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明住进了王府饭店。
王府饭店已是名声在外,他在美国就听说过了,这次住进来,他感到真是名不虚传。五星级饭店,王起明在世界各地也住过几家,可还没有比得上这里的。这里的布置不仅高雅,气派,这里的娱乐项目更是应有尽有,令他眼花缭乱。
早餐是自助形式的,有西式也有中式。他非常喜欢中式早餐,他觉得特别顺口。吃上两根炸得酥脆的油条,就着北京辣咸菜,再喝上两碗小米粥。十几年了,他盼的就是这口儿。晚餐他更是得意,二楼的中餐厅古香古色,里面处处飘荡着炒焖炖炸的香味儿,也处处飘荡着身穿旗袍的美女。旗袍的两衩开得很高,放眼望去,满眼都是飘动的美腿。
王起明每晚的晚餐当然是到这里来吃。
“先生,晚上好。”一位天仙般的迎宾小姐,笑容可掬地向他打着招呼。
“你好,你好。”说话间,王起明忽然觉得这位小姐非常眼熟,“这边请。”迎宾小姐礼貌地向他做了个手势。
王起明看了看挂在她胸前的小牌儿,又对照了一下她的脸说:“你,你是叫艾米吧。”
“先生,请这边走。”迎宾小姐转身走在了他的前面。
王起明上下打量着她的背影,从她那走路的姿态,从她那形体的轮廓,他认定他没有看错,就是她,她就是艾米。
王起明一落座,指着她胸牌上的英文名字,刚要说话,艾米说:“没错儿,我们见过。”
王起明非常兴奋:“你说咱这叫不叫缘分。”
“请问,您用点儿什么?”
“缘分这玩意儿挺怪。在机场那天我就有感觉,果然……”
“对不起,请您把声音放低些。”艾米的脸上挂着不高兴。
“我是高兴,所以……”
“谢谢合作。”
王起明也觉出自己的嗓门儿是高了,临桌的几位老外,都停下了吃饭,朝着他们这里看。
“对不起,我是有点儿激动。”他向临桌表示了歉意。
“这是MENU(菜单),请慢用。”艾米说完转身就走。
王起明觉着莫名其妙,眼前的这个姑娘,怎么跟他在机场见到的那个艾米不一样了,不是一回事了,整个跟两个人似的,他愣愣地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
王起明住进北京最好的饭店,是有他的打算的。讲讲排场,衣锦还乡,这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打算,是他要在北京办大事,办大事,就得有办大事的样儿。他要引来人们关注的目光,他要做出不同的反响,他要为他此次返京大造声势,他要为做大生意搞好铺垫。因此,住最好的饭店,这点儿投资是划算的。
为了引来大众关注的目光,造成社会影响,制造一个大的声势,光住好饭店是不行、他还另有打算,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那就是他不惜工本、不远万里背回来的那落摞书稿,他给这摞稿子起了个书名叫《北京人在纽约》。
王起明练字儿,想的倒不是能不能赚钱。他担心的是,能不能发表,能不能出版。可是,时间没等多久,他的这种顾虑就打消了。
使他意想不到的是,几家出版社都对这本《北京人在纽约》的稿子,表示出了很强的兴趣,全都争着给他出书。还都说他写得精彩,文笔也不错。他倒是不怎么关心这些评论,他一心惦记着的是赶快出书,扩大影响。他选择了一家名气不小的出版社,这家出版社不仅答应给他出单行本,还答应再出几百套精装的。为了造成声势,该社负责人还联络了《北京晚报》,主编看过之后,立即决定每天连载。王起明喜出望外。
广播电台的领导,也来到了王府饭店,让他同意把这本书改编成广播连续剧,并定好在每天最好的时段播出。
几家全国性的大刊物也来了,有的要转载,有的要连载。
王起明有些应接不暇,他非常得意,他暗暗在笑。当然,他不认为这叫阴谋得逞,但他坚信自己的智慧,坚信事情在朝着他设计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一个更叫他吃惊的消息传来了,那个著名的电视剧制作家,那个一向令他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张先生,要亲自上门来求见。他的那个得力助手李先生,也随他大驾光临。他真没想到,一夜之间,自己怎么就能和这些个大人物见上面了。
王起明非常钦佩二位的口才,一见面,张先生高谈阔论宏观设想,李先生主谈具体运作方式。王起明连连点头,他毫不迟疑地不加任何条件,答应了他们的一切要求。第二天,李先生又把红透了的大编剧马先生也带来了,还给他还带来了一张纸,纸上写着几行字儿。
“来吧,王先生,签了吧。签了就没您事儿了。”张先生笑着把那张纸摊在了桌子上。
王起明下意识地往纸上瞟了一眼。
“您还在乎这点儿吗?”马先生眯着眼睛,微笑着递给他一支烟,并恭敬地给他点着。说:“您是谁呀,您是美国大老板,这对您来说算什么呀,您能把这点儿事当回事吗,说出去都没人信。”
王起明听着心里舒坦,嘴里连说:“好说,好说。”
李先生马上接上了茬:“您要是觉得少了点儿呢,您就得这么想,我们单位的钱不多,我们都是些个穷小子。您是谁呀……”
“好说,好说。”他开怀大笑着,表现得既开明又大度。
王起明特别喜欢这些人,喜欢他们的聪明,喜欢他们的幽默,喜欢他们的才能,更喜欢他们的机灵。可就是不太喜欢他们的笑,不是笑起来太难看,而是他们一笑,就觉得有点儿阴。
总而言之,王起明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他巧妙的设计在逐渐成为现实。
