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明是一个人打的来到机场的,没人送他,他也不要求公司派人派车来送他。他不是喜欢独来独往,天马行空,他是必须得先走一步。他跟柏处长和王起天说的理由也很充足,他说在美国什么事都得预定,先走一个星期是为了去预定行程计划,以及车辆和旅馆的安排。实际上他先走的目的不只是这些,先回去的最主要的目的是去找阿春。找到了阿春让她把房子布置好,等柏处长和哥哥他们一到,就先请他们到家里来看看,这是幢叫美国人都羡慕的大房子,大房子后面是块巨大的草坪,草坪边上有个时髦的游泳池。把他们带到阿春家里,绝不是为了吓唬他们,让他们羡慕,而是为了证实自己在美国的实力。
乱乱哄哄的候机厅里,人头浮动。他坐在椅子上,掏出烟来正要点上,还没等抽,突然眼前一亮。
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他看见艾米出现在候机大厅的进口处,难道她是来送我的?奇怪,她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的?不过,他的这种自作多情的念头,很快就消失了。他看见,来的不只是艾米一个人,跟随她身后进来的是丽地亚,丽地亚挎着个男人,他认出了就是那个港,不,现在应该说是她的丈夫。劳拉站在艾米的身边,两个人对着丽地亚的丈夫,戳戳点点地好像是在训斥着什么。
王起明主动地向她们走去。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当王起明走到她们身边时,她们一点也没意识到他的到来。
“到了香港要是欺负了我姐们儿,背着丽地亚办坏事,你就是跑到天边去,我们也要把你找回来跟你算账。”艾米指着港的鼻子说。
“你也甭想再回北京,到了北京我们就找人把你给灭了,哼。你信不信吧?”劳拉叉着腰,像个小恶婆。
“行啦,行啦,你们俩就别再说他了。”丽地亚为自己的丈夫说着情。
港低着个脑袋,连声说着系系系(是是是)。
“我也轻饶不了你。”王起明说。
所有人的脑袋都转向了他。
“你……”艾米惊讶地望着王起明:“你怎么知道丽地亚今天走,到香港去定居的?”
“我,我什么不知道哇。”王起明笑着说。
“胡说,你蒙人,这事连我们领导都不清楚,你怎么会知道?”劳拉皱起了眉头。
“开个玩笑,我今天是去纽约。”王起明解释。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啊。”劳拉露出一脸的不高兴。
“告诉你们干什么?”
艾米沉下脸说:“你是应该事先通知我们,让我们也给你饯个行。”
“咳,饯什么行,去不了多少日子马上就回来,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
广播器里播出,飞往香港的班机就要起飞了。
丽地亚红着眼睛拥抱起她的姐们儿,艾米和劳拉也掉下了眼泪,依依不舍地话别了她们最要好的同窗密友。
送走了丽地亚,劳拉就不停地看表,面部出现了一种掩盖不住的烦躁。
“你还真的那么上心呀。”艾米生气地说。
“不是,不是,是跟他约好了的。”劳拉说。
“好,好,好,那你就先走吧。真猜不透你是怎么想的。”艾米说着推了她一把。
劳拉说了声:“对不起,失陪了。”拔腿就跑出了机场大门。
“她急赤白脸地干吗去?”王起明问艾米。
“有病,病得还不轻,跟一个有妇之夫还能搞得你死我活的。”
“就是那个台湾的商人?”
“对,就是他。”
广播器又响了,播出了飞往纽约的班机就要登机的通知。
艾米停住了脚步,仰起头像是要对他说点什么。
“这是盛杰的电话。”王起明把一张已经写好了的纸条交到了艾米的手上。“关于小胡的事,你找他就可以了。他会把胡生的工作安排好,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就跟他说吧。”
“真谢谢你了。”艾米攥着盛杰的电话号码,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非常小。
“不用谢。好了,再见吧。”王起明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你等等。”艾米叫住了他。
王起明转回身。
“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王起明犹豫了一下说:“快,很快。”
出了纽约机场,王起明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向着长岛那幢阿春的大房子,火烧火燎地驶去。为了使自己的情绪轻松些,他摇下了半边车窗。
时下纽约已是春天,路旁那一排排黄色的迎春花,争奇斗艳地怒放着,杏花和桃花的清香,从不远处的院落里飘进了车厢。美丽的景色不仅没有使他的心情有所好转,反倒使他的情绪平添几丝忧愁。他不怕阿春不在家,他怕阿春在家,怕和那个周教授一起在家。他不怕阿春同那个姓付的餐馆老板在一起,他有把握,即便就是阿春嫁给了他,他都能让这个姓付的滚出去,给他让道,给他腾房子。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所房子里有他一半的钱,他有权力这么做。而且,他很了解阿春的秉性和脾气。她和那个付老板是没有半点儿感情基础的,如果是为了生存搞在了一起,见到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会毫不留情地跟他翻脸。眼下,他就害怕阿春和那个周教授同居在一起,他知道周教授是具有竞争力的,周教授是个有学问有教养的人,阿春是不会轻易地跟他说分手就分手的。假如是这种情况发生,那他和周教授就有一拼。总之,他做好了各种准备,无论出现了什么样的不测,他都要把阿春拉回自己的怀里,都要把这所大房子霸占下来。
想到这,他摸了摸随身带的背包,背包里装的是那十几盒录音带,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根据他的《北京人在纽约》,制作的一套深受听众喜爱的广播连续剧,还有合资公司开幕式的实况录像。当然,还有他的那本畅销书的精装本。他想让阿春看看、听听这些,以显示他在北京这几个月的成就,以显示他的谋略和才干。
“Canyoudrivefaster?(你还能再开快点吗?)”他催促着司机。
“Yougotit.(好说。)”司机爽快地答应着。
汽车箭似的向着长岛驶去。
天黑了,出租汽车停在了那幢房子门前。
飕飕的冷风从大西洋上吹来,使潮湿温暖的空气骤然变得寒气逼人。王起明下了汽车,用手拉了拉上衣的领子,他看了看这幢他非常熟悉的房子,心里起了毛。夜幕里,他看到房子的轮廓有些异样。窗帘统统是紧闭的,没有一丝亮光从里面透出来。那只她养的波斯猫,向来不是蹲在门前就是趴在房上,今儿晚上它怎么不见了?还有那只讨人喜欢的小白狗,每次见到他来,都会汪汪地叫着,不停地摇晃着尾巴,跑过来欢迎他。它又到哪儿去了?
不早了,说不定猫和狗都已经蹿到阿春的床上,同她一块儿在睡觉。站在房子的前面,是看不到阿春的卧室的窗户的,她卧室的窗户朝向大海,朝着房子的后院。
他推开旁门走进后院,想看看从她卧室的窗户缝里,是否有光亮透出,他知道她有晚上阅读的习惯。天尽管很黑,仍能分辨出自己熟知的方位。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浑身上下打起了寒战。因为他的腿感觉到了草坪上的草,已经长荒了,借着一点月光,他瞟了一眼游泳池,池面上漂满了落叶和碎物。他慌了,他快速跑回前门,按了几下电铃,不见动静,他抡开了胳膊,攥紧拳头使劲地砸着。“阿春,阿春!”他红着眼睛,撕破了嗓子,拼命地叫着:“阿春,你在哪呀儿?是我回来啦。你倒是给我开门哪。”他明知这样叫是徒劳的。因为他看到了在门与门框之间,贴着一张花旗银行的封条,封条上明显地写着BANKRUPTCY的字样(房主破产,此房银行拍卖)。
王起明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得没了头绪,他得重新制定接待考察团的计划,他得重新安排他们考察的日程。下了飞机先接到家里休息休息,喝点上等的好茶,晚上陪他们再看看三个X的电影,第二天一早赶往大西洋赌城。这头一天的计划就得重定。其实,定考察团的行程计划,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什么他妈的考察,不就是把吃喝玩乐给安排到位吗。这种事是难不倒他的,在美国吃喝玩乐,他倒算得上是个行家里手。大不了把日程表定得紧紧的,让他们看够,玩儿够,赌够不就得了吗。如果要提出非到家里坐坐,就说家里没什么好玩儿的,哪儿都一样,瞎耽误那工夫不划算。总之,得把到家做客的要求给搪塞过去。至于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实力,以后再说。
王起明是不敢擅自把门上的封条撕掉,独自闯入阿春的房子住进去的,他知道美国法律的厉害,如果被警察抓了去,蹲几天班房,耽误了接待考察团,事就大了。那他在北京的一切努力和谋略,就会前功尽弃,付之东流。他自认为他没那么傻。
他租了辆加长林肯新款汽车。他想,等他们到了机场,就开着这车去接他们,就说这车是自己的。因为在美国租的车和买的车没什么区别,车里车外都不会有租车公司的标记。这不会露出任何马脚,这帮土老帽儿根本不会有所察觉。现在他们看一个人的实力大小,不就是看开什么样的汽车吗,好像开什么级别的汽车,才是衡量人贫富的最重要准则。
他开着这辆林肯,找了家汽车旅馆就走了进去。他来到柜台前跟他们要了本“YellowPages”(公共电话簿)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就开始稀里哗啦地翻开了那厚厚的大本子。他算了算日子,离考察团到达纽约还有几天,他要趁这段时间,找到阿春,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阿春。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也得找到她,他对她放不下心。他觉得他和阿春的这一页,就是到死也是翻不过去的。
阿春的英文名字叫SusanChen(陈苏珊),他在C字母打头的一栏里翻了个遍,又在S字母打头的一栏里翻了两遍。他把叫SusanChen的人,一口气打了好几次,可没有一个人是他要找的阿春。他不死心,他继续打,打得那几个叫SusanChen的女人,跟他都翻了脸,并威胁他说,如果再这样骚扰下去,她们就会马上报警。
他放下了电话,点上了烟,刚抽了半口就掐灭了,他眼珠一转想出了个办法。他开始在Z字母打头的一栏里翻了起来。是的,他想起了周教授,他想,找到周教授就会找到阿春的线索,在阿春开“香院楼”的时候,周教授就是那里的常客,他给阿春打工的时候,也曾经和他有过几面之交。此人老实巴交,一定会说实话的。
“Hello,请问这里是周教授家吗?”很快他就找着了周教授家的电话,拨通了他家的电话。
“Who’scalling,please?”周教授的英语讲得十分纯正又十分流畅。
“是这样,我姓王,是刚刚从北京回到纽约的,我的名字叫……”
“先生的大名是王起明吧?”
