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明和电视台的协议签是签了,可绝不是就万事大吉了,就可以招兵买马建立摄制组开拍了。因为电视台并不是全额投资,只是投了预算金额的一半,另一半仍得由王起明自己去筹措。不过,有了电视台的介入和一半资金的投入,另一半就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了。事情果然像王起明预料的一样,没过两天就有人找他要加盟。提出加盟的不是别人,就是和丽地亚相好的那个黄先生。
丽地亚是个热心肠,得知了王起明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还知道他仍有一半的资金没着落,就主动为王起明四处张罗着,没想到她的那个相好黄先生,却拦住了她的热心,因为黄先生首先对这个项目发生了兴趣。
在丽地亚的帮助下,王起明和黄先生很快见了面,见面的地点是在北京国际俱乐部。黄先生非常重视这次相见,特意在国际俱乐部的西餐厅里,订了个豪华的贵宾房。
王起明和艾米准时到达了国际俱乐部,在贵宾房里坐了没一会儿,丽地亚就领着黄先生进来了。
黄先生长得眉清目秀,举止行为显得相当斯文,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就连说话间轻声的咳嗽一下,都会先用手挡住自己的嘴,然后再向各位说声对不起。
黄先生不会喝白酒,也不喝啤酒,丽地亚不好意思地向王起明和艾米介绍,黄先生从来不沾含带酒精的饮料。虽然黄先生自己不饮酒,但是,他却为王起明点了一瓶法国上等的葡萄酒。黄先生也不会抽烟,不过,对王起明一根接一根抽烟并没表示反感,不仅不反感,还特意为他要了几盒软包装中华。
酒席上显得有些沉闷,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王起明打趣地说:“如今像黄先生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多见了。”
“不像个男人,缺少阳刚之气,惭愧,惭愧。”黄先生很幽默地自嘲着自己。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像您这么有教养,这么有风度的人,实在是不多了。”王起明解释着。
“有教养谈不上,就是自幼家教比较严格。”
“黄先生出自什么样的家庭啊?”
黄先生用拿着筷子的手摆了摆说:“还是不提这个吧。”
丽地亚接过来说:“什么样的家庭?你看他爸爸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叫黄拥军,叫这种名字的人,还能出自什么样的家庭。”
王起明心里有数了,据他的判断,黄拥军的家庭背景不错,父亲在军界的地位不低。他还感觉,黄拥军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人,他知道在这批人当中,也出现了不少优秀的科学家、商人和知识分子。黄拥军给他的感觉当属后者。
饭桌上,黄先生问了王起明一些问题,问的问题都很在行,他除了问总预算外,大部分的问题都是有关剧本的话题。并且,他还给剧中的男女主角的塑造提了些建议:“我是外行,班门弄斧了,见笑,见笑。”最后,黄先生礼貌地说。
“哪里,哪里,黄先生不仅生意做得好,而且还是文学创作的行家里手。”王起明谦虚地说,不过,他不是假谦虚,他对黄拥军在文学上的见解,真是有点刮目相看。
“不敢当,只是喜欢而已。”
“黄先生,您在大学里读的是什么?”
