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宗弄赞召来禄东赞说道:“我刚才得到的消息,说长孙皇后因病而逝。
你可携带礼物前往长安,一来为长孙皇后吊丧,二来要向大唐皇帝请婚。”
禄东赞答道:“尊主所言极是,臣正想这几日即要动身。”
“嗯,你别忘了对我夸下的海口。
你若请不来公主,就不要从长安回来了。”
“尊主放心,臣若请不来公主,定自刎相谢。”
“我不许你自刎,定要你请来公主。
对了,你不能让大唐皇帝随便打发来一个,弄个丑八怪来敷衍塞责。”
禄东赞见弃宗弄赞的口味这样高,心中有些为难。
但又一想,自己曾夸口说过要请来一名才貌双全的大唐公主,则无法拒绝,遂答道:“臣拼着粉身碎骨,必定实现尊主之宏愿。”
弃宗弄赞笑道:“你去大唐请婚,为一美事,何来粉身碎骨之语?好了,你放心去长安,我相信你的能耐。
你也看到了,为了迎候公主来逻些,我让人在布达拉山上依山势修造宫殿,现在大模样已成,待公主来时,宫殿即可完全建成。”
禄东赞心中暗暗好笑,心想公主的事还没有任何眉目,你却在这里为公主大造宫殿。
其口中附和道:“尊主所虑极是,大唐之人爱居房屋不爱居毡帐,尊主此举,更显示了尊主迎候大唐公主的一片诚心。”
弃宗弄赞为大唐公主预造的宫殿,历时二年乃成,因其建于布达拉山上,就称其为布达拉宫。
该宫起初建造的规模不大,后世屡有建筑,逐步建成内有宫殿、正厅、灵庙、佛殿、经堂、平台和庭院为一体的气势雄伟的建筑。
远远望去,布达拉宫依山垒筑,高达六十丈,东西长一百余丈,上下分为十三层,惟见群楼高耸,崇阁巍峨。
布达拉宫能成就今日之规模,弃宗弄赞实有开创之功。
第二日,禄东赞携带赤金五千两,珍玩数百具,由百余人护卫,浩浩荡荡奔往长安。
唐俭见吐蕃派来相国级的人物,自然殷勤接待。
禄东赞开门见山谈了自己的来意,让唐俭转呈李世民,并请定下拜见李世民的日期。
唐俭不敢怠慢,急忙入宫求见李世民。
李世民是时正与常何等宿卫一起,在两仪殿前的阔地上拉弓射箭。
宿卫们轮番射箭,箭垛距离为五十步,不大一会儿,他们就分出了高下。
常何这些年习武不辍,其射箭功夫最强,十支箭齐齐地插在靶心,是为今日冠军。
李世民拿起今天的赏物——彩绢一匹,微笑道:“常何,你今年年近四十,臂力犹不减当年,这才是为将者的样儿。
这匹绢赏给你,勿嫌太薄啊。”
常何恭恭敬敬接过匹绢,说道:“陛下的赏物哪怕是片纸,臣也奉为至宝。
臣得皇上夸赞,心里其实很不安,臣的臂力如何及得上皇上?”
他扭头唤道,“来人,把箭垛再前移五十步,侍候皇上射箭。”
李世民身边的太监递过他专用的弓箭来。
只见此弓比寻常弓要大上一倍,箭也粗长许多。
李世民接了过来,轻轻弹了一下弓弦,相挨之人可以听到弓弦发出了细微的“嗡”的声音。
李世民手抚弓的握柄,触手处可以感觉到象牙的温润,他感叹说道:“算来这张弓随朕二十余年了。
马三宝当年觅来的桑拓木和蟒蛇筋,确实是上等好材。
唉,弓弦犹在,而人已逝。”
马三宝于贞观初年得暴病身死,算来已逝去十余年了。
常何生怕李世民从马三宝逝去开始,再忆起皇后逝去而心伤,急忙抢言道:“陛下刚才夸臣的臂力尚可,然臣射中的箭垛为五十步,陛下的箭垛在一百步开外。
仅此一点,臣等实在不及。”
李世民年轻时善射,其弓箭倍于常制,威力极大,他又能左右开弓,等闲人难近其身。
当其危难之时,往往倚仗弓箭却敌,常常收到奇效。
像他与马三宝一起在柏壁侦知敌情时候,面对围上来的数十人,左右开弓将敌人射杀,然后从容突围;其在慈涧遭敌围困时,他又是左右开弓杀出一条血路。
传说处罗可汗曾经辗转得到李世民射出的一支大羽箭,他观罢将其传给手下人观看,突厥人大为惊叹。
李世民即皇帝位后,太常寺请其大弓一、长矢五,将之藏于武库,每遇到郊丘大礼时,再请出陈于仪物之中,以显示武功。
李世民起身下场,边走边说道:“自从皇后逝去,算来有八个月未曾习弓箭,现在定是生疏得很了。”
说罢,他拉开架势张弓射箭。
第一箭未中靶心,仅射中边缘,李世民甩甩手道:“毕竟有些生疏了。”
孰料他后来射出的箭更不如意,有两支竟然偏离箭垛,最后一支因其气力不济,箭羽未达箭垛就软软地落在地上。
常何及众宿卫见状不敢吭声,皆傻傻地立在当地。
李世民也愕然半天,颓然说道:“朕还怪手有些生疏,怎么力气也如此不济?”
