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先忌远人咸来服
礼后兵熙河皆归国
王韶既被洗刷清白,又一心想着报效朝廷,要实施他的下一步计划了:请朝廷准许设置洮河安抚司,以古渭寨为起点,用市易赚的钱,结纳收抚从武胜军到青唐城这一大片土地上的吐蕃各族。他还特别提到一个叫智缘的和尚,请朝廷准他赴西北协助边事。吐蕃人不是信佛吗?董毡、木征等对和尚特别尊敬,往往言听计从;更有那和尚,自己就领着一支人马。智缘是京内外有名的一个高僧,专在官场上厮混。请他,是要利用他的名望能力,以便打动吐蕃,更好交流。王韶这心,也真算用到极致了。
皇上收到王韶的折子,请大家来商议。文彦博第一个就质疑道:“王韶说措置洮河事情,只要用市易赚的利钱就够了,无须动用本钱,恐怕有些言过其实!匠人造房,希望事成,开始也无不都往少里说,引主人上当。到真动起手来,多花十倍的钱都不止!可再多也得投呵,已经动了手,半途而废,就什么都没了!我怕这事,也是一样!”
“不管怎样,房子坏了该修还得修。哪有坏了不修的道理?”皇上反驳说。
“而且,主家也不尽是傻瓜,让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善于计算的主家,匠人要欺骗他,也没那么容易!”安石笑着接道。
“也只有王韶,才愿意为朝廷出力。搁别人,躲还躲不及呢!”神宗不无夸奖之意。
“说到究竟,吐蕃脆弱,也犯不着这么费力劳神。”文彦博又换了一个角度。
“弱不弱,要看事实。星罗结那帮人在边境为非作歹,秦州竟拿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何况,他们还有豪杰之士制定法令条文,勾结党羽,网罗约束百姓。怎么能说他们脆弱?照我看,他们一点儿也不脆弱!”安石摆出了事实。
“吐蕃人根本不会制定法令条文!”文彦博辩道。
“不然。唃厮啰,就制定了一大堆法令条文!除了唃厮啰,还有鱼角蝉也制定过。这是明摆的事实!这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是为西夏人所收服,麻烦就大了。王韶的眼光,高就高在战略上:防患于未然,斩断西夏人的右臂,为我所用。”安石怕文彦博囿于识见,不仅拈出事实,还特意拈出王韶的战略作了解释。
“丞相这话,怕也太过虑了!吐蕃人根本就不愿归顺西夏!”文彦博顶道。
“裕勒藏哈木,眼下就降了西夏。他投降之后,秦州方面还派人带着队伍去做过工作。真不愿归顺西夏,早该倒戈了,可他根本不买账!怎么能说他们不愿归顺西夏?”安石又拈着眼前的一件事实。
“这些人根本无足轻重。就是归顺我大宋,又有什么好处?”文彦博又是一转。
“哈木降了夏国,他那一片土地就成了生地。干隔着一个西夏,不便无端引起纠纷,大宋人马再不能深入了。仅就这一点看,吐蕃属我属夏,也有相当的利害关系,不能说毫不相干。”安石也耐着性子与文彦博周旋。
“就是收了他们,也是一个累赘。别的不说,一旦他们受到攻击,总要咱们援救吧?”既无可辩驳,文彦博就另出难题了。
“这倒不用过于担心。眼下他们尚未统一,都能固土自守,不为西夏吞并,到统一之后,自然更有力量互相扶持,无须咱们出力解救。再说了,他们要是真正成了大宋的屏障,有事要咱们出兵相助,那也是该的,应当在所不辞。何况,还不一定需要!”安石回答。
“东汉班超在西域几十年,不用中国军队,只让蛮夷自己互相救援。朕看王韶用的,也是这种策略。”皇上插话说。
“先不用,后来却未必不用。当年伐西夏,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花费,还不是越搞越大!”既已到了这地步,文彦博顾不得许多,连皇上也照驳不误。
“西夏事又当别论,原先设想的并不是这样。因为措置失当,违背了初衷,这才破费劳烦的!”皇上争辩说。
“一旦起兵,当然难保没有后患。可现在不是打仗,是要和戎,日后怎么会有劳费?”安石指出了症结。
“大家且说说,该怎么措置才好?”皇上也无心再争,直接提出了问题。
文彦博争而不胜,再不说话了,一任安石他们主张。安石建议,遵照王韶的意见,专设一路,让他独当一面,有职有权,另外再给十万贯钱作为市易资本。皇上都同意:“这样好。应当放手让他去做,等个几年再看成效!过去朝廷有什么决定,总想着能立竿见影,一时不见成效,就有人出来说话。一有人说话,朝廷就手忙脚乱,决定也废弃不行了。尧帝用鲧,还用了九年,实在不行,才加了罪。若一时不见成效,因为几句浮言就沮废成事,谁还敢竭忠效力!”