“跟文学艺术是扯不上关系的,研究的是钢材,钢管,带有来复线的钢管。”
王起明听了就没有往下再问了,他知道,他学的这个专业,以及他现在所做的生意,是有严格保密性质的。黄拥军最起码也是军事工业大学的高才生。
黄拥军喝了口茶说:“文学影视艺术,要在塑造人物上下工夫,王先生的作品很具这方面的潜力,这不是个平庸的作品,它一定会获得成功,我决定投资了。”
王起明和黄拥军成了朋友,应该说是成了知己,甚至是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王起明很赏识黄拥军的聪明、敏锐、办事果断。黄拥军佩服王起明的魄力和文采,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起明,这么办吧,电视台那方面的投资你先不要去管它,他们分阶段,一部分一部分地入资,对你的整体计划也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一旦开始拍摄,剧组转动起来,资金跟不上会出大问题。再说,整个的摄制又都在海外,万一出现意外,资金不能及时到位,你的麻烦可就大了。这里还有个调换外汇的问题,国家对外汇的管理相当的严格,我倒是有个比较合适的做法。”
“拥军,你说吧,这几天我也正在为此事发愁呢。”
“起明,调换外汇不必在国内解决,手续繁琐,时间又长,还不一定就批给你,就算批给你了,在汇率上和手续费上,也会流走一些没必要的花费。依我看,不如我一笔打给你全额拍摄资金,资金从我香港公司的账号走,那边有充足的外汇,又是合法的。至于电视台所投的人民币,先放在你剧组的账号里,等你方便的时候再跟我结算。”
“那当然太好了。”
“不过,你得赶快飞趟美国,在银行开两个账号,一个是以剧组名义开的,一个是以我个人名义开的。”
“两个账号?”
“这也是为你的剧组好,你知道,美国是个重税国家,我先把钱打到我个人的账号上,因为我不像你一样是美国人,在美国的外国人,从本土以外打进去的资金是不上税的。如果直接进入剧组的账号,那你就得按美国的公司标准去上税。你的拍摄资金是经过精打细算的,一旦被美国的税物局盯上,抽走你百分之三十几的税款,不要说赚钱,就是拍摄计划都很难保证完成。”
黄拥军虽然没在美国生活过,但是,他是天生好研究的人,他对美国的税法了如指掌,比王起明这个在美国呆了二十年的人还明白。这不得不让王起明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就按你说的做,明天我就飞趟美国。”
王起明很庆幸自己这次结识了黄拥军。在飞回美国的路上他不断地这么想。他向空中小姐要了杯咖啡,一边喝着一边看着窗外,欣赏着机舱外面的蓝天白云。他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每次遇到了困难都会有贵人相助。凯瑟琳,这个漂亮的美国女人也是其中一个,上飞机之前,王起明给她打了个电话。凯瑟琳不仅答应他要到机场来接他,还提醒他最好把鲁露的英文成绩单一起带来,所有入学需要的材料就差这一份了。当然这次是来不及了,因为这次突然回美国为的是开那两个账号,他不可能告诉任何人,更不要说让崔步成和他的上级鲁影知道了。
突来的气流,使飞机上下剧烈地颠簸起来,机上的乘客都有些不安。这趟线王起明跑的次数太多了,甚至他都能猜测出飞机飞到什么地方,必然会出现这种不稳。不必惊慌,不必紧张,不稳之后一定就是平坦和顺利。他认为这就像他的生活,无论是在美国或是中国都差不多。他喜欢在这两个国家中间来回跑,他喜欢这种生活方式,
大型的747客机上,每个座位的前方都有一个小电视,飞机一起飞,电视里就会不断地指示出飞行的速度和高度,机舱内和机舱外的温度,以及飞机所到达的位置。过去每当飞机飞到白令海峡时,王起明的五脏都会颤动一下,因为这里是划分地球东西方的界线,他总会不由得问自己,你到底是哪头的?他很痛苦,因为他答不好这个问题,回到中国吧,老家人虽然没把你当老外,可也不会把你当做贴心人。回到美国吧,虽然人家并不见得处处歧视你,可你会处处排斥它。成了两边都很难融进去的孤魂野鬼了。
王起明现在这样的感觉少了,他认为他如今已经飞越了孤魂野鬼的阶段,他在两边都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在美国他有个凯瑟琳,尽管凯瑟琳和他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可实际上也跟美式的两口子差不多,两个人共买了一套舒适的大房子,任何时候回到美国,他都能走进这个坚实可靠的大本营。在北京他的文化事业也基本有了一个雏形,他坚信只要这部片子拍出来,未来他在北京的前途将无可限量。
几年来在中美两国之间跑来跑去,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必须得知道自己脑子的开关在哪,还得知道怎么去开怎么去关,什么时候去开什么时候去关。麻烦是麻烦点儿,但是你必须得这么做,因为用美国的思维在中国做事,将必败无疑,用中国的思维在美国做事,将处处碰壁。你得学会换脑袋,到了中国你必须关掉美国脑袋,立即打开中国脑袋的闸门。到了美国你必须关掉中国脑袋的闸门,马上打开美国脑袋的开关。错一点都不行,错了,轻者是吃亏,重者是失败。王起明自认为自己已掌握好了这个闸门,而且是运用自如。
王起明快步走出旧金山机场大门,见凯瑟琳已在那里等候,他脑袋里的闸门换了,扑上去紧紧地拥抱凯瑟琳,旁若无人地在人群中狂吻起来。狂吻过后,凯瑟琳把王起明带到了停车场,一坐进车里王起明看了看表就说:“现在还来得及,你带我马上去银行。”
“去银行?不回家吗?”凯瑟琳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不,这次不能回家。”
“为什么?”
