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王起明回北京

与合资对象的反复洽谈,实在叫王起明感到头疼。有意同他合作的单位和个人还真多。递在他手上的各类名片,他积攒了一大堆,他把他认为有用的,放到名片夹子里。可名片夹子还是不够用,他不得不再买一些才行。你看看,光总裁总经理的名片就占了十几本。这十几本名片上的人,个个来头都不小,不是集团公司的总裁,就是投资开发公司的经理。可就是没有一个能谈成的。他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把声势造得过大。造成了来找他合资的人,号头都比自己大,与他都对不上口,他们张口就是几千万,来不来就上了亿。那谈判的架势总是让他感到有点怕。你说你在北京造的声势大,那些来找你谈事人的声势比你更大。风风火火地从车里下来一伙人,总裁和经理们向你介绍了一大堆他们身后的副总和秘书。人家穿的是名牌,用的是高档货,就连打火机都是带钻的。有的秘书专门负责接大衣,有的秘书专门负责递电话。那派头会让你联想到美国电影里的教父。与教父不同的是,他们都爱说咱后头有硬托儿。有的说市里某位领导是他舅舅,有的说某位高官跟他是近亲。总而言之,他们都在反复证实,他们在北京乃至全国都是平趟的主儿。他们都责怪王起明的项目太小,他们也都善意地劝王起明改改行业,劝他贩点儿钢材,倒点儿化肥什么的,那才是正经的事。

不过,也不全是那样,其中有一位就让王起明动了心,虽然他也是位集团公司的总裁,但口气不像那些人那么大,人也显得极为随和,待人接物又很有分寸。他叫盛杰,比王起明小十来岁,此人相貌文雅端正,思维敏捷准确。没接触几次,王起明就开始赏识他了。但是,盛杰的有些方面,也让王起明看不顺眼。比如他爱抹头油,爱戴墨镜,挺好的大衣不正经穿,前排的扣儿永远不系,前胸和下摆总是敞着,飘飘悠悠地就爱披在肩上。

“我说,你这个样是不是觉得特帅,特像夏伯阳对不对?”一次王起明这样取笑他。

“夏伯阳?谁叫夏伯阳?他是什么人?”盛杰的知识是欠缺些,不过,他非常爱听王起明给他讲解。当盛杰从王起明的嘴里,了解到夏伯阳是怎么个人,怎么个事之后,他大笑起来。他说:“打仗是没打过,那是咱没赶上战争年代,打架倒是常有的事。”

“打架?你常打架?”王起明不解地问。

盛杰让王起明坐下来,他要给王起明讲讲他的打架史。

盛杰家住前门外大栅栏儿,祖宗三代都是做小买卖的市井小民。文革后期他成了待业青年,无所事事就练起了地摊,运气不错还真赚了点儿钱。一次,他跟几个哥们儿去广州趸了货回来,刚出北京站就被一伙人给捂住了。货也给下了,人也给花了。他的女朋友“臭丫儿”,挨了几个大嘴巴不说,屁股上还被人攮了三刀。盛杰跟他的哥们儿一合计,就猜出了准是“馒头皮儿”这帮人干的。馒头皮儿真正的外号叫“震北京站”,他出手狠,人手多,是个出了名的北京站一霸。他对盛杰的女友臭丫儿又情有独钟,几次施计打算圈到手都没得逞。盛杰跟他的哥们儿一怒之下就做了个决定,决定把馒头皮儿北京站这一霸给铲了,不铲了馒头皮儿难解心头之恨,不废了他就永不得安宁。

当时,盛杰在大栅栏儿一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外号叫“皮坎肩儿”。皮坎肩儿的绰号不知出自何处,大概是因为他人长得帅,也许是因为他的招数多,甭管怎么说吧,在当时,在大栅栏儿,他确实是个能一呼百应的人。经过了他的周密策划,夜袭馒头皮儿的一场恶战打响了。没过几招儿,馒头皮儿就给废了,馒头皮儿废是废了,警察也及时赶到了。

皮坎肩儿盛杰的这口恶气虽然出了,可正赶上严打,他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两年前盛杰出了狱,不忘旧情的臭丫儿,直接把他领回自己的家。二话没说,接茬儿干起了他们俩所熟悉的老行当,倒服装。两年来生意越做越火,小两口不仅开上了“大发”,还在西单和前门外租了两间小店铺,直销他们从南方倒过来的新款衣裳。他俩还不满足,最近,找关系托门子又办起了个大公司。经过了资金的验证,工商管理部门的核准,“大燕京国际开发时尚集团公司”正式成立。盛杰任董事长,臭丫儿任总经理。

