允许这么做。但在当时,这种做法却很普遍。六队的粉坊是他们的副业,正如六队里群众说的,“货卖一张皮”,白粉条确实比黑粉条好销售一些。
我们那里还有一种食品叫热豆腐。每当到了年下,“二十五,磨豆腐”,一盘水磨几家轮流磨。流下来的浆就用吊单吊出豆汁来,放在锅里煮沸。煮豆汁的时候,豆汁上有一层沫,可以用油渣子和黄豆秆灰掺在一起,熬成“煞沫油”,泼在豆汁上边,豆沫就去掉了。熬开的豆汁,起在培有热灰的瓦缸里,一边用一个长柄勺子向上提豆汁,一边把按照比例调和的石膏水朝沸头浇上去,再少搅几下。这个过程很有技巧,因为搅的时间不可太短,太短了豆腐太嫩,不容易出浆,太长了,豆腐变老,出不了多少。焖上一会儿,用筷子扎上去直竖竖地不倒了,就可以起出来压成豆腐。
在做豆腐这一段时间内,小孩子们一直在等待,可以有三个机会解馋,先是洗刷烧豆腐汁的锅时,锅上边没有烧糊的豆皮很好吃,可奶奶不让小宝和弟弟、妹妹们吃,说是吃这种东西“糊脑子”,影响智力发育。再就是喝豆腐脑儿,压豆腐之前,每人盛上一碗,喝个痛快。当把豆腐压上了一定时候,揭开压单,这新鲜豆腐仍然很热,切上几块,用滚刀的方式垛在碗里,加上辣椒糊就成了美味的食品,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如今,我们那一带,还专门有一些卖热豆腐的,就是这么简单地操作,简单地食用,大家都喜欢吃。
你一定又会说,怎么尽是描述这些琐琐碎碎的吃食,什么意思嘛?我得告诉你,“民以食为天”,“饱汉不知饿汉饥”。挨过饿的人,最知道饥饿是多么折磨人的滋味。在缺少吃喝的年月里,有了吃的,是多么高级的享受啊!现在的人们,已经淡化了对食品的需求,年轻人看病号,送的是鲜花。在他们眼里,食品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没有一点浪漫的情调。而许多上点年纪的人,仍然送方便面、水果和鸡蛋等食品。在这些人的潜意识里,依然保留着人们对食物的重视。过去人们见面的问候语“吃了没有?”比起外国人的“Hello”(您好)要实际得多。在我们那个地方,更为奇特,晚上人们见了面,相互的第一句问话是:“喝汤没有?”这说明,在我们那里,祖祖辈辈、家家户户到了晚上,有喝汤的习惯,为了节约粮食,是只喝汤面条,不吃馒头的。杜小宝他们家乡的所有人,到了外地工作的前几年,往往对生在外地的朋友、同事或邻居,晚上见面的问候话,仍然习惯地问:“喝汤没有?”常常弄得别人莫名其妙,自己才马上意识到,这句俗语其实并不通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