“你先发动车,时间不早了,路上我跟你说。”
旧金山国际机场跟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一路上王起明跟凯瑟琳不停地说着,为什么不能回家倒是没费他什么口舌,他唠叨更多的是他在北京即将成功,将成为北京的大名人,将会赚很多的钱。但是,他没有把在北京打算买房子的事告诉她。
凯瑟琳等王起明唠叨完了,倒是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一件事,告诉王起明她准备买个大房子,把他们俩买的那个房子卖掉,赚来的钱去换一个更大的房子,凯瑟琳还给他算了一笔账,这样他俩可以赚将近一倍的钱。王起明听了只是“啊啊”了两声,并没有表现出很高热情。
凯瑟琳急切地追问王起明的意见。
“可以,可以。”他敷衍了几声。
凯瑟琳非常高兴,在通往旧金山的高速公路上,开起了快车。
由于凯瑟琳车开得快,路上节省了很多的时间,在他们俩开进城里后,几家大的银行仍在热热闹闹地营业。
两个账号顺利地在美国大通银行建立起来。
为了庆贺王起明在北京事业的成功,凯瑟琳提议两个人吃顿好饭。王起明建议去FirmangtHotel,不仅是吃在那里,而且还要住在那里,这家饭店是旧金山首屈一指的高档饭店,它三面环海一面靠山,当晚饭以后,对岸城市灯火映在海面上的时候,你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可以观赏到世界上最美的景色。
凯瑟琳听了后激动万分,抱着王起明又感慨地说:“我要说中国男人是最好的,多了解女人,多懂得情趣啊。”
他们俩住进了这家高级饭店,虽然王起明点的都是好菜,可是,他们俩吃得都很匆忙。匆匆忙忙地吃过晚饭,他俩就上楼进了那间面向大海的卧房,尽管卧房窗外的夜景宜人,可他们根本就顾不上去欣赏。
从头一天两个人进了卧房,到第二天早晨起床赶飞机,他们俩好像就没闲着,整整折腾了一夜。凯瑟琳在走出卧房之前,又发表了她的感慨:“中国男人真不可思议。”
王起明带着两个开好了的账号,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北京。黄拥军和丽地亚早就来到机场等候他了。
“一路上很辛苦吧?”黄拥军迎上去握着他的手说。
“嗨,辛苦也是应该的。”王起明说。
“账号都开好了吗?”黄拥军急切地问。
“开好了,为了转账方便,我把两个账号都开在了同一个银行。”
“好,很好。”
“现在,一切都就绪了,就欠老弟的东风了。”王起明说着把两个账号的凭证,以及黄拥军香港身份证的复印件,都统统交还在了他的手上。
“光辛苦你一个人不行,既然是咱们两个人的事,我也得马上飞香港一趟。”黄拥军接过了账号和身份证说。
“现在就飞吗?”丽地亚问。
“对,现在就飞。”
“我也跟你一起走,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北京。”丽地亚撒娇地说。
“我很快就回来。”
丽地亚还要说什么,被王起明拦住了:“这样也好,你快去快回,电视台正等着跟你签一个约哪。”
“电视台跟我签约,签什么约?”黄拥军问。
“共同投资,出品人的约呀。”
“到现在你怎么还没明白呀,老哥,你我是一方,你代表的就是投资方,你就是出品人之一。”
“你,你对我就那么放心?”
