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986航班,按时到达北京机场。
王起明一脚跨出机舱大门,一股干燥浑浊的气味儿,迎面扑来。这味儿他太熟悉了,这味儿吹在脸上,就像在太阳穴上抹了老虎油,他来了精气神儿。他要的就是这个,找的就是这味儿。十几年了,他盼的就是这股子乡味儿。
他大踏步地走下舷梯,随着人流向机场大楼走去。
九十年代初的北京机场里,显得有些无序,面对大量的港台商人和游客,有些应接不暇。几个不同的班次先后到达,可出口只有一个,通道只有一条。人流乱哄哄的,他挤在人群中间,慢慢腾腾地向前挪。
王起明平时不太注重打扮,可为了这次返京,他特意跑到曼哈顿第五大道,精挑细选了一件名牌大衣,为的是衣锦还乡。他不喜欢这个航班的时间,人多且不说,机场的光线也暗。让这件近千块美元买的大衣,显得一点也不抢眼。他也不喜欢挤在他周围的这些个外来商人,人模狗样的上这儿干嘛来了,能像他们自个儿说的吗?是回来帮助中国搞建设来了?谁信哪。全是些他妈的投机商,骗子。这些个人,趁着中国的改革开放,一窝风似的钻进来,就是变着法儿的想把北京人的钱,搁到他们自己的兜儿里。他觉得这些个奸商,要是骗了北京人的钱,就跟坑了自己的钱一样。他认为北京是他的家,他是正经八百地回家做事来的,他跟这些人是不同的,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大声呵斥着这些人,抡开双臂拨拉着他们,恨不得一步冲到前面,抢到有利地形,头一个在北京干起来。
到机场来接他的人是他哥哥,他哥哥叫王起天,长久以来,哥儿俩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按说,他和他的哥哥王起天,是一母所生,基因应该是一样的,哥儿俩在模样上长得差不多,这就是人体基因所起的作用。哥儿俩的岁数又仿上仿下,应该在性格上、爱好上、想法上基本一致才对。可是,天底下就有说不清的科学,这出自于同一个基因的哥儿俩,在各个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异。可又有着很多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就说这面相吧,王起明实际的年龄,比王起天小,可看上去却比他哥哥大。王起天的实际年龄,比王起明大,可看上去却比他弟弟小。他们俩在某些方面,简直是太像了。就连说话的声儿,咳嗽的动静儿都那么一样,要是隔着电话听,那就是一个人。十几年前,在他还没有出国时,就常常有人把他俩弄混。王起明想,分离了这么多年,兴许都有了变化了,这一东一西的,一美一中的,不可能不变。说不定变得更像了,也说不定变得更不像了。社会在变,人一定也在变。但是,不管变成什么样,他对他的这个哥哥,总还是存有一些看法。就拿这次回北京来说吧,在电话里他激动地告诉哥哥王起天:“哥,我就要回来啦。”可是哥哥王起天的反应,却让他感到糊涂。哥哥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你的归来,衷心欢迎你重新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这话让王起明听着不是滋味儿。他觉着,这话像是对从台湾驾机投诚的人说的,绝不是亲哥哥对弟弟返乡时应该说的话。准确地说,这是政府官员对投诚者的欢迎词。
坦白地说,王起明对他哥哥的这种态度感到十分难过,不光是感到哥哥对他不怎么亲,而是感到他说的话总是那么不着调。说话不着调倒也罢了,做起事来更不着调。从小就是这样,上小学,他年年留级;上中学,他年年蹲班。改个老师的评语,欺骗家长;考试打个小抄,蒙混过关,是常有的事。可是,说起大话来,他却从来不脸红。学校给他哥哥的评语年年一样:品行差,学习差。如果不是爹妈托人走路子,让他不到十八就参了军,说不定他就进了少劳所了。你还别说,部队的确是个大熔炉,在部队的培养教育下,他改造成了人,还成了一名共产党党员,当上了干部。你说神不神?