不久,在北京的报纸上就出现了他的文章,他的名字也天天都登在了报纸上。广播剧也开播了,出租汽车里的顾客和司机,公园里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太,电线杆子底下打扑克的年轻人,都成了他的忠实读者和听众。新华书店的门口也贴出告示:《北京人在纽约》已脱销,现正加印,有意购买者,请留意通知。
一时间,北京的大街小巷,让他给折腾得沸沸扬扬,就连卖羊肉串儿的,拉三轮儿的,摆地摊儿的,搓澡修脚的,也都在不时地念叨着他的名字。
王起明的晚饭,仍旧爱去那个老地方,王府饭店的中餐厅。美味的菜肴,已不是吸引他的主要原因了,是那个姑娘,那个叫艾米的女孩,时时在吸引着他,使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这里来。他总想弄明白,艾米为什么变了,变得那么死板严肃,没了第一次在机场见到她时的那种鲜活和洒脱。按说,王起明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吃饭时和她见面的次数也不少,应该算是熟人了,可每次见着她,她都是一个态度,一个面孔。王府饭店的这个艾米,给他的印象是太拘谨,太教条,太礼貌又太专业。而飞机场的那个艾米,给他的印象是极活泼,极浪漫,极放任又极调皮。他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个极端搁到一个人身上。
王起明来到中餐厅,迎面向他走来的带位小姐不是艾米,是那个比艾米长得略加丰满的姑娘。就是在机场时,被她们叫作丽地亚的那个,是已经和那个港干了那个事儿的那个。丽地亚穿的旗袍不太合身,臀部和双胸两个部位,都被绷出了褶子,让人感到这些地方长得过于夸张。
“晚上好,先生。”丽地亚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
“我们见过。”他向丽地亚还以微笑。
“对。这边请。”丽地亚晃动着腰肢走在他的前面。
“艾米今晚怎么没来?”
“这个座位可以吗?”
“劳拉呢,她也没来?”
“这是MENU(菜单),请慢用。”丽地亚说完就要走。
“你等等。”
“请问,我能帮上您什么吗?”
“我问你个事儿。”
“如果我知道的话。”说着丽地亚转过身来。
“你看晚报吗?”他问。
“看,什么事?”
“那个连载小说是我写的。”
“您指的是,是《北京人在纽约》?”
“没错儿。就是那个。”
“真的?”丽地亚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王起明坐了下来,点上了烟。
“艾米天天都看,劳拉也看,我们还说哪,这到底是谁写的呀,写得这么好玩儿,原来是……”
“原来是个傻帽儿。”王起明耿耿于怀。
“啊?”丽地亚停顿了一下,马上忍不住笑了,红着脸说:“您别在意,我们爱逗,您可……”她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们这儿有规矩,工作的时候,不准跟客人随便说话。这样吧,您把您的房间号码先告诉我吧。”
“808。”王起明爽快地告诉了她。他非常舒心,非常得意,看见了没有,这就叫效应,瞧着了吧,这仅仅是个开头儿。
第二天一大早,他房间的电话就响了。他想,一定是丽地亚打来的。他马上抄起电话。
“喂,是起明吗?”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不是丽地亚,是他哥哥王起天。
“哥,是我。”
“快过节了,你也该回趟家了吧。”
“是,我也这么想,不过,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忙。”
“再忙也得回家,自打你到北京都快俩月了,就回家一趟,你嫂子和玫玫直埋怨。说你……”
“行,春节前后吧。”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王起明不大愿意去王起天家是有原因的。
所谓王起天的家,就是王起明出国前住的那套小房子。说叫一套,实际上就两个小房间,连厨房带厕所都加到一块,顶多也就四十来平方米。倒不是因为房间小,到了那里转不开身儿,使王起明不爱去他家。不爱去他家的确切原因,是那里的生活状态叫他压抑。压抑不是来自那个房间,压抑是来自那些毫无新意的谈话,是来自那些没结没完的家长里短儿。最让他感到压抑的是王起天的三大嗜好。王起天还管这三大嗜好叫做三大本事,三大能耐,三大法宝。他好喝大酒,好打麻将,好吹大牛。不是一般的吹,是不负责任的吹,是没边儿没沿儿的吹。比如,他吹他所以能当上处级干部,靠的就是这三大本事,处长所以能做得这么稳,凭的就是这三大能耐。这,这太离谱儿,太不像个话。王起明心里明白,实际上,哥哥是生怕弟弟看不起他,所以什么大他就拣什么说,什么能表现出他的能耐就说什么。事实上能像他说的那样吗?王起明死活都不会相信,中国的处长们就会这三大样。
王起天看出弟弟不爱听自己说的话,看出王起明不相信他说的是正理儿就急了。他用筷子把盛酒菜的碗边子敲得山响:“你也不好好想想,没这三大法宝,我凭什么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可王起明就是不相信哥哥所说的话。哥哥更急了:“你不信是吧?这么着吧,你是我弟弟,你最了解你哥的底细,你说说,我有什么能耐?除了这三大法宝,我还会什么?”这下子,还真的把王起明问着了,王起明还真想不起来,哥哥有什么一技之长,或有什么专业。不过,不管怎么说,王起明坚绝不信中国的处长们都是喝大酒,吹大牛,打麻将的能手。难道中国的进步,是喝大酒喝出来的,难道北京的变化,是吹大牛吹出来的,难道这些个高楼大厦,是打麻将打出来的?玩笑!谁能信呢!
