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王起明回北京

电视剧开拍前的准备工作终于就绪,几个月来忙坏了王起明,也愁坏了王起明。这回他愁的倒不是钱,他愁的是章。他原来以为,有邹副局长这样资历深,威望高的元老专家的认可,电视剧脚本就算是通过了。可他哪里知道,邹副局长点头是根本不算数的,脚本的通过,还要盖上一堆的章。电视台领导的审批是第一章,市局领导的审查是第二章,公安局领导的审查是第三章,因为是境外拍摄,广电总局总编室的领导还要看本子,这是第四个章,因为有港台演员介入,总编室的领导又转给了社管司的领导,社管司的领导盖了第五个章仍不算数,又转到了外事司的领导。外事司的领导盖好了第六个章后,仍不能最后敲定,还得转交国务院华侨办和外交部有关领导审阅,统统加到一块是八个章。

要知道,这每一个章不是说盖就盖的,三十多万字的本子,领导们就是看,也得看他几天。何况,领导又都是那么忙,日理万机的得抽空看。正手看完了副手看,正副手都看完了,还得拿到会上去研究,研究完了拿出了意见,还得要亲自接见剧组主创人员,特别是王起明本人。王起明为了使剧本顺利通过,特意订的是高级饭店,高级酒宴,订好了酒宴就是焦急地等待。因为等领导都能凑齐,都正好有时间来参加你的酒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忙了,像你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应接不暇。

八个章都能顺利地盖上,这得感谢邹局长给他推荐的那个童强。童强年纪虽然很轻,但很有经验很有耐性。他不像王起明性子那么急,时不时的总爱抱怨。

童强说:“您哪,还别总抱怨,不明白您急个什么劲儿,这很正常,这就是日常工作。您看马路上的车那么多,那么拥挤,再看饭店里的生意那么火,那么爆满,不都是为这些事儿忙活吗,咱们的事就够顺的了,您就念佛吧。”

王起明很相信童强,大概他是邹副局长推荐的人,所以,他说的话王起明都能听得进去。可有时也觉得他又很幼稚,他的话也不能全听。比如,他提醒王起明说:“这些杂事您就别操心了,您应该把主要的精力放到那个人身上。”童强说完,指了一下那个新来的制片主任。

新来的制片主任叫赖得福,是崔步成的表弟,应该说他是崔步成硬塞到剧组的人。为什么说是硬塞的,因为大家都反对。大家反对也有一定的道理,赖得福的职业是副食品商店里卖肉的,从没搞过文化工作,更不要说有什么制片的经验了。要不是王起明为了关系答应了下来,赖得福还真进不了这个剧组。不过,自从赖得富来到剧组后,他从不多说不少道,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虽对制片工作帮不上什么忙,可也没有给剧组带来什么麻烦。王起明认为自己的决定还是对了,这样,既保证了与合作单位的关系,又进来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所以王起明对童强提醒,说要把主要精力放到他的身上,觉得有些过分简单和幼稚,小题大作了。

王起明不打算让艾米进到剧组来,当然,艾米也从不要求进剧组。她不进剧组是有她的原因的,她正在全神贯注地装修房子。

这房子是王起明买的,自从把香港的钱转到北京后,他一直就惦记着在北京购置个房产,可由于事业上屡遭不顺,他一直没心思做这个事。这次他所以决定买下这套房子,不只是觉得事业顺利,成功在望,而是有个突发的事情发生。就在剧组成立组建班子的当天,丽地亚带着孩子从香港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黄拥军事发后,她与她的那个港先生也闹开了离异,而且还固执地说,再也不回香港了,说要和艾米共同在北京做点儿生意,还说以后要过自食其力的生活。

丽地亚和平里的那套房子,王起明再也不能住了,他先是在剧组人员驻地、北太平庄以北的牡丹招待所混了几天,后在盛杰的帮助下,在亚运村北、快到昌平县的一个新建社区里,买了一套面积很大、上下两层的楼中楼。这里的开发商是盛杰多年的铁哥们儿,盛杰一出面,老板在价钱上给了王起明很大的优惠。

艾米非常喜欢这个房子的格局,她说她要把这个楼中楼装成两种风格,一层是中国样式的,一层是美国样式的。她还说,她要赶在王起明去美国拍片回来,全部装好让他能住进去。

王起明在那套四周全是水泥的空屋子里,紧紧地抱住艾米,他眼含着泪,亲吻着艾米说:“好好装吧,别忘了把玲儿那个房间涂成天蓝色,玲儿说,她喜欢蓝天。”