“皇上说得再对不过了!”当政几年,皇上是越来越成熟了!安石打心里高兴,竟不由自主地赞叹起来。
皇上会心一笑:“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朕也一样。王韶的事,你们就去办吧!”
诏书很快就下达了:王韶由著作佐郎、同提举秦州西路番部及市易官,提升为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兼管勾秦凤路缘边安抚司、兼营田市易等。另置一个洮河安抚司,也由王韶兼任。自古渭寨至青唐、武胜军一线,凡招纳番部、市易、营田等事,皆由王韶全权处理。至于一应军需事情,则由秦凤路负责应付。十万贯钱,也到了位。智缘则由驿站乘专车,加急送给了王韶。皇上专赐了智缘三百两白银。原来还要封他官儿,是安石说未见成效,骤然封官,怕招人议论,到真正有功再封也不迟,并将怎么跟他做工作、他又怎么理解的话等,也都跟皇上说了,皇上这才作罢了。
王韶一走马上任,就办了一件大事。
吐蕃中有个俞龙珂,一支人远在青唐,势力相当大,成为四面八方的一块肥肉:大宋、西夏以及董毡等吐蕃势力,谁都想将他们拉过去。秦州方面主张征服;就是王韶手下,主张强攻的也占了一多半。王韶却力排众议,认为朝廷的旨意是和戎,怎么能兵戎相见?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要人心服口服,永远归顺大宋,只能劝,不能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言刀兵!他吩咐手下:“你们只为我准备一份厚礼,除了派十来个押送士兵,不要一兵一卒。我只与智缘大师结伴前往。”晚上,他又请智缘将给俞龙珂的信与礼单,全都译成了吐蕃文字:汉文与吐蕃文的,全都要带上。
第二天,他们还真就那样上路了。手下的人说什么也不让王韶走,一定要武装护送。王韶呵呵笑道:“我谢谢大家,只是你们不必担心。和戎之所以不成,多半因为互相猜忌。从今天开始,我要先撤了樊篱,专等对方投桃报李!万一不测,权当血祭和戎,也算死得其所!大家请回吧!”
说得这么凶险,大家更不敢放他走了!直到王韶变了脸,说再不放行,一律军法从事,这才怏怏而回了。
俞龙珂接到通报,当即命令:“人不解甲,马不离鞍,四面设伏,等我的号令。探马连环刺探,一时三报。”
连着十几报,都报王韶只有十来匹人马,不像进兵,俞龙珂也蒙了。可他到底还是不放心,仍然传令:“汉人诡计多端,不能上当。命令不变!”
到王韶人马已经离他大帐不远,他还拿不定主意,到底该待之以礼,还是该待之以兵?仓促之间,终于吩咐:“所有将士各就各位,刀剑出鞘,亮出咱们吐蕃人的威风!请王韶王大人报名而进!”身边的军师一听,急得脸都白了!可还没说话,他已经挥手制止;而且,王韶一行已经到了帐外,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随从士兵听到要王大人报名而进,脸全变了!只有王韶呵呵一笑,响响地报出了名字:“大宋太子中允、秘阁校理、兼管勾秦凤路缘边安抚司、洮河安抚司司官王韶,求见吐蕃大头领俞龙珂大人阁下!”
