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对王起明的作品的看法,突然冒出来两种声音。一种是这是个好作品,好到既有艺术性又有商业性,是个能把艺术和商业完美结合的典型,是个既有娱乐性又有思想深度的优秀作品。另一种是,这是个难得一见的毒草,是个美化敌人、歌颂犯罪分子、丑化正面人物丑化英雄的坏作品。这些信息都是王起天偷偷告诉他的。
对待一个文学作品,出现两种不同的看法,这在王起明看来早已司空见惯,不过,能这样对立,这样极端还是头一回碰到。更让王起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肯定这部作品的人,是他根本不相识的电视台领导,否定这部作品的,恰恰是崔步成和他的顶头上司鲁影。
为此,王起明不得不再次请教他的哥哥王起天。
“这跟你的作品有什么关系?别那么失望。”王起天看着一脸愁容的王起明说。
“跟作品没关系?那,那跟什么有关系?”
“跟你做人有关系。”
“做人?”
王起天点了点头,他慢慢地抽了口烟说:“当然啦,有一点我还得跟你说清楚。就算你做人做到了位,你也甭想能把这两种意见统一了。别说你,谁也做不到,压根儿就做不到,因为他们压根儿就没统一过。你要学会分析,目前对你的形势好还是不好,要照我说,是非常好,好得很。好就好在肯定你作品的人,是跟你没有任何交情的台级领导,他们既然肯定了你的作品,再想撤回来也是很难的事,他们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而否定你作品的人,你别认为他们会坚持到底,他们的态度倒是容易转变的,因为他们不是外人,都是咱家的老熟人。你们美国总说中国的体制是不好的,是没有民主的,是一个人说了就算数儿的。他们懂个屁,其实是谁说了也不算数儿,可话说回来,没准儿找着了寸劲儿,你说的话就能算数儿。没听说吗,在你们海外很容易办到的事,在我们这儿就能让你办不成。相反的,在你们海外想都不敢想的事,在我们这儿很容易就能办成做到。”
不知道王起明听懂没听懂,他只是不断地点着脑袋,领悟着哥哥的更深一层意思。
“好啦,这事你就交给我吧。出不了几天的工夫,你的本子就通过了。不过,你还是得反省一下,你做人有什么欠缺的地方没有。如果你做人不到位,我就是再使劲也是白搭。”哥哥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早上,王起明刚醒就接到了崔步成的电话,说有非常急的急事要找他。王起明问是什么急事,崔步成说等见了面再谈。
本来,王起明今天早上是要去东四头条,他已经和艾米约好了,新代世园的房子被封后,艾米回不去了就一直住在那里。接到崔步成的电话后,王起明只好告诉艾米,改天再来接她带她去季河。艾米在电话里告诉他说:“今天你就先别过来了,本来我也是打算一个人去的。”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先忙你的吧。”
艾米几乎天天去季河不为别的,就是给盛杰送一封信,一封每天晚上掉着眼泪给盛杰写的信,她倾诉着对盛杰的爱,倾诉着会等着他,倾诉着他只要把毒戒了,出来后不管过什么样的日子,她都会跟着他。艾米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盛杰不要灰心,更不能轻生,无论如何要坚持下来,一定要活着出来。信,封封都是这样写的,但是,艾米的心里,却天天都在打着鼓。虽然,劳拉很有把握地说,你就放心吧,没问题,他又不是什么政治犯,捞这样的人是小菜一碟,用不了二三十天,人一定会给放出来。可艾米仍然不敢完全相信她的话,艾米不是怀疑劳拉在说大话,她是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真办事。艾米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上两次她到季河送信,碰到过那个人,在请他吃饭的饭桌上,艾米从他的眼神里总感到有点不安。尤其是最后那一次,他让艾米必须单独去见他,艾米预感到会有些事情要发生。艾米想好了,只要能把盛杰捞出来,她准备做出一切牺牲,大不了让他满足兽欲,到了这个时候,女人还能有什么本钱。
不到中午,艾米就到了季河,到了指定的地点,地点不是高档的洗浴中心,而是个很不起眼的小餐馆。
这次艾米把那个他想错了,这次他不打算要她人,而是明明白白地向她要钱,他向艾米伸出了一个巴掌,艾米以为是再加五万,他摇着脑袋解释道:“五十万块,必须是现款。”
王起明和崔步成当天上午就见了面,是在昆仑饭店的咖啡厅里见的。崔步成还没坐稳就开始发开了牢骚:“你到底想不想跟我们立项?你要是想跟我们立项,你怎么能这么做事呢,这太离谱了吧?”