“相信你就跟相信我自己一样。”黄拥军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三个人来到了机场问讯处,打听当日是否还有飞往香港的班机。恰巧,正有一趟中国民航的班机马上就要起飞,现在已开始了登机前的验票。黄拥军立即掏出来信用卡,订了一张往返的机票,回程是定死了的,就在明天下午的两点半抵京。
黄拥军飞走后,王起明没把丽地亚送去中国大酒店,他俩去了北三环,并打电话通知了艾米和劳拉,约好在西坝河四川饭店吃辣火锅,吃完了辣火锅就地在四川饭店租间房子,准备挑灯夜战玩麻将,不管打多少锅,反正是得打到第二天中午黄拥军飞回北京。
论起王起明打麻将,还真没什么说头,自认为比较聪明的他,就是在赌麻将上不开窍。按说,回北京前前后后也有七八年了,学费陆陆续续也交了不少了,可就是不见长进,不见他赢钱。不见长进,不见赢钱他还挺大的瘾,一提准打,一叫准到,一玩就是半宿,一玩就是一整天。不过,他不愿意和他哥哥王起天一块打,不愿和他哥哥打,倒不是因为他哥哥的水平高,王起明害怕自己总输钱。是他有一种心理障碍,打麻将赌的就是一个钱,可他哥死活不让他赢钱,特别是跟他周围的官员玩麻将,要学会怎么输钱。输钱还用得着学吗?哥哥说,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去了,输得合情合理,赢得理所当然,让赢你钱的人觉着舒坦,不是白拿白送那才叫高手哪。王起明觉得这太累,这不好玩儿。
王起明倒是愿意跟姑娘们一起玩,特别是跟艾米、劳拉、丽地亚一起玩。跟她们一起玩也照样输,可输得高兴,输得好玩儿,因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最喜欢她们在麻将桌上的闲聊,骂街。好像只有到麻将桌上她们才能说脏话,好像她们非到麻将桌上才敢胡乱抡。
“嘿,这牌抓的真好,他妈十三不靠。我告诉你们个好消息,那姓孙的打电话通知我了,人快捞出来了,发财。”劳拉打出了一张牌说。
“什么时候出来?东风。”王起明问。
“捞什么人?捞谁呀?红的。”丽地亚打出了一张红中。
“碰。”劳拉碰过来红中说:“是啊,捞谁呀?钱出了,我这身子也他妈的搭进去了,到今儿我也不知道捞的是谁,这叫什么事啊。”
“那不是瞎捞吗?八条。”丽地亚说。
“吃。”王起明吃进八条说:“不是瞎捞,是捞艾米的男朋友。二筒。”
“那不叫二筒,那叫奶子……”劳拉开始说粗话了。
“西风。劳拉咱说点儿别的吧,我听了心里不好受。”艾米抱怨着劳拉。
“你不好受,那你倒告诉我捞的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你跟他交了这么多年了,到如今连个面都不让我们见,还姐们儿哪。五万。”
王起明见艾米有点儿下不来台,就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劳拉。
“少踢我,我就是要说,既然是姐们儿有什么好瞒着的。就说你吧,掏了那么多的钱,你不是也不知道捞的那人长什么样?没这么办事的。九饼。”看得出来劳拉今天的心情很不好,说出来的话总带着一股情绪。
“九饼,吃。艾米你这人也真是的,告诉他们不就完了吗,咱们四个人谁跟谁呀,我连相好的都介绍给你们了,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呀。”丽地亚帮着腔。
艾米用眼角扫了一下他们说:“我会告诉你们的,但不是现在,是迟早的事。五条。”
“为什么?二条。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王起明给艾米下着台阶。
劳拉打出了九万说:“什么难言之隐,就是不够姐们儿。”
“九万?九万和了,七对。”艾米说着放倒了牌。
劳拉气得把牌往前一推,有两张牌被她弄到了地上。