大帐内外,静得怕人。好久,才从帐里传出极威严的一声:“请!”
王韶领着智缘应声而进,十几个士兵全被挡在门外。看着一帐的刀光剑影,王韶脸上依然笑容不断。正准备向正座中那个胖大番官叉手行礼,一个番官突然闯了进来,径直走向胖子,对着耳朵就是一阵嘟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胖子又一骨碌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笑得毡房都直抖动!王韶脸上虽还挂着笑,心里也多少有些发毛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呀?!
“误会误会,王大人请恕我俞龙珂无礼!”俞龙珂一面说,一面向王韶深施一礼。除了浓重的西北口音,竟是一口标准汉话。
王韶心里一个石头滚到地,也向俞龙珂深还一礼:“哪里,哪里!”
俞龙珂大手一挥:“我与王大人兄弟相会,用不着你们,都下去吧!”剑拔弩张的卫士这才收起家伙,统统退出去了。
王韶略一叉手,谢道:“谢谢大头领礼让。下官这次来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奉朝廷之命,以通友好!这是礼单。不成敬意,还请大头领笑纳!这一封是朝廷的文书,专问大头领安好!”说着,从袖口里掏出礼单、文书,又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俞龙珂双手接过一看,礼单与信都是双份:一份汉字,一份吐蕃文字。信恭敬而诚恳,礼厚重而精当——竟是合着吐蕃的习俗需要来的!俞龙珂刚一读罢,就仰天叹道:“想我俞龙珂,不过化外番族,何德何能,敢受朝廷这样礼遇!惭愧,惭愧!来人啦,大宴侍候!”
转眼看见智缘,才又问道:“这位是——”
“呵,对不起,我忘了给您介绍。他是我们汴京大相国寺的智缘禅师,佛学精深,中外驰名。朝廷因为贵族崇尚佛法,特意请他陪我前来广结善缘,问安通好!”王韶介绍说。
智缘也前掌当胸,打着手势用吐蕃语问了好。俞龙珂眼圈儿都红了,只一个劲儿地叹道:“无微不至,无微不至,更叫我无地自容!”
一会儿工夫,酒宴就摆上来了。除了汉食,自然也少不了吐蕃食品。王韶一无所忌,而且,只与俞龙珂推杯换盏,别的只字不提。直到日渐偏西,也不提打马返回。被招待的那十几个押礼士兵,同样只管一醉方休,也没个人来说回去。
俞龙珂故意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时辰啦?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安排没有?”
王韶哈哈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还有什么事要安排?大人,干!”
直到夜阑人静,王韶才醉倒在地。俞龙珂上前喊他,已经昏昏入睡。连智缘与十几个士兵,也都一样早就醉入梦乡了。
一连三天,王韶除了让俞龙珂带着欣赏欣赏高山、牧场,只管与俞龙珂推杯换盏,别的还是一字不提,也同样不提走。晚上就是不醉,也任俞龙珂安排,随遇而安。俞龙珂一直与他同住一个帐篷。夜半听来,他竟没有一夜不鼾声如雷!
到第四天,王韶终于说走了:“下官在您这儿一直搅扰了三天,今儿该走了。谢谢大头领的款待!”
俞龙珂还要挽留,王韶笑道:“客走主安,可不敢再叨扰了!还望大头领赏光,也给我个机会做做东道,回报回报!”
“大人视我为兄弟,心无芥蒂。人非木石,敢不从命!”俞龙珂感动地说。
“不是视您为兄弟,咱们就是兄弟。汉唐时代,番汉原是一家,此地都是故国,何来彼此之分?只是后来战乱,这才大家生分了!”王韶纠正说。
“大人放心,这几天我也想通了。谁都眼巴巴地盯着我们这一块肉!可谁有朝廷这样,拿我们当自己人看!请大人转告朝廷,我俞龙珂一部十二万人,从此永远是大宋的子民了!”俞龙珂心悦诚服,信誓旦旦。
“谢谢您的信任,我一定尽快转达朝廷!”王韶向俞龙珂保证。
两个人惺惺相惜,俞龙珂一直将王韶送到十里开外,才洒泪而别了。
王韶很快就将招抚喜报报到朝廷,说俞龙珂携十二万人举族内属,并请朝廷封赏俞龙珂及其手下头领为殿直等官,以资宠信。中书与枢密院同时得到捷报,都来禀报皇上。
文彦博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皇上,这话可得掂量掂量!十二万人?怎么就这样具体?臣也不是说王韶就一定欺诓朝廷。可这是大事,不实地点集过数,到底心里没底!”