“对对对,就是我。”
“你来得正好,不然的话,我还真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你。”
“您在找我?”王起明不解。
“不过,Susan劝我不必着急,说你总会找上门来的。她真是个神机妙算的女人。”周教授最后的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
“请问,您能告诉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王起明有点疑惑。
“我这里有你一笔钱,她说这是属于你的,并让我如数转交给你。”
“什么钱?她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
“有些话在电话里很难说清楚。这样吧,明天我请你吃个便饭,因为我在春季又多开了两门课程,因此时间比较紧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明天中午就在哥大旁边,一家叫做LunchforLess的快餐店见面吧。”
第二天,离吃中午饭的时间还有一个多钟头,王起明就在那家叫做LunchforLess的快餐店等候周教授了。
哥伦比亚大学,是个历史悠久的名牌私立大学,校园内的建筑,古典而又庄重,那里的学人文雅而又严谨。可王起明就是不明白,这么一座高等学府,为什么被脏乱、破旧的黑人区所包围。王起明坐在餐馆的一个角落里,看着那些扭动着身体,唱着黑人特有的调调,无忧无虑地走进餐馆的男男女女。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极为孤独,又极为落魄的感觉。虽然,身在他们热闹的摇滚和性感的舞蹈中间,可他却一阵阵地感到寒冷。
“Hi,buddy,mayIsitbyyou.(喂,伙计,我能紧挨着你坐吗?)”一个黑里透亮的姑娘,向他请求着。
他点了点头,又把屁股往里移了移。
“Canyoubuymelunch,sweetheart?(你能请我吃顿午餐吗?我的宝贝儿。)”
王起明缩着脑袋,一个劲地摇晃着。
“Youareachicken.(你真草包。)”黑姑娘说着站起身来,摆动着与她那身体不太协调的肥臀走开了。
王起明看着周围的环境,想着周教授能到这样的餐馆常来吃饭,就知道了周教授手头的拮据。
自打周教授说阿春有钱要交给他,他几乎就一夜没睡。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钱,这钱到底有多少。他能猜出个八九,这钱多半是从房子上弄出来的。阿春是非常懂得美国金融体制的,她一定是在宣布破产之前就做了手脚,她一定是把房子做了第二次抵押贷款,先把大笔的现金提了出来,再不去交每月的分期付款。这样是完全符合美国法律的。这样一来,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他也猜出阿春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她不会把属于他的那一半独吞的,她一准是把他应该得的那些钱,让周教授转交给他。
王起明深爱这幢大房子,他从心底里是舍不得卖掉这幢房子的,他还记得自从他和阿春发生了第一次关系,阿春就天天闹着买新房买大房,她坚持非要建立一个属于他俩的天地。他们俩为了寻找这个天地,几乎用了一年的时间。结果,理想的天地总算是找到了,可是,由于房价太贵超出了他们的预算,这幢高级住宅的地皮将近一顷,室内的设备也非常豪华,当时的买价就得一百多万,他俩看着理想的家园犯了难,因为他们手头上的钱不够。结果,阿春果断地卖掉了她自己原来的房子,王起明看到阿春如此执著,也毫不犹豫地把生意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押了上去,为了这个房子,他的生意险些破了产。在这幢房子里面,藏着他的太多的记忆,有痛苦的,也有无比美好的。他和她的感情从萌芽到发展,到确立,都是在这里。他们在这所房子里,吵吵闹闹地共同过了近十年。从而立之初,到已过不惑。如今,说没就没了。王起明从桌上揪了块餐巾,擦了擦眼角。
周教授非常准时地推开了快餐店的大门,他双手抱着一大堆教材,气喘吁吁地来到了王起明面前:“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哪里,我也刚到。”王起明客气地站了起来。
“请坐,请坐。不客气,是这样,阿春让我把一张支票交给你。”周教授开门见山地说,说完他戴上老花镜,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阿春已签好了名字的支票。
事情都如王起明所料。他微笑地点着头。
王起明双手接过支票,瞟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又瞄了一眼他再熟悉不过的签字。他胸前觉得一阵鼓胀,鼻子也开始发酸。他知道他是不应该拿到这么多钱的,按房屋抵押贷款的比例他清楚。阿春只能贷出房屋本价的百分之三十,他根本就拿不到这么多,可阿春在支票上面写的数额,明明正是他当时所投进去的钱数。
“我和她的父母是多年的朋友,都是西南联大的老同学。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和她称得上是忘年之交了。我是个很早就失去了妻子的人,我想,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周教授一板一眼地说着,他好像说到了年轻时代,说到了阿春,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兴奋:“她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很可爱很漂亮的小女孩,长大了就越发美丽,越发惹人喜爱。实不相瞒,早在她刚离婚的时候,我就一直追求她,在某种程度上讲,你一直是我的情敌。老了老了,讲这些真感到不好意思。”
“没关系,您说吧。”
“我知道,她是不会跟你谈到我的,可我一直知道你。因为她时常跟我提到你,以前我每次向她求爱时,她总是拿你做挡箭牌,我哪里是你的对手,她是非你莫属深爱着你的。直到你离开纽约去了北京以后,我才又觉得有了机会。可没想到,她却有了另外的选择,去了佛罗里达,跟了那个付先生。看来,现在你我是同病相怜啦。王先生,我说这些你不介意吧?”
“不,一点也不。就是有点不死心,我要是有她现在的住址和电话……”
“有有有,我有,我这里有她的地址和电话。”周教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立即把阿春的地址和电话抄给了王起明。
王起明喜出望外,他颤抖地接过了周教授递给他的纸条。
周教授摘下了眼镜,狡猾地望了望他。好像在周教授的眼睛里藏着一种阴谋,一种生怕天下不乱,生怕佛罗里达的那个付先生得了手的阴谋。看得出来,周教授的意思是,与其说让阿春去跟那个姓付的,还不如嫁给这个姓王的。
王起明看着纸上阿春的地址,心里已经是迫不及待了:“周教授,我,我不想吃饭了,我想先走一步。”
“也好,也好。我下午的课排得也很满。”
王起明起身就走,没走几步又被周教授叫了回来:“差一点就忘了,这里有她给你留下的一个便条。”
王起明看完了便条,他没急着要走,反而倒是慢慢地坐了下来。便条上写道:
起明:我相信你,为了我的生活,不,我的生存,你回来后一定不会再打搅我了,因为你很明理。咱们俩应该说是两清了。可能你会说账,可以清;情,清不得。我要对你说的是,账,可以不清;情,非清不可。我们都已这把年纪,实际一些吧。北京你是混不下去的。这些钱,可做你回来后缓冲之用。
王起明看着这张简单的便条,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紧张、沮丧,还有恐慌。
“王先生,我知道你的小说,在中国获得了很大成功,恐怕你现在正忙于写作,时间有限,可是,有件事非要你帮我个忙。”周教授似乎明白便条上写的是什么,也明白王起明心里在想什么。他好像是在故意和他打个岔。
“行,帮忙,帮忙。”王起明的脑子仍旧沉浸在阿春的便条里,他神情恍惚地回答。
“中央民族歌舞团,明晚在哥大演出,是我组织来的,可接待的人手不够,翻译人员更为短缺,我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
“对,你是最佳人选,就这么定了吧。王先生,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洒脱一点,想开一点嘛。歌舞团漂亮的姑娘多得很,去转移转移视线,转移转移感情嘛。”
“您还能再帮我一个忙吗?”王起明怯生生地问。
“只要你答应我的,我就答应你的。”周教授的这种回答,听起来像一个厉害的商人在讨价还价,可在王起明的眼里,周教授却显得那么幼稚,简单。
“请您就把我带给她的这些磁带,转寄给她可以吗?”王起明说着,“砰”的一声,把那一背包的录音带和录像带,放到了桌子上。
“《北京人在纽约》,好哇,一言为定。”周教授看着手中的磁带,笑眯眯的,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周教授这种洒脱的人生观,对王起明确实有启发。歌舞团在哥大演出的当天晚上,他的感情视线还真的一下子就给转移了。不过,他的感情视线没有转到歌舞团那些漂亮的舞蹈演员身上,而是转到了一个美国博士生,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洋姑娘身上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歌舞团演出的当天下午,王起明吃了一点儿热狗算做午餐,就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哥大礼堂。他先帮着周教授和他的助手们,在礼堂的前厅挂起了欢迎中国民族歌舞团的横幅,在进口处摆上两个长桌子,桌子上整齐地码好彩色节目单,前厅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他又跑到了后台,在演员的化装室里布置一些鲜花和甜食。做完了这些活儿,他基本上就闲下来了,因为他的主要任务是给演员当口头翻译。
离演员到这里排练的时间还有一段,他想趁此机会到外头抽支烟。刚走下台阶,烟还没点上,就从礼堂对面的一棵大树后面,传来了一把二胡拧轴调弦的声音,调好了音高后,就开始拉起了《赛马》。这首二胡名曲,王起明在国内曾听过几次,可从来没听过拉得这么难听的。碰到难点就卡壳,遇到高音就不准。不过,他倒能听出演奏者的顽强和自信,还能听出基本上是个傻子在拉琴。一会儿从中国来的专家就到了,是谁的脸皮这么厚,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出于好奇,他抽着烟,溜溜达达地来到了大树后,定神一看,原来是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在拉二胡。这就难怪了,能不难听吗?他想。不过,他倒没有立即走开,吸引他没动地方的原因,并不是音乐,是演奏者的相貌。
他站在那里抿着嘴,忍着笑,看着她演奏。他觉得,真是怪可惜的,这么一个难得的漂亮洋妞,为了《赛马》的难点,竟把她的嘴角都弄歪了。为了拉好快板,为了手指与弓子的配合,她那看上去很性感的嘴唇都揪到了一块儿,比鸡屁股还难看。忽而,那揪到一块的嘴唇又向外努着,上下牙紧咬,上唇朝左,下唇朝右地揪咧着。
他笑出了声。
二胡的声音停止了:“怎么,我拉得不对吗?”她会说中文。
“对,拉得不错,挺好……”话没说完,他笑得喷出了鼻涕泡,弯着腰直擦眼泪。
“为什么?难道我拉得很不好吗?”她中文讲得实在是鬼子味。
“没,没有,你拉得很好。”
“你为什么笑?”
