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饭店的一楼大厅,灯火通明,气氛热烈。“格兰中美时装合资公司”正式开业,开业典礼正在火热地进行。
大厅里播放的是美国热门音乐,性感的模特迈着猫步,穿着王起明从纽约带来的时装样品,在T型台上表演。九十年代初,北京对什么是时尚还不甚了解,聪明的王起明,特意把那些已经很性感的服装,又做了些手脚。他叫裁缝把所有衣服的尺寸都动动。前胸降低再降底,后背拉开再拉开,裙子剪短再剪短,后衩提高再提高。这下子可让在场的人大开了眼界,大饱了眼福,欢呼声此起彼伏。
在一阵又一阵的掌声中间,也夹杂着一些窃窃私语。人们在议论着,这样的衣服,是否就是纽约当今时装的新潮流,王起明听到了,但他并不在乎,还显得相当得意。
王起明和柏处长坐在前排正中央,看得出来,俩人今天都非常高兴。特别是柏处长,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每一套服装,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的模特,揣摩着她们的每一个微小动作,眼里不时闪出兴奋和激动的光芒。
王起明的眼睛,倒是不怎么盯着台上看,他在留意着柏处长的反应,他用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窥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现在非常在乎柏枫对他的态度。他不再对柏处长的一口山西腔感到反感,他也不再觉得柏处长土里土气。通过这一段时间和他的相处,他认识到了柏处长是个极为优秀的人物,是天底下难得一遇的天才和知己。柏处长做事的果敢与大度,真真实实地令他感动。像在合资的比例上,他爽快地让王起明占了大股,在合资公司的职位上,他大度地请王起明出任董事长。在双方入资的时间上,王起明坚持他的资金要分三次到位,可柏处长却说,何必那么认真,什么三次五次的,只要符合工商管理部门的要求就可以了。最让王起明动心的话是,等到了资金验证时,你的资金要是有缺口,我先给你补上就是了。
柏枫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在有关部门第二次查验外资是否到位时,柏处长就真的按着他的话去做了。查账时,王起明心里有点紧张,因为,他的资金到位还不足三分之一,可有关部门派来的人员却感到十分满意,美方应该进入的外资,都一分不少地趴在了合资公司的账面上。
王起明在偷着乐。心想要是在美国,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去呀。
柏枫的公司,是隶属于一个轻工业局下的三产,自改革开放一开始就建立了。几年来,由于他的实干和思想解放,他的企业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他所管辖的几个分公司都颇有建树,女人化妆品系列,颇受中低档收入妇女的欢迎。他的888生发水,已打进了日本市场,现正准备向欧美挺进。据说他的888生发水,跟同类产品一比是技高一筹。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也不管你秃到什么程度,哪怕生来就是个自然秃,只要一沾上这888,立刻就会冒出一层黑油油的头发来。
舞台上的音乐热闹起来,模特们换上了贴身内衣,做着惹人的姿势,站到了T型台的前端,引起了观众一片骚动,也惹得柏处长的头上流下了大汗。他不断地用手掌在脸上擦着。
王起明生怕柏枫有看法,他小心谨慎地解释说:“柏总,这样的服装展示,在西方是司空见惯的,不过,您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改革开放嘛,胆子就是应该大一些。好,很好。”柏枫一边擦汗一边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为了办好这次开幕式,可算是忙坏了崔步成,从开始的准备到今天有条不紊的演示,无一不是经他一手操办的。他干起事来任劳任怨又非常仔细,不怎么说话可想得十分全面。今天,他不仅请来了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还请来了一些社会名流,像为开幕式做主持人的著名相声演员,就是凭着他的面子才到场的。
开幕式由于人手缺乏,崔步成请来了他所有的铁哥们儿,有的站在门前迎宾发放礼品,有的在现场维持秩序。就连他的老婆、小姨子也派上了用场,一个在后台帮助模特们换服装,一个在前台为领导和贵宾们沏茶倒水。