多年来,王起明跟他的哥哥走得不是太近,也有他一定的道理,最使王起明感到不满意的一点,就是在对哥儿俩小时候的评价上,王起天评价有失公平,太不实事求是。王起明清楚地记得,那次他和哥哥跟那帮孩子打群架,自己是奋不顾身的,为了救出被狗剩儿和二愣子压在身底下的哥哥,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抓伤了二愣子的眼角,咬掉了狗剩儿的半个耳朵。狗剩儿的爸,是个有名的护犊子,听到了风声,从家里冲出来,抡圆了胳膊,给了王起明一记双风灌耳!那时,他还未满九岁,由于筋骨太嫩,扛不住重击就伤着了耳骨,震裂了耳膜,以至到后来他在音乐学院求学的时候,主课老师总是埋怨他,这琴拉的技术还可以,就是调音太慢,音量太大。他有苦难言。老师哪里知道,他的耳朵是受过严重创伤的。像弟弟奋勇救哥哥的壮烈事迹,在以后的生活里,是从来不被哥哥提及的。可另一件事,哥哥倒是常常挂在嘴边上,是那段哥哥舍身救弟弟的事件。王起明记得那是在上中学前的那个暑假,他几乎每天都像尾巴似的,跟着哥哥和哥哥的同学在护城河里练狗刨儿。三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几个孩子刨着刨着就下起了大雨,护城河里的水位快速升高,水流湍急。哥哥为了弟弟的安全,他一边在水里玩命地刨着,一边大声地叫喊,他命令正在河边玩耍的弟弟赶快上岸,不然会有生命危险。可弟弟就是不听哥哥的话,哥哥恨透了弟弟的拗脾气,他知道,你要是叫弟弟往东,他准是往西。他眼瞧着弟弟正一步一步地朝深处走,他再也不敢大声呵斥他弟弟了。哥哥真的害怕了,像条失了魂的落汤狗,扑腾扑腾地朝着弟弟的方向刨来。弟弟偷看了一眼水中的哥哥,觉得哥哥的狼狈相,既好笑又好玩儿。哥哥刨过了河中心,离弟弟越来越近,突然,弟弟停住了笑,自觉地转身往岸上走,因为他看到水里的哥哥,伸直了脖子,喘着粗气,红着双眼,刨得实在太可怜。被大雨冲刷过的岸边非常滑,弟弟一个没站稳,仰面掉到了河里,双手死死地攥着两把杂草。哥哥及时赶到,在漩涡中高高地举着奄奄一息的弟弟。
王起明承认,水中救弟弟这是事实。不过,他反感哥哥有事没事总提这段儿,使人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压力。特别是哥哥说的那句话,更让他胆战心寒:“没有我,哪能有你的今天,别忘了是谁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得,明白了,这不就意味着永生相报了吗?可是,那临危不惧,舍身咬耳朵的英雄事迹,为什么就永远不提,难道就真的不值得提提吗?难道就可以被彻底遗忘吗?
王起明想着这些压在心里多年的不平,慢慢地随着人群往前挤,好不容易才挤到取行李的地方。传送带悠悠晃晃地往外送着行李,他排到了取行李队伍的末端。
站在他前面的几个女孩,吸引了王起明的目光。她们既年轻,打扮又入时,听着她们充满活力的说笑,看着她们青春四射的举止,王起明一下子感觉到北京是变了,变得那么赏心悦目,潇洒美丽。他往前挪了一步,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听了一会儿,他又往前蹭了一点儿,因为他听不清楚她们所说的内容,但有一点是听出来了,可以肯定的,她们都是北京人,说的是地地道道的京腔京韵。他爱听这样的乡音,他试着,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你说,咱姐们儿这趟亏不亏吧,都是为了你的这个‘港’,弄到这么晚了不说,末了还得给他取行李,当苦力。他可好,他倒坐着经理的汽车走人了。这叫什么事儿呀?告诉你丽地亚,你得让他请咱们大撮一顿。”
“成。你就别抱怨了艾米,等完了事,我立马就请你们俩大撮去,这还不行吗?”那个叫丽地亚的说。
叫艾米的女孩儿还是不依不饶:“不行,你请算是怎么档子事啊,咱姐们儿不领情,非得他请不可。你说哪劳拉。”
“嗨,她俩谁请都一样,反正……”劳拉向艾米挤了一下眼:“反正他俩都干了那事儿了,还分谁和谁呀。”
三个姑娘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个不停。长长的头发飘到了一起。
王起明感到奇怪,明明她们说的是一口纯正的北京话,可是怎么会都起个洋名儿,洋名儿的发音又是那么准确。怎么着,这改革开放,连名字都给改啦?
还有一点使王起明糊涂,这三个女孩儿,从长相到身材都非常不一般,好像都是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她们的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三围的比例十分标准。
只有那个叫艾米的女孩儿,长得偏高一些,她的不同打扮,使得她本来就很修长的身材,显得更加高挑,出众。她穿了一条弹力牛仔裤,又配上了一件紧身短款羊绒衫。
“你们干嘛都起个洋名儿啊?”王起明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她们。
丽地亚白了他一眼,没理他。
劳拉奇怪地上下打量着他。
还是那个性格活泼的艾米先开了口:“怎么啦,不许吗?”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
“想知道的事多了,你都能知道吗?”
“不是,我没弄懂……”
“没弄懂的事多了,你都能弄懂吗?”
