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追到了世界的尽头。吉普车被前后左右包围了。
吉普车停在盘山路口,一动不动。枪口刺刀围了上去。
车门开了,走出来那个年轻的女子。
她早已脱掉了华贵的外衣,穿着一件半旧的镶红边的白裙子。
枪口一步步逼近。
她镇镇静静掏出了玲珑的小手枪。
包围的队伍顿时全部卧倒。
她冷蔑地笑了笑,把枪口静静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包围的队伍顿时又都挺起来,要上来抓活的。
她从从容容地笑了,从从容容地扣了扳机。
一声很轻很脆的枪声,她倚着车门,身体渐渐软下来,拿枪的手渐渐滑下来,最后,她斜倚在了车门上,一个优美而疲倦的姿势。
鲜血图画般染红了她的白裙。
好静。
天地间的一切都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好久,刺刀枪口聚拢上来。
吉普车里空空的。那个危险分子,那个“他”,不在车里。
故事过去了很久很久。时间哗哗哗地一页页翻过去。
有一天,时间的耐心冲刷,终于改变了空间的顽固面貌。
梅林山庄像一个罪恶的梦,消逝了。
那是一个静静的早晨,我们又看到了“他”。
他孤独地在天地间行走着。
他经历了那么多的故事,他出生入死地要把他的故事讲给众人听。然而此刻,这一切已经多余了。那些故事,或者,人们早已知道;或者,人们都已忘却。
都翻过去了。
故事,只在进行时才有意义。
故事,在该结束时也便结束了。
镶红边的白裙子,只留下一幅美丽的图画印在他的脑海里。
猎人父女与林中小屋早已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一片贫困的房屋,也都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他什么都寻不到了。
他只有孤独地行走。
在一个淡淡白雾笼罩的早晨,在一个荒僻的山沟里。
大概是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一排黄色的小房。
现代人把这小房叫火车站。
他坐在窗前。现代人似乎把这移动的长长的房屋叫火车。
对面也有这样长长的一列移动的房屋,也是一个个同样的窗户。
他目光矇眬地看着窗外。
渐渐,他感到了什么,他抬起眼,发现对面窗玻璃后面也有一双矇眬的眼睛,同时也抬了起来。
他们相视了一下,陌生而友好地相互笑了笑。那是一双羚羊般的蓝眼睛。
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分辨出了什么,对方从他的激动中也想到了什么,记起了什么,认出了什么。
他们,他和她都想冲破玻璃窗的阻隔扑向前,然而,这时,两声长笛同时响起,两列长长的房屋同时向相反的方向移动。
他们紧贴着玻璃无声地捶着,喊着,然而越分越远了。
终于,对方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了。
从此,他再也没有寻到过她。
羚羊一般的蓝眼睛。
雪又落下来。又罩住了山林。又有一丛丛的梅花粉粉灼灼地绽开了。
雪的世界干净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