王起明对崔步成的工作相当满意,他多次向王起天表示感谢,感谢哥哥给他派来了一个得力干将。王起明给哥哥起天一个建议,是否可以从他合资公司的账上,拨出一点钱来给步成,作为对他这些日子辛勤工作的报酬。他的这个建议,立即遭到了王起天的否定。哥哥说:“不用,不惯他们这个。惯出了毛病那还了得。人哪,是惯什么有什么,万不可以把他们惯出干活就有钱的坏毛病。再说,我也没有薄了他,他给你干活在我那儿拿钱,对你有什么不好。”
王起明点点头,他打心眼里感激王起天对他的关照。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后,开幕式服装演示宣告结束。
前来参加典礼的官员和贵宾,一一走到王起明和柏处长的面前,向他们表示了诚挚的祝贺。
“请首长讲话。”崔步成又当起了司仪。
“欢迎你回到家乡,改革开放的中国需要你,飞速进步的北京需要你,你们要办出一个成功的合资典范,要让海内外的有识之士都看到,北京正在张开双臂等待着你们,欢迎着你们。”一位地位很高的领导,向人们发表着热情洋溢的讲话。
“请王董事长讲话。”崔步成站在T型台上向来宾宣布。
王起明听到了心里一怔,因为事先没人通知他让他讲话,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对首长那高水平的致词,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犯起了愁。
掌声响起来了,他也顾不了许多了。他冲上了舞台,站到了T型台的中央。他的两侧,齐刷刷地站着两排美丽挺拔的模特。
他嗽了嗽嗓子,又整了整领带:“什么是时尚?”他开侃了:“时尚就是潮流。什么是潮流?潮流就是先锋文化。先锋文化表现在服装文化上,就是刮在大都会大城市里的一股热风强风。中国开放了,中国正在腾飞,西方能做到的,东方照样可以做到。我要让北京变成巴黎,我要让纽约甘拜下风,我要让米兰瞧着眼儿热,我要让东京看着眼红。总而言之,就是要让北京,在这个世界时尚的大舞台上,成为独领风骚的佼佼者,成为全世界服装文化的带头羊,我有一个设想……”
“你快让他下来。”王起天着急地把崔步成叫到身边:“谁让你叫他上台讲话的,他那嘴上有把门儿的吗?一没关照好你,你就会出错。”王起天严厉地训斥着崔步成。
“是,是柏处的意思。”崔步成低着头委屈地说。
“谁的意思也不行,你想个辙,赶快给把他弄下来。”
“可这……”
“没什么这个那个的,不把他给弄下来准会砸锅,你听听,他都扯到哪去,他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可我……”
“这么着吧,我写个条,你赶快给他递上去。”说着,王起天迅速地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
崔步成接过纸条,箭步冲上舞台,把纸条塞到了王起明的手里。
“西方人没什么了不起,我在那边生活了十几年,事实证明,中国人比他们能干,比他们聪明。就拿我自己的奋斗历史来……”
王起明中断了他的讲话,接过崔步成递给他的纸条,攥在手里看也不看,继续讲他自己要讲的。讲得这么有条理,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讲得这么好,他讲得异常兴奋,为什么?因为他看到了艾米,看到她已经挤到了前排,她仰着头聚精会神地在听他的讲演,还看到艾米不时地在为他鼓掌。
崔步成再次跑上舞台,趴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着,催他快点念纸条上的词儿。
他打开了手里被他攥出汗了的纸条,念道:
“首先,我要感谢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感谢市轻工业局领导无微不至的关怀,也要感谢柏总的富有诚意的合作,还要感谢……”
王起天坐在一个角落里,听着弟弟终于按着他的话去念了,这才放了心。他掏出手绢,擦掉了沁在额头上的一层冷汗,吐出了一口气。
崔步成快步来到王起天面前,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边,等候着他的新精神。
“步成啊。”
“哎。”崔步成立即哈下腰,把耳朵贴在了王起天的嘴边。
“你要学得机灵点,他这种人,不能叫他太得意,要是让他太得势了,那你就……”
“我明白,我明白。”
王起天从兜里掏出了烟,崔步成给他点着了火。
“啊,对了,格兰合资公司的会计是谁,敲定了吗?”王起天问崔步成。
“没有,还正在研究。”
“他是什么意思?”