王起明一惊,丽地亚也愣住了。
麻将室里一阵安静,好像空气都凝住了。
艾米低头把掉在地上的两张牌捡了起来,直起腰后慢慢地放到了桌子上说:“接着玩儿吧。”
“对对,接着玩。”王起明说着就拽了拽劳拉的衣服。
劳拉的眼里含着泪,执拗地在原地站着。
“劳拉,接着玩儿吧。”艾米说完就坐回了座位上。
“接着玩儿,接着玩儿。”丽地亚也劝说着劳拉。
“你有难言之隐,那我哪,我的难言之隐你知道吗?”劳拉说着把她那件上衣,连同胸罩一块扒开了。王起明看到,在劳拉的胸上,甚至乳房上,布满了紫色的斑块和明显的牙印。
“我操……”王起明惊慌了。
“这是怎么搞的?”丽地亚睁大了眼睛望着。
艾米扑到劳拉的身旁,紧紧地抱住了她,艾米用自己的身体遮掩着劳拉前胸:“怪我,劳拉,这全怪我,我……”艾米哭了。
劳拉也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牌是玩不成了,王起明跑到饭店的前台,退掉了麻将室,又临时定了几个标准间,让大伙儿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中午他请大家吃水煮鱼,吃完了一起到机场去接黄拥军。
麻将局不欢而散,每个人都按着王起明指定的房号,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艾米并没有走进自己的屋子,她来到劳拉住的门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劳拉。
“你进来吧。”门缝里传出了劳拉的声音。
艾米推开了门,看见劳拉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标准间里设有两个单人床,艾米把随身带的背包放到了桌子上,疲惫地仰面倒在另一张单人床上。
两个人几乎是一样的姿势,都是把头枕在双手上,眼睛都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天。
“那个姓孙的又找你了?”半晌艾米问。
劳拉停顿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也就昨儿的事吧?”
“嗯。”
“怎么那么狠哪?”
“孙子。”劳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叫盛杰,我谁都没告诉。”
“我管不着。”
“盛杰吸毒,我不敢让别人知道,特别怕这事传到我爸妈耳朵里,所以我跟谁都瞒着。”
“瞒就瞒呗。”
“其实,我从来没想瞒过你,我,我是怕王起明他知道是谁。”
“王起明算老几,他知道怎么啦。”劳拉说着点上了烟。
“盛杰是王起明的仇人。”
“王起明的仇人?”劳拉把身子侧过来,脸朝着艾米问。
“王起明第一次回国的失败,跟他有直接的关系。他的起家就是靠着王起明给他的委托书。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开始,国家对合资公司给了很多优惠政策,他利用王起明给他的材料,成立了不少合资企业,光倒买倒卖汽车这一项,就赚了一大笔钱。之后,他又利用这笔钱……”
“这人这么操蛋,你怎么能跟他混这么多年?”
“你不了解他,他这人不坏,你要是真正了解他了,你就会知道他是个少有的好人了。”
“好人?好人还把王起明坑成那样。”
“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当时他也是不得不那么做。王起明去美国考察,人一走就有人开始暗算他,按盛杰的话说,他要是不这么做,别人也会这么做,干嘛便宜了那帮孙子,反正王起明也是吃亏,亏吃到自己人的手里,早晚还能有个回报,要是吃在那帮人的手里,吃了还得便宜卖乖。”
“哪帮人啊?”