“我,我是咱北京的,我……”
“没话儿找话儿说是不是?你这号儿的,见多了。”
王起明先是一愣,而后又笑了,他一点也不生气,他不是贱骨头,喜欢招骂,他是特别喜欢北京姑娘的这种三青子脾气。不过,他的笑也有些不大自然,有点傻气,有点尴尬。
三个姑娘见他这副样子,互相对视了一下,然后就抿着嘴乐。艾米搂着她的伙伴往前走了两步,三个人挤在一块,头碰着头小声嘀咕着,忽然又旁若无人地狂笑起来。
这回,王起明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脸上显出了不快。因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艾米说的那句话。艾米说:“这整个一个傻帽儿。”之后,才引起她们大笑的。用不着半点怀疑,这句话指的就是他,他认为这很不公平,他很在乎这句话。因为这是他到达北京后,对他的第一句评语。他不喜欢听这个,不行,这当然不行!他嗽了嗽嗓子说:“我就随便这么问问,我就,就成傻帽儿啦?”
三个姑娘笑得更欢了,笑得个个弯下了腰,笑得一个劲儿地擦眼泪。
由于已是初冬,午夜的北京,气温骤然下降,寒气逼人。王起明穿着单薄帅气的大衣,推着他的行李走出机场大门。
“起明,你终于回来了。”哥哥王起天上前握住了弟弟的手,一再表示热烈的欢迎。
“哥,嫂子和孩子呢?”
“知道你回来都高兴坏了,她们正在给你烙馅合子哪。”说完王起天一挥手,一辆灰色的旧切诺基开了过来。
王起明正要往车上搬行李,哥哥拦住了他:“不用,这用不着你。”王起天的话刚一落,开车的马上跑过来,把一件一件的行李装上了汽车。
“十三年啦。”王起明对着北京的夜空感慨。
“是啊,这十三年北京的变化大了去了,瞧见没有,这车还是你们美国造儿。”
“哥,你自己也买了汽车啦?”
“啊?不,啊,跟自己的一样。”
司机装好了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给王起天打开后车门,请他上车。
“别别,让我弟弟坐后座,我坐前头。”
“哥,还是我坐前座吧。”
“甭客气。”
“没客气,我是习惯了。”
车子很快出了机场,开上了进城的公路,公路两旁正在修建新的马路。
“想不到吧,这条高速公路很快就建成,跟你们美国的有什么两样?”哥哥点上了一支烟说。
王起明不断地点头,表示同意起天的话,他确实没想到北京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北京的天冷了,你穿得太薄,来,穿上这个。”说着哥哥把一件军大衣递给了他。
“我还行,不太冷。”
“不成不成,快穿上它,别冻着。”
“谢谢了,哥。”王起明很不情愿地,把军大衣披在了肩上。因为他不愿意用这件廉价的军大衣,遮住他那件崭新的名牌大衣。
“您就别太客气啦,王处,海外来的人不习惯穿这个。”还是司机明白他的心思。
“哥,你都当了处长啦?”王起明表现出了惊讶。
“副的,副的。你走后我就转了业,从部队下来就当了,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那个操蛋的邹副局长挡着,我早就是正处级了。”
“哥,要不要抽支好一点儿的?”王起明拿出一盒万宝路,递给了哥哥王起天。
王起天看了一眼:“那叫什么好,我的也是。”
“哥,你行啊,洋烟也抽上了。”
“送的,送的,抽也抽不完,明儿我给你几条。”
王起明怕冷落了司机,就点上了一支,送到了司机的嘴边。
“不敢,不敢。”司机连点头带哈腰地说。
王起明硬是让他抽,连说:“当司机的怎么啦,当司机的也得享受人生啊。”
“他不是司机。”王起天吐了口烟接着说:“他是我哥们儿,是我们单位里最能干的人。步成,抽吧,起明又不是外人。”
“哟,真对不起,我以为您是开车的哪。”王起明抱歉地说。
“王处,您这就过奖了,什么能干不能干,还不是全靠着您的提拔,要不是您跟局里死磕,我姓崔的能混得上来?”
王起明明白了,这开车的不是司机,他姓崔叫崔步成。
又聊了一会儿,王起明越加清楚了,崔步成不仅是王起天一手提拔起来的,最近,经过了一番斗争,还帮他争取到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崔步成被认命为财务科的正科长。
“实话跟您说吧,王先生,要是没有您哥,哪有我今天哪。”崔步成对王起明掏着心窝子。
王起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怎么说。王起天就把话接过来:“别那么说,步成,这主要是你的运气。”
“什么运气不运气的。没有您使劲地给我拔闯,光有运气管什么用?对了,王处。您说往后这邹副局长,会不会跟李处联起手来,接长不短儿地给您使个绊儿,安个眼什么的。”崔步成担心地问王起天。
“他呀,他没那么大的能耐。一个老业务干部能懂什么,他还嫩了点儿。再说,他哪来的托儿呀。”
“那他怎么跟您那么牛哇?”