皇上也满腹狐疑:“是呵,怎么就是十二万,不多不少?不召集清点,说是举族内属,总不踏实。点集之后,才能算数。”
安石一头雾水,问道:“点集?怎么点集?”
“至少也得清点现有户口!”皇上说。
“王韶不过刚刚说服人家,怎么能让他去清点人户?就是清点,也需要时间,要有个过程。”安石设身处地,想到了王韶的难处。
“容易。在京城鞭长莫及,当然办不到。到秦州,就方便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十二万人吗?”文彦博反倒安慰安石了。
“方圆千百里江山,十二万子民,怎么说也不是小事!要是他们自立为王,制定法律,逐渐膨胀,与大宋为敌,谁能说他们就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西夏!”安石见文彦博又说起老话,张口就将他堵回去了。
“得清点出人数,才是朝廷实利!”皇上还是坚持。
“清点当然得清点,但也不在乎一时。王韶收抚他们,发些俸禄,用的都是市易利钱,并没有另外劳民伤财。照王韶的安排,这些人终究会成为咱们大宋的子民,要清点人户什么时候不能清点?他要封那些头领,也是安抚吐蕃强人的意思。强人一服,其他人也就望风而下,为我所用了。”安石顺着皇上的思路,款款劝道。
皇上不说话了。文彦博又节外生枝:“将俞龙珂与他手下一起封官,俞龙珂能没意见吗?封了官,再不为朝廷所用,不是白封了?另外,封了他们,其他归顺番人能不生出觊觎之心?他们要是比附,怎么办?”
“这倒不用担心。王韶既这么请求,总是斟酌过了。千里迢迢,朝廷何必遥度难以遥想的事情?说到番人受封不为我用、攀比什么的,秦州封官的番人还少吗?木征现为刺史,董毡还是节度使,他们谁听朝廷使唤了?封了他们,又有哪个番人来攀比要官了?”安石反问。
“庆州所以兵变,就是因为韩绛厚待番兵,引起汉兵不满。这个教训,不能忘了!”文彦博又挡了一枪。
“这不一样,两回事。”皇上也看出文彦博强词夺理了,插了一句。
虽然磨破嘴皮,皇上到底准了王韶的请求。到知道俞龙珂果真率人内附,皇上又升他做了西头供奉官。朝见的时候,皇上赐姓,他特崇拜包拯,只求姓包。皇上也准了,并赐了他一个名字:包顺。
王韶收抚俞龙珂成功,朝廷也深受鼓舞,更将经略河湟当回事了。皇上下诏,将古渭寨扩编为通远军,作为经略河湟的基地,就让王韶兼任知军。古渭寨在唐时为古渭州,唐肃宗至德年间被吐蕃人攻占,直到宋仁宗皇祐年间,才重归了大宋。王韶自然更尽忠效力了,很快就拓地两千多里,收抚番人三十多万。他这次上给朝廷的折子,可是连地图也附上了!吐蕃人也自动认了通远军这个政治中心,凡有诉讼,全都要往通远军跑。
王韶始终盯着的一个主要目标,是木征。
这木征一向蛮横,根本不将朝廷当回事。他去看他老伯董毡,恰好大宋使者到了,他愣是坐在那儿连身子都不欠一欠,就像没看见!他这位老伯,也同样目中无人。他给秦州方面的文书竟自称“敕文”,秦州知州严词诘问,说藩臣行文,怎么能用皇上的身份,他这才废而不用了。王韶知道木征不好惹,先只做他手下的工作——不外晓之以利害,诱之以金钱官禄喽!对木征本人,王韶也同样有理有节,只以攻心为上,可木征却软硬不吃。