常何上前接过大弓,宽慰道:“还是生疏的缘故。
陛下这几日再射几次,定能展现陛下的百步穿杨之神技。”
李世民摇摇头,不相信常何的话。
他刚才射箭之时,已然竭尽全力,感觉体力不支,这是从来没有的事。
他还在贞观十年的时候,一次围猎回来写了一首名为《出猎》的诗,诗曰“�NC64E�戈夏服箭,羽骑绿沈弓。
怖兽潜幽壑,惊禽散翠空。”
诗中反映了他使兽惊鸟飞的娴熟弓法,及其一派悠然心绪。
李世民现在回首前事,心中晃过一丝忧虑:难道我真的老了吗?当此时,李世民年仅四十余岁,正是壮年时候,实在称不上老。
李世民意兴索然,默默地坐在一边。
常何欲转移李世民的注意力,他慢慢凑近李世民身前,轻声说道:“陛下,臣自从西域回京,心中一直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臣见侯尚书、执失思力、契?何力他们得陛下重视,往往受命领兵出征,心甚慕之。
因想陛下什么时候也给臣一个机会,让臣领兵出外,以建功立业。”
李世民惊奇地望着常何,问道:“你这是何种想法?难道说朕仅仅重视出征在外的将帅,对你这近卫之臣就不重视吗?须知朕之近臣,多少外人都很羡慕啊!”“臣知道。
然臣总心想武将本色,须在沙场上才能显现。”
“你为何有此种想法?”
“臣上次奉旨前往西域求雪莲,当经过高昌国之时,心中不是滋味,因有此心思。”
“朕让你携带国书,又随带珍宝,那祂文泰难道还故意阻难吗?”
“不错。
臣见陛下这些日子以来心伤皇后,不敢再向陛下添言。
臣经过高昌国之时,其接待臣的高昌属官甚是无理。”
“怎么无理?”
“他看都不看国书,只是对珍宝还有点兴趣。
其抬眼望天,说道:‘念你还有点眼色,若不是冲着这堆珍宝,你只有原路返回。
’臣当时怒火满腔,心想这岂是下国待上国之礼?臣有心想当场发作起来,又念着早日取回雪莲花,方忍声吞气,不与他理论。”
李世民沉思片刻,说道:“看来高昌国越来越离了。
一个属官尚且如此,何况祂文泰呢?”
常何跃跃欲试:“臣见高昌居于西域的紧要之处,其对我朝无理,正该讨之。
若陛下兴兵,臣愿意出征。”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兴兵之事,岂能动辄为之?朕刚刚兴兵征讨吐谷浑与吐蕃,若再兴兵,天下人会说朕不思安静——年成刚刚好了一些,就接连对外兴兵。
高昌国现在对我朝确实有离心,然未彻底撕破脸皮,朕不能因此小事而妄动刀兵。
常何,朕让你护卫宫室,将宫室之安托付给你,你应当知道肩头所担之重。”
二人在这里随意聊天,就见唐俭在通事舍人的带领下趋步而来,通事舍人见李世民不在殿内,就领着唐俭向这边走过来。
李世民知道唐俭有事,向他招招手示意不用通事舍人禀报,并免其跪拜之礼。
唐俭躬身说道:“陛下,吐蕃小论禄东赞来京,要求面见皇上。”
李世民在尉迟敬德转述何吉罗的际遇时,已经注意到禄东赞这个人,遂说道:“小论?即是我朝的相国了。
他来意如何?”
“臣听他转述其赞普之言,此来一是吊皇后之丧,二是通修好之意,请求陛下与其和亲。”
“嗯,吐蕃赞普派其相国来京向皇后志哀,看来其还是懂得礼仪的。”
李世民心爱长孙皇后,时至今日仍然追怀不已,外番能专门来吊丧,大合其心意。
“臣请陛下示意,何时接见禄东赞?”
李世民沉吟道:“这弃宗弄赞为了与我国通婚,第一次通使就提出此事,此后不久莫名其妙发兵来攻,既而又主动撤兵。
他这次派禄东赞为使,看来志在必得。
嗯,朕不忙着见他。
唐卿,你回去告诉他,此事要从长计议。
哼,你想要公主,耍些小孩子的把戏,朕难道就怕了不成?”