“牛呗,这正是他不识数儿的地方,等着瞧,有他好看的。”
“反正有您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王起明听不大懂他们所说的,也不感兴趣,加上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半睡眠状态,只觉得耳边喔喔乱响,不大一会儿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等他一觉醒来,汽车已经下了公路进了城。虽然是午夜,但各种霓虹仍在闪烁,特别是涮羊肉的馆子,更是门庭若市。
“哥,咱们这是去哪呀?”王起明迷迷瞪瞪地问。
“本来是带你回家吃馅儿合子,步成说这不合适,大老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还是给你接个风吧。”起天说。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家大餐馆,这家餐馆的生意出奇的好,直到午夜,仍然是车水马龙。“明珠海鲜酒家”几个霓虹大字,在夜空中显得格外醒目,宽敞的门前停放着各种不同的小轿车。
崔步成停好了车,对王起明说:“您哥叫您回家吃便饭,没什么不妥。不过,今儿,您是远道而来,给您洗尘接风尽尽地主之谊,也在理儿上。”
明珠海鲜酒家的装潢确实讲究,纽约的中国城里,没几家能比得了它。据步成介绍,这是海外独资经营的一家高级餐馆。菜色好,味道正,故此,各大公司的经理,各大单位的领导,经常到这里来大宴小酌,谈生意,论交情。
他们在门口等了有二十多分钟,这才落了座。坐下后,崔步成接过菜单,望了一眼王起天,王起天向崔步成点了一下头。崔步成心领神会,向服务员念道:“像拔蚌两吃,鲍鱼三份,澳洲龙虾要最大的……”
一阵王起明所熟悉的笑声,从餐馆的门口传了过来。他抬眼望去,不由得也笑了,正是在机场嘲弄他的那几个年轻姑娘,也出现在了餐馆的进口处。她们好像跟领班很熟,用不着怎么等候,就直接被领到了一个靠窗口的好座位上。
生吃象拔蚌端了上来,王起明一边吃一边朝她们张望,那个叫艾米的女孩,她坐的位子正好面对着他。劳拉和丽地亚对着他的,是她们的后背。
王起明发现,艾米不时地向他这里瞟上两眼,他还发现,艾米并没有把她发现了他的情况,告诉给她的伙伴。他很有经验,甭凭别的就凭这个,他就敢毫无顾忌地盯着艾米看,艾米被他看得有些不大自然,她把头转到了别处。
“来来来,喝酒,喝酒。”王起天端起了一杯五粮液:“起明,我代表全家,向你表示欢迎。”
“哥,这个我不大行,我还是来杯啤酒吧。”
“来白的,不行也得练,这个练不好,在北京你什么都练不成,来,干。”说完,王起天一饮而尽。
崔步成说了句“先干为敬”,双手举杯,冲着王起明痛快地喝光。喝完后崔步成立刻给他也倒了一杯五粮液,王起明不再推辞,一仰脖也干了。
王起天说:“往下随意。”接着,他就不用人敬不用人劝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王起明看着哥哥的喝法,觉得有些奇怪,他不记得起天会喝酒,又这么能喝酒。他想,北京是变了,北京人也大变了。不过,从哥哥的言谈举止上看,倒没看出有多大变化,只是没想到他的酒量是今非昔比,的确是大幅度地增加了。
饭桌上,起天问弟弟准备在北京呆多久,又问他打算在北京干什么,是不是要做生意,要是做生意的话,北京是全国最好的地方,来的时间也对。还说:“我是你哥哥,你了解我,没什么真本事。不过,你要是碰到了沟坎和不顺,滤滤人头儿,搞定关系,我倒还是帮得上忙。”
王起明对哥哥的热情,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应。他支支吾吾地搪塞着,他不愿意把他心里的宏大计划告诉起天。他确实了解他的哥哥。在他的眼里,起天基本算是个没出息的人,思想保守,循规蹈矩,好说大话,又胆小怕事。王起明的思维格局是大的,着眼点是办成大事,抠抠搜搜的事,斤斤计较的小事,他是不想干的,也干不来。他认为哥哥帮不了他的忙。
“喝酒,喝酒。”起天继续向他让酒。
王起明实在是喝不动了,他举起酒杯没喝,他把酒杯放到了嘴边,眼神又溜到了艾米坐的那个桌子上。他看到她们也在喝酒,喝的不是白的是红的,看样子喝得还不少,桌子上的长城干红,空瓶子就有好几个。她们喝得很开心,瞧她们的架势,恐怕还要喝下去。
“回家吧,回家去住。”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哥哥对他说。
“不了,我都预定好了。”
“定哪儿啦?”崔步成问。
“王府饭店。”
王起天和崔步成不约而同地相互对视了一下。
“起明,你发了。”王起天的酒劲大概是刚刚发作,他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