“好像,王董事长对这个事,不怎么太上心。”
“他懂什么,我问的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嫂子的事……”
“至少也得一边一个,不能全便宜了那个姓柏的,懂吗?”
“懂,我懂。”
“这个老狐狸想里外全得,没那么便宜的事,一百个我弟弟也斗不过他一个。”
“是,是。”
王起天吸了口烟,轻声问:“公司的财务章刻好了吧?”
“大概是刻好了。”崔步成答。
“什么叫大概是,你必须要摸清楚。这个章无论如何得握在咱们自己人的手里,这你懂吗?”
“我懂,我马上就去摸清楚。”
开幕式过后是饭局,各级领导和贵宾们鱼贯而行,向着长城饭店的中餐厅走去。王起天见弟弟没跟大队来,一个人直往楼下跑,他紧追了几步,把弟弟叫到身边。叮嘱道:“在这个场合要多说客气话,多说感激的话,这叫礼多人不怪。”又叮嘱道:“这个场合你是主人,要先到位,切记不可迟到。”
“没问题,没问题。”王起明嘴里答应着,可双腿却拦不住地往楼下跑,因为艾米正在楼下,她坐在前厅的咖啡屋里等他。
“怎么样,艾米,开幕式办得还行吧。我讲得怎么样?说说你的想法。”他气喘吁吁地说着,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这人挺怪。”艾米说。
“挺怪?什么意思?”
“挺怪就是挺怪呗,今儿,跟平时见到的你不是一回事。”
“这不叫怪,这叫人。你想想,在机场见到的你,跟在王府见到的你是一回事吗?不是。人都有装孙子的时候,也有当爷的时候。这没什么怪,你以为今儿来的这些个贵宾和领导,每时每刻都像今儿一样,个个讲究派头,个个讲究严谨,个个都是爷吗?那得累死他们。他们也有装孙子的时候,回到家里那孙子装的,比真孙子还孙子。”
“回到家里在老婆面前装装,那倒很正常的是个人儿,今儿这样才叫装着玩儿哪。”艾米反驳他。
“哟,有水平啊,看来我得刮目相看了。”
“别刮目相看了,现在我成了孙子了,可不是装的。”艾米说着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怎么档子事?”他问。
“打翻了。”
“打翻了?跟你男朋友吧,我早就说过……”
“跟我爸。”
“跟你爸?”
“对,他坚决反对我跟他在一块儿,没结没完的。”
“翻什么翻,翻不了,那是你的亲爸爸。”说完他点上了一支烟。
“不能不翻,你以为是光说说哪,他动了手了。”
“动手打你了?”
“你看看。”说着,艾米挽起了袖子,让王起明看。
“嚯,还真不轻。”他看到艾米胳膊上露出的一道一道血印子。
“老顽固。”艾米的眼泪掉了下来。
“别难过,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王起明安慰着她。他向服务生又叫了两杯热咖啡。
“我记得你跟我说,你的男朋友是个跑堂的?”他问。
“没错儿。”
“也在你们王府饭店?”
“他在香格里拉。”
“你爸爸到底为什么那么反对?”