艾米偎在他的怀里,使劲地点着头。

八月底,旧金山骄阳似火,王起明带领着中美合作摄制组,在烈日下如期开机了。没干几天,王起明悟出了一个道理,还有事没事地把这个道理挂在嘴边上。他说:“这人哪,永远不知道个好歹,缺什么,想什么,得到了什么,什么就害你。”他干吗深有感触地总说这句话呀?因为他觉着这回他吃了大亏了。本想着这回自己当上了制片人,制片人在文化圈里是什么?制片人就是大老板哪。一个人高高在上,甭管是大腕儿还是小腕儿,都得哈着他,听他的话,归他一个人领导,按照他的指示办事,这得多牛呀。

可一个星期干下来,他觉着没人哈着他,他得哈着人家。因为你不哈着人家,不把人家伺候周到了,活儿干得就不顺畅,这一不顺畅就拖时间。旧金山这地方什么都贵,这一大堆人的车马工料,一天的花费可不是个小数,拍摄资金又可丁可卯的就这么多,谁敢拖,谁拖的起呀。

他生怕这点儿拍摄资金不够,生怕完不成在美国的拍摄计划,他成天价提着心吊着胆,成天看着大腕儿们的脸色行事,每时每刻都在呵护着腕儿们的冷暖。对腕儿爷、腕奶奶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送饭,沏茶,点烟,倒水,收拾屋子倒垃圾,叠衣服擦皮鞋,就差给腕儿爷腕儿奶奶端屎端尿了。

“他大爷的,这都哪的事儿啊。哭着喊着非要当制片人,爷没当成,倒捡了个孙子活儿干。”王起明沮丧地骂着,他觉着倍儿冤。

由于外联组的人手不够,又加上没有几个会英文的,他不得不先放下伺候腕儿爷腕儿奶奶的活儿,冲到前线去增援外联制片组,交涉场地的租用,还真不是个简单的活儿,一不留神就被小贩、老板们勒索一下。等价钱、时间都敲定下来了,王起明还得立即赶往市政府去申请许可证。旧金山市政府有个邪门歪道的规定,不论是什么样的剧组,哪怕是好莱坞的名腕儿到此地来拍摄,许可证的批准手续也得按本市的法律来,它的手续就是一个地方一批,一个场地一申请。可别小看了这个邪门的规定,他给剧组和王起明本人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要知道这个戏的内场地和外景点,加到一块共有三百多个,您琢磨琢磨,他能不把腿儿跑细了?能不在汽油上增加开支吗?因为旧金山没平道儿,有的斜坡竟达到了四十五度角。

前线的活儿刚见点儿头绪,后方拍摄基地又出了乱子。这回还真让童强说着了,乱子出在赖得福女儿的身上。

赖得福的女儿赖巧,是个很走运的女孩,大使馆一见她是赴美拍摄组的正式成员,二话没说就给了她签证。她来到剧组后,王起明将她分配到了化装组,去给剧组主化装师当帮手,自开拍以来干得还不错。后来,由于腕儿奶奶的要求,化装组里又请来了一个美国化装师。老美进组后,赖巧所要干的活儿就出了点儿偏差,她把给主化装师当帮手的事丢在了一边,整天价就知道跟老美学英语,练会话。主化装师跟王起明提过两次对她的意见,王起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今天早上出了大问题,赖巧突然失踪,不仅失踪,她还拐走了那个老美的大化装盒。据说,老美的化装盒非常昂贵,里面的工具应有尽有价值连城,最要紧的是,那里面还装着主要角色的头套和头饰,没了这些,戏就接不上了。

王起明真没想到,由于这么个事就影响了剧组的拍摄进程,整个剧组因为赖巧的离队,各个部门全都停了下来,下面的戏没法拍了。主要演员的头套及头饰,都是在国内订做的,就算能在美国买得到对付上了,拍出来也得穿帮。气得王起明又骂开了街,他骂的倒不是赖巧,他骂的是自己。王起明连骂着傻帽儿,大傻帽儿,气愤地往赖得福的办公室跑。

童强追上了他,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您哪,先别激动,我看咱们还是解决当务之急吧。”

“我要去质问她爸爸,为什么不看好他的女儿。”

“问也是白问,那不是瞎耽误工夫吗?难道您真的瞧不出来,这都是蓄谋好了的。”童强耐心地对他说。

“那赖得福的责任就更大了,我要找他跟他算账去!”王起明怒不可遏,说着又往前跑。

童强拦住了他说:“您也不好好想想,他负什么责?他又能负什么责?大不了,您给他开了,他照样回副食店卖肉去,没损失什么。损失的是您的事业,受害的是我,我可是代表电视台跟您合作的,完不成任务,我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他又不是主谋。”

“他不是主谋,谁是主谋?”