808房间里的电话又响了,他以为又是哥哥打来的。可拿起电话一听,却是丽地亚的声音:“嗨,起来了吗?”
“起来了,早就起来了。”实际上他还躺在被窝里。
“你听出来我是谁了吗?”
“听出来了。”
“谁?”
“丽地亚呗。”他笑着说。
“行,还行。”
“什么还行?”
“你这人还行。”
“什么意思?”
“这你先甭管了。艾米让我问问你,晚上七点钟有没有空儿?”
“有,有空儿。”他急不可待地回答。
“听着,别想歪了,不是艾米一个人约你,是我还有劳拉三个人一块儿请你吃饭。”
丽地亚和他的几句简单对话,使他感到了她们似乎现出了原形,在机场那既活泼又尴尬的一幕,似乎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丽地亚告诉他,她们从明天改上早班,所以晚上都有空。还告诉他,她们不准备请他吃大餐,至于吃什么,让他好好地猜。
好不容易才盼到晚上七点,原来她们请他吃饭的地方,离王府饭店不远,就在东华门。这里整个一条街,卖的都是北京小吃。三个姑娘带着他几乎吃了个遍。卤煮火烧,爆肚茶汤,炒肝儿锅饼,麻团儿肥肠,撑得王起明不住地揉肚子,打饱嗝儿。
“怎么样,过瘾了吗你?”艾米拿着几根肉串儿,边吃边问。
“过瘾,过瘾,这比你们饭店的好吃多了。”他抹着嘴说。
“就知道你好这口儿。”
“你爱吃麻豆腐吗?”丽地亚问。
“爱吃,爱吃。”
“你敢喝豆汁儿吗?”劳拉问。
“敢喝,敢喝。”
他跟着三个姑娘,来到了一家专门经营豆汁儿的门脸儿,他们围在一张小方桌前。掌柜的热情接待,盛了四大碗酸豆汁,又凑齐了四个小板凳。他们边喝边聊。王起明分外高兴,他喜欢姑娘们今天晚上的这个状态。无拘无束,活泼自然。
“晚报上,每天只登那么一点点,都急死人了。后来你跟那个女的怎么样了?”艾米嚼着羊肉问。
“编的,都是瞎编的。说正格的,我特喜欢你们今天这个样儿。”说着他喝了一大口豆汁儿。
“别打岔,真的,我们都特想知道下面的故事,你和那个台湾女的干了那事了吗?”劳拉问。
“知道你们就上心这个事儿。”王起明跟她们说话时,也开始随便起来了。
“嘿,这是怎么说话哪?”艾米抢过来他的豆汁儿:“是我们上心还是你上心,你不上心就又看人家脚,又摸人家腿的啦。”
“就是,别跟这儿假装正经,快,快点儿说给我们听听。”丽地亚摇晃着他的肩膀。
“书店里不是有卖书的吗?”他夺过了豆汁继续喝。
“都卖没了。”
“赶明儿,我一人送你们一本儿精装的。”
“带签名的。”
“那还用说。”王起明高兴,痛快,痛快极了,痛快得他端起碗来,把多半碗豆汁儿,一口气全干了。
王起明吃得高兴,喝得高兴,聊得也高兴,直至深夜他仍不让姑娘们离去。就跟喝了半斤二锅头似的,满脸放着红光,他看着她们嬉笑,听着她们神聊。王起明特爱听她们的个人经历。不过,这非常不容易,他得把她们的闲话,贫话,废话,逗话全部筛去,剩下的才是他想要知道的。原来这三个漂亮姑娘,都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是一九八七年由香格里拉饭店出面创办的一所学校,这个学校叫外事服务学校。校方为了这所学校下了很大功夫,请的是清一色的外籍教师,不仅严格训练她们的英文日常用语,还统统给她们安上个洋名儿。校方的花名册上,用的是她们的洋名儿,外籍老师点名时,用的是她们的洋名儿,学生们相互的称呼也只许用洋名儿。日子久了,她们彼此之间的真实姓名,就谁也记不得了。
八十年代末,能在北京涉外饭店工作,是非常难得的。要求条件极高,不仅品行要优,脸蛋儿要俊,身材也要够标准。香格里拉大饭店的办校方针是:亚洲顶尖,世界一流。因此,创办人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在数万考生里,精选了又精选,最后,仅剩下这一批为数不多的国色天香了。王起明心里暗暗感慨,把如今大陆、港台的当红模特,影视名星都算到一块儿,有几个能和这茬人比呀。
王起明和她们分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刚想打开电视,就冲进了厕所,还没等坐稳,就再也控制不住。前半夜,还见点儿干的,后半夜就剩下水了。整整闹了一夜,闹到天亮仍是不止。肚子绞痛不说,肛门又辣又烫。难忍,实在是难忍。他趴在床上自言自语:“让你笑,让你乐,乐大发了吧,这叫乐极生悲。”
门铃响了。
“请进。”他有气无力地说。
又是几声门铃。
他以为是打扫房间的服务员,就没好气儿地说:“门没锁。”
门开了,只是开了一道缝儿,门缝儿里露出了半张脸,是艾米。“闹肚子了吧?”艾米推门走了进来。
他噢了一声,想爬起来。
“别动,别动。”艾米关上门,来到他的床前。
“你怎么知道的,知道我闹肚子了?”他趴着支支吾吾地说。
“能不知道吗?我会分析。”
“分析?”