王起明一头雾水地问:“我,我怎么了我,我做什么事了?”
“你就别让你的那个哥哥瞎搅和啦!他知道什么,如果他再往里插手,别说立项了,谁都会离这事远远的,我也会搁下不管。”
“他,他插什么手?”王起明皱着眉头问。
“你真的不知道?”
“真不知道。”
“好嘛,他让你嫂子找了我们的头儿,明着是为你说情去大骂台领导,可实际上她想做什么谁都明白。鲁影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清楚,她是个很讲原则,做事又谨慎的领导,昨天她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说我办事欠思考。”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老实说,这真不是我叫他这么做的。”王起明说着,殷勤地给崔步成献上了一支烟。
崔步成接过烟说:“当然了,我们头儿是有头脑的领导,她知道你不太了解国情,不明白事情的复杂性,你的本意也肯定是不想把事搞坏。她让我明确地告诉你,今后,你的事就是你的事,也是我们的事,不许让任何人插手,细节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我一定做到这一点。”
崔步成抽了口烟补充说:“特别是你的那个哥哥不能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全北京市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王起明重重地点着头,表示非常同意他的意见。
“至于对剧本的看法。”崔步成换了个口气说:“我们对剧本的看法,只是要求修改,并没有一棒子打死,哪有本子不要修改的,好的作品就得千锤百炼嘛。”
“当然,那当然。”
“对了,美国是九月份开学吧。”
“是,你的意思是……”
“我女儿现在又不喜欢渥太华了,她哭着喊着非要转到加州去上学,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
“这也叫个事吗?”说完王起明悄悄地向崔步成要他女儿的电话,崔步成看了他一眼,把早已准备好了的两张纸交给了王起明。
王起明立即把那两张纸打开,上面写的是对剧本的修改意见。看完了第一张后,在看第二张时,他警觉地把两张纸迅速叠起来,塞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因为第二张纸写的全是英文,是他女儿在渥太华的地址、网址以及电话号码。
当晚,王起明在灯下修改剧本,一边写一边不时地抬头看表,见已经快到十一点了就停住了笔。他估计着这个时候凯瑟琳该起床了。他拿出崔步成给他的那张英文纸,准备给凯瑟琳打个电话,叫她赶快办理崔步成女儿转学到美国的事。王起明知道这事不仅要快,更不能有误,因为这关系到剧本是否能通过,还关系到崔步成他到底能投多少资。
电话还没拨通,忽然,王起明听到有人在轻轻敲他的门。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因为这么晚了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他正在犹豫,又是几下敲门声,而且比第一次的敲门声重了许多。他问了声:“谁呀?”
“是我。”
王起明马上放下了电话,冲向了单元门,他听出来了,是艾米。
门刚一打开,艾米哭着扑在了王起明的怀里,他立刻感觉到她出了事,还感觉到是有关捞人的事,不然,她是不会这么伤心的。
“别急,慢慢说,坐下,慢慢说。”他把艾米扶到了沙发上。
“真没办法了。”艾米把手插进了她的长发里。
“那个人欺负你了?”
艾米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
艾米抽了一下鼻子,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钱不够。”
“钱不够,不是已经给他十五万了吗?”
“他还要五十万。”
“他妈的,太贪了!他认准了你们老板是个大户,所以……”
“你别喊,这么晚了别影响邻居。”艾米看起来比刚才冷静多了,她从包里拿出烟,点着了抽了两口说:“他要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有道理?”
“他说,这个案子挺大,涉及方方面面的人很多,这些钱绝不是他一个人要,上上下下打点的人少不了,一个环节做得不到位都会有卡住的可能。”
“别听他的,就是他自己贪。”
艾米吐出了一口浓烟说:“全都得用钱开道哇。”说完她按灭了烟,坐直了身子说:“起明,今天这么晚到你这儿来,就是想求你来帮这个忙,我请你一百个放心,他有这个偿还能力。”
“你要是这么说我可就不想管了,真的,你别这么说。剧组还没建立,他就赞助了三十万,素不相识的他凭什么?看得出来,此人毛病是有,可并不是个坏人。”
“他真的是个好人。”
“不过,五十万,艾米,事到如今我得跟你交个底,我虽然在美国呆了将近二十年,可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有钱。这次我来中国没带什么钱,我就是想在北京空手套白狼,手上的零用钱也就二十来万,买了富康车就不剩什么了。你老板赞助的那三十万,也用掉了十五六万了。现在,只有一个辙,就是我得去一趟香港。”
“去香港?”