看得出来,以李世民的刚强性格,以攻势来逼迫,那是万难有结果的。
李世民想了想又道:“不过,禄东赞来吊唁皇后,颇知礼仪,朕的礼数也不能缺少。
唐卿,你要把禄东赞及其随从安置在官驿里,这些日子要好好招待他们。”
“臣遵旨。
只不过禄东赞未见臣之时,何吉罗已经将他们迎入‘波斯居’歇住。”
“何吉罗见到老友,倒是殷勤备至。
好吧,随他们住在何处吧。
唐卿,鸿胪寺要出面多宴请他们几回。”
“臣明白。”
“还有,你可传旨太子,让他代朕接见禄东赞。
这样,我们的礼数并不缺少。”
唐俭连声答应,然后躬身退走。
常何盯着唐俭的背影,笑对李世民道:“陛下,这名吐蕃的头儿挺有意思,为了与我朝通婚,他不屈不挠,死缠烂打,看样子志在必得啊。”
李世民沉吟道:“朕听敬德转述何吉罗之语,这名吐蕃王确实有特别之处。
其先祖二十六代皆籍籍无名,到了他的手里,其以弱冠之龄嗣位,先是一统部落,既而征服邻国羊同及诸羌,成为高原霸主,这份才能凡人难及。
他还不是一名蛮干之人,善会谋略,像求婚之事,他的国中还少了好看的女人吗?非也。
他殷勤请婚,无非想与我朝结成盟邦,这样无疑提升了吐蕃的地位。”
“皇上这样认为,想这位吐蕃王确实英武,干脆答应他算了。”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常何,与诸蕃交往非你所长,你就不要再瞎插言了。
好了,你带着他们继续习箭,朕要入殿了。”
常何躬身相送,看着李世民慢慢走入两仪殿内,方才吐了吐舌头,暗道:“瞧我的这张破嘴,都胡说些什么?”
禄东赞听罢唐俭宣讲了李世民的旨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向大唐皇帝请婚,现在却连皇帝之面都见不到,这又从何说起呢?待他听到皇太子能接见自己,心里又找回了一些安慰。
由此看来,大唐皇帝让皇太子出面,显示了其对吐蕃国的重视。
李承乾在东宫显德殿接见禄东赞,他事先压根就不知道吐蕃在何方,对此次会见也不十分上心,想敷衍几句就此了结。
禄东赞却对面见皇太子十分重视,他令随从携带一百斤赤金,以及从天竺等国购来的珍玩捧入殿内。
李承乾见到赤金并不十分上眼,待看到那堆奇异的珍玩,顿时眼睛一亮,身子也随之离座。
何吉罗随同禄东赞作为通译随其身后,禄东赞将右手抚在左胸,躬身说了一番,何吉罗译道:“吐蕃特使禄东赞蒙大唐皇太子召见,不胜荣幸,特赠送贱物少许,以为进见之礼。”
李承乾答道:“免礼。
喂,你带来的是些什么宝贝?花花绿绿的甚是好看。”
他说完移步转过案角,一瘸一拐地到了宝物面前。
禄东赞带来的宝物中,有象牙、犀角、琥珀、珍珠、石绿等物,远远望去,其中红绿相映,熠熠生辉。
诸宝中,以两棵高三尺余的玛瑙灯树最为抢眼。
李承乾一径走到此树前,凝神观看,只见该树枝干为绿色,果实为红色,是用一整块玛瑙雕饰而成。
此物的最妙处在于其颜色的搭配上,该红则红,该绿则绿,未见一丝杂色,高手匠人将其雕饰得浑然天成。
李承乾还是识货的,知道此物最名贵,遂问道:“真是一件好宝贝,吐蕃能出此物吗?”
何吉罗代答道:“赞普极为重视此次出使大唐,所以在出使之前,特遣人至泥婆罗、天竺、吐火罗、大食等国购买宝物。
这两尊玛瑙树,即是从吐火罗国购来。”
禄东赞接口道:“赞普知道中华为泱泱大国,万物不缺,遂送来一些小巧之物,让大唐皇帝及皇太子瞧个新鲜。”
李承乾点头道:“稀罕,实在为稀罕之物。
嗯,来人,把这些宝物都收下。”
他又转向禄东赞道:“只不过尊使献来的这两棵玛瑙树,太珍贵一些,我不敢享用,须奏明父皇。”
禄东赞急忙道:“鄙人携来之物是专门献给殿下的,皇上那里,鄙人还有备用。
像玛瑙树,鄙人在驿中还有数棵。”
李承乾摇摇头,对唐俭道:“我这样说非是矫情,缘于魏征的‘十渐疏’中,谏父皇不可‘求骏马于万里,市珍奇于域外’。
我现在若贸然收下,定为父皇不喜。
唐卿,你知道这个缘由,可向他们解释一番。”
李世民将魏征的“十思疏”和“十渐疏”明发天下,晓谕天下人知闻,并命李承乾将此二疏作为圣哲之训来读,要求其倒背如流。
不想今日还真是用上了,不枉了李世民的一片苦心。
唐俭通过何吉罗,将这番意思告诉禄东赞。
禄东赞凝神听完,喟然叹道:“外人皆言大唐强盛,靠的是兵精马壮,其实未必。
处繁华之间不事奢靡,居盛世而不骄傲自大,此为核心。”
李承乾对禄东赞的感叹没有兴趣,问道:“我见尊使所献宝物中有犀牛角,难道吐蕃国遍地都是犀牛吗?”
“非也,我国不产犀牛,此物是从林邑国购来。
殿下,鄙国百姓所乘,多是个头较小的牦牛。”
“牦牛?它也生有犀牛一样的长角吗?”
“没有,牦牛生有两只角,比犀牛角要小。
此物全身生有长毛,四肢较短,其在高原上驮物或者载人,最有耐力。”
“如此说,用牦牛作为坐骑,征战之时可以长途奔袭?”