“实话跟您说吧,老哥,逼到这儿了,没辙呀。”盛杰对王起明推心置腹地说,态度非常坦诚。

“别得了便宜卖乖,不赶上这好年月,你们俩能这么舒心?说什么便宜话。”王起明也像个兄长一样对待他。

凭王起明的经验,他认为盛杰是个好样的,早晚会出人头地。说到是逼的,其实,王起明非常同意这句话。想当初自己单枪匹马地在纽约闯荡,要不是为了生存,为了有个睡觉的地方,为了能填饱肚子,谁会想起去开那个毛衣厂,又怎能会逼出个小老板儿来。

王起明觉得他跟盛杰有许多共同之处,也有许多共同语言,因此他很愿意和盛杰交往,爱和他一块聊天,因为他认为,透过和盛杰的闲聊,他能了解到北京的真实情况。

盛杰也很喜欢这个从海外来的北京哥们儿。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崇拜,几乎每天他都不请自到来找王起明,他就爱听王起明侃美国,爱听在那边发生的每一件事。

“下次等您回美国的时候,您给我和臭丫儿也捎上,一块带过去得了。”盛杰说。

“哪那么容易呀。”

“您把我们装箱子里,闷死了认了。”

“干嘛呀,放着好日子不过,找死玩儿?你跟臭丫儿混得不是不错吗,瞎折腾什么?”王起明仰在沙发里说。

“不错?这里的事您哪儿知道哇。”

“甭抱怨,做生意哪都一样,美国也得吃苦。”

“它不是吃苦的事。”盛杰也点上了一支烟,坐在他的对面说:“苦谁都能吃得了,可这气真他妈的难咽。庙里的小鬼们,太难伺候了。哪炷香没烧到,都没你好果子吃,哪位供上得不对,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您以为您想办个公司,说办就办了哪,没那么简单,这可不是仨瓜俩枣的事。”

“政府不是有政策吗?”

“政策,政策它架不住有对策。”

“什么对策?”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跟您怎么说呢,反正不是您想的那么容易。我算是摸透了一个理儿,这改革开放中央是坚决的,老百姓是高兴的,难就难在有些处爷们上了。”

王起明越来越觉得这个朋友交得不错,是他在北京办成事不可少的人才。盛杰不仅是直言,仗义,而且还是个有经验有阅历的人,所干的行业和他也基本上对口,所以,王起明非常有意与他的“大燕京国际开发时尚集团公司”成立合资企业,他知道盛杰的文化水平低一些,个人素质也差一些,不过,他仍然认为,盛杰是他目前所认识的人里最理想的一位。他准备再多了解一些有关他的个人情况。

“盛杰,你为什么下海?你的最终理想是什么?”

“您可真逗,我为什么下海,我,我从来就没上过岸,打记事儿那天起就在海里扑腾。我倒是想上岸哪,我倒是不想在海里扑腾,谁容我呀。”

“你的理想哪?”

“理想?嗨,这年月走哪算哪呗。”

“盛杰。”王起明吸了口烟,停顿了一下,他谨慎地说:“你愿意同我一块合作吗?”

“那还用说。”

“咱们一块成立个合资公司吧?”王起明向他谈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您,您有病吧。”

“怎么了?”

“我,我哪弄那么些钱去呀,中外合资注册资金的底数,最少也得二十万美子。就我,好嘛,您把我和臭丫儿都卖了得了,就算是卖得出去,他也值不了二十万美子呀!”

“那你那个大燕京国际开发……”

“空的,那不要什么钱,也就是上点儿好供,撮几顿酒席的钱。您可千万别叫我那大燕京给蒙了。”

“照你这么说,找我的那些个董事长、总经理们……”

“跟我一样,全是假的,蒙的。有两个我认识,刚从号儿里出来没几天。”

王起明心想这事有点意思,盛杰要是不告诉他,他还真搞不清这些人的底细,说不定就会上当。他越发觉得盛杰对他的重要性,也越发觉得盛杰对他的实在和真诚。不过,他闹不懂的是,这些个从号儿里出来的人,怎么会不约而同地都找到他的门上来了,难道费了半天劲,造出了声势,招徕的就是这些人?好在还招着个盛杰,要不然真的就白忙活了。可又一想,要照这么说的话,盛杰也值得怀疑。他没有钱没有能力来合资,那他左一趟右一趟地来找我,为的是什么?