“在美国做那么多年的生意,没存下钱那也是骗人,可是,离了婚就所剩无几了。好在提出五十万人民币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敢肯定,他一出来就会还你钱。”艾米兴奋地说,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希望。
“你真的那么爱他?”
艾米坚定地点着头。
“好吧,等修改完本子,过几天……”
“不,起明,就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
“行吧,那我明天一早就走。”
艾米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卧室里替王起明整理了一下床,回到客厅里说:“你赶紧睡吧,我在沙发上忍一忍就行了。”
“不不,你睡卧室,我睡在这儿。”说着王起明就躺进了沙发里。
“那不好,明天你还得早起,还是你睡里边吧。”
“别嗦了,也就几个小时的工夫。”
艾米没再坚持,她找了条毛巾被给王起明盖在了身上,说了声明儿见就回到了卧室。
半夜,熟睡的王起明突然惊醒了。借着一丝亮光,他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个人影在沙发前晃动,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见那个人影蹲了下来,蹲在了他的面前。他一下坐了起来,看到艾米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离他很近很近,那双含着泪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艾米,你……”
“你,你要不要……”
“要什么?”他眯起了眼睛问。
“你,你不是一直想……”
“你,艾米,我,我没那么坏。”王起明有点儿不知所措地说。
艾米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低着头说:“那,那我对、对不起你了。”
“嗨,你别那么说,艾米。你,你猜的没错,我是一直惦记着你来着,可我,我不能……我,嗨,我真的没那么坏。”
艾米抽了几下鼻子说:“我从来就没认为你坏。”说着跑回了卧室,关门前又大声地说了句:“是我坏,行了吧。”
“艾米,艾米。”王起明使劲推着卧室的门叫着。
卧室的门锁得紧紧的,里面传出艾米痛苦的哭声。
王起明在香港只呆了一天,他匆忙地在花旗银行办好了转账手续,在新世纪酒店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直奔启德机场。到达北京的时间正赶上烈日当头,他一走出北京机场的大门,就像钻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
近年来,北京变得越来越热,一股接一股的热浪,着着实实地把北京人烤了一回。不只是气候在变热,好像世界上的热事都集中到了北京。如今富裕起来的北京人,又掀起了购买汽车热,节假日合家出门旅游热,姑娘们穿短腰亮肚脐热。这个热那个热多了去了。
王起明本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他当然也要加入一个热,这次他从香港转账到内地的钱,除了捞人要用的那五十万外,他还划过来一笔为数不少的钱。他打算在北京买一套房子,去加入那购买商品房的热潮。
王起明一挥手叫了辆出租汽车,为了躲避热浪,他快速地钻进了汽车前座。汽车里的冷气直吹到了他的脸上,立即使他浑身上下的温度降低了很多。
“进城。”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对司机说。
“去哪?”司机问他。
“去……你等等。”王起明掏出了手机,他想先问问艾米是否在东四头条,如果在的话,他打算马上到那里去接她,再一起到工商银行赶快去提现,如果艾米现在不在东四头条又去了季河,他是在和平里等她呢,还是自己先取钱,然后再把钱送到季河?他在思索着。
他打开了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就有电话打了进来。他想这一定是艾米打来的,就马上把手机放到了耳朵上说:“艾米,是我。”
“你说什么?我是崔步成,昨天我打了一整天的电话找你,今天又打了一上午,你上哪去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急的事要跟你谈。我们头儿让我马上找你签约,本子已经基本通过,我们下周就要开题材规划会议,如果赶不上这个会议之前立项,就谈不到对这个项目的投资了。”
“你说什么时候见面合适?”王起明眼睛里放着亮说。
“只能今天。”
“好。”
“不管多晚,必须在今天。”
“行。”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千万别忘了加州大学九月开学的事。你要是有个闪失,一切就全完了。”
崔步成的电话刚挂上,又一个电话进来了,王起明把手机又放回了耳朵上,是他的哥哥王起天打来的:“你上哪去了,昨天我打了一整天的电话找你,今天又打了一上午。你不知道我有多急的事要找你谈,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我在香港。”他骗了他哥哥。
“快,赶快回来。你的本子通过了,你嫂子要教教你怎么管账,怎么保管好财务章,你可别再大意了,这可不是小事。”
王起天的电话刚挂上,他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艾米打来的,艾米说:“去季河送钱的事已经约好了明天,你先到和平里来吧,有一个也是刚从香港飞过来的人急着想见你。”
“香港来的人想见我?谁呀?”