“我,我没笑。”他的鼻涕泡又出来了,而且还是带声的。
“可是,我觉得,你是在笑我,我的感觉很对,不是吗?”
这时周教授突然出现在他俩中间:“你们已经认识了吗?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Catherine(凯瑟琳)小姐,这是王起明先生。今天晚上你们俩人在一组,翻译组。”
凯瑟琳站起来,热情地握住了王起明的手,好像完全忘记了刚才对他的猜疑和不满。
“凯瑟琳是专攻远东当代文化娱乐的博士,她的论文题目是《中国经济的起飞与中国当代文化娱乐的互动》,想必就在未来两年之内完成。”简单地介绍了凯瑟琳,周教授又向凯瑟琳介绍了王起明:“他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他是中国畅销书作家。你认识他,可能对你论文的完成有帮助。”
“真的吗?啊,天哪,我真是太幸运了!认识你很高兴。”凯瑟琳握住他的手,热烈地摇晃着。
中央民族歌舞团在哥大的演出,获得了圆满而又巨大的成功。凯瑟琳更领略了中国歌舞的神韵,她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是当翻译,追着一位歌舞团的二胡演奏家,让人家教她如何演奏好《赛马》。二胡演奏家是位女性,她不厌其烦地帮助凯瑟琳,认真地纠正她的弓法和指法。凯瑟琳是个聪明的美国女孩,她很快就理解了中国老师的意思,不过,当她一拉起来,还是原来那个味儿,手指还是那么拌蒜,嘴唇还是一个劲地往里揪,拉得还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大幕落下之后,凯瑟琳立即找到了王起明,拉住他的胳膊非要请他去喝酒,王起明也没有推辞,开着他那租来的林肯汽车,快速地驶向一个酒吧。这家酒吧坐落在曼哈顿上城,就在享有盛名的格林威治村旁边。
虽然已近后半夜,可这家酒吧仍是热闹非常,他俩找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坐下了,王起明叫了杯威士忌加冰,凯瑟琳叫了一瓶马尔蒂尼白兰地,斟满后,他俩就你一口我一口地表示祝贺。
“为了歌舞团演出的成功,干掉。”凯瑟琳举着酒杯说。
王起明抿了一口威士忌说:“你很能喝酒。”
“我不是很能喝酒,我是太高兴了。Becausetodayismyluckyday.(因为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Luckyday?”
“因为今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演出,因为今天我认识了你,这些难道还不值得庆贺吗?”说着凯瑟琳又喝了一大杯。
“认识我有什么幸运的?”
“你真的不明白吗?我的论文题目是《中国经济的起飞与中国当代文化娱乐的互动》。我想你是个聪明人,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因为我很需要你。”凯瑟琳的中文尽管有口音,但一板一眼的说得很清楚,也很直率。
“需要我?”
“为了我们的相识,再干掉一杯,你可以吧?”看来凯瑟琳还真有些酒量。
当王起明得知凯瑟琳的中文是在台北学的后,就不断地给她纠正发音,并威胁她说要是这样混下去的话,你的论文是完不成的。凯瑟琳听了很害怕,一再表示非去北京大学再进修两年不可。
“两年?两年怎么行啊,美国人学中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你比我明白,你说是不是?”王起明说完又看了她一眼。
“你认为要多少年比较合适?”
“多少年……这就不好说了,我看怎么着还不得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看看,一辈子你都不懂,一辈子,这一辈子的意思就是说,你得嫁一个中国男人。”王起明的本意是跟她逗个闷子,开个玩笑,以解除这两天的郁闷心情,可没想到,凯瑟琳听得十分认真。
“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在美国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中国男人的。”
“甭着急,慢慢地找,早晚能碰上。”
凯瑟琳大概是喝多了一些,她停顿了片刻,突然冒出了一句:“碰上像你这样的人。”是酒精过量了的缘故,还是怕中文的语法掌握得不好,没有说清楚,凯瑟琳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你的这意思是……”王起明故意不把话说完,留着下半句给她说。
“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意思是……”她的神情变得非常紧张,“是,是不要结婚那种的。”凯瑟琳磕磕绊绊地终于完成了这句话。
王起明看着一头在蜡烛前晃动的金发,看着这个既美丽又诚实的姑娘,突然也开始动了情似的说:“我愿意帮助你。”
凯瑟琳把整整一瓶的马尔蒂尼喝光了,她站起身来说要回家。王起明扶住了她那摇晃的身体,说要把她送回去,凯瑟琳没有反对,王起明心里暗中兴奋。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凯瑟琳的家虽不很大,但看上去并不像一个穷学生住的。客厅改成了大卧房,四面墙壁除了窗户都挤满了书架,沙发是两用的,拉开了就是一个大号的双人床。
凯瑟琳进了屋,把鞋子随便往地上一丢就解开了外衣,她毫不避讳屋里有个中国男人,麻利地脱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包括内衣内裤,她性感地给王起明送了个飞吻,就故意扭动着身子走进了洗澡间。
王起明趁她洗澡的工夫,环顾了一下这所房子。看了没几分钟,他就了解了凯瑟琳的家境不错。一个学生能在曼哈顿中城,租下这样的公寓,又能在室内装有名牌的音响、电脑和投影的人家实不多见,这足以证明了凯瑟琳的家庭背景。从这样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一般都很有教养,这一点,从凯瑟琳的行为举止已经看了出来。富有家庭的孩子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除了要接受高等教育外,还要让孩子们去攻克一些冷门,因为家长并不一定指望孩子们,在受完教育之后寻找机会去赚大钱,他们更主张他们的下一代,能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出类拔萃。
凯瑟琳洗完了澡,满身香气地冲向了王起明,王起明尽管熟知此道,但还是招架不住她满嘴的酒气:“Wait,wait.(等等,等等。)”他的话还没说完,凯瑟琳身上的乳香又迎面扑来。
王起明哪里禁得住这近似疯狂的诱惑,他喘着粗气把衣服脱光,双眼红彤彤的像只饿狼。他像一个奋不顾身的英雄,把赤裸裸的凯瑟琳压在身下,一次又一次地奋战着。
几个回合之后,已是下半夜。凯瑟琳抱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说:“中国男人真棒。”不过,凯瑟琳哪里知道,她遇到的是一个足有四个月没碰过荤腥的中国男人。
深更半夜,凯瑟琳突然心血来潮,赤裸着身子跑到桌旁打开了电脑。
“Whatareyoudoingthere?(你要干什么?)”王起明问她。
“Comehere.Comeon.(来,到这里来,快点。)”
王起明只好同她一样,硬着头皮来到了电脑前。
“这就是我的论文,现在还没有全部完成,现在正在写几个当代作品的分析。”
“不简单,不可思议。”王起明看着这篇标题奇特的论文说。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的想法很好?”