“盛杰,天底下的人是无利不起早,你跟我谈不了合资,可你又老上我这儿来……”

“您怀疑我了不是,我没别的,我就是喜欢您,崇拜您。愿意和您一块儿聊天。我要是想在您身上刮点儿什么,捞点儿什么,我早就下手了,就您这样的,一刮一准儿。”

“我就那么傻?”

“您不傻,可您不内行。我瞧出来了,不教您点儿真格的,您成不了事。”说着,盛杰站起身来沏了两杯茶,递给了王起明一杯,自己留了一杯:“这合资呀,不是您所想的那个合法,合资的目标您选错了方向。您也不想想,改革开放这才几年,个体户能有什么实力?他们找您的意思,就是打算在您身上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捞点儿什么。给我个实底儿,您回北京干嘛来了?不就是想赚钱来了吗?想赚钱,您的目标就得找有钱的对象,就得找国家办的大企业,也就是说,得找有钱的国有企业。您还别担心大单位会给您吃了,不但吃不了您,肯定的,您还能占着便宜。为什么?因为您身上有矿有宝,别忘了在您身上的优惠政策。前三年免税、后三年减税不说,就连您坐的汽车都是不带税的,这就得多少钱哪。急茬儿找您的这一批都没用,都是瞎撞乱蒙。下面找您的这茬人,就都是有用的了。可就是不那么简单,全是处爷处奶奶,您把这些爷伺候好了就什么都有了,您把这些爷爷奶奶得罪了就什么都砸了。您得记着,别老想着在生意上投资,您得时刻想着往人身上投资。您别急,人家正在观望,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还真让盛杰说着了,没过几天,就有一位处级干部来找他,不是别人,是他的哥哥王起天。

“这并不稀奇,一些人利用了党的政策,趁改革开放之际胡作非为,他们的寿命是长不了的。现在是鱼龙混杂,牛鬼蛇神全出动了,不过,你要相信党相信群众,改革开放的路线,大方向是正确的嘛,出现一些坏人也是免不了的,要坚信党的政策,千万不要动摇。”王起天给弟弟做着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

“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快点把生意做起来,可又摸不着门道。动摇什么?我没动摇。”

“这就对了。至于合资对象吗,你先别急,关键是得知根知底,切记不能乱合,要多依靠国家依靠党。”

王起明对哥哥的这番话,从内心深处说,并不反感,但他不太喜欢这种死板的八股式的说教。不过,王起明认为哥哥的这番话是中肯的,毕竟是一母所养的亲兄弟。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跟自己的亲哥哥搞个合资,应该是最可靠最安全的,尽管他认为哥哥还不具备这方面的才能。

“哥,你说,要是我和你的单位……”

“不行,不行,这你不懂。国家有规定,处级以上干部不许下海做生意。不过,倒也可以变通变通。”王起天用手抓了抓头皮,想了想说:“我倒是能撺掇我们处的正处长办一个三产,也可以叫他同意让你嫂子当负责人,你嫂子擅长管理财务,反正她在的那个重型机械厂,也快发不出工资来了。你跟你嫂子一块儿弄个合资公司怎么样?”王起天见弟弟没什么反应,又补充说:“要说可靠,没有比你嫂子更可靠的人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咱一家人不是。”

王起明只顾抽烟,仍不做任何答复。

王起天看出来八九,知道弟弟对这个方案不感兴趣,就转了个话题:“按说我手头上倒是有个人,他跟你合作应该挺合适,他负责的这个单位跟你也比较对口,就是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这样吧,我跟他碰碰,过几天给你回话。”

没想到哥哥办事还挺讲究效率。第二天他就给王起明回了话,不仅回了话,还带来了人。带来的人姓柏单字一个枫。柏枫说起话来,是地地道道的山西腔。

“起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早就听说你有这么个弟弟,为什么到今天才引见?怕是你的脑壳里有什么杂念吧?”柏处长对王起天说话的态度,像个老上级老首长,直率,可亲。

王起天还带来了崔步成,他除了负责伺候茶水之外,还跑上跑下地为他们的饭局忙活着。

今天是柏处长亲自登门来王府饭店,东家自然是王起明。

“您看这样行吗?”崔步成拿着他写好了的菜单,递到王起明面前请他过目。

“可以,随便。”王起明看也不看地说。

“给我看看吧。”王起天对崔步成说。

崔步成立即把菜单又递到了王起天的眼前。王起天看过之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小声地在崔步成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崔步成马上又跑到了楼下的餐厅。