“快点儿吧,来了你就知道了。”
出租车很快地把王起明拉到了和平里,他快速地上了楼,打开了门一看,一位体态丰腴的女人正在迎候他。王起明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丽地亚。
“他还那样儿,一点儿没变。”丽地亚对艾米说。
“多少年没见了,快有六七年了吧?”王起明说着握住了丽地亚的手。
“可不是嘛,我孩子都仨了。”丽地亚说。
尽管丽地亚在香港生活了六七年,一张嘴还是满口的京腔京韵。不等王起明坐下,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像是多少年没见着娘家人似的:“瞧瞧你们,一个个活得多开心,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我可倒好,这些年,除了生孩子就是养孩子,再不就是带孩子,真成了给他生孩子的机器了。”丽地亚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她的境遇,抱怨自己的命运不好,特别是当说到她和那个香港厨师的感情时,还掉下了伤心的眼泪。
丽地亚从茶几上揪出了一块纸巾,抹干了眼角的泪花,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儿接着说:“跟这没文化的港过倒是也踏实的,他在饭店里抡了一天的大勺,回到家里就知道伺候我一个人。我倒希望他在外头搞点儿花花肠子,省得一回到家上了床就折腾我。艾米,你给劳拉打个电话叫她赶快过来,咱们四个也好凑一桌。”
“她一会儿就到。”艾米说。
“今儿我见到你俩特高兴,你们俩也不是外人,就告诉你们我的秘密吧。”丽地亚忽然神采飞扬地说:“他没什么花花肠子,我倒是有个相好的。他姓黄,是内地国资企业驻港机构的小头目。你别看他官不大,权力可大了,他说他们公司在海南、深圳以及北京都开发了大片的地产。几个亿、几十个亿的在他手上出入是常事,这话我相信。他出手可大方了,艾米你看我手上的这些东西,全都是他给我买的。”
艾米瞄了一眼她手上的钻戒,中指上一个食指上一个,每一个都得在两克拉以上。
“老黄说他就只爱我,对他的太太就从来没真正的爱过。说实话,我也很爱他,他是那么有男人的魅力。”丽地亚陶醉着,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王起明抬头看了看她。
“当然了。”丽地亚接着说:“我也帮他办了一些事,他在香港开的几家个人公司,都是用我的名字起的执照。”
艾米问丽地亚:“这次你怎么没把孩子们一起带来?”丽地亚说:“这次是特意陪老黄来的,老黄说他到北京是找投资项目的,我带孩子和他住在饭店里不方便。”王起明接着说:“我在你的这个屋子住了那么长的时间,真得谢谢你,你回来了何必去住饭店?这是你的家,你和老黄就回家住吧,”丽地亚说:“别说这些客气话,他怎么肯住在普通的居民楼里,我得陪他住在中国大酒店。”
他们正聊着,忽然有人敲门。
“牌搭子来了。”丽地亚叫道。
果然不错,艾米一打开门,劳拉冲进来就抱住了丽地亚。
三个多年不见的姐们儿碰到了一起,眼里都闪动着泪水。什么你更瘦了,你更女人了,什么你更丰腴了,你更迷人了。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王起明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返京,在北京机场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情景,那时三个年轻活泼的女孩,三缕轻轻的长发飘在一起,嬉笑嘲弄着他。那时多好!现在她们都变了,变得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岁月使得她们有着如此的变化,还是她们的阅历使她们变得如此?王起明也说不出来。
“来,支桌子。”丽地亚喊。
“最少四锅。”劳拉叫。
“我去拿牌去。”艾米也疯了。
清脆的麻将声,立即在这间屋子里,稀里哗啦地响了起来。