“是,是不同凡响。”
凯瑟琳抱着他,两个人又开始热吻起来。
电脑的荧光屏给这两个裸体,铺洒上一层淡淡的银光。
他们俩又在地板上翻滚起来。一阵风雨之后,王起明为了给她的论文补充一些材料,增添一点论证,他认真地给凯瑟琳上了一课。他提到了一些当代著名的作家,有王蒙,贾平凹,陈忠实还有王朔,王起明十分细致地讲解了这些作品,还讲述了发表这些作品时的背景,以及他个人对这些作品的看法。
凯瑟琳趴在他的怀里,津津有味地听着。
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废都》,她都读过,对王蒙的《坚硬的稀粥》和王朔的《我是你爸爸》也都不陌生。只不过王起明认为她的理解比较肤浅。他的作用是进一步帮她分析作品的内涵和意义。至于这些文学作品怎么就跟中国的经济起飞互动上了,他是帮不上忙的,反得向凯瑟琳请教。凯瑟琳也没叫他失望,她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视角新颖,令王起明折服。
清晨,几辆警车从楼下驶过,刺耳的警笛把熟睡的王起明吵醒。他翻个身想抱着凯瑟琳再睡一会儿,可用手一摸,凯瑟琳睡的那一侧是空的,他睁开眼睛在房间里搜寻一下,还是不见她的人影,他正想开口叫她可又停住了,因为他听到了从厨房里传出来的摊鸡蛋的声音。
他揉了揉眼没有下地,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他虽觉得浑身筋骨酸痛疲惫,但他感到心情极为舒畅,精神异常饱满。
凯瑟琳做好了早餐,端着烤面包、荷包蛋、橙汁和咖啡,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身上仍然是一丝不挂。
王起明看着她那丰满的身材,得意地笑着。
“早餐,Please.”她半中半西地说着,说完就把一个像小餐桌的架子,放到了他的腿上。活像一个跟他生活了多年的妻子。
“你的这个样子很不像一个博士生,倒像一个中国的贤妻良母。”王起明得着便宜又卖乖地说着。
“贤妻良母?贤妻良母是什么意思?”
“这个呀,你的中文段数还不够,赶明儿,我一点一点给你讲,现在,我得先吃口儿。”说着他大口大口地咽着面包和鸡蛋,大口大口地喝着橙汁,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咕咚咕咚的声音。
凯瑟琳咯咯地笑着,心满意足地笑着。
两个人吃过了早餐之后,相互深情地对视了一会儿。王起明把小餐桌往地上一扔,抹了抹嘴就又把凯瑟琳压到了身底下。
凯瑟琳在他身下呻吟着:“噢,呀,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啊噢,我找到了中国最棒的男人,噢……”
考察团今天抵达纽约。王起明开着他那辆租来的林肯,带着凯瑟琳,飞驰在通往肯尼迪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本来,王起明是不打算让凯瑟琳在考察团里搅和的,因为他心里头早就盘算好了,这次要把柏枫和王起天他们应酬得心满意足,是得动点脑筋的,是要对他们耍点儿小伎俩的。在赌场里怎么塞钱,塞多少钱。脱衣舞舞厅怎样进去,该用什么借口,既让他们玩开心,又不给他们增添任何心理负担。这样才能达到这次考察的目的。可是,凯瑟琳来到考察团,不仅不能在这些方面帮上什么,弄得不好她还会添乱。可是,凯瑟琳非要帮他一块儿接待考察团,她讲的理由听来也有道理。她说,这是她提高中文水平的难得机会,这对完成她的论文会有很大的帮助。还说,这是个经济商业考察团,正好与她的论文切题。
王起明拗不过她,只能同意了。毕竟是吃了人家的嘴短。没辙,见机行事吧。
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的停机坪上,一架从中国飞来的986班机,平稳着陆了。大批的中国旅客陆续走下飞机,从他们一脸的正气,浑身上下的打扮上看,这趟班机的旅客,绝大部分都像是来考察的。他们提着行李,拿着证件来到了海关。
王起天走在前头,他不时地提醒着跟在他后头的一队人,千万不要掉队,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讲话。柏处长紧随着他,挪着碎步几乎是寸步不离。崔步成像个搬运工,左右手都提满了行李,肩上还背了几个女人用的随身包。跟在崔步成后面的是牛蓝乡,她的背包没有交给崔步成,她把背包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双手紧紧地抱着,眼睛不停地左顾右盼,似乎是在防范随时出现在她身边的小偷。在牛蓝乡的后头还跟着两个漂亮时髦的年轻女人。一个是柏处长的秘书小罗,一个是柏处长的关系户莎莎,她俩倒是一身轻,所有吃重的东西都放在了崔步成的身上。队伍的末尾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他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近视眼镜,样子十分斯文。这就是让王起天恨透了的那个邹副局长,就是那个让王起天从副处怎么也提不到正处的那个最大障碍。
王起明拉着凯瑟琳的手,站在旅客出口处的正对面,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出现,凯瑟琳踮起双脚伸着脖子,紧张地向里张望。看样子,她比王起明还激动,就像是在迎接久别的亲人,实际上她谁也不认识。
为了迎接考察团的到来,凯瑟琳还特意给自己做了番精心打扮,她脚上蹬着一双又松又宽、她认为最舒适的大球鞋,上身穿了一件绿色毛衣,毛衣的领口开得很低,她低头时要是不捂着点儿的话,不怀好意的人都能把她里面看得一清二楚。裤子穿得倒是很随意,只不过,这条深蓝色的牛仔裤的裤裆,开得实在太短,那白白的肚脐眼儿都露在了外面。
王起天带着他的队伍,从机场大厅里面走了出来。
王起明和凯瑟琳迎了上去。凯瑟琳不用请不用让的,几步跑到王起天的面前,握住王起天的手激动地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热烈欢迎你们的到来。”王起天听了眉头一皱,愣了一下,想了想,觉得这词儿听着挺耳熟,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使过。
“噢噢,对,是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你的中国话说得真好。”王起天像是刚醒过盹来。他表扬完凯瑟琳,转身握住了弟弟的手,贴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你,你怎么弄这么个玩意儿来?”
“怎么啦?”
“成何体统?这……你得注意影响。”
“她人挺好的,又会说中国话,走这么多地方儿,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她是来帮我忙的。”王起明向哥哥解释着。
“你公司里的?”
“差不多吧。”
“来来来。”王起天让大家围过来,他把柏处长推在前面和王起明握手。接着又把王起明不认识的小罗,莎莎,邹副局长一一向他做了介绍。最后,王起明向嫂子牛蓝乡,老朋友崔步成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就急忙让凯瑟琳去租一个十人座的面包车,因为他没想到考察团会来这么多的人。
“好的,我马上就租好。”说完,凯瑟琳转身向机场里的租车柜台跑去。
柏处长望着凯瑟琳背后的曲线和轮廓,笑眯眯地问王起明:“她能总陪着我们吗?”
“能,能,她就是来陪咱们的。”王起明回答。
柏处长满意地笑了笑。他的秘书小罗瞪了他一眼。
“你的作品我拜读过,是部令人深醒,耐人寻味的好作品。钦佩,钦佩。”邹副局长走上前握着王起明的手说。
“过奖,过奖。”王起明从邹副局长的谈吐风度上看,知道他是一位搞业务的干部,不像一般官气十足的行政官员。可王起明不敢再多说什么,因为他曾听到王起天说过,他对这位邹副局长很不满,甚至是恨之入骨。但使王起明费解的是,王起天既然那么恨他,为什么这次又请他来美国?大概是想借此机会缓和缓和关系,以排除升官的阻力吧。
没一会儿,凯瑟琳开着一辆崭新的十人座轿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她还告诉王起明,旅馆也给订好了,是坐落在曼哈顿中城的一家HolidayInn(假日饭店)。还说这是以她的名字,用她的信用卡订的。
“谢谢,等会儿我折合成现金还给你。”王起明的眼里露出了感激的目光。
“没有问题。”凯瑟琳说完,就帮着崔步成往车上搬行李去了。
考察团鱼贯而行上了车。王起明对着王起天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这就对了。”王起天说着就把柏处长和他的秘书小罗,从车上拉了下来,给他俩塞进了王起明开的那辆林肯轿车。王起天自己没有坐进林肯,他上的是凯瑟琳开的那辆中型面包车。
一路上,林肯轿车里的气氛比较沉闷,王起明只听到后排座上的柏处长,在往小罗的手里点了些什么,还隐隐约约听到小罗骂了声:“讨厌。”
面包车里的气氛可就不同了,考察团看着花花绿绿的曼哈顿,吵着要下车走走看看,特别是牛蓝乡,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到车门让凯瑟琳赶快给她停车。气得王起天揪住她的袖子,把她拖回了原来的座位,牛蓝乡哭哭啼啼地抱怨着王起天:“这又不是为了我,这全是为了你的女儿,玫玫小时候磕的那个疤,到现在都下不去,姑娘家家的,脸上落个疤,长大了怎么嫁人?人家说这药只有美国有,别处还买不着,那药膏往脸上这么一抹,疤瘌立马就没。你不让我买,我早晚得买,再说了,玫玫也没求你个别的,就这么点小事你都不答应,你有良心吗你?”牛蓝乡哭得很伤心。
凯瑟琳的中文水平没有那么高,她搞不懂车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要是弄明白了牛蓝乡哭的原因,也许她早就停车了。
崔步成和邹副局长这两个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脸朝着车窗外,看着那离奇怪异的纽约市。
只有那位柏处长请来的关系户莎莎,看看牛蓝乡又看看王起天,看着看着就憋不住地笑出了声儿,笑完了以后突然她变了脸,长叹了一声,说了句:“真没劲。”
听到了莎莎的话,王起天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气急败坏地喊:“我早就说不该叫她来,可她哭着喊着非要来。我,我他妈的怎么那么不长记性呀我。”
牛蓝乡缩回了脖子就再也没了声音。
到了旅馆天就黑了,在分配房间时,王起天差一点儿和弟弟翻了脸,他察看了柏处长的住房,把弟弟揪到一边说:“你赶紧给我弄两套总统套。”
“总统套?给谁住哇?”