“殿下,我国征战之时,往往用牦牛运送粮草,如用它来行军打仗,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哦,此物还有些意思,可惜不能眼见。”
“殿下,鄙人明日即派人回高原,让他们带些牦牛回京,让殿下瞧个新鲜。”
禄东赞入殿后与李承乾交谈一番,发现此人为大唐皇太子,对国事并不上心,却对牲畜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倍感兴趣,心中就隐隐起了一些不屑之意。
是时,汉王李元昌立在一侧,李承乾听禄东赞要运来牦牛,心中大喜,对李元昌道:“好吧,若有牦牛在宅,我们在宫内骑着牦牛刺击为乐,更添许多趣味。”
李元昌点头称是。
禄东赞和李承乾话不投机,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
他们又说了一阵,禄东赞即辞别出殿。
临别之前,禄东赞恳切说道:“鄙人奉赞普之命来京,最想目睹皇上威仪。
按说今日见了殿下,我心已足,然见不到皇上,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李承乾兴高采烈:“看来你是一个有趣的人物,甚合吾意。
待我见了父皇,一定将你的种种有趣之举说给皇上听。”
禄东赞走出殿外,长叹一声对何吉罗说道:“唉,你以前多向我谈及大唐皇帝英武之举,可今日见了皇太子,我的心里却生出疑惑。
大唐今后若奉此人为君主,天下焉能兴旺?其有子如此,足见其不能识人用人,仅此一点,何谈其他呢?”
何吉罗笑道:“你因被皇上拒绝接见,心里起了一些愤懑之意,亦属正常。
可你因此怀疑皇上的能力,有点以偏概全。
大唐如今国运蒸蒸日上,民众富足,四夷宾服,皆赖此人之力。
你从吐蕃来京的路上,应该能看到各地的兴旺的景象,那是没有一点虚假的。”
“嗯,你所言甚是。
对了,刚才皇太子说要向皇上转奏,以我所思,太子的言语恐怕难起作用。
我临行之时,赞普说请婚之事不成,就不允许我回国。
现在皇上不愿见我,我们还要好好筹划这件事。”
何吉罗沉吟道:“按说皇上让太子见你,已经完成了礼数。
下一步如何做,就有点犯难了,我一时无妙法。
这样吧,我找尉迟将军说说,约他见你一面。
此人跟随皇上多年,最知皇上心意,到时我们从他那里讨个主意,如何?”
禄东赞到了这般境地,一时无良策,只好叹了一声,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李世民于贞观十一年封拜功臣为代袭刺史,尉迟敬德被册拜为宣州刺史,改封鄂国公,程咬金被册拜为普州刺史,改封卢国公,段志玄被授金州刺史,改封褒国公。
秦叔宝自贞观初年即躺在病榻上一直未起,熬到是年病逝,昔日的亲密战友先走了一个。
功臣的世袭称号毕竟是一个虚职,和实际上的任职是两码事。
当何吉罗与禄东赞商量要来拜见尉迟敬德的时候,尉迟敬德的宅中热闹非凡。
原来尉迟敬德此时任夏州都督,这日带着小夫人回京,即在宅中设宴叫程咬金和段志玄过来。
程咬金早已从泸州任上返京,此时任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北门屯兵,全面负责宫城守卫。
段志玄随李靖回京后,李世民对他温言有加,改授其为镇军大将军,使其品秩由正三品升为从二品。
这三人此时皆为中年人,按理他们到了这个年龄,性格都要比年轻时内敛一些,然他们的性格并没有多大改变:程咬金风趣滑稽,尉迟敬德性急暴烈,段志玄沉稳内敛。
程咬金最先进入府来,未到中堂,即大声吼道:“黑子,你这次回京带回来些什么稀罕之物,如此性急,巴巴地把我老程叫来?”
尉迟敬德迎出门外,答道:“我没有什么稀罕之物,倒是许多日子未见你这名老怪物,心里有点着急了。”
“哈哈,你上次说夏州的小羊羔不错,这次带回来没有?你若忘了,老程会把你这张黑皮烤一烤,权充羊羔肉了。”
尉迟敬德的儿子尉迟宝琳向程咬金躬身道:“程老伯,父亲一回来就念叨着要见您,看您,门未入就先与父亲斗起嘴来。
请、请,请入堂坐定,再斗嘴不迟。”
尉迟宝琳此时已经长大成人,并入兵部任职。
其占了尉迟敬德的便宜,靠父荫被李世民授为武骑尉,已是一位从七品的武官了。
程咬金哈哈一笑道:“大侄子的话,我还爱听。
宝琳,知道为什么吗?咳,你总算未继承你老子的那身黑皮,让我瞧着顺眼。”
尉迟宝琳一边笑,一边上前扯过程咬金的手臂,将他牵入中堂内。
他知道,若论斗嘴,父亲无论如何不是程咬金的对手,父亲面对程咬金时多是无计可施,有时候只有张嘴结舌的份儿。
尉迟敬德威名之下,加上他一言不合竟然拳击李道宗,可谓名扬朝野。
朝野之人见了他问讯一声即落荒而逃,不敢与他说话许多,深恐一言不合再遭拳殴。
尉迟敬德只有见了程咬金方才无脾气,任他嬉笑怒骂,有时还能对上几句,到最后惟有嘿然无语。
程咬金入堂落座后,盯着尉迟宝琳问道:“宝琳,黑子常年在外任,将你撇在京中不管了。
我记得你已择定王家之女为妇,缘何还不迎娶?”