随便寒暄了几句,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等坐到了饭桌上以后,王起明一看这桌面,就知道了哥哥在崔步成耳边嘀咕的是些什么。

茅台酒大龙虾已不在话下,那八百多块钱一份的五喜羹,一千多块钱一盅的排翅汤,令他的前额沁出了汗。他一边向柏处长敬着酒,一边合计着,这桌席到底要花他多少钱。心里头也在不断地责怪他的哥哥,不该花着我的钱去给他自己做人情。他想好了,这钱得花在刀刃上,绝不能让人家白宰。今儿,他非得让柏处长在酒席上表个态。在合资的比例、入资的方式上,得有个明确的说法。

“柏处长,您对合资的比例……”他开门见山地就要问。

柏处长把手一摆,按下了他的话:“不谈钱,今天不谈钱,谁都不许谈钱。”

“对对对,今天是初次见面,只论友情不说正事。”王起天附和着柏处长说。

“来,我先敬你们哥儿俩一杯。”柏处长举起了酒。

“不敢,不敢。”王起天也把酒杯举了起来。

三人一饮而尽。

“起明啊,你在报上写的那些玩意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柏处长不见外地问王起明。

“不全是真的。”他恭恭敬敬地回答。

“看来,我还不如我儿子。这些天我们家像开了锅,天天为你的事争吵。我儿子非说你写的那些个东西全是假的,我坚持说那是真的。本来吗,美国有什么好,那地方就是个地狱嘛。可我儿子说那是宣传,他就是不相信你写的东西,不相信美国有那么苦,有那么坏,还非要到美国去看看。”

王起天停住了筷子:“那好办,那好办,那是我弟弟一句话的事,柏处,您放心,起明是个明理的人。”

“老弟,你别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不管怎么劝都没有用,我老伴也跟着一块儿犯糊涂,还帮我这个儿子说话,还让我给他找个能去美国的门路,成何体统。我是坚绝不主张他去那个鬼地方的。”柏处长说着还动了气。

“您哪,别生气。”王起天把酒递到柏处长面前:“喝酒,您消消气。其实呀,孩子的事您甭太上心,他非要去,就让起明给他办不就结了吗。到了美国碰了钉子,受受教育也没什么坏处。来,喝酒,我敬您了。”

柏处长把酒喝下去又说:“美国是说去就去的吗,那得多少钱哪。”

“哎,柏处长您可先坏了规矩,您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晚上谁也不许提钱,您怎么……不行,这得罚酒,您还得再喝一杯。”王起天说着就又给柏处长满上了。

“您岁数大是我老哥,您就随意,我先干为敬了。”王起天干了酒后接着说:“孩子去美国的这点钱也至于您操心,您要是非提钱的话,我就向您打个保票,我弟弟他有的是钱,这事在他来说算不了什么,用不着老哥您操这个心。”

王起明坐在一边插不上话,可他们俩说的又是跟他有关的事,他几次想打断他俩的谈话,表示一下自己的看法,可都被桌子底下哥哥的皮鞋给踢了回去。

饭越吃越热乎,酒越喝越近乎。

“起明,那就只好拜托你啦。”柏处长红红的脸上泛着光,摇晃着脑袋无奈地说。

不等王起明答话,王起天就立即接上:“好说,都好说。”

崔步成还在不停地张罗着上新菜,各式不同的佳肴,盛在各种不同的器皿里,陆陆续续地被端上了桌,层层叠叠地码在桌面上,有些菜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新上来的压在了底下。碟碟碗碗堆得像个小山,妨碍了吃饭人的谈话,也挡住了他们的交流,王起明看着这些菜煞是心疼,脑袋里仍在盘算着,这桌席究竟得花多少钱。

饭桌上,谈完了柏枫儿子的事之后,好像就没了跟他可谈的内容。王起天和柏处长尽情地回忆着部队的往事,王起明隔着碗山坐在另一端,他似乎成了局外人。

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话题才转回到他的身上,王起天有个建议:“我看,在您儿子没去美国之前,您不如到美国先去考察考察,对那地方有个了解,有个认识,一来是为了您和起明将来的合作,二来也好给您的儿子打个前站,一举两得。您觉得这样可以不可以?”