“给谁?给柏处给邹局住。”
“可这……”
“别这个那个啦,你就照我的话办吧。亏你还活了这么大,怎么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呀。”王起天把对老婆的气,全都撒到了弟弟身上。
王起明也板起了面孔说:“哥,这是曼哈顿,寸土寸金,就连标准间都在……”
“王先生,请你过来一下。”是柏处长的秘书小罗,从柏处长的房间里,探出了头招呼他。
王起明不太乐意地走进了柏处长的房间。
“你看够不够?”小罗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堆美金,看了看很不自在的王起明接着说:“考察团这次来了六个人,加上你和那个美国女孩,一共是八位,一个人按八千算,这八八就是六万四,柏处说,图个吉利,凑个整,这里是整七万,你先拿着用,如再有缺口,请你就言语一声。”
柏处长坐在一旁微笑地点着头。
王起明揣起了钱,他找到凯瑟琳就屁颠儿屁颠儿地来到了前台,退掉了两个标准间,换了顶楼的两套豪华型套房。办好了手续,王起明不仅替凯瑟琳赎回了压在前台的信用卡,还往她手里塞了整整一万块美金。因为王起明心里非常清楚,这点儿人,就十几天,让他们敞开着造,也不会花完这些钱。
“这是为什么?”凯瑟琳哆哆嗦嗦地拿着一万块,一脸疑惑地望着王起明。因为,不管凯瑟琳的家里怎么有钱,这也可能是她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多一笔现金。
王起明说:“这,你,你就甭管了,就算是给你的报酬吧。”
“Jesus!(上帝!)报酬?Ican’tbelieveit!(我真不敢相信!)中国的经济……MyGod.(天哪。)”尽管凯瑟琳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可她还是兴奋地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旅馆的早餐是自助形式的,但是也很丰盛。也许是因为时差的关系,考察团都过早地来到了餐厅,谈论着时差给他们带来的痛苦。他们坐在一个桌上,可没人敢动刀叉,王起明一看便知,这是因为柏处长和小罗还没下来。
“不用客气,大家吃吧。”只有凯瑟琳边招呼着大家,边狼吞虎咽。牛蓝乡斜着眼睛瞪了她一眼,运着气嘟囔着说:“真不懂规矩。”王起明看看表,站起身来说:“要不,我去叫他们下来,你们先……”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坐在他身边的王起天踹了一脚:“这没你事。”说着就把弟弟按回到椅子上。
时间不长,柏处长和小罗谈笑着向他们走来。两个人看不出有任何时差的困扰,特别是柏处长,他反倒显得格外的容光焕发。
“吃吧,吃吧,我们还要抓紧时间赶路。起明给咱们安排得很周到,吃完了早餐就去华盛顿。”柏处长坐下了之后,高兴地对大家宣布。
大家对柏处长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后,就安安静静地吃起了早餐,只有牛蓝乡不时地说几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大姑娘家家的,穿没穿相,吃没吃相,瞧瞧,就跟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似的,穷酸德性,那脏不脏啊。”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不出她的这些话指的是谁,牛蓝乡朝着坐在她对面的凯瑟琳一努嘴,大伙儿这才明白,原来凯瑟琳正在不停地嘬着自己的手指头。
去华盛顿是乘飞机还是坐汽车?大伙儿的意见不统一,展开了争论。小罗和莎莎主张乘飞机,说这样可以节省时间多走几个地方。这个主张遭到了牛蓝乡的首先反对。她说十几个钟头的飞机还没坐够哇,现在我这脚一沾地还打晃哪,不行,不行,我可受不了。莎莎突然改变了想法,她和邹副局长认为坐汽车更好,这样可以游览沿途的美国风光。牛蓝乡坚绝不赞成这主意,她说,我晕车,打小就晕车,麦收的时候,拖拉机从眼头里一过我都想吐。
这个时候就要看柏处长的意见了,每个人都知道,谁说什么都没有用,柏处长的意见才是最后的拍板。
“啪”的一声,柏处长拍了一下桌子:“坐汽车。”说着推开了椅子,站起了身就朝外走。
王起天狠狠地瞧着牛蓝乡,牛蓝乡马上仰起笑脸,跟在柏处长的屁股后头解释:“是是是,坐汽车好。拖拉机那东西没法跟汽车比,拖拉机那玩意儿烧的是柴油,柴油那玩意儿……”
纽约上州的春色是迷人的。一路上,大家不断地称赞柏处长英明的抉择。为了不掉队,为了考察团好管理,柏处长的另一项建议也被采纳了,他放弃了乘坐林肯轿车的待遇,同大家一起上了这个十人座的面包车。
王起明充当了驾驶员,凯瑟琳充当了义务导游。整个车厢里有说有笑。除了牛蓝乡一阵阵犯恶心外,看来,绝大多数人对这样的安排还是满意的。
面包车说是十人座,实际上,车上除了装有十个舒适的座椅外,车的后尾也十分宽大。考察团所有人的行李,全放下后宽敞的车尾仍显得空荡荡。车的前端有电视,车的后面是空调,椅子可以自动调高调低,车窗上还安装着可遮阳光的深色纱帘。说白了,这是福特公司新设计的,适合长途旅行用的高档旅游车。
王起天安慰着坐在他旁边的牛蓝乡,劝她再忍耐忍耐,胃痛不是什么大病,别那么紧张。可当他看到老婆的脸色慢慢变白,额头上的虚汗越来越多时,他反倒比老婆还要紧张了。他把牛蓝乡的椅子调平,用纸擦去她额头上的汗,关切地问这样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你,你快让那娘们儿,给,给我住嘴!我,我一听那洋腔儿就、就脑仁儿疼。”牛蓝乡喘着粗气儿说。
牛蓝乡指的是凯瑟琳,凯瑟琳为了使车上的人振作起来,对着话筒,提高嗓门儿给车里人做着解说:“纽约上州,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在我们公路右侧的山,叫大熊山,大熊山里有个著名的学校,叫西点军校,西点军校是美国……”
爱听她讲的人,好像只有邹副局长,他还不时问这问那。其他的人都脸朝窗外,看着他们感兴趣的东西。邹副局长的好学鼓舞了凯瑟琳,也许是那一万块钱起的作用,她讲解的情绪更加高涨,声音更加洪亮了。
到了下午,大家都喊肚子饿,高速公路的两旁,找不到一家中餐馆,王起明只好把大家领到了一家炸鸡店。因为吃炸鸡,考察团里引起了一阵混乱。这次,牛蓝乡倒不是个肇事者,她只是拒绝吃炸鸡,说她受不了那油耗子味儿。让王起明想不到的是,这次跳出来闹事的是王起天,他向弟弟提出了严正抗议,认为这样吃下去绝对不行:“你算算,从上飞机到现在,三天没喝二锅头了,柏处长不说什么那是客气,我可忍不下去了。”
这可难坏了王起明,在这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地方,就是把他打死,他也变不出二锅头来。
柏处长对他们哥儿俩的争吵,不置可否,更不加阻拦。
因为天气渐渐转热,莎莎取出了行李箱,在找着适合调换的单衣服。
等凯瑟琳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她倒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马上跑到炸鸡店边上的一个超市,搬回来一大箱啤酒放到了车上。这才使这场风波凑合着平息了。凯瑟琳从超市里,还带回来两大罐冰激凌,她这是为牛蓝乡准备的。当她了解了牛蓝乡闻不了油耗子味儿,吃不了炸鸡时,就决定以凉奶油代替中饭,一可以解解晕车,二可以填饱肚子。凯瑟琳真是个好心人,她给每个人都想得很周到。
换上了单衣服的莎莎,精神焕发地从车后头走了出来,吸引住了大家的目光,也使得去炸鸡店吃饭的外国人驻足观看。她戴上了一副镜框怪异的墨镜,唇膏异常的鲜红,与季节不太相符的绸上衣,上面刺着飞舞的龙凤,红皮裙子是超短的,镶着金丝的高跟鞋又细又长,把炸鸡店外面的草地都踩出了坑。
大家随便吃了口炸鸡就回到了车上,牛蓝乡慢条斯理儿地吃着冰激凌,迟迟不肯上车。她说车上太闷,她得多透会儿风。大伙儿耐心地等着她,等了好长一会儿,她才慢慢腾腾地向面包车走来,那两罐子冰激凌也被她吃了个净光。
好心的凯瑟琳办了件错事,她不知道,要想了解中国人的文化,首先得要了解中国人的胃。她更不知道,牛蓝乡吃了两大罐冰激凌,将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
车子上路没有多久,莎莎就吵着要下车:“这车里是什么味儿呀。哎哟,忍受不了了,快停车。”
紧跟着车上的人也嚷嚷着,请凯瑟琳快把车窗打开,好让车里透透风,可这种汽车的窗户是密封的,要想使车厢内的空气流通,只有把空调开高。凯瑟琳把空调的风扇拧到最大,车厢里立即变得非常寒冷。冷风吹在牛蓝乡的肚子上,使她的肚子更加鼓胀,她哼哼唧唧地揉着自己的肚肠子,闷臭的屁接连不断,带响儿的屁一个接一个。