“劳老伯挂念侄儿婚事。
好叫老伯得知,父亲去年已向女家致以通婚书,女家亦复以答婚书,约定今年初冬即择定吉日成礼。”
当时的婚姻程序,按上古所规定的“六礼”演绎而成。
“六礼”规定,婚姻过程须有六个步骤,即纳采(采纳择之礼人)、问名(问女之名而卜)、纳吉(卜而得吉,复告女家)、纳征(纳聘币)、请期(择定成婚吉日,告于女家)、亲迎(婿往女家迎新妇)。
尉迟宝琳的婚事,此时已进行到第五个步骤,即男方向女方致以通婚书以后,女方复以答婚书,此二书在当时即具有法律作用,此后,尉迟敬德派人送去聘书,双方又约定成婚日期。
剩下的就是到了吉日之时,尉迟宝琳亲往女家迎出新妇,即完成婚礼。
尉迟敬德插话道:“你这家伙不安好心,我难道连宝琳儿的婚姻都不管了吗?”
“哼,我老程有些忧心,苏氏弟妹逝去后,宝琳就成了无娘的孩儿,我若不关心,还有宝琳的好呀。”
程咬金这样说话,明显想逗尉迟敬德。
当时人们皆知敬德所续娶的林氏,贤德无比,视宝琳为己出,由此博得了一片美名。
尉迟敬德见程咬金来逗自己,并不上当,微微一笑不吭一声。
程咬金见尉迟敬德不接腔,自我解嘲道:“大侄子呀,黑子一生没干多少好事,惟有为你聘来王家之女还算有些眼光。
京师官宦之家盛传,这王家之女与任城王之女齐名。
模样长得好,性子又贤惠,且知书达理。
黑子,敢是你得罪了任城王,不好找他开口求女,就使出百般手段,将王家之女聘来?”程咬金的话实有水分,当时盛传,任城王李道宗的二女儿李锦燕待字闺中,是为女中之首。
若讲她的颜色,比芙蓉还艳,讲她的肌肤,比霜雪还白,行动婉转,腰肢袅娜,实有倾国之容,她还有一般好处,即是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其性子又融温婉和明达于一体。
许多人都说,老天爷不知何故,将诸种美妙集于李锦燕一身,委实令人艳羡。
许多门当户对的官家欲为儿子求聘李锦燕,然不知是李道宗的门槛太高,还是李锦燕眼光太奇,至今尚未有一人能得其首肯。
尉迟宝琳所聘的王家之女,在京师官宦之家也很有名。
但连尉迟父子内心也知道,此女与李锦燕相比,终究要错有距离。
程咬金如此说话,明显是往好处来说。
尉迟敬德上次拳殴李道宗后,遭到李世民的好一顿训斥,他当时只有低头服软认罪。
事情过后,他想自己多年随皇上征战四方,立有大功,又有玄武门之变之首功,你李道宗无非占了皇族的便宜,虽有一些军功,如何能与自己相比?他的心绪难以转过弯儿来,继续暗恨李道宗不已。
程咬金现在提起李道宗,让他又回忆起往事,愤愤说道:“哼,这个无能耐的李道宗,偏有会生好女儿的本事。
唉,我事先也想为宝琳儿礼聘此女,奈何见了李道宗定然会碰硬钉子,只好便宜他人了。”
“哈哈,黑子,你能赞李道宗之女,看来还不算太偏激。
唉,可惜呀,若不是皇上亲口将清河公主下嫁我那儿子,我定找李道宗求恳一番。”
程咬金洋洋得意,说起自己的得意之事。
李世民将其女清河公主嫁给程咬金的儿子程处亮,并授程处亮为驸马都尉、左卫中郎将,程咬金觉得非常荣耀。
尉迟敬德骂道:“你这个老匹夫,最爱夸口。
这样一件破事,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程咬金正待接口,忽见段志玄走了进来,遂停口不说。
段志玄的左手上提有一只坛子,程咬金一看形状,就知道这正是他们爱喝的“土窖春”酒,嚷道:“好志玄,知道我们最爱这一口,雪中送炭来了。”
尉迟敬德责怪道:“志玄,你到了我的府上,难道还怕没有‘土窖春’?我既然邀你们,自然将我们所爱之物统统备齐。”
段志玄摇头道:“我这坛酒有些特别,还是虎牢之战后从荥阳带回来的,已在地下埋藏二十年,一直保存至今。
敬德兄,你府中有此酒吗?”