“你早餐基本上是按时到,可今天你就没下来。加上昨天晚上你的那个吃法,喝法,一分析,准是拉了。再说这种事挺多的,我们饭店的客人,凡是拉肚子的,基本上都是在那儿吃坏的。”
“你怎么不拦着点儿啊。”
“这不是拦的事,都这样。你们长期在海外的人,都缺嘴,就贪图这个,有的吃了不会闹,有的吃了就会闹,万一你是吃了不闹的那种,拦你不就拦错了吗,那叫你该多扫兴啊。”
“真够贫的。”
“别废话了,来,起来,翻过身来。”说着艾米从兜里掏出来一袋药:“这叫黄连素,一天吃三次,一次吃两片儿。别以为只有你们美国的药好,告诉你,这黄连素管用着哪,头一次你可以多吃几片儿,来,起来吃。”说完她撕开药袋儿,往手心里倒出来四五片黄色的小药片儿:“起来,快点儿。”
“我,我起不来。”
“别装,能起来,我知道,你没那么严重。”说着艾米从桌上找了个空杯子,又往杯子里倒了半杯水:“你倒是快点儿呀。”
王起明硬撑着身子翻过来,仰面朝天地喘着气,像是在挣扎。
“这怎么吃?快坐起来。”艾米左手捧着药,右手拿着水杯,等着他坐起来。
“我,我胳膊发软。”
“那就别吃了,你慢慢闹着吧,我走了。”
“我吃,我吃。”他晃晃悠悠地坐起来,两臂向后支撑着身体,向前伸着脖子,微张着嘴。
“先喝口水再吃药,自己吃,来,拿着杯子。”
“我拿不了。”
艾米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她说了句:“真够赖的,还带喂的。”说着,就把水杯放到他的嘴边,他喝了一小口。艾米又把左手的手掌对准了他的脸,把四粒黄药片瞄准了他的嘴。他的脑袋往前一伸,双唇够着了药片,也碰到了艾米那细嫩的手心儿,艾米立即把手缩了回来,不高兴地说:“不带这样的。”
“我,我不是故,故意的。”看来这黄连素是苦得够呛,他的话,说得不太利落。
艾米把脸转向了窗子,她瞧着窗外,背对着他说:“我有男朋友。”
“我不信。”他摇着头说。
“没骗你。”
“刚多大呀。”
“你管不着。”
“顶多就二十。”
“不关你的事。”
“我是单身。”
“不关我的事。”
“嫌我岁数大?”
“一天三次,一次两片儿。要按时吃。”说完艾米转身就走到门口,关门之前又说了一句:“多喝水。”
王起明没有立即喝水,那些个小药片儿,他仍然含在嘴里,不舍得往下咽,他玩味着这些小药片儿,觉得这药确实挺管用,还没等吃下去,好像肚子就不叫了,肠子也不痛了。可就是口腔里的阵阵苦涩叫他难忍,苦得他一个劲儿地咧下巴,五官都挪了位。
没过几天,王起明也约请她们吃了一次,当然他不会再约她们去东华门吃小吃,他请她们吃的是和平饭店的西餐。三个姑娘吃得都很高兴。尽管王起明在西方呆了十几年,可吃起西餐来,三个姑娘比他在行。不光是刀叉使得比他顺手,喝汤的方式,嘴咬的姿态,都比他讲究。
“你们应该算是改革开放后的新产物。”王起明切着牛排说。
“什么新产物?”艾米停住了刀叉问。
“一批新贵,一批小贵族呗。就像美国的雅皮。”
劳拉一脸不高兴地说:“你别拿你们美国那些烂东西,往我们身上套,什么这个皮那个屁的。我们可不是好吃懒做的那种,我们是凭着本事赚钱,吃点儿喝点儿,享受享受生活,有什么不对!”