“反对呗。”艾米抽了一下鼻子,她给王起明讲了她的一段恋爱史。
艾米的男朋友和她同龄,都是那个外事服务学校毕业的,他叫胡生,英文的名字叫David。胡生长得高高大大,眉清目秀,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帅哥。胡生不顾在校生不准谈恋爱的规定,对艾米穷追不舍,可艾米始终没有答应他的求爱。并不是因为当时那个洋外教也在追求她,使艾米难以判断出取舍,而是艾米觉得胡生虽然人长得十分帅气,就是太缺少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在艾米的心目中,真正的男人应该是智慧的勇敢的和强有力的,她认为胡生不具备这些。
毕业后,俩人被分到不同的星级饭店,胡生对艾米仍是念念不忘,可艾米就是不接受他的这份爱。不过他俩倒也能时常见到面,被分配到各个高级饭店的同届毕业生们,随便找个机会,就在他们所在的各大星级饭店里聚会一次,连叙旧带聚餐,因为他们有这个便利条件。他们不仅比同龄的年轻人收入高,每天还都能得到一笔可观的小费,并且还是在当时炙手可热的外汇券。这些人真成了一批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年轻的小贵族。
就在一次热闹的聚会之后,由于艾米喝得太高了,胡生坚持要给她送到家。当夜的艾米,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她记不清楚了,反正是他送她回家了,可不是他把她送到她家,而是把她送到了他自己的家。
一夜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两个人在感情上产生了巨变。尤其是艾米,虽然那一夜她的感受是痛苦的,下体像被撕裂开一样疼痛难忍,不过,她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胡生也感受到成功后的喜悦和骄傲,他呵护关爱着他的艾米。从此,他天天公开地到王府饭店接艾米回家,艾米也不再拒绝他的一切要求了。她由衷地从心底里产生出一种安全感和满足感。
自打那次做了人流,自打经过了那次难以忍受的煎熬,她更变了,她变得离不开他了,她变得非他莫属,她执意要嫁给他,而且是等不了的,如果要是再等她就会发疯。
不幸的是,她遭到了父亲无情的反对。她几次反问父亲为什么,“反对就是反对,我就是看不上他,没有理由。”父亲的几次回答都是这样的。
就在昨天晚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爸,我知道您是疼我爱我,可,可我离不开他呀。我求求您答应我吧,就这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听您的,就这一次。”她跪下,她哭了。
父亲弯下腰,老泪纵横地扶起她来:“好闺女,起来,别哭,爸是舍不得你,舍不得把我最好最美的女儿,嫁给他呀。”
“爸,他挺好的。”
“好,好个屁,一个饭店的服务员有什么好,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她从父亲的怀里挣脱出来:“出息,那,那您在部队里混了一辈子,不是也没什么成就吗?说得上是有出息吗?”
“啪”的一声,父亲重重的手掌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没有躲闪,没有反抗,更没有掉泪,她默默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含着眼泪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父亲是第一次打她,而且是打在了脸上!她想好了,她要趁着夜深人静,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令她快要窒息的家。
半夜,她蹑手蹑脚地来到自己卧房的门前。
门打开了,父亲像一棵树桩一样站在那里。
“我不许你走。”父亲喊道。
她理也不理地往前走。
一场厮打开始了,父亲揪坏了她的衣服,抓破了她的胳膊。
整整一夜,她走在无人的西长安街上,任凭刺骨的寒风刮在她的身上,吹在她的脸上,她无声地哭着,走着,她没去找胡生。清晨,她来到了长城饭店,她知道王起明的合资公司的开幕典礼,就在今天上午召开,她答应了王起明一定会来。
“你别太伤心,总会有办法的,我听得出来,你的父亲不是个坏父亲,不要伤了他。赶明儿,我带着你去给你说说情。”王起明一改平日对她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像个长辈。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艾米抬起头,眼睛直视着他。
“什么忙,你说吧。”
“我想让他离开饭店的工作,能不能到你的合资……”
王起明点上了烟,吸了一口,用眼角瞟了她一下。
“如果要是太难为你了,就……”
“我想没什么问题,要说有出息的话,得看他的能力。”
“太谢谢你了。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艾米兴奋地握住了他的手。