“你这话问的,直到现在,连盛杰都搞不清楚。几年来,他有事没事地问自己,这公司的财务章到底跑哪去了?”
“财务章?”
“嗨,别提了,为了找合资公司的财务章,王起明和那帮人打了一场罗圈架,这事倒是瞒不了我,那天我就在场。”
“那盛杰呢,他帮着王起明打了吗?”
“盛杰当时不在场,他早跑了。”
“跑了?那他还叫好人?”劳拉生气地掐灭了烟,坐了起来。
“他是不知道会打架,也怪他太不了解王起明的个性了。”艾米说着也坐起了身。
“你为什么不让他们俩见见面,把以前的事说开了呀。”
“这事说不开,这是两个男人结下的疙瘩,是解不开的。盛杰说,这种疙瘩是个死疙瘩,死疙瘩不如不解,越解越死,不如我就暗地里帮帮他,还了我欠他的情和债就得了。”
“他真帮王起明啦?”
“帮了,我看得出来,盛杰他是诚心的。”
“艾米,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心爱盛杰吗?”说完劳拉又一头仰在了床上。她见艾米半天没回答,就一边点烟一边说:“你倒是说话呀,你要是不回答,我可就替你说了。”
“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对盛杰有假,对王起明倒是挺真的。”
“说什么哪你。”
“要我说,王起明比盛杰强,他人规矩,心眼又好,还有才气。再说,他也一直都在追你,你也真的喜欢他,这瞒不了我。”
艾米站了起来,走到劳拉的床边说:“往里点儿。”
劳拉往床里挪了挪身子,给艾米腾出块地方。
“哪那么简单啊。”艾米躺下来说。
“有什么复杂的,跟王起明说开了,你就说当初跟了盛杰是阴差阳错,现在就想跟你好,这没什么。”
“阴差阳错?哎,还真是阴差阳错,这还真不是胡说。起初,跟胡生又何尝不是阴差阳错呢?我这辈子就注定是阴差阳错了,就是这阴差阳错的命。”艾米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光是你,谁都一样,全都他妈的是阴差阳错。你管什么阴差阳错、阴错阳差哪,你就别信邪,非把这阴差阳错拧回来,你要是不好意思跟王起明说,我替你说去。”
“别别。”艾米说着坐起来找烟,找到了烟,点上以后狠吸了两口说:“我得对得起盛杰。”
“你够对得起他了,连我也对得起。”
艾米下了劳拉的床,光着脚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她不停地抽烟,抽烟的手指,吐烟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你没什么错。”劳拉说。
艾米停在自己的床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谁都没错,这很正常。”劳拉接着说。
艾米把多半截烟屁股按灭在烟缸里,关上了屋里的灯说:“睡吧,劳拉,明天还得去接黄先生哪。”
“别跟自己那么过不去,我告诉你,咱们可都老大不小的啦。”
艾米躺下了身又点着了一支烟,她对着漆黑的天棚自语:“还是先捞人吧。”
王起明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迷迷瞪瞪地看了看表,吓了他一跳,都快十点了,他立即抄起了手机:“喂。”
“是王起明先生吗?”对方问。
“是拥军吧?我正盼着你的电话哪。”王起明高兴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什么黄先生,还没醒哪吧,连我的声儿都听不出来了?”
王起明一惊,他听出来了,这是崔步成打来的电话。
“噢,是老崔呀。”王起明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领导催着我问你,我们电视台应该到位的资金已经落实了,你筹备的那一部分拍摄资金什么时候到位,领导上非常重视这个项目,希望你尽快落实你的那一部分拍摄资金。”
“很快,很快,你放心吧,老崔。”
“很快,快到什么时候,能给个准话吗?”