尉迟敬德愕然道:“好家伙,想不到你还有如此耐性。
我府中若藏有此酒,早喝干他娘的。”
说罢,他对尉迟宝琳道:“既有此好酒,让他们早点开席。”
三位老友围坐一案,尉迟宝琳坐在下首,为三人斟酒。
三人喝酒的法子很特别,每人面前各放一盏,酒斟满后,他们举盏一照,即仰头饮尽。
三盏酒后,尉迟敬德让尉迟宝琳去取出“酒胡子”,他作为主家伸手一拨,只见旋转不停,其手最后慢慢地指向程咬金。
尉迟敬德哈哈大笑道:“哈哈,老天爷有眼,毕竟饶不过这惫懒的青面贼。”
程咬金道:“感谢老天,但愿让我饮尽此坛美酒。”
说罢,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他喝罢酒,呼道:“宝琳,快快替我斟上。”
自己又伸手去拨“酒胡子”。
程咬金手将伸到“酒胡子”的时候,心中又回忆起往事,将手又缩回来,感伤道:“唉,看见‘酒胡子’,让我又想起当初在‘寻醉轩’喝烧春酒的情景。”
段志玄接口道:“对呀,我们那时一起喝酒,恰巧遇到何吉罗。”
程咬金摇头道:“我现在想的却不是何吉罗,而是叔宝兄!我们那时一起喝酒吃肉,叔宝兄随许敬宗读书习文。
我们今日又喝酒吃肉,可叔宝兄呢?他已离我们而去,我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座中之人顿时默然。
尉迟敬德摇头道:“人不能同生,看来也不能同死。
叔宝兄早逝,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不过他总算帮助皇上取得天下,又在榻上度过十余年的清净日子,亦可告慰平生。
我们今后只要心中能时刻不忘记他,不枉我们结识一场。”
段志玄道:“秦将军宽厚待人,有长者之风,我心中早已经将他视为主心骨。
他刚刚病逝的那一段日子里,我整日感到心中空落落的,非常不是滋味。”
“嗯,我离京以前,要到叔宝兄墓前祭奠一番。
你们明日有事情吗?若无事,就随我到昭陵走一遭。”
秦叔宝死后,李世民准其陪葬昭陵。
这样,秦叔宝生前追随李世民,死后早早地护卫着长孙皇后,待李世民百年之后,依旧做他的阴间之臣。
程咬金和段志玄点头答应。
决定了这件事,场面上的气氛稍微活泛一些。
程咬金端起酒盏,脸色依然严肃,说道:“我们在这里喝酒,却不告诉叔宝兄,他定然生气。
这样吧,此盏就让我代叔宝兄喝下去,向他赔罪。”
段志玄和尉迟宝琳笑了起来,尉迟敬德骂道:“你这狗头,连死人的便宜都要占。
叔宝兄地下有知,还不扇歪了你的嘴巴?”
他们又拨动“酒胡子”,依令喝酒,不大一会儿,就将段志玄携来的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尉迟敬德唤人再添酒。
程咬金摇头道:“罢了,我知道你府中没有二十年的藏酒。
不管你拿出什么酒,只会丢人现眼,喝到口中淡然无味,就不要再现世了吧。”
爱喝酒之人都知道,若好酒入口,再喝其他劣酒,口中滋味实在难受。
尉迟敬德明白这个道理,遂摆手作罢。
他又埋怨段志玄道:“志玄,你知道我们的酒量,然仅仅携来一坛,让大家喝了个半饱半饥,岂不愁煞我等?”
段志玄摊开双手,道:“我仅存有一坛,又有何法?”
恰在此时,管家轻步走到尉迟敬德面前,轻声禀报道:“何吉罗带领一名吐蕃人,说此人是吐蕃相国,现候在堂外,请求入见。”
尉迟敬德连忙道:“快请,快请。
我们刚才说到何吉罗,他马上就来了。
嗯,怎么又带来一个什么吐蕃相国?对了,定是何吉罗多次说过的禄东赞吧?他来这里,想干什么?”他一边说,一边起身相迎。
程咬金、段志玄、尉迟宝琳也紧随其身后,一同迎出堂外。
尉迟敬德凝神观看,只见灯影下,何吉罗与那名吐蕃人并排站立。
此人身穿一袭绯色缺鈚袍,其式样与中土略有不同。
中土的缺鈚袍衩口直达胯部,而此人的缺鈚袍开衩较低,仅及大腿部,是吐谷浑、高昌等地的式样。
这人穿此长袍有些滑稽,缘于他的身材太瘦,其直立那里如竹竿似的,本来做得极窄的袍子依然显得很宽大,风儿过来,将其衣衫吹起,其身子骨似乎难支其势,弄不好要被风吹走。
尉迟敬德再向上看,又见其人脖项上套着一只金灿灿的项圈,发型呈虬结状,显得有些怪异。
其脸庞清瘦,三绺胡须与其浓重的八字眉相映,配上其黝黑的脸膛,显得更加精瘦。
他的脸上最有特征之处,就是那一双小眼精光闪闪,犀利非常,如同电的光芒。
那人团袖一揖,嘴里咕噜咕噜说了数句难懂之话,何吉罗待其话毕,说道:“敬德兄弟,此人是吐蕃小论禄东赞,其职位与中土的相国一样。
他刚才说道,早闻尉迟将军的勇名,今日特来拜见。”
尉迟敬德不敢怠慢,也拱手道:“禄相为吐蕃国特使,光临鄙宅,本人深感荣幸。
我现在早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再谈勇名,实在有愧。
禄相,我听吉罗多次说过,他在吐蕃之时蒙你多方照顾,我代他多谢了。
请。”
尉迟敬德说完,侧身将手一引,示意禄东赞入堂。
何吉罗将尉迟敬德的话译给禄东赞听,禄东赞边听边连连点头,也是躬身一谢,然后随其入堂。
何吉罗边走边想,尉迟敬德不明白吐蕃的姓氏风俗,还以为其名为“禄东赞”即是姓“禄”,觉得很有趣。
众人入堂后分宾主坐下。
尉迟敬德此时显得非常心细,先唤人为客人奉上香茶,再让人捧出葡萄、绿李待客,然后说道:“我从吉罗口中,得知禄相为高原上英雄,心中常常仰慕。
就想有个机遇能与禄相会上一面,不想今日得偿心愿。
禄相,你是吉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你来到京城,能入我宅中相会,就是看得起我。
你今后在中土有什么事,让吉罗告诉我一声,敬德自然会替你办妥。”
此时,尉迟敬德露出了其性格中豪爽的一面。
禄东赞拱手道:“鄙人再谢尉迟将军的好客之道。
吉罗,看来这几名大人与你都很熟悉,能替我介绍一番吗?”