“您是装糊涂吧,您要不是装的我就告诉您,蓄谋已久的策划者,真正的后台是崔步成。”

“崔步成?为什么,他干嘛策划这事?这事能给他什么好处?”

“好处大了,他干嘛那么使劲帮您把这事促成?没他自己的目的他能这么卖力气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女儿从加拿大转到美国去上学,是您帮着干的吧?”

“没错,怎么啦?

”“怎么啦,您的活儿干得不利落。崔步成的女儿经常打电话跟他抱怨,说一个人在美国实在太孤单,崔步成一直想为他女儿在美国找个学伴儿,为这事他还问过我两次,问我能不能让我姐姐帮他个忙,我姐姐正在华盛顿州立大学进修,我不愿意给我姐姐找麻烦就没表态。这次崔步成把他表哥塞进组里,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没安好屁。”

“我操,这叫什么事啊,拍

的是反偷渡的片子,弄来弄去,我倒成了人贩子了。”王起明非常沮丧。

“您就先别提这些了。”

王起明抓着头皮说:“童强,不过,这好像不能吧,老崔怎么着也是个国家的处级干部,他这么做不是假公济私吗?这种不合法的离队出走,真丢中国人的脸,老崔要是真这么做了,他的责任感、国家感、民族感到哪儿去了?”

“行了吧您。王先生,我也算瞧出来了,您还真不是装的,这么多日子跟您一块干活儿,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基本也有了个数。您总爱把傻帽儿、傻帽儿的挂在嘴边上,好像您有多机灵。今儿,我跟您说句实在的话吧,其实,您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傻帽儿哪。责任感、国家感、民族感,这些词儿,搁到像你们这样的人身上,还听得过去,可这些词儿,要是搁到他们身上,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怎么听怎么想笑。”

王起明把头皮抓得咔哧咔哧响。

“别想不开了,王先生,咱快谈正事吧。”

童强开诚布公地对王起明谈了他的想法,童强认为,目前剧组的形势还算正常,这个事只要别把它闹大,影响不了剧组的拍摄进程。各个部门的人员,工作态度都还是积极的,就是得防着一件事,防着赖得福也不辞而别离队出走。他说:“他怎么着也是个名义上的制片主任,尽管活儿干不了什么,可有这么个人在那戳着,总比空着这个位子强得多。我不反对您去找他谈话,只是要切记您这次跟他谈话的目的,不是去发发脾气,骂骂他就完了,那样做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会造成整个剧组情绪不稳。您和他谈话的目的,就是要先稳住他,防止再发生另一起出走事件。”

童强跟王起明谈的这番话,对王起明起了一定的作用,他忽然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刮目相看了,他认为童强不仅责任心很强,而且还非常有头脑。他听了童强的话说:“好吧,我听你的,先去稳住他。”

“这样吧,您别单独去了,还是我跟您一块儿去吧,我去绝不是对您不放心,是因为甭管怎么说,我还算代表国家电视台的,我说的话比您更有分量。”童强说。

“对对,你出面是比我强。”王起明非常赞成童强的意见,同时,在他的心里也泛起一阵对邹副局长的感谢,邹副局长把童强派到他的身边,是有预见的,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他也感谢电视台领导,没有同意崔步成随队来美国拍片,看来,电视台的领导对崔步成也有一定的看法。

童强带着王起明,很快来到了赖得福的房间,他俩推开赖得福的房门就傻了眼。屋子里空荡荡的,赖得福床上的行李和他随身带的箱子,统统都不见了。正像童强预见到的,赖得福也跑了。

“我操他妈的,他跑不了,也跑不远,我开车追他去,这臭傻B。”王起明暴跳如雷。

“您等等。”童强慢慢地从餐桌上拿起了一张纸说:“这是他留下的一封信,还是写给您的。”

王起明一把抄过来那封信,他瞪着眼睛,飞快地看着那封信的内容,那信是这么写的:

王先生,谢谢您了,不是您的帮忙,我女儿赖巧,怎么也不会这么顺利来美国。我来美国,只是想借机会看看西洋景儿就得了。摄制组的活儿,我真的干不了,我不打算再给您添乱了,干制片主任这活儿,还真不如我回国去卖肉,那活儿我干了半辈子,您要一斤,一刀下去绝不会是九两。所以,我跟您交个实底,您千万别认为我离开剧组不干了,就是和我女儿一块逃跑了,您甭为我起急上火地瞎操心,我是回北京去,肯定的,您到了北京就会见到我。要说爱国的话,我得说是头一个,美国这地方有什么好的,我才不在这儿混哪。

得了,等您回国的时候,副食品商店要是不忙的话,我一准到机场接您去。北京见。

二○○一年九月一号赖得福

“你说,他这话是真的吗?”王起明看完了信问童强。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崔步成交给他的活儿干完了,他没滞留在美国,回到北京干他熟悉的活儿是完全可信的。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现在的问题是得赶快补上他的空缺,免得造成剧组内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那你说怎么办?”

童强想了一下说:“我先顶上吧。”

“不行,不行,那你就太累了,对外的交涉,对内的管理,不行,不行,你吃不消。”

“什么吃得消吃不消的,都到这时候了,就别管什么吃不消了,您就放心吧,我年轻,扛得住。”童强说的非常坚决。

剧组又开始正常运转了,只不过童强累得脱了相。一个多礼拜干下来,童强掉了十来斤肉,脸瘦的,就连他的眼镜,都显得大了两号,王起明看了十分心痛。

一天半夜,王起明还在熟睡,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把他吵醒。

“谁呀,有什么急事,明儿早上再说。”

“不好啦,开打啦,打起来啦。”童强声嘶力竭地在门外叫喊。

“谁和谁呀?打什么打?”

“世界大战。”

“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真的,黑更半夜的,我跟您开这玩笑干嘛,真的打起来了,肯定是世界大战。”

“世界大战?”王起明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您打开电视看看。”

“看电视?”王起明迷迷瞪瞪的下了床。

“对,您快点儿看,一看您就知道了。”童强隔着门,仍旧使劲地喊。

电视打开了,图像还没出来之前,一片嘈杂混乱的声音先灌进了他的耳朵。不一会儿,图像出来了,一架大型的747客机,笔直地冲进了位于纽约的世界贸易中心,那座著名的双子塔其中的一个,立刻浓烟滚滚,接着又有一架大型客机,从画面的左侧冲进了另一个塔里。

“童强,你真够可以的,没看过大片吧,快回去睡觉去,那是假的,美国大片里尽是这个,闹什么闹,你还不嫌累呀你。”王起明冲着门口喊。

童强对着门缝小声说:“您懂英文,您仔细听听。”

摄制组遇到了九·一一。

九·一一事件发生了,剧组停止了拍摄,王起明这个恨哪,别提多恨了,他打心眼儿里恨那个本·拉登。早不炸,晚不炸,非捡这时候炸,炸得总统都慌了神儿。第二天,布什愣下令全国人民都不许上班,不许上街。不许上班我的群众演员哪找去,不许上街又没群众演员我怎么拍戏。

“本·拉登,我操你大爷,你丫的要折我呀。”王起明一个人在屋子里骂着,他神经病似的冲着墙嚷嚷:“你他妈的知道我有多难吗,为筹备这出戏,我他妈花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搓了多少顿饭,赔了多少笑脸,吃了多少苦,咽了多少气,你丫的知道吗你?甭管多难我总算走到了今儿,怎么着,你又突然横出来一杠子。行,我认了,今儿老子折到你丫的手里了。孙子,你等着,打今儿往后,什么活儿我都先搁下,我他妈先反恐!”

童强敲了敲他的门,接着走进来说:“王先生,我这儿

倒有个主意。他不是不让上街吗,不是不让上班就没有群众演员吗,那咱们就先拍室内的戏,和没有群众演员的戏,您看这样行不行?”