“就这几天吧。”
“那好,一旦落实,你要马上通知我。”
“没问题。”王起明放下电话。他吹着口哨走进了洗浴间。他吹的调调是《千万次的问》,温度适中的水流浇到了他的身上,他索性唱了起来。今天,可能是他回到北京最高兴的一天,黄先生中午就从香港飞回来了,拍摄资金就全部落实到位。他掐着手指算了算,从九十年代初断断续续回北京到现在,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尽管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但最终还是成事了,而且还是自己最喜欢的文化事业。完成两个作品,并能把它搬上银幕,这比买两座商业楼可兴奋多了。他想起了艾米常对他说的那句话,你认认真真想办的事,在北京不一定能办成,你没准备认真办的事,说不定就办成了。没错儿,艾米的话一点都没错儿。
王起明走出了浴室,用一条干爽的毛巾擦着身子,他准备穿好了衣服就去叫醒大伙儿,到楼下随便吃点东西,赶快到机场去接黄拥军。
电话铃响了,不是他的手机,是床头柜上的座机响了。
王起明以为是服务台打来的电话,他抄起了话筒就说:“我们十二点前准结账,请你把跟我一起来的那三个人都叫醒吧。”
“你到我房间里来一趟好吗?”这声音不像是服务员打来的,他一听就听出来这是艾米的声音。
“是艾米吗?”他笑着问。
“对。”
“你也起的这么早,为我的事,高兴得一夜没睡吧。”
“你先过来一下行吗?”
“好,我马上就过来,趁我穿衣服这当儿,你快点儿把大伙都叫起来,吃完了饭咱们一块去接黄先生。”
“都在我这儿了,你就快过来吧。”
“你们怎么比我还急呀。”
“你快点儿吧。”
“好,我就来。”王起明挂上了电话,迅速地穿上了衣服,来到了艾米和劳拉住的房间,他正想敲门,发现房间的门并没关严,他推开了房门,兴致勃勃地进到了屋里。他关上了门回头一瞧,眼前的景象使他一怔。他看到丽地亚哭得像个泪人,艾米似乎正在安慰着她,劳拉坐在床上,撅着嘴猛抽烟。
“这,这是怎么啦?”他问。
“我早就预感到了,这小子不是他妈的什么好鸟。”劳拉吐出了烟骂道。
“起明,我对不起你。”丽地亚哭泣着说。
“对不起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没心肝的跑了。”
“跑了?谁呀?”
“还能有他妈谁,你的那个铁哥们儿黄拥军呗。”劳拉骂着扔掉了烟头。
“啊?”王起明听了,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他,他为什么跑,跑哪去了,他能跑哪去?”
丽地亚哭得更伤心了。
“我操他大爷的。”王起明头上的青筋鼓胀起来,骂过之后,他指着丽地亚说:“丽地亚,你必须给我讲清楚,他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坑害我,这,这是不是你们俩合谋已久的?”
“王起明,你不能这么说丽地亚,你冤枉了她,你知道吗?”艾米说着冲到了王起明的面前。
王起明瞪起眼睛对艾米喊到:“艾米,你说,我是招他们了,还是惹他们了我,他,他们耽误了我的大事。他跑了,他就是跑到天边去,我也非把他给找回来。姓黄的跑了,丽地亚,你可跑不了。”
艾米见王起明还要说什么,就把他推到了另一个房间。
“起明,你现在要冷静。”
“我冷静不了。”
艾米转身背朝着他点上了两支烟,点完后,递给了王起明一支,她的声调像是哀求,她说:“起明,你别急,行吗?”
“艾米,你说,我……”王起明突然停住了他要说的话,他发现艾米的眼角上流着两行眼泪。
“艾米,你……”
艾米脸上的表情,很让王起明琢磨不透。他明显地感觉到,她在为自己所遇到的事而难过,可她的脸上却明明挂着微笑,可在那张微笑的面容上,却不断地从眼角里流出两行泪水。艾米用手抹了一下眼角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心里有多难过,多沮丧。不过,这没什么,都会过去的,要怪,你别怪丽地亚,要怪的应该是我。”
“怪得着你什么?”