王起明把手抽了回来,说了声:“先试试看吧。”
“他行,他一定行,我向你保证。”
“那你的父亲……”
“我跟他致的就是这口气,他总说他没出息,这回……”
崔步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王董,您,上面的人等了您老半天了,他们让我叫您赶快……”
“你先去吧,说我就来。”
“您哥哥他……”崔步成擦着不断地从额头上滚下来的汗珠。
王起明站起身来,对艾米说了声:“你放心好了。”就随着崔步成,一路小跑地去了餐厅。
饭局看样子已经开始了一会儿,王起天红着脸,端着酒杯正向各位领导敬酒:“我再次向各位领导赔礼,我弟弟初到北京,要是做得有什么不周的地方,就先拿我是问吧,我这里代他向领导们赔罪了。”说完他一口气喝了好几杯。当他看到王起明随着崔步成进来后,就又把自己的酒杯倒满:“来来来,起明,我就知道你又被你的那些老同学老朋友给缠住了,一天到晚的总是脱不开身。步成,你打发他们先走,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来。”王起天说着把那倒满的酒杯递到了王起明的手上。王起明接过酒杯后,他又用力地掐了一下王起明的大腿。
“失敬,失敬。”王起明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右手举着酒杯,左手掌平放在杯座底下,一个一个领导地敬,一杯一杯地干。
尽管王起明对五粮液的浓香不太适应,大概是他同王起天是同一个基因的缘故吧,十来杯五十八度的五粮液下肚之后,他并不觉得天旋地转,反而使他清楚地看出了,柏枫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也清楚地看到各位领导一张张板着的面孔,变成了一张张笑逐颜开的面庞。
酒席散后,王起天把弟弟叫到一个角落,狠狠地训斥:“你,你是怎么搞的吗,这种场合不是开玩笑的,你哪能……”
“我怎么了我,我只是……”
“别解释了,人家都看见了。我可警告你,如今的漂亮姑娘,个个都不是好惹的,她们接触你都是有目的的,全他妈的是傍大款的专业户,你可得留神点儿。”
王起明哈哈地笑了起来:“哥,我明白你是好意,可是,这不是那么回事。”
“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总之,打今儿往后我不许你再接触女人,再想女人。别的事你爱听不听,这事,我是管定了。”
长安街上亮起了灯,在回王府饭店的路上,王起明回想着哥哥的话,他一阵阵地觉得好笑。肯定的,哥哥是把事儿弄拧了,他把他弟弟的标准定得太高了,有点可笑了吧,我,我哪来的那么高的觉悟哇。不接触女人?不想女人?天哪。
进了王府饭店的808房间,他泡了个热水澡。热水一浸,他很快就忘记了哥哥的那些叮嘱,他开始想起了女人,他想起了阿春。
滚烫的热水使他出了一身汗,五十八度的酒精开始挥发,溶解到了水里,他的脑子清楚了许多。他猜想着阿春的近况,猜想着她是否会真的已经出嫁了,真的就嫁给了那个瘦小枯干的付老板,或者是嫁给了那个哥伦比亚大学的周教授。他有一种感觉,阿春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嫁人的,她是个很独立很有主见的女人。即便就是嫁给了他们,如果是她感到太委曲求全的话,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们。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这个判断,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阿春的了。他深信阿春最爱的人只有他。他又想起了离开纽约那天,阿春在机场交给他的那封信,信上说他太自信,太孩子气,又太牛B,他认为,她的这些话不是对他表示什么恶意,应该说是对他表示的爱意。他坚信阿春忘不了他,他还坚信阿春死活也想不到,他在北京的事业进行得这样顺利,这样快捷。他要把北京的进展,尽快地告诉她,并想方设法叫她来趟北京,让她看看北京的变化,让她看看自己在北京的成就。想到这儿,他恨不得立即飞到纽约,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让她高兴。
趁着带队去美国考察的机会,他能和她见面,和她欢聚。想到这儿,他兴奋异常。他“噌”的一下从洗澡盆里跳了出来,抄起了电话就拨了阿春在纽约的号码。电话里嘟嘟地响着,没有人接,他身上的洗澡水夹杂着汗水,把精美的地毯弄湿了一大片。他心里打起了鼓,发起了毛。放下了电话,他无力地仰面朝天瘫倒在床上,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猜想着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就是出去了没有在家。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他鬼使神差地从床上蹦起来,他认为一定是阿春打来的:“喂,喂。”他期待着在听筒里,能听到阿春的声音。
“是老兄吗?”听筒里冒出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呀?”