王起明含着眼泪,向童强点了点头,他喜欢童强,尤为喜欢他的遇事不惊。

九·一一事件过后两天,就在惊恐的美国人,还没醒过盹来的时候,摄制组按照童强的新计划,在摄制组的基地里,开始了室内戏的拍摄。

谢天谢地,聪明的布什,为了给美国人和全世界人民打气,总算解除了不许上班,不许上街的禁令。禁令解除了,正好室内的戏也全部拍完。剩下的戏就好办多了,剩下的只是一些车上的戏。

人要是不顺,喝凉水都塞牙,这话一点都不假。王起明认为最好办的事,如今又变成了最不好办的事。车上的戏,必须得上马路,可自打九月十一号起,美国的警察都变了,变得没那么礼貌,没那么和蔼可亲了。他们都变成了一帮凶神恶煞,鼻子跟狗似的,眼睛跟狼似的,别说你在车上拿刀动枪,只要你在车前一挂上摄像机,还没开上马路哪,身后的警车就跟上了,前前后后一跟就是好几辆,警笛乱响,步话机乱叫。摄影师说没法架机位,录音师抱怨环境声太乱,主要演员发牢骚说入不了戏,导演干脆一甩手说不干了。

遇事不惊、聪明绝顶的童强,此时也没了主意,因为他不会说英文,他再能言善道,遇到了这帮慌了神的美国警察,也是秀才碰上了兵。没办法,童强只好把王起明搬了出来,他说:“这个时候您得出面了,而且还是非您莫属。您现在当现场制片是有力量的,这不光是您会说英语,最重要的是,剧组是您从北京邀请来的,在美国,您这大概就算是法人了吧。所以,您到现场跟警察去交涉,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行,没问题。”王起明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认为这算不了什么,在美国呆了小二十年了,他了解美国警察,应该说他们还都算是通情达理的。

王起明又估计错了,一到现场,问明了不让拍摄的缘由,他就找到了正在阻止拍摄的警察。他面对着荷枪实弹的公路交通警,耐心地向他们解释说:“Dearofficer,wehavegottheshootingpermitforthislocation,everythingislegal,pleaseletuscontinueourshooting.(亲爱的警官先生,我们有在这里拍摄的许可证,都是合法的,请让我们继续往下拍吧)”

"ShowmeyourID.(出示你的证件)”警察说。

王起明马上把他自己的证件,以及准拍许可证交到了警察的手里。

警察看过了所有的证件后说:“Alright!YoumustgototheCityHallfirst,andtoobtainapaperworktoprovethateverythinghereyouareusing,gunsandknives,areallthepropsandtoprovetheyarefake.(行,没问题。不过,你得先到市政府去一趟,让有关人员开个证明,证明你用的这些刀、枪不是真的,是假的,全部都是道具)”

王起明一听急了,因为现在的时间真是金钱,一天都耽误不得了,再拖下去,拍摄资金肯定不够。王起明直嘬牙花子。

"Dearofficer,”他就差叫他们警察叔叔,警察大爷了。“Wehavenotimetodothis.Itisnotnecessarytoproveit,becausewehavealreadygotthepermission.(我们真没时间再做这些了,我们也没必要再弄什么证明,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准拍许可证了)”

美国警察笑了笑说:“I'msorry,yourpermissionisoutofdate.Wegotnewpolicyafter9·11,andyouhavetofollow〖KG1〗that.(对不起,你的准拍许可证是九月十一日以前申请的,九月十一日后,我们有了新的政策。我们必须按新的政策行事)”

"But,thatisnotmyfault.(可这不是我的错呀)”

"Hi,buddy,Idon'tcarewhosefaultitis.Ijustcaremyjob.(嗨!伙计,我不关心这是谁的错,我只关心我的工作)”

“我操,你,你丫的没长眼哪。”王起明这回是真的急了:“你给我仔细瞧瞧,那刀、那枪能是真的吗?三岁孩子也能瞧出来这是假的,你们他妈的讲不讲理呀你们?”

美国警察听不懂他的话,但是,看得出来他要试着反抗。高度警觉的美国警察,立即拔出手枪对准了他,咔嚓一声上了膛,明晃晃地指向了他的天灵盖儿。

王起明的反应还算快,他再也没敢吭一声,因为他知道,警察的枪,可是真家伙,只要你动弹一下,肯定死菜。一枪毙了你,谁也不会认为你是光荣牺牲,警察还会落个安全自卫。王起明嘴上虽没吭声儿,可腿脚不停地乱颤,他吓得筛糠,脸都白了,跟褪了毛的猪屁股一样。

王起明和童强一宿没睡,他们俩研究了一整夜,最后决定,把动枪动刀的戏,全部搬回国内拍。

王起明带领着剧组回到了北京,飞机一落地,他整个的心就松了下来,他认为到了北京就什么事都好办了,再也不会碰到那些美国式的头痛事了。事实正是如此,童强让王起明在北京先好好休息一下,他单枪匹马,继续带着摄制组奔赴东南沿海,补拍那些剩下来的拿刀动枪的戏。