何吉罗依次向他介绍了程咬金和段志玄。
禄东赞听言,觉得此行收获不小,又拱手道:“鄙人在高原之上,也多次闻言尉迟将军、程将军和段将军的大名。
霍邑之战,段将军显露头角,被皇上任为先锋;长春宫里,程将军投奔明主,从此成就一代伟业;虎牢之战,尉迟将军从容在万军丛里夺马而回。
外人皆言秦王所以每战必捷,盖因帐下有你们这些猛将所致。
鄙人来京路上,见家家户户门上贴有门神画儿,其中一幅即是尉迟将军的威武形象。
人们口口相传,将你们描绘成神人一般。
鄙人有福,终于能结识诸位将军。”
禄东赞的这一番话,将几名武人捧得飘飘欲仙,他们心里非常舒坦。
程咬金道:“我原在泸州的时候,就听说西北高原之上近来兴起一个吐蕃国,当时以为那里还处于蛮荒时代,就没有太上心。
今日见了禄相,发现你聪明有趣,看来那里的人都不错。”
段志玄道:“对呀,我听说当今的吐蕃国王,年龄甚轻,以英武睿智和谋略一统高原。
禄相,你刚才夸赞我们,你也不差呀。
看来吐蕃所以能兴旺,有你很大的功劳。
你们君臣一体,可谓相得益彰了。”
何吉罗见他们双方在这里互相吹捧,心里有些好笑,就想利用眼前融洽的气氛,将禄东赞此行目的说出来,以求得他们的支持。
他趁着众人谈话的间隙,对尉迟敬德等人说道:“诸位将军,如今东突厥已灭,西突厥四分五裂,天下国势最强者,惟大唐而已。
吐蕃这些年雄起高原,势头堪旺,其渴慕唐风,殷勤来致通好之意。
上次因生误会,遂有交兵之事。”
尉迟敬德接口道:“不妨。
有句话叫做‘不打不相识’,禄相此次来京,说明两国已经冰释前嫌,大家还是好朋友。”
何吉罗接着道:“尉迟兄弟说得好。
事情很明显,大唐若与吐蕃结怨,对双方都不利。
禄东赞小论此来,即是消弭前嫌,使两国结成友好邻邦。”
“这是好事嘛,何劳你忧心忡忡?”
程咬金见何吉罗神色凝重,甚为不解。
“不错。
然两国通好不能仅凭嘴说,须有真实内容。
譬如说吧,吐蕃赞普一直要求与大唐通婚,然皇上至今不答应。
大唐这些年来,先后与东突厥、吐谷浑等国通婚,缘何单单将吐蕃国抛在一旁?小人作为外人,观此情状,心内十分不解。”
何吉罗一下子直接切入正题,让尉迟敬德等人张口结舌,不好回答。
要知道与异国通婚之事,非同小可。
他们作为臣子,实在不敢妄言。
过了顷刻,程咬金期期艾艾说道:“我们作为武官,朝廷有制度,不得对此类事情乱言。
不过,我曾经听到过风声,朝廷并未拒绝与吐蕃通婚,说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事情拖了这么久,只能使吐蕃赞普以为这是推托之词。”
何吉罗显然失去了耐心。
尉迟敬德看着何吉罗那焦急的神情,不禁笑了起来:“吉罗,吐蕃赞普来我朝请婚,你似乎比他还要性急。”
禄东赞接过话头,说道:“诸位将军,我朝赞普心慕中华,渴望与大唐永结同好,使大唐与吐蕃从此和睦相处,是为友好邻邦。
若两国结为一体,足以傲视天下。
别说一个西突厥在那里为祸,就是再出来一个北突厥、南突厥,亦难撼动两国基石。
若两国从此落落寡合,互相猜忌,容易生出许多变数。
何吉罗作为一个外人,他能看出其中的关键之处,且他与大唐、吐蕃都有良好的交情,因此焦虑一些,亦在情理之中。”
尉迟敬德道:“禄相,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们哥儿几个找皇上举荐一番?你放心,冲着你是吉罗兄的朋友,我尉迟恭一定帮忙。”
禄东赞摇头道:“不用。
两国交往,是正大光明之举,没必要虚绕圈子。
鄙人今日来,主要是想拜见诸位将军。
吉罗原来多次说过,几位将军英武能战,肝胆相照,极有义气。
鄙人耳听为虚,一直想亲眼目睹诸位将军的风采,今日得偿心愿,我心足矣。”
众人见禄东赞胸怀坦荡,并非来恳求办事,心里又多了一层好感。
禄东赞唤过从人,从其手中托盘上取过一把弯刀,双手递给尉迟敬德,说道:“尉迟将军,鄙人听说中土有一句话,叫做‘宝刀赠英雄’,此刀采用高原玄铁而制,难说其贵重,只是刀刃比寻常刀剑要锋利一些。