“我没说不对,我是说,是说你们,应该算是先富起来的那茬儿人。”
艾米瞪了他一眼:“你呀,不懂就说不懂,别不懂还装着好像什么都懂。”
“我……”
“对,就是嘛,别胡说。”丽地亚放下刀叉,冲着王起明说:“我们叫先富起来的那茬儿人?先富起来的那茬儿人,长得什么样你瞧见过吗?他们怎么个富法你知道吗?”
“他装傻哪。”劳拉也插话说:“他天天在王府中餐厅吃饭,怎么没见过?那些吃上万块大餐的,那些上顶楼挥钱如土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能不知道吗?”
“不都是港台商人吗?”王起明问。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哇?”丽地亚抢着说:“港台人有几个能天天吃大餐的?海外人吃饭都跟你一样抠着哪。你得看单间儿里的,得看吃大圆桌的,看喝大酒的都是什么人。外商倒是也吃,可净是些吃蹭儿的。想跟这些人拼银子、摆排场,拼不了几回就缩回去了。那些人怕什么,那些人花的不是自个儿的钱。懂吗你?”
“赶明儿我还真得留点儿神。”王起明说。
艾米叹了一口气:“咱们也别瞎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挺知足的。比他们干什么,比比我爸咱们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知道吗?我挣的钱,是我爸的四倍。”
“你爸是干什么的?”王起明有些好奇。
“我爸呀,我爸是难得的优秀老干部。”
“老干部。”
“跟不上趟儿的老干部。跟不上就跟不上吧,反正也是要退休的人了,咳,别提他了,真累。”艾米说完就喝了一大口干红,喝完了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随后说了一个字:“烦。”
丽地亚和劳拉都停住吃饭,看了艾米一眼又相互对视了一下。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她们让王起明在大年初二那天,无论如何要腾出空儿来,因为丽地亚的婚礼就在这一天举行。未婚夫就是被艾米和劳拉污蔑为港的那位。丽地亚一再强调让他务必要到,给姐们儿撑撑面子。王起明也一口答应下来,表示绝不食言。王起明所以答应得这么爽快,主要原因是艾米也得去,不仅要去,艾米还得充当丽地亚的伴娘。
离春节还有两天,北京就开始放了长假。
一大早,王起天就催着老婆快起床,又叫醒了女儿玫玫陪着妈妈去买菜。老婆牛蓝乡一脸的不高兴,很不乐意地穿上了衣裳,嘟嘟囔囔地走进了厕所。“还不快点儿,去晚了就买不着新鲜的了,还磨蹭什么呀你。”王起天冲着老婆叫喊。“也不是什么贵客,用得着这么上心吗,再说了,你就是再怎么对他上心,他也不是那种懂情懂理的人。上次专门给他烙的韭菜馅合子,他来吃了吗?他看不上你,看不上这些了。这可倒好,害得我和玫玫一连吃了好几天。扔了吧,怪可惜了儿的,吃了吧,直反胃……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别嗦啦,没完啦?”好在屋子不大,牛蓝乡的声音再小,王起天也都能听得见。
老婆牛蓝乡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喊叫,继续坐在马桶上说她自己的:“依我看哪,你别对他有什么指望了。美国那地方,学不出什么好儿来,越学越不像样。记得他没出国之前,还懂点儿人事,玫玫过满月的时候,他还知道送点儿东西,这回可到好,给了玫玫几百块钱,就算没事儿了。天天住着高级饭店,整天吃喝玩乐,可对家里人就这么抠门儿,算个什么东西呀。”
“别唠叨啦。拉完了就快去吧。”王起天对着厕所嚷嚷。
牛蓝乡慢慢腾腾地出了厕所,露出了一脸的委屈:“甭一说你弟弟你就不高兴。”
王起天披上衣裳,穿上了拖鞋。他走到老婆面前,摸了摸老婆的肩膀说:“得了得了,他好歹也是我的弟弟不是,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就按我说的话去做,保管没你的亏吃。”