“我想过了,是怪我,全都得怪我。按说,凭你的人品和本事,在北京搞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能干成一两件事。可自从你下了飞机,遇到了我们之后就一直不顺利。”
“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
“你听我把话说完。特别是认识了我,真的,我真的给你带来不少的麻烦,从胡生进到你的合资公司,他不尽职尽责,糊里糊涂地弄丢了财务章,到这次你来北京,眼看着就要成功的事,又让我介绍给你的朋友搞砸了。”
“这跟认识你都没关系。”
“有关系,有直接的关系。”
“先别扯这些了,你快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黄拥军跑了,他为什么跑,不投就不投,跑什么跑?”
艾米让王起明坐下,然后,她一五一十地把今儿早上发生的事告诉了王起明。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丽地亚就被黄拥军的电话吵醒了。黄拥军叫丽地亚立即起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去飞机场了,要她赶最早的一班飞机直飞香港。还告诉她,他已经为她订好了今晚飞往美国的飞机票。丽地亚问他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黄拥军回答说没发生什么,说就是爱她,就是想和她好好地过后半生。丽地亚举棋不定拿不准主意,问他在香港的孩子怎么办。黄拥军告诉她,这个计划是他早已想好了的,也是为了她和她的孩子,钱已经合法地倒到美国去了,就是王起明给他开的那个私人账号。这笔款子数目很大,足够他们在美国买房购车,足够他们在美国享受后半生的了。丽地亚问黄拥军,王起明的拍摄资金怎么办。黄拥军说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让他干认倒霉。丽地亚不同意他这么干,骂他缺德。黄拥军说缺德的人不只他一个,往外洗钱倒钱的人多了。最后,黄拥军说了句,大主意你定,我绝不会多等你半分钟。
“我操他奶奶的,他真能把人往死里涮,他不能这么利用我,我要告他去,要让中国政府把这个兔崽子捉拿归案。”王起明怒不可遏,骂着就要往外走。
“你等等。”艾米叫住了他。
“等什么等,再等他就上飞机了。”
“王起明,你要想明白了,告他就是告你。”
“告我?我怎么了我?”
“他违法乱纪,把国有资产归为己有,是你给他在美国开的账号,是你给他提供的方便,你的罪名也小不了。”
王起明一听艾米这席话,把已经打开的门又关上了,而且关得很紧,他依靠在门上,脸色苍白地问:“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起明,你还打算在中国干下去吗?还打算继续拍你的片子吗?”艾米既严肃而又深沉地问他。
“当然。”
“那好,你赶快准备吧。”
“准备什么?”
“准备迅速离开中国,离开北京。”
“离开北京?”
“对,这是一起大案,要案,你已经卷进去了。中国政府不会就此不了了之的,中资机构驻香港的官员,他们很快会向国内汇报,一旦调查起来,时间会拖得很长,如果查出你跟此案有关,别说你的拍片计划近期上不了马,就是你本人的行动都要受到限制。你还是先躲出去避避风吧。”
“可是,电视台正在催我,他们……”
“你就说,另一半的拍摄资金,你准备在美国寻找合适的对象。他们会高兴你这样做的。”
“我真不甘心就这么逃走。”
“不是逃走,是躲走。”
“我也不想躲走,我可以向有关单位讲清楚。”
“讲清楚可以,可查清这个案子,需要多少时间,不是你所能决定了的。”
“我就得在美国无限期地躲着吗?”
“我在北京给你观望着,现在的通讯又那么方便,我会随时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你。”
“艾米,你一个人……”
“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我是说,你,那捞人的事,你……”
“你就不用操心了。”
当天下午,艾米送走了王起明,在分别的时候,她第一次主动地拥抱了他,并把脸贴在了他的脸上,贴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