鄙人动身之前,知道定能见到尉迟将军,就觅来良匠,穷数月之功,制成此刀,望尉迟将军笑纳。”
他又转向程咬金和段志玄道:“鄙人也为二位将军备好了同样的弯刀,系同时所制。
今日因想不到能在这里巧遇二位将军,未将弯刀带来。
明日,鄙人专程到府上拜见,再奉此物。”
尉迟敬德接过弯刀,见刀鞘用牛皮制成,刀柄镶有三颗绿松石,其模样并无特别之处。
他伸手拔出刀来,只见刀身黑沉沉的,无寻常刀剑的银色光亮。
尉迟敬德浸淫兵器多年,还是识货的。
此刀由吐蕃相国赠送,若是寻常物件,他肯定拿不出手,别看此物模样寻常,定有非常之处。
他微微一凝神,伸手从后脑拔下几根头发,将其平放在刀刃上,然后鼓气一吹,就见那几根头发从刀刃处拦腰斩断,四散飘向地面。
尉迟敬德见状,赞道:“好刀。
”禄东赞不免得意道:“此刀系用高原玄铁所制,锋利非常,若与寻常刀剑相接交,触之即断。”
尉迟敬德听罢大喜,问道:“真的吗?”
边说边扭头唤人取来一刀一剑。
程咬金和段志玄上前,一人执剑,一人持刀,他们换位与尉迟敬德手中的弯刀互斫。
就见这刀剑一遇弯刀,顿时拦腰折断。
几人惊讶得伸出舌头,程咬金道:“世上果真有如此神奇之物?!禄相,你若用此兵器装备吐蕃兵,定会打遍天下无敌手。”
禄东赞道:“要做此种兵器,有两件事不好办。
一是玄铁难寻;二是良匠难觅。
比较起来,玄铁为稀罕之物,等闲难遇,最为紧要。
玄铁若成了寻常之物,鄙人焉敢献给诸君?”
武人向来爱利器如命,何况是罕见的兵器?不说尉迟敬德大喜,程咬金和段志玄此时宝刀虽未到手,也是心花怒放,他们接连向禄东赞道谢。
禄东赞道:“微物一件,何足挂齿?此物能博诸位将军一笑,即是鄙人的荣幸。”
尉迟敬德道:“禄相送给我们如此贵重之物,让我们如何回礼呢?”
禄东赞正色道:“鄙人听说中土之人最重义气,尉迟将军,你与吉罗结为兄弟,我们方能结识。
你刚才说,你与吉罗为兄弟,鄙人也就成了诸位将军的兄弟。
鄙人以为,常人之间尚且讲义气,何况兄弟之间?你若要回礼,即是未将鄙人看成你的兄弟。”
这句话说得尉迟敬德不好意思起来,连连点头道:“对,对,禄相说得对,我们实为兄弟。”
禄东赞见时辰已经不早,起身告辞,尉迟敬德等人一直将他们送出门外。
临别时候,尉迟敬德郑重与禄东赞相约,明日邀请他到青云楼里吃酒。
禄东赞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他们将禄东赞与何吉罗送上马,然后返回堂中,三人一起欣赏那把奇妙的弯刀。
尉迟敬德凝视弯刀自言自语:“刀不错,人也不错。”
程咬金问道:“你说的是禄相吗?”
“是呀,此人贵为吐蕃相国,实在聪明得紧。”
段志玄笑道:“敬德兄,人家不过赠你一把弯刀,何至于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尉迟敬德摇头道:“非也。
我每每接触生人,最初的感觉极为重要。
若彼此都瞧着顺眼,这个朋友就可以长久地交往下去;若是连话都说不下去,此人不交也罢。”
程咬金点头道:“黑子今日总算说句正经话。
嗯,这个禄相实在有趣得紧,我们不妨长久交往。”
段志玄说道:“这事就有些犯难了。
皇上不答应其通婚之请,那吐蕃赞普上次还为此事大肆兴兵,若通婚不成,两国势必隔膜,我们就难有机会再见禄相了。”
尉迟敬德决然道:“你们两个今晚吃了我的酒,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们这几日若见到皇上,就替禄相说道说道,争取促成此事。”
程咬金哈哈一笑道:“黑子,拿了人家的东西,嘴就软了吧?”
段志玄也笑道:“敬德兄,明明是我带来的酒,如何又成了你的呢?”
三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