“我,盛杰。”
“噢,是你呀。”他平静了下来。
“您睡了吗?”
“还没有。对了,盛杰,今天的开幕式你为什么没到?”王起明用脖子夹着电话,边说边穿起了内衣。
“这您还不明白吗?我去给您添不了彩儿,只能给您添麻烦。”
“为什么?”
“我这种从号儿里出来的人,就怵见着政府。我要是往您身边一站,叫人戳戳点点的,您该多没面子呀,您说是不是?”
“你在哪儿哪?”
“就在您楼底下。”
“怎么不上来?”
“这,我是想……我是怕人还没走,在您的房间……”
“你上来吧。”
王起明擦干了身子,穿上了睡衣又点上了一支烟,他坐进沙发里等盛杰上来。平心而论,王起明很喜欢盛杰的个性,他非常识情识理。在这喜欢里还夹杂着一些对他的同情。王起明早就有了打算,盛杰不能只给他做高参,他要起用他,他要跟他谈谈。在这一点上,王起明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再三考虑的。他非常清楚,过不了几天,他就要带着柏枫和王起天他们去美国考察了,北京没有一个可信赖的人为自己盯着是不行的。
门铃响了,王起明给盛杰打开了门。不知为什么,今晚王起明见到的盛杰,与平日的他有些异样。虽然,他依旧是抹着头油,戴着墨镜,披着大衣。可显得有点畏首畏尾,缩手缩脚,不像平常,进了门不见外地往沙发里一坐,就天南地北地侃将起来。
“你坐吧。”王起明指了指他对面的沙发。
盛杰没敢移动脚步。
王起明看得出来,这是男人在没了自信时,常有的表现。他忽然对盛杰产生出强烈的同情,他知道,像这种在号里经过长期关押,人格上扭曲变形的人,在见到朋友的成功时,就自认为自己是低人一等了。他想,盛杰是急需朋友的认可和鼓励的。
“这没什么,你以为当了董事长就怎么样了哪,你以为合资公司一成立就万事大吉了哪,就可以坐在屋里天天点票子了哪,没那么容易,得吃苦,得受累,得需要人手协助。”王起明说着仰到了沙发里。
“是啊,是啊。”
“盛杰,我需要你,在我的合资公司里,你就出任我的助理吧。”王起明态度坚定地说。
“我,这成吗,不合适吧。”
“成,挺合适。在我带队出国考察的这段时间里,你要代替我的工作,我给你写个委托书,作为合资公司的美方代表,处理日常工作。”
“王总……”盛杰改了对他的称呼。
“你还别王总王总的,该怎么叫还怎么叫。”
“成。哥,我今儿晚上来找您,也是想跟您说点心里话。”盛杰似乎恢复了正常,在王起明对他的鼓励和认可下,坐进了沙发里,提了提勇气,说出了他要说的话。“我来是提醒您,可别叫那帮家伙给蒙喽。”
“蒙我?干吗蒙我?蒙什么呀。”
“这合资都有什么政策,您都知道吧。”
“差不多。”
“在您身上有两部免税车,您该知道吧?”