王起明一个人在北京没好好休息,他很急,急着要去看他买的那座新房子,那座艾米费尽了心血,给他刚刚装修好的楼中楼。

艾米驾驶着王起明的那辆小富康,把他带到了那座新买的楼前,车子刚一停下来,他就急着要往楼里跑。艾米一把揪住了他,让他把双眼全闭上。他听艾米的,紧闭着双眼,拉着艾米的衣角,一步一步地蹭到了门口。

他听到艾米从兜里拿钥匙的声音,他听到艾米急忙开大门的声音,一进门,他闻到了那种新房子的味儿,还闻到了一种鲜花的香味儿,他又听到了一声狗叫。

“可以了,睁开眼睛吧。”艾米说。

王起明睁开了眼睛,进入他眼帘的是,明亮大方的客厅,乳白色舒适的沙发,大型的新款电视,五颜六色的玫瑰,还有那只依在艾米脚下的小白狗。

王起明忍不住了,他近似疯狂地亲吻着艾米,艾米躲避着他的亲吻,想要对他说点什么。他不让艾米说话,他撅着嘴,嘘嘘着叫她要安静。

他搂着她倒进了那个大沙发里,手脚不听使唤地给艾米脱衣服,他抚摸着她的肌肤,把头扎进了她的怀里,他全身心地投进了爱河,当到达最顶峰时,他莫名其妙地总重复着一句话,嘟囔着:“到家了,到家了,这回是真到家了……”

王起明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真心话,真的是从未有过的,包括跟阿春那十来年。王起明认为,他前半辈子走南闯北的,从没找到过真正的家,他同阿春之间,也一直有种说不出来的屏障。除了阿春之外,他也有过几次,不,应该说是多次同女人的这种关系,可就没有一次有到家了、该安稳了的感觉。今儿,他算是悟出了一个道理,什么是爱,真爱是什么?原来这真爱是要分个物种的。王起明绕世界地在寻找着这个东西,老实说,白的,黑的,黄的他都试过了,甚至连南美洲棕的,红的都试过。可就是找不到这种到家了,该安稳了这样的感觉。为什么?因为,他鬼使神差左找右换的,就从来没碰上一个北京的,爱信不信,艾米是他的头一个。

王起明坚信不移,生物学还应该再细划,不能说是个人就属同一物种,都属人类就算了事,没那么简单,不是闹着玩儿的,真应该在物种学里,研究点儿新课题,因为这实在是关系到人类幸福的大事。

童强带领着摄制组,在东南沿海一带,把该补拍的戏全部拍完了。接着,他又一头扎进了后期工作机房,没日没夜地干了好几个月,二○○一年春节前,他和导演把一套编好了的完成片,交到了王起明的手里。

王起明掉着眼泪,把完成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除了万分激动以外,也从内心里由衷地感叹,感叹这些北京的艺术家,把自己编写的这个粗糙故事,拍得这么精致,再配上音乐,加上旁白,竟成了一部很有品位的艺术作品。

“走,跟我出去一趟。”影片一结束,王起明拉着艾米的手,兴奋地说。

“去哪?”艾米问。

“跟我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起明拉着艾米,去了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在北京要换辆牛B的车,是王起明盘算已久的事了。他要等到一天,等到他的事业成功的这一天换。因为这事业的成功,决定他后半生的去向,决定着他到底要在哪里生活。现在他决定了,他再也不想绕世界地闯荡了,他要定下来,他要在自己的家乡生活,养老,直至生命的结束。

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异常热闹,全世界各种名贵的汽车,在这里几乎都能买到。王起明相中了一辆三菱大吉普,他左看右看,觉着这车够牛B。

“够不够?”他问艾米。

“够,够,绝对够。”

王起明一听这话,二话没说,掏出钱,就买下了这辆大型三菱帕杰罗。

北京下起了初雪,王起明驾驶着帕杰罗,迎着纷纷飘来的瑞雪,扬扬得意地往新家开。他打开了帕杰罗上的收音机,一来想试试帕杰罗的音响,二来想找段好听的音乐,给他和艾米助助兴。他调到了北京文艺台,电台里正在播送一首他最爱听的歌,歌名叫《快乐老家》。他摇晃着身子,跟着歌星陈明唱道: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那是快乐老家,它近在心里,却远在天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他,哪怕付出忧伤代价……

到了家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