“为我那混蛋儿子去美国打前站,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过要是为了我和起明的合资企业,那是完全必要的。”柏处长确实是个老干部,他的原则性非常强。

“就这么定了。”王起天说着用手掌拍了一下桌面。他把头又转向王起明说:“这件事你就立即操手办吧,而且还要尽快。”

“这……”王起明正要说什么,他的脚脖子又挨了哥哥一皮鞋。

饭局终于结束,哥儿俩把柏枫一直送到王府饭店大门口。司机把柏处长歪斜的身子扶进了汽车。等汽车开走后,王起明再也忍不住了:“哥,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去美国不光是路费,加上住饭店,再加上吃和行,那得多少钱?你不了解美国,这不是个小数目。”

“急什么急,钱又不是你掏。”

“不是我掏谁掏?”

王起天递给他一支烟,堵住了他的嘴:“你呀,太老外。”王起天不慌不忙地给弟弟解释起来,并让他好好学:“你的这些担忧和顾虑都是多余的,这钱自然不是你出,人家那么大的单位,拿出这么几个小钱,请几个老哥们儿老姐们儿出去玩玩,算个屁呀。你就别瞎操心啦。”

“可这手续……”

“更用不着你管,他手下办公室的人员全会办齐的,你就只管把邀请函写好就得了。”王起天吸了口烟接着说:“这次我给步成也带上,明天我叫他上你这儿来,你把你的护照复印件和邀请函都准备好就是了,至于邀请函怎么写,都请谁,明天他也会告诉你。噢,对了,顺便说一声,这次去美国我不仅要带上步成,我还会多带几个人去,这些人对你在北京的发展,肯定是用得着的。”

王起天走后,他马上回到二楼餐厅去付账。在电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儿,哥哥什么事都不跟他商量就做主。有关合资的事一点都不谈,正经的事没进展,那些旁门左道的事,进行得倒满顺利。这样下去可不成,做生意不是这么个做法。创业绝不是喝喝大酒,论论哥们儿就能创起来的。他再次认定了,王起天不是个干事业的材料。他也非常反感王起天的农民意识,借着帮他谈事的机会,花他的钱大吃大喝。

他气急败坏地把信用卡扔到了柜台上。“一共多少钱?”他没好气地问收银小姐。收银小姐拒绝收他的钱,并说了一些使他意料之外的话。小姐说:“您的账,崔先生已经付过了,崔先生还一再嘱咐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您的信用卡。”

王起明的脸上突然觉得有点发烫,他的内心深处在不断地谴责自己,后悔自己不该心眼小,把哥哥想得太歪了。

回到房间里,他不断地抽着烟,回想着这三个来月在北京所做的事,他觉得还是满有成绩的。那本书出了,造起了不小的声势,这合资的对象在哥哥的帮助下,也基本上有了眉目,他忽地一下,产生了对哥哥的感激之情,在感激里又有一些愧疚。

他看了看表,估计王起天已差不多到家了,就拿起了电话。

“我就知道你会给我来电话。”是王起天接的:“是不是为了付账的事,要是为了这事,你就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了,这不是我的钱,你也用不着感谢,这对我和步成来说都是信手拈来的事,不足挂齿。重要的事是柏处长儿子的事,和他要先去美国考察的事。这两件事,你万万不可有丝毫怠慢,这关系到你在北京的成败。”

“哥,这合资的比例和入资的先后……”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把那两件事办好了,什么事都好说。”

“可是……”

“可是什么,你怎么那么不明白,你听不出来看不出来呀?他都开出价码来了。要我说这是好事,我这么问你吧,他的这两个条件你接受还是不接受?要是接受的话就往下做,要是不接受咱再另找别人。不过,我得把话说头里,别人的价码,比他开的可要高。”

王起明被他哥哥说得一头雾水,他还真没听出柏枫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就是给他开出的办合资公司的条件。

“哥,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我好。可双方的意向、合同还都没谈。做生意我很有经验,必须得严谨,不能有半点马虎,万一……”

“那是你们美国那套,你得换脑筋。”

“这合资公司章程、可行性报告不能不写吧。”

“还是美国人想的那套。这算什么,这都是现成儿的。我让步成照着别人的抄几份就得了。你想的这些全不着边际,你把你的脑子用到正地方行不行?”

王起明被哥哥数落得无言可答,他似乎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真像人们常说的,在美国呆的时间长了,人的脑子就会变死,就会变傻。如果真是这样,无论如何就得改改,可别让人在背后戳咱脊梁骨,说这是个美国大傻帽儿。他对哥哥也开始了刮目相看。他想,要是按着哥哥的路子真能办成事,他一定会向哥哥虚心学习,把哥哥的三大法宝认真学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