“这都是怎么档子事儿啊。起明,你先停下车吧。”王起天朝着前面正在开车的王起明喊。
“这里停不了车,前面有加油站,请大家再坚持几分钟。”王起明一边加大着油门儿,一边笑着喊。
“不行,不行,她拉了。”王起天急得头上淌下了汗。
“拉了也不能停车,加油站一定会有水的,请大家务必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住。”王起明像个前线的指挥员一样,发着命令。
“这都什么事啊,真扫兴。”小罗小声地跟柏处长撒着娇。
莎莎捏着鼻子,趴在柏处长的耳边嘀咕:“这都是谁的主意,怎么带这么个东西。”由于鼻子捏得太紧,她的声音像是从罐头盒儿里发出来的。
柏处长向她俩摆了摆手。
崔步成瞧着窗外偷着乐,邹副局长好像什么味道都没闻见,闭目养神打着盹。
正像王起明所说的,没过几分钟,前方就出现了加油站的牌子,加油站里不仅有水,有厕所,还有一个小商店。聪明的凯瑟琳下了汽车,就急忙跑进了商店,她买了一打Diaper(尿不湿),拿回到车上。
在王起天的帮助下,牛蓝乡很快就清扫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污秽,刚跨进车门说了声“不行”,就又跑回了厕所。
凯瑟琳拿起Diaper就追了上去,“这个。”说完就把尿不湿塞在了牛蓝乡的手上。
牛蓝乡双手接过尿不湿,感激得眼圈都红了。
在未来几天的旅程里,Diaper就一直陪着牛蓝乡,她觉得很满意,也打心眼儿里感谢这个洋姑娘。不过,考察团的人仍不愿与她靠近,倒不是觉得她身上的余味未散,而是觉得她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裆里像是夹着个热茄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考察团一行在傍晚时分,才抵达了目的地。先到尼加拉大瀑布去看看,是凯瑟琳的意见,她认为,既然要去华盛顿,为什么东北部不都来看一看,这里顶多用掉一天的时间,回去再到华盛顿,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没人反对她的建议,考察团一致通过了她的提议。
尼加拉大瀑布,是世界上的一大奇观,它正好坐落在美加的边境线上,北侧上游属于加拿大,南侧下游属于美国。瀑布其壮观,无与伦比,周围的景色也是美不胜收。风格形态各异的旅店,一个接着一个。站在旅馆房间的落地窗前,放眼望去,巨大的瀑布似乎就在你的眼前。
王起明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号房的标准全都按照王起天所定下的规格。这家旅馆的规模不是很大,考察团的八个人几乎占了半层。除了给柏处和邹局订的是套房,其余的一律是标准间。
开了一天车的王起明,晚饭后,随便冲了个澡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半夜里,他忽然听见有人敲他的门,他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凯瑟琳偷偷摸摸来找他。王起明笑了笑,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亲着她的嘴说:“你劲儿真大。”
“No,No.我不是劲大,我是来告诉你,柏先生的房间里出了事情,我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我听到他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是不是有女人在说话?”王起明眯起了眼睛问她。
“有。还有男人。”凯瑟琳说。
“那当然了。”说着,王起明把她按在了床上。
“很多很多。”凯瑟琳在他的身下,顽强地向他汇报。
“什么很多?”他停住了对她的亲吻。
“很多男人。”
“很多男人?”王起明警惕起来。他还真怕考察团出事,尤其要保护好柏枫的安全,这决定着自己在北京合资企业的成败。
夜很深,旅馆里昏暗暗的。除了远处传来瀑布倾泻下来的水声外,楼道里几乎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王起明蹑手蹑脚来到了柏处长套房的门前。他趴在门缝,竖着耳朵听着,凯瑟琳说的没错,房间里是乱哄哄的。有女人娇生娇气的声音,也有男人粗犷开怀的大笑声。
他想听得仔细点儿,再考虑如何行动。他把耳朵贴在了钥匙孔上。
“九万。”是个女人的声音。
“发财。”是个男人的声音。
“二筒。”这是小罗的声音。
“二奶吃。”这好像是柏处长的声音。就是他,这近似淫笑的声音他能分辨出来,一点也错不了。
“柱子的弟弟幺鸡。”这是王起天的声音。
“我碰鸡。”莎莎的声音刚落,随之是一阵狂笑。
王起明基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放心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凯瑟琳关切地问他,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王起明安慰着她说:“放心吧,没事,他们在玩游戏。”
“半夜里玩游戏?什么样的游戏?”
“国粹。”王起明回答完凯瑟琳,心里头在琢磨着一个问题,他们是从哪搞来的麻将牌?莫非他们早就有准备,是从北京带过来的?
第二天清晨,来吃早饭的只有三个人,王起明、凯瑟琳还有邹副局长,打麻将的和看歪脖儿的一个都没下来。看来,他们是整整干了一宿。三个人吃完了早饭就来看瀑布,观赏着这难得一见的世界奇观。
凯瑟琳因为来的次数多了,已失去了新鲜感,就一个人围着瀑布跑步去了。
“真是壮观哪。”邹副局长看着这巨大的马蹄状的瀑布感慨万千。突然,他气愤地说:“多难得的机会,他们却躺在屋里睡大觉,真不可理解。”
王起明先是愣了一下,后说:“可不是嘛。”
“就因为你哥哥的这个毛病,我找他谈过几次话,让他改一改,这可倒好,我倒成了他的仇人。”
“我明白。”王起明虽然知道邹副局长话里的好意,但是,因为说的是有关哥哥的事,也不好跟着说什么。
“我看得出来你和你的哥哥不一样,我刚才跟你说这些话,不怕你告诉他。也请你劝劝你哥哥,他还年轻,总这样下去会影响他的前程。”邹副局长的态度非常诚恳。“不过,”邹副局长接着说:“不过,我明白,这次他积极请我来美国游览,是有他的目的的。你是他弟弟,我也就不瞒你什么了,在下个月的局党组会上,关于他的级别问题,我会为他说些话的。”
“那就太谢谢您了。”王起明说完了也觉得自己好笑,我谢的是哪门子呀,这碍我哪根筋疼啊。
他和邹副局长聊完了天,一转身被一道刺眼的光线晃了一下。
原来是崔步成在给他们拍照片。
“步成,昨夜你没跟他们一块儿打麻将吗?”邹副局长面带微笑地问崔步成。
“哪轮得上我呀。”崔步成一边摆弄着照相机,一边说。
“他们都起来了吗?”王起明问崔步成。
“大概得下午见了吧。”崔步成答。
还真让崔步成说对了,大约在午饭后两点多钟,打牌的人才陆陆续续地起了床,王起明让大伙休息一下去看看瀑布。王起天揉着睡眼说:“算了算了,这没什么新鲜的。”凯瑟琳建议大家到瀑布前拍个照:“免了免了,照那么多照片干什么。”柏处长打着哈欠说。
考察团上了汽车,继续南下直奔华盛顿。
在去华盛顿的路上,车里异常的安静,考察团成员都打上了盹,只能听到从牛蓝乡的鼻孔里,偶尔发出的呼噜声。
华盛顿的天空,分外晴朗。国会山庄前的水池边,颜色不同的樱树花,竞相开放,微风带着花粉和香气,吹拂在人们的脸上,让人感到空气无比新鲜,心情格外舒畅。
考察团在王起明的带领下,参观完林肯和华盛顿的纪念堂后,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坪上。刚刚锄过的草地,散发着诱人的草香。在草坪边上有排长椅,考察团成员纷纷找到自己合适的地方坐下了。经过一夜的休整,打牌的人脸色有了明显好转。可对那场夜战,仍然是念念不忘。
“柏处长,您的手气简直是太壮了,七小对儿提拉了三回,豪华七对还在你庄上。服了,服了。”王起天向柏处长伸出大拇指说。
“什么手气壮,是我们柏处打得好。我也输了不少,钱全跑到柏处的腰包里了,是名副其实的一卷三。”小罗专拣柏处长爱听的说。
柏处长笑得两眼成了一条缝:“打牌有输也有赢,今儿晚上我让你们三卷一。”
只有参加夜战的莎莎闷闷不乐,她一个人跑到水池边嚼开了泡泡糖。
凯瑟琳向大家宣布,下一站是参观国会大厅,由于今天人多,大家一定要跟紧,千万不要走散。
王起明怕莎莎跟不上队伍走了单,就跑到水池边去叫她。
“莎莎,咱们现在去国会山庄。”王起明跑到她跟前对她说。
“不去,不去。”莎莎吐出了个大泡说。
“别价呀。”
“不去就是不去,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们。”
“怎么啦?”