牛蓝乡带着女儿买菜去了,王起天很快就刷完了牙,洗完了脸,他沏上了一杯浓茶,坐进沙发里开始琢磨起来。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揣摩着分析着他这个远道而来的弟弟。他不得不承认王起明有股子闯劲儿,有点子魄力,不到俩月的工夫,弄本子书就在北京出了名。他也不得不承认弟弟的歪才,那么厚的一本书,怎么说写就写出来了。自己虽然混上了个副处长,可跟弟弟比,差得还不是一星半点儿。跟他比才能,那只能甘拜下风,他的脑袋瓜子是比较灵。跟他比富有,也得免谈,他是美国商人,根本没什么可比性。不过,这次他来北京,倒是个好机会。借着他的力,说不定能在经济上落点什么。这个副处长是越当越没劲,官不大,总得受人管,想捞钱吧,风险太大,想下海吧,又没路子。看来,借弟弟的光发个小财,虽不是惟一的途径,可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但这绝非易事,他知道,他的这个弟弟不是那么听话的人,你叫他往东他就往东?你叫他往西他就往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不跟你拧着走就谢天谢地了。怎么才能叫他听话,怎么才能叫他服?王起天伤透了脑筋,自打他弟弟来到北京,他就开始琢磨这事。想来想去,只有一着儿可以制住他,那就是权力。没错儿,在这方面,他的这个弟弟是个白丁儿,先让他尝尝权力的厉害。得先叫他在权力面前,碰个头破血流,晕头转向,到那时候就好办了。没错儿,副处长的官儿是不大,可它照样是个官,照样有它的权力,这些处级干部们是怎么回子事,他上哪明戏去呀。别看他现在在北京折腾得挺欢实,来了不几天儿,扑腾本儿书出来就觉得成事啦,远着哪,他能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吗?做梦去吧!醋打怎么酸?盐打怎么咸?他能明白吗?等他把脑门子磕青了,晕了菜了,就该回来找我来了吧?王起天估计,王起明迟早会回头找他的,他弟弟早晚还得依靠他,那好,依靠我可以,我可不是白依靠的……
门被推开了,打断了他的思路。牛蓝乡和玫玫提着大袋小袋进了屋,把鱼肉青菜往厨房的地上一扔,就开始操办起了中午饭。
“他到底几点钟来?”牛蓝乡问。
“说是中午饭前。”
“来了就吃,摆什么谱儿啊,老早巴夜的就起来,买菜做饭伺候他,我和玫玫的手都冻僵了。你觉着欠他的,我可不欠。”
“你不是当嫂子的吗?”王起天耐心地劝说着。
“嫂子怎么了?要那么说,当小叔子的还得孝敬嫂子呢。你们哥儿俩父母死得早,要真是按照老规矩,别忘了有句老话,叫老嫂比母,他孝敬我什么了,在美国发那么大的财,就不能大大方方地分给咱家点儿?这可倒好,送件皮大衣给我,就算打发了。说是貂皮的,谁信哪。我怎么看怎么像狗皮的。”牛蓝乡唠叨归唠叨,可她还是一头钻进了厨房,麻利地干起了她的活。
王起天已习惯了她的这一套。她说她的,你干你的,要是真的给你说烦了,吼她两嗓子,她也就老实了。
牛蓝乡的文化不高,念完了初中没有,王起天也不太知道,只知道她曾是个小干部。当年部队搞野营拉练时,营地就设在北京远郊区。村子里的几间房子,被当作了部队的临时驻地。牛蓝乡带着村儿里的群众,来参加部队举办的拥军爱民活动,在军民鱼水情联欢会开过之后,王起天背着部队的领导,和牛蓝乡搞上了恋爱,先是书信往来,后是暗地里约会,一来二去,糊里糊涂地就怀上了孕,着急忙慌地还就结了婚。婚后在情感上出现了严重问题,闹了几次,也打过几回,严重的时候还动过手儿,可这婚就是没离成。不是牛蓝乡赖着不走不想离,而是王起天哭着喊着不愿离。不愿离是因为他爱她爱到离不开,还是因为王起天生怕离了婚,影响了他的晋官升职,谁都说不清。再说,他俩还没到非离不可的地步,毕竟,俩人在很多方面,还是有共同语言的。有时候他们俩不用商量,一张嘴,说的准是一回事。更绝的是,俩人要是同时张嘴,蹦出的常常都是一个词儿。
“你说他到底能有多少钱?”牛蓝乡一边蹲在地上择韭菜,一边扭过头来问丈夫。
“是啊,我也正琢磨着哪。”王起天抽着烟答。
你看,他俩想的差不多吧。不过,有时候也相差甚远。
“你说他在美国,能不能有自己的汽车?”
“哎哟喂,土死你,汽车在美国能算个屁呀。”
“那,那他,他能在美国盖了大瓦房不成?”
“妈,爸,你们俩也真是的,我叔在美国什么都有,还瞎猜什么呀,晚报上天天都登,你们也不说好好看看。”玫玫从里屋探出头来说。
“玫玫,快告诉妈,上面都写了他什么?”牛蓝乡急着问女儿。
“我正在写作业哪,问我爸去。”
“问他?”牛蓝乡甩着手里的韭菜说:“问他还不如问板凳哪。你多咱见他看过报,多咱瞧见他看过书,写过字儿?还国家干部哪,干个屁部,除了能吹牛,能喝酒,能打麻将,还能……”
门铃响了两声,王起明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哥,嫂子,是我,给你们拜年啦。”
来开门的是玫玫,出国前王起明见过她,那时她也就两三岁,现在已经成了十五六的大姑娘了。看得出来,玫玫为了他的到来,还特意做了一番打扮。算不上什么时髦,但可以肯定,是经过了她妈一手精细设计的,所以,看起来比较怪。
“来,玫玫,这是你的压岁钱。”说着,王起明把准备好了的一沓外汇券,塞在玫玫的手里。
“妈,您看……”
“拿着吧,不是外人。”牛蓝乡说着,用眼睛瞄了一下那沓外汇券的厚度。
“爸,您说哪?”