“知道。”
“买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
“说是从美国考察回来马上就买。”
“问题就出在这儿。”
“什么问题?”王起明点上了烟。
“您琢磨琢磨,这么老长的时间,他们什么事做不了哇,什么偷手做不成啊。指望您那点儿服装生意去赚钱,那得等到哪辈子去呀,人家不指望用您的服装去赚钱,去积累资金,现成好赚的钱,人家为什么不去赚?明摆着的事,您人一走,调脸儿人家就派人把您的护照、营业执照、外资证明多复印几份,要办什么就办什么,要成立几家合资企业,就成立几家合资企业,要倒多少辆汽车,就倒多少辆汽车。您以为柏总的合资企业发展得快,资金增长得快全是靠着经营哪,那得多傻呀,人家靠的是优惠政策,人家靠的是倒儿。”
盛杰的这席话,说得王起明有点发愣,他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可盛杰说得句句都是那么合情合理,想反驳他都找不到适当的词句来。他庆幸自己在北京还有这么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比哥哥王起天内行多了,还懂得政策。王起天不要说懂得有关合资企业的相关政策,恐怕他连看都没有看过,听也没有听过,因为他实在是个懒得看书看报,懒得学习的人。在北京要想把生意做好,还要不断地向盛杰这样的人求教,因为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并且是在美国做生意永远不会碰到的。王起明意识到了他似乎进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他忽地一下想起了阿春的话:你太自信,太孩子气。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盛杰,你说应该怎么办?”
“把合资公司的一切材料保管好,交给一个您最信得过的人。”盛杰答。
“这样吧,我写个委托书给你,在我离开北京的这段时间,你有权到公司的办公室,找一个姓金的小姐,她是柏枫派在合资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你可以随时去查看公司的材料,如觉得有什么问题,你也有权把公司的材料调出来,替我保管好。”
“您什么时候动身去美国?”
“大队伍是在下个周末,我得先走一步去给他们打前站,明后天可能就会动身。”说完王起明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写了一份委托书,并在委托书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委托书是这样写的:
我委托盛杰先生,为格兰中美时装合资公司美方代表。如本人不在北京,盛杰先生有权代表我,处理合资公司的日常事务。
盛杰把委托书捧在手上,手指有些发抖,他热泪盈眶。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得做一下,有个叫胡生的年轻人将会找你,他需要一份工作,你给他安排一下,最好安排在你的身边。”
“没问题。”
“公司就要搬家了,我也离开王府搬到亚运村的汇园公寓去。公司在那里租了几套房间,你作为我的助理,也可以在那里办公,你的办公地点,就在我办公室的隔壁。至于你的待遇……”
“打住,您赶紧打住,我能给您帮上忙,就是我的造化,您千万别跟我提什么待遇,什么工资的事。”盛杰连忙拦住了他的话。
“好吧,等我回来以后,考虑得全面一点再说也好。”
“您最好把您的护照和您美国公司的原件给我一下。”盛杰说。
“你要这些做什么用?”
“您不在北京的时候,万一用得着这些,可您又不在,那不干等着着急吗,着急事小,要是误了大事……”
“那好,不过,我只能给你复印件,因为我上飞机得用护照。”说着王起明就把护照和美国公司的原件从抽屉里拿出来交给了盛杰。
“楼下的商务中心就可以复印,我马上就回来。”盛杰接过了东西立刻就下了楼。
盛杰走后,王起明长出了一口气,在他带队去美国考察之前,总算把他想到的都安排好了。他是要早走几天,他觉得越早越好,阿春下落不明,他到纽约后将住在哪儿呢,万一柏处长提出要到他家里做做客,他该怎么应付?如果连阿春的房子都进不去,那不就露了馅儿了吗?人家觉得你是个从美国来的大老板,大名人,可连个家都没有,岂不成了国际大骗子了吗?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
盛杰拿着东西回来了,他收好了复印件,就把原件统统地交还给了王起明:“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
“盛杰,我就拜托你了。”说完他给盛杰打开了门。
“您就放心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