北京的交通变得越来越复杂,由于立体交叉的高速公路增多,交叉公路的路口又统称为什么什么桥,因此,找个稍微生一点的新桥,得跟王起明说半天他才能听明白。就算是老一点的桥,你要是不跟他讲明了怎么绕,他肯定也会走不少冤枉路。虽然他该属于出生在北京的老北京人,可是,现在的北京,处处对他都有点儿陌生。
崔步成叫他务必在七点以前到达航天桥,签约的地点就在航天桥下,靠东南角的一个高级海鲜酒店。
王起明驾着他那辆新买的小富康,在航天桥上绕了足有二十多分钟,死活就是绕不到航天桥下的那家酒店,眼看着已经过了七点,急得他脑门子上挂满了汗珠。他非常明白今晚按时赴约的重要性,他认为这他对来说是个重要关头,今晚电视台的老台长和总编都出席,而且还是跟他们第一次见面,如果第一次就给人家一个不守时、不规矩的印象,那几百万上千万的投资,怎么能放心地交给你。急得他一个人坐在车上又骂脏话又砸方向盘。
其实,这两天王起明一直都在偷着乐,合同的草案是崔步成拟定的。也巧了,就在王起明和崔步成讨论合同书的同时,凯瑟琳把崔步成女儿的材料寄到了北京,一份是加州大学的入学通知书,一份是她进入美国读书的银行担保。崔步成收到了这些材料,也把双方投资的比例改动了一下,他在原合同草案的投资数额上,做了一点儿小小的修改,在电视台一方所要投的数目里,他多加上了一百五十万。王起明当然是偷着乐了,心想,这么容易做的事,这么简单的两张纸,怎么就能换来这么多钱?王起明非常怕由于这次的迟到,给电视台领导留下一个坏印象,老台长由此而改变了投资的方案。
终于,王起明绕下了航天桥,左一拐右一拐开到了海鲜大酒店门前。崔步成满头大汗地正在门口等他。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车堵得太厉害。”王起明给崔步成鞠了一个大躬。
“什么话都别说了,赶紧进去吧。你要记住,今晚不许谈合同书的事,只许你敬酒,要真喝,懂吗?”
崔步成带着王起明走进一个单间,几位领导已在那里等候。
王起明严格按照崔步成的教导,上来就向各位领导敬了一杯,接着又分别和台长、副台长、总编、副总编单独干了几杯。
崔步成也不示弱,他借着这次各级领导都在场的机会,向领导们大表忠心,对领导们的工作有方大加赞扬,向各级领导对自己的信任表示感谢。当然,只说空话是不行的,他还得要有行动,酒是一杯都不能少的。他说的比王起明多,自然他的酒就比王起明喝得多,以至到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崔步成都溜到了桌子底下,他在桌子底下说开了胡话:“台,台长,您,您就是我的亲爸爸,总,总编,您,您就是我的亲妈。”
王起明知道崔步成喝得太多了,生怕他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让领导感到不顺耳,使这次合同签不成。可领导们并没介意他说的这些胡话。老台长关怀地说:“喝成这个样子,还怎么开车,等会儿叫我的司机把他送回去。”
王起明抢着说:“我喝的少,又顺路,还是我送他回家吧。”
“别急着走,正事还没办呢。”老台长说着,叫身边的人把合同书拿过来放在餐桌上,他工工整整地在合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后又请王起明签。
围在餐桌上的人都热烈地鼓起了掌。
在送崔步成回家的路上,王起明一边驾着车一边对崔步成说:“步成,今儿晚上谢了啊,真亏了有你。”
崔步成斜靠在座位里,脑袋无力地向前耷拉着。
“为了这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崔步成大口大口地喘着浊气,车里充满了酒味。
“真想不到会这么顺。”王起明自言自语地说。
“这么顺有这么顺的道理,签约这玩意儿你不能太把它当回事,约是约,情是情,你别以为约签了,按约办事就成了。我告诉你,签了约忘了情,按约办事也不成。再者说,这些都是过场戏,最终说了算数的人,还是我的顶头上司鲁影,没有她的点头,他们也不敢随便就签,他们虽然和鲁影算是平级,平级归平级,谁管着谁,谁什么时候管谁,你可得放明白了。”崔步成说了一大堆,脑筋显得很清醒,一点也不像是刚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