“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王起天说。他对玫玫说完后,扭头又对弟弟说:“这孩子就对你亲,你出国这么多年,她天天对着你的照片看,总念叨着我叔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叔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是什么?这就是血缘的关系。她怎么不对着别人的照片念叨哇?就是因为你和我,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玫玫,快给你叔沏茶。起明你坐,你坐。”
玫玫“哎”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作业,就给王起明沏茶去了。
“呵,真香。韭菜馅合子,这中国的韭菜跟美国的韭菜,就是不一个味儿,闻着就想吃。谢谢啦,嫂子。”王起明说着坐了下来。
牛蓝乡在厨房里切着韭菜说:“谢什么呀谢,别嫌弃我们就行啦。我们只能请你吃粗茶淡饭,大饭店我们可请不起。比不了你哟,高级饭店一住就是几个月,那得多少钱哪,起明,王府饭店连吃带住,一天下来得合多少钱哪?”
“别搭理她。一天到晚的就知道钱钱的,还知道什么。”王起天说着递给了弟弟一支烟。
“废话,不知道钱,知道什么?”牛蓝乡的尖嗓门儿,又从厨房里传了出来:“你倒是不提钱。你得有钱哪,没钱你当然不爱提。”
王起天的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对着厨房嚷嚷:“谁没钱?你懂个屁呀你。那酒柜里头放的,那大衣柜里挂的,箱子底里压的,晾台上堆的,那不是钱是什么?真是的。”
“谁稀罕那些个破玩意儿。”厨房里说。
“不稀罕你就别收哇,可哪次人家送少了,你不呱呱地叫哇。”
王起明不太清楚哥哥的心理,大过年的,两口子争竞的是什么,是不是哥哥起天太要面子了,当着他弟弟的面儿,说他穷有点儿下不来台?数落他不能干,说他没能耐,他接受不了?王起明想把话岔开就说:“玫玫,要是我没记错,你应该快上大学了吧?”
“还有一年。”玫玫在另一间小屋里答。
“上什么大学?”牛蓝乡洗着韭菜大声说:“就你哥挣的那点儿,还想供个大学生,做什么梦哪他。”
“你就光算我的工资了,别的进项就不算啦?”不等牛蓝乡的话说完,王起天就马上反驳。
“什么进项?我怎么没看见,不就那些破礼品吗?”牛蓝乡也不示弱。
接着,他们俩你一句,他一句地顶撞起来。
王起天扔掉了烟头说:“那算什么呀,我说的是路子,是关系。玫玫上学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都托好了人了。教育局招生办的负责人是我的哥们儿,他和我是一个部队转业的。跟我没的说,也是处级干部。他说这点事算不了什么,他全包了。”
“吹什么牛?”
“这哥们儿可不是吹牛的人,他的路子,野了去了。”
“你的哥们儿,全是些只会吹吹拍拍,不干人事的家伙。”
“他肯定能把玫玫的事办成了。”
“人家该你的?”
“那可不是,别忘了,他儿子是经过谁,进了我们单位的。”
牛蓝乡不说话了。王起天悄悄地告诉了王起明一个新词,叫含金量:“起明,这话我只能跟你说,你可别小看这含金量。怎么说呢,这么跟你说吧,你在美国就是再有钱,这汽车,你得自己买自己开吧。可我呢,不仅不用买,还有专人给你开。出去旅游外面吃饭,你得自己掏腰包吧,可我就用不着自己花钱。再说这关系,关系是什么?关系就是钱,我利用我的权力帮哥们儿办事,哥们儿也利用他的权力帮我办事。让他的儿子进了我们的单位,等于他就有了收入。玫玫上大学的事,他给办成了,就省了我的钱。这就是含金量。这些事还算是小事,那无形的可就不好算了,比如……”
“整天价含金量含金量的,我要的是票子,是现金。”牛蓝乡忍不住又插话了。
“你懂个屁呀,关系就是票子。少废话!”
牛蓝乡立刻又哑了。
王起天对弟弟推心置腹地说:“现在我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表面上赚的钱是有数的,有能耐的人赚钱,就讲究个没数。”
“再没数,跟你弟弟比,还是一壶醋钱。”牛蓝乡就是憋不住。
“一壶醋?那得多大壶哇。起明,你往晾台上看看,你打开大衣柜往里瞧瞧……”王起天说着站起身来,要去打开大衣柜。
王起明拦住了他:“哥,我信,我信,我知道你很不简单,也很不容易。大过年的咱聊点儿别的,干嘛总是钱钱的。”
“就是嘛。”王起天听了弟弟这话,气儿才消了一些。王起明吸了口烟,随意用眼睛扫了扫这小屋。大衣柜里挂的,箱子底里压的,王起明自然是看不见,可酒柜里的酒,确实都很名贵,晾台上堆的礼物,确实吃的、用的样样都有。这倒也证实了王起天所说的,并没怎么太夸张。可是,嫂子说的也不无道理,他非常同意嫂子的说法,都加到一块儿,也就是一壶醋钱。
嫂子从厨房里伸出头来问:“起明,你是爱吃猪肉多的,还是爱吃韭菜多的?”