“说是请我来美国玩,原来是缺个麻将搭子。要知道是这样,我才不来哪,你知道我一晚上输了多少?整整五千。”莎莎气愤地伸出了一个巴掌。
“得了得了。花点儿钱您还找了乐了哪,再说您跟柏总是谁跟谁呀,您得这么想,连机票带住店,这五千块可是拿不下来。这都是谁的钱哪,我看柏总对您不赖。”王起明为柏处长打着圆场。
王起明的话很起作用,莎莎说了句:“那倒也是。”把泡泡糖一吐,气就消了很多。她说:“话说回来,这老东西对我是不薄,卖888生发水的回扣,倒是没怎么昧良心。”
“这不就得了吗。走吧,走吧。”
“可他也没少得呀。”莎莎说归说,还是跟着王起明走了。
考察团去国会山庄的半路上,王起天突然提出他不想去了,原因是脑袋疼。王起明劝他还是去看看,并说这是个挺有意义的活动。
“有什么意义,他民主不民主,国会不国会的碍我什么筋疼。”王起天掐着太阳穴说。
王起明看了看哥哥痛苦的样子:“哥,以后这麻将还是少打点儿。”
“打麻将怎么啦?你别在这地方呆了几年就忘了本,麻将,麻将那是中国的国粹,我爱打麻将那就是爱国。”王起天像是跟谁在叫板,也许是跟他弟弟王起明,也许是跟眼前这座国会大厦:“这地方,就这么两天,我就呆腻了。吃吃不好,喝喝不好,玩也没的玩,话又听不懂。我对你的安排有意见,整天价看这些个楼哇馆的没意思,你还是给我们安排点儿有趣儿的吧。”
没想到王起天的这席话,得到了大伙儿的认可,全体赞成他的意见,放弃参观这些项目,多给安排点儿有趣儿的。
凯瑟琳提出个有趣的方案,她说今天白宫对外开放,每个游客只要花钱买票,都可以坐到总统的圆形办公桌上,当回不到一分钟的临时总统。
“这好玩儿。这算有趣儿的。”考察团一致通过。
考察团在想当临时总统的长队中,依次排了上去。没多一会儿就轮到了他们,柏处长第一个坐了上去,随后考察团的每个成员,都过了把总统瘾。王起天是最后一个,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他双目紧闭,右手的拇指和中指来回捻搓,当他在总统的椅子上坐稳后,右手在总统的桌子上一拍,大喊一声:“自摸五筒,清一色的筒子龙。”
排在他后面的老外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总统又向哪个不听话的国家宣战了呢。
尽管华盛顿是考察团最不喜欢的城市,但在这座城市里住的时间可不短。原因是柏处长的痔疮犯了,内肛脱出来足有一寸多长。疼得柏处长坐不能坐,躺不能躺。到底是因为汽车坐得时间太久,还是因为麻将打得时间太长,暂时还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反正,汽车是绝对不能再坐了。乘飞机也遭到了柏处长的反对。王起明建议立即去看医生,柏处长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说这是个老病,找大夫也没用,他自己知道怎么养,怎么才能收肛。
考察团因为柏处长的健康状况,不得已住进了华盛顿郊外的一个僻静地方。这是个远离闹市区的幽雅度假村。这里的房租不菲,更何况柏处长得住个高档套房。不过,王起明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柏处长交在他手上的钱,根本就没动。
这里绿草如茵湖水静静,水面上不仅可以划船还可以游泳。最能使考察团安心住下来的原因,不光是环境好,主要是伙食好。这里有地道的中国厨子中国菜,每顿饭都不少于四菜一汤。
牛蓝乡说这就跟天堂似的,要知道是这样,柏处长早犯点痔疮该多好哇,莎莎对这里也非常满意,一天到晚她显得特别忙,上午跑步下午游泳,晚上还要去健身房。王起天比较郁闷,一个人坐在屋里,把麻将牌倒出来扣在桌上,右手抠着牌面,嘴里叫着三条,六筒,白板,绿发。你还别说,他嘴里喊的,跟手里摸的是一模一样。
凯瑟琳和王起明在这里更是如鱼得水,做了一夜的爱仍不觉累,白天有时在湖边僻静的林子里再加一场。
邹副局长上了年纪了,晚饭后,他总爱在水边或草地上散步,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声不响独来独往。王起明有时跟他搭讪几句,问他干吗那么闷闷不乐。邹副局长叹了口气说:“快退啦,在位干的时候,麻烦事太多,总盼着早点退。可到了真要退了,又感到十分的失落。离退休还有一年哪,眼看着这下面的人就开始疏远你了,好在还有像你哥哥起天这样的干部,不记往日疙瘩,临退前还请我到美国游玩,我也很受感动。”
“他就是有点贪玩儿。”显然,王起明是想顺着邹副局长说。
“贪玩总比贪心好。”邹副局长说完一转身,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原来是崔步成在给他照相。
“王处说,这次能到美国出访,是难得一遇的机会,他让我多拍几张照片,好给大家留个念想。”崔步成不等邹副局长说话,他马上上前解释。
“好好,好好。”邹副局长说完,又一个人静静地走开了。
柏处长是个意志顽强的人,他说只有小罗一个人在身边伺候,成天趴在床上对养痔收肛是不利的。他主张把两个茶几对在一起,铺上个台布,趴在床上照样可以打麻将。
在柏处长的倡导下,激烈的麻将战又打响了。这一打就是三天三夜,王起明伺候茶水,凯瑟琳点菜送饭。
王起明怕凯瑟琳这个洋姑娘,对这样的玩法看不顺眼。几次劝她离开此地到湖边去溜达溜达。可凯瑟琳就是不肯走,她说这样才能学到地道的中国文化。三天下来,她还确实有了长进,怎么叫吃,什么叫碰,哪样就是和了,她弄得一清二楚,就连七小对儿,清一色一条龙都有了基本的概念。她摸摸兜里王起明给她的那一万块钱,跃跃欲试地想上去跟他们打几把。
王起明掰着手指算了算,考察团来美国都快五天了,差不多到了签证时间的一半。如果照这样打下去,考察团来美国就等于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看。他本想劝说柏处长,要当心身体,要抓紧时间,可当看他乐此不疲的样子,就只好把话咽回去了。不过,他真担心柏处长的身体会发生意外。
意外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经过了三天的激战,柏处长的肛门神奇地收回去了,还赢了大把大把的钱。他噌的一下从床上蹦下来,饮了一大口龙井,嗽了嗽嗓子说:“走,坐飞机,去赌城拉斯维加斯。”
考察团退掉了租用的车辆,改乘美国联航,踏上了前往赌城拉斯维加斯的征程。
拉斯维加斯是名副其实的赌城,从机场的休息厅,到进城的巴士里,从旅馆的楼道,到旅馆的客房,无处不是老虎机,无处不是投钱的地方。考察团除了牛蓝乡不喜欢这里,每个人自打下了飞机,眼睛里就泛出了绿光。牛蓝乡玩儿了没几下就对王起天说,这玩意儿真没劲,扔下去的钱立马就没影儿,老虎机的投钱眼儿,只能进不能出。
王起天没听进老婆的话,他直眉瞪眼地就冲向了赌台,他的三个麻将搭子,也紧随其后,点上了烟,叫好了酒,就玩儿上了二十一点。
夜晚的拉斯维加斯,像是个点电不花钱的地方,千姿百态的霓虹灯,不仅把天空照得五彩斑斓,通体透亮,好像它还想把地皮照透,让砖头、水泥、木头、泥土也放出光。
王起明见这帮打牌的人已不需要自己了,就拉着凯瑟琳想出去观赏这里的夜景,因为拉斯维加斯的变化是一年一样的,何况他也好几年没有到这里来了。他和凯瑟琳刚刚走出了旅馆的大门,忽然看见嫂子一个人在门口溜达。他正想闪开牛蓝乡的视线,可一想嫂子要是独自一人在街上可太危险了,他立即叫了一声嫂子,打算也陪着她一块儿看夜景。嫂子答应了一声。他问嫂子感觉怎么样?
“好是好,就是太费电。”嫂子对着夜空叹息着。
“啊,是有点费电。”王起明顺着嫂子的话茬儿说。
“这儿的人都疯了,真拿钱不当钱。我也纳闷儿,美国人就这么成天价造,可他还挺富,哎,起明,你也这么富吗?”
“嫂子,咱们一块儿出去走走。”
“行。走走,哎,我问你哪,你到底富不富呀?”