“韭菜韭菜。”
王起明这次来他哥哥家,也是做了些准备。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了茶几上说:“给嫂子贴补点儿家用吧。”
“钱,你哥可不缺。”王起天推着信封说。
“真能牛,不缺?”牛蓝乡噌的一下从厨房里窜了出来:“不缺?起明,嫂子跟你说实在话吧,当初要不是你把这房子留下,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住哪儿哪。吹了半天含金呀含金的,你倒是……”
“啪”的一声,王起天拍了桌子。
牛蓝乡缩回了厨房。
王起明看着哥哥的样子,突然心酸起来,觉得他怪可怜的。他知道,嫂子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
门铃一响,打破了僵局。没等玫玫去开门,崔步成就提着大包小包的进来了。
“处长过年好,嫂子过年好,玫玫过年好。”他恭恭敬敬地给各位拜年,态度像个晚辈。他看到了王起明也在座,又向他哈下腰说:“王先生,啊,不,王老板您发财。”说完他不见外地,把他所带来的东西,自己动手分门别类,把该放哪儿的就放哪儿。他打开了酒柜,把两瓶好酒放到了酒柜里,又把大衣柜打开腾了腾地方,挂上了一件还没开封的呢外套,水果和干货都堆到了晾台上。
王起天和牛蓝乡并没向他说半个谢字,崔步成也觉得理所当然。干完了他的事就一头钻进了小厨房,帮着牛蓝乡和起面来。
“步成,面要和得软点儿,馅儿跟你嫂子说别太咸了,你二哥是从美国回来的,他口轻。”
“哎。”崔步成答应着,乖顺得像个儿子。
“老崔跟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嘛,都快成一家人了。”王起明说。
“本来就是一家人嘛。”不等王起天说话,崔步成抢着回答。
王起天抽了口烟说:“是个两肋插刀的人,仗义,可靠。”他趴在王起明的耳边小声说:“他可是个用得着的人,不仅仗义可靠,人也相当的聪明伶俐,办事得体又善解人意,往后你要是缺人手,这是个好料子。”
王起明点点头。
崔步成确实手脚利索,进了厨房没多大工夫,就整出了一桌像模像样的酒菜来。
还是按照王家的老规矩,韭菜合子没上桌之前,三个男人先喝起了酒。崔步成给他俩斟好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倒好了酒他并没先说话也没动筷子,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候。
“新春快乐。”王起天先举起酒杯。
“我祝王处长来年高升,祝王老板来年发财。”崔步成说完一口就干了。
王起明这是第二次见到崔步成。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下飞机那天。那天由于天太黑看不清他的脸,在“明珠海鲜”吃饭时,两个眼睛又只顾着看艾米,没怎么留意他的长相。今天崔步成正好坐在他的对面,他端详了他一会儿,觉得崔步成长相有点儿滑稽。干嘛说滑稽?是因为不管你怎么看,都看不着他整个的脸。他的前额实在是短,两只眼睛就像两个秒针儿一样细小,平行地镶嵌在天灵盖儿上。他长了一头茂密的硬发,分不开来,也背不上去,总是不听话地从头顶上往下耷拉着,要不是他的黑眼球长得过小,白眼球长得又太大,你根本就想不到,在这乱蓬蓬的头发后面还藏着一对眼睛。他的鼻孔朝前,没什么鼻梁子,两个突出的颧骨与鼻头是平行的,这么一个脑袋,搁到桌子上吃饭,你还觉得是个人脸,要是搁到桌子底下吃去,你一定以为这是只纯种的大京巴儿。
“步成,往后起明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王起天对崔步成说。
“是,是。”崔步成停住了筷子领会着。
“他刚来到北京,很缺人手。”
“是,是。”
“准备办的事比较大也比较复杂。有什么跑跑颠颠的活儿,你就帮着干。一个人要是忙不过来的话,就叫你周围的兄弟一块儿干,要是还忙不过来,叫你科里的小刘小张搭把手。上头要是怪罪下来,由我来顶着。”
“我懂,我懂。”崔步成连连点头。
王起明确实是很缺人手,哥哥的这番意思,正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他非常领情。不过,直到现在为止他还闹不清楚,王起天的单位是干什么的,什么是他们的主要业务。因为,如果为了自己的事,影响了他们的公务,耽误了他们的正常工作就不合适了。再说帮他干事,也不能是拨拉脑袋就算一个,能不能胜任还要经过他的筛选。但他不好问他哥哥是干什么的。他只是旁敲侧击地打听着他们的业务。可听了半天,他还是搞不清他们的业务和体制。只知道单位不是很大,是个管理部门,到底管的是什么,也不十分明确,好像跟什么影像、什么资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