“还行吧。”王起明敷衍着。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在急急忙忙的人流中。
“你看,那就是埃及金字塔大赌场。”凯瑟琳兴奋地指给牛蓝乡看。
牛蓝乡看了凯瑟琳一眼,她把王起明拉到一边小声问:“你跟她是玩儿玩儿那种的,还是打算结婚那种的?”可能是牛蓝乡受到了环境的熏染,也可能是受到了中国改革开放后一些思潮的影响,她也说上了时髦话:“跟我说实话,嫂子能理解。”
“朋友,只是朋友。”王起明说。
“什么朋友,我看见你和她从一个屋子里出来,这瞒不了你嫂子。这有什么呀,你嫂子可不是个封建脑瓜子,开化着哪,娶了她你也没什么亏吃,我看她干活有把子力气。”
“你看,那个是罗马凯撒赌场。”凯瑟琳不厌其烦地给牛蓝乡介绍着。
牛蓝乡只点了一下头,她接着问王起明:“你家也有后院子吗?”
“啊?有哇。”
“大吗?”
“大,大极了。”
“我呀,早就想好了,等你哥哥一退休,我们就搬到你这儿来住。美国人不会过,我可知道怎么过日子,我要在后院开个小片荒,种点萝卜青菜,再搭个窝,养上一群能下蛋的柴鸡,我告诉你,新鲜的柴鸡蛋可比那冻过的蛋好吃多了。”
王起明对赏夜景的兴致已经不大了,他看看表提议回酒店去。
考察团住的酒店叫BallyCasino,这家酒店并不是最新款的,应该说是比较老,算是挺传统的一家赌场。可是,这里却有着最诱人的艳舞。所以让考察团住进这个酒店,是王起明精心策划的。因为在这家酒店里的艳舞,不仅规模宏大,而且艳力非凡。他知道考察团的人,在国内是根本不可能看到这类演出,为了取得柏处长的欢心,为了使考察团每位满意,他决定让考察团开开眼。
一般人理解的艳舞,好像就是几个女郎,在一个长形或圆形的舞台上,做点儿性感惹人的动作,配上些彩色的灯光,再加上点儿热门的音乐,仅此而已。可是,这家酒店的舞蹈之艳丽,以及那豪华的场面,没见过的人是很难想象的。先说这演员吧,上百名的女郎,就好像是一个娘养的,个头都一般高,又细又长,胸和臀的比例大小都一模一样。演出的空间绝不限于舞台,有时从屋顶降下几组美女,有时从你头上飘过几个有说有笑的女郎,时而在观众席上蹿出些女郎连蹦带跳,时而一个香扑扑的女人就坐在你的腿上。场景变化莫测,音响效果变幻无穷。
王起明好不容易才把考察团的人找齐,生拉硬拽地把打牌的人,从赌台上揪到剧场的入口处。他气喘吁吁地说,看这种演出不对号入座,但是,要想占到前面的好座位,你也不用拼命往前挤,只要给带位的人足足的小费,剩下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演出的钟声敲响了,考察团各自找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地形,柏处长给的小费最多,他和小罗坐到了前排最中央,邹副局长恐怕是给的少一些,他只好坐在了前排的边上。王起天两口子和莎莎,都坐到了柏处长的周围,崔步成紧挨着的是邹副局长。
灯光打开,音乐响起。舞娘们挺胸叠肚,踩着鼓点儿,踢着长腿登上舞台。
艳舞的名称叫Jubilee。姑娘们在舞台上并不是全裸,她们也有服装设计,设计师的反向思维,不得不叫人拍案叫绝。舞蹈者的穿戴,很难用准确的词汇来形容。倒是牛蓝乡说的话比较准确。她说:“这没什么,像这样的衣服我也会设计,不就是该露的地方不露,不该露的地方全露着吗?”
一群一群的舞娘做着各式各样的动作,惹得观众的荷尔蒙不断上升,观众们大呼小叫地鼓掌,还夹杂着刺耳的口哨和尖叫。考察团确实是开了眼,就连邹副局长这样的老实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跟着爱起哄的老外吼了两嗓子。
柏处长看得大汗淋漓,他不顾小罗的劝阻和白眼,执拗地非要哈下腰去看,他总惦记着从下往上看个究竟。
一个多小时的演出说完就完,眨眼的工夫曲终人散。观众散了可演员并没散,她们来不及卸装,该穿什么还穿什么,该不穿的还是不穿。她们仨一群俩一伙的,迎站在剧场的出口,热情地拉着观众一起合影。不过,这不是白照的,您得舍得掏钱。
邹副局长运气比较好,两个几乎是全裸的洋妞,见他出来,一拥而上把他夹在了中间,邹副局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派里奥的闪光灯就亮了。弄得邹副局长哭笑不得,只好掏钱塞给了那两个姑娘。崔步成手疾眼快,他也趁机照了好几张。
二十一点儿,这种用扑克牌的赌法,美国人管它叫BlackJock,这对柏处长和王起天他们来说,那是易如反掌,没玩几把就无师自通地熟练起来。不知道是他们的赌运好,还是他们具备深厚的麻将底子,没打多久,每人就赢了好几千。当然,他们玩得也比较大。可是由于打法习惯的不同,与美国人的思维不一样,也惹出了不小的烦恼,这事发生在看艳舞之后。
艳舞表演完了已是后半夜,王起明和凯瑟琳回到了房间,他让凯瑟琳先躺下再等他一会儿,就又下楼回到了赌场,他知道柏处长和王起天,这一打下去恐怕得天亮见了。他想再问问他们还有什么需要他照顾和帮助的,如果没有的话,他就可以上楼抱着凯瑟琳睡个安稳觉了。
王起明刚一走进赌场,就听到了一阵骚乱,定神一看,这骚乱就出在考察团坐的那个赌台上。远远的还能听到王起天在叫喊:“玩儿得起就玩儿,玩儿不起就别玩儿。输急了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中国人是不是,没门儿!亏你们还是开赌场的,赢你们这几千块钱就急眼啦,见过钱吗你们?今儿我把话给你们挑明了,要是有种,就陪着爷玩儿下去,老子今儿非让你们知道知道,开赌场的也有赔本儿的。”
“哥,跟我说是怎么回事,别急。”王起明跑过去问王起天。
“没怎么回事,就是他们输急了。不让摸牌,不让摸牌那叫他妈的打牌吗?”王起天气得够呛,他转身又冲着庄家嚷:“老子开始玩牌的时候,你们还他妈吃奶哪。知道什么叫提拉、自摸吗?那提拉、自摸,不用手捻就叫提拉、自摸啦?玩牌最过瘾的地方就在这儿,不让捻牌那叫赌吗?往后你们给我学着点儿,听见了没有,简直是太嫩了!”
有位赌台的经理走到王起明面前,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其实,不用解释王起明已明白了八九。他知道二十一点这种玩法是不准动手的,要牌和不要牌只能用摆手和招手来表示,他正想告诉经理这几个人刚从中国来,不熟悉这种玩法。不成想,这时候突然冲上来几个保安,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把王起天的手腕子拧住了。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王起天喊。
王起明一见红了眼:“我操你们大爷的!”他骂了一声,冲着保安的耳朵就龇开了牙。要不是柏处长及时把他拉住,恐怕那保安的耳朵就保不住了。
这是王起明打小落下的毛病,一见到哥哥受人家的欺负,他瞧见人家的耳朵就眼红。
这场风波过去后,王起明心里暗自高兴。这下子,考察团在赌城的日程可以缩短了,去夏威夷的计划就能实现。他去过夏威夷,那里风和日丽,歌舞升平。在那里和柏处长谈谈合资公司发展,特别是账务由谁主管的问题,恐怕是个最理想的环境了。
可事与愿违,首先是王起天发问,夏威夷的赌场有多大?王起明回答那里没有赌场。他的话音刚落,柏处长立即拍了板,他说,按既定方针办。其他人连喊赞成,赞成。考察团和赌场叫开了板,他们忍着不许摸牌、不让捻牌的痛苦,继续在赌场奋战。非要与拉斯维加斯决一雌雄。
这一打下去就没了钟点儿,更顾不上睡觉吃饭,越打越起急,筹码从小变大,不知不觉,直打到上飞机回国之前。
王起明在送考察团上飞机的时候,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他抱歉地说:“实在是对不住,往后要是再来美国,我死活也不会带你们到这儿来了。”因为他知道这次考察团输得够惨。
“谁说的?不到这儿来,上美国干吗来了。下次,下次非让他们连本带利一块儿还。”王起天耿耿于怀地说。
“起明,我的老弟,这次到美国考察,对你的安排我是很满意的,哪里有什么对不住的,你就别说客气话了。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柏处长握住王起明的手,诚恳地说。
在登上飞机的前一刻,王起天把弟弟拉到身边:“放心吧,北京的事,成了。看见了吧,他很痛快。”王起天朝着柏枫努了努嘴。然后,他靠在弟弟的耳边说:“快点儿回来,别为了那洋娘们儿耽误了正事。”
“哥,我知道,也就一个礼拜。”
考察团搭乘的飞机离开了跑道,向东,直插蓝天。
王起明没跟考察团一块儿回北京,他不只是为了要把凯瑟琳送回纽约,更主要的是他要和凯瑟琳再住上一段,不知是真的假的,经过这次合作,他觉察出凯瑟琳身上有很多的优点,尤其是她对中国人的真情和热情,在这点上,确实震撼了王起明,也打动了王起明。他对她似乎也产生出了真情实感,这次,他打算要对凯瑟琳负点儿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