新来的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判秦州州官郭逵,是个老人了,与文枢密关系不薄,根本不赞成王韶的做法,早就对他不满。木征一打听清楚,先找郭逵告了一个刁状:“王韶王大人跟我有约在先,答应不动我的渭源地盘,也不动我青唐的盐井,可现在竟食言收买我的手下!他有朝廷撑腰,我是没法儿跟他计较,可我还能投靠我大伯董毡。我大伯正与西夏王秉常结亲呢,还怕没人与我说理?”郭逵一想:是呵,可了不得!除了木征,智缘也倒戈了。他也是看着郭逵与王韶两道劲儿,倒向郭逵,卖了王韶:说他如何如何凌辱俞龙珂等,要防着番人降而复叛!跟着,又有人报告王韶贪赃不法:说是赏赐番人,实际根本就是自己黑了!本来正巴不得,一下来了这么多炮弹,还能不用?王韶,自己动不了,只好上折子参他。至于他的手下,可就不客气了:凡有名的,统统抓起来再说。朝廷那边,文彦博、冯京接到折子,当然更要火上加油。线报也确实有密报,说董毡已经跟西夏结了亲。这样乌云密布,皇上还能不慌吗?
“皇上,王韶没做事时,谁也不说他不是。刚刚有点成绩,就将他说得一塌糊涂!这里面是不是有人嫉贤妒能,攫人功为己功?不能不防!至于贪污一层,我还是主张暂时不问。用人得有大略。大处可用,小处就不必斤斤计较。当年汉高祖用陈平,人人都说陈平不直,他自己也说没钱办不了事。汉高祖愣是给了他四万两黄金,任其所为,不查不问。陈平这才无所顾忌,尽职使才,做了一番大事业!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何不大度一点呢?说到郭逵,虽是个老人,却出尔反尔。陛下该还记得?他先上折子,不是说木征不值一谈,可以抚而有之吗?到木征说了几句大话,他又吓得不知所措,说不知道怎样了事了!西北委他,岂不要误大事?王韶、郭逵,与微臣都没有什么。可皇上要了却西北大事,只能在他们两个人当中任选一个。专人责事,才有希望。这样互相搅和拆台,只能坏事!”安石也是因为着急,一开口就说了许多。
“自然只能专委王韶。”皇上似乎也想通了。
“木征目无朝廷,早晚都得应付。应付了他,董毡也就不招自降了。与不与西夏结亲,都不在话下。臣看王韶所做的一切,都是大将风范,都很妥当。西北的事情,也只有他才能了当。可据王韶给臣的信说,他身边的一些得力助手都被郭逵抓走了,说要清查贪污。他现在只有三分力气用在边事上,其余七分,得应付人家的栽赃陷害。跟他的手下,帮他做事,连两三分力气也拿不出来:他们更怕呀!照这样,就是委了王韶专任,事情怕也很难办好!”
“这样吧,郭逵调走,另换一个能与王韶共事的人去秦州。再另派专人去查查账,也好还王韶一个清白。”皇上说。
“那账另有人管着,并不是王韶一个人说了算。他要贪污,也难!而且,当地人都不容易闹清楚,朝廷派个人,又时来暂去的,能查清楚吗?”安石不无担心。
“那也堵堵人的口舌嘛!”皇上不得已,连心底的秘密都倒出来了。
安石叹了一口气:“唉,皇上说的,怎么能没有道理!可这样三番五次去查人家,但凡是个有气节的,早求免去职了,哪里还等到今天!功名如梦幻,气节之士岂肯摧折气节,以就功名!我只怕王韶会寒心!”
寒心尽管寒心,查还是要查的。到没有结果,这才将王韶及其手下全解放了。郭逵已经调走,由吕公弼替了他。朝廷事先就打了招呼,他自己也知道为什么代替郭逵,还能再与王韶掣肘吗?王韶忙着修城筑堡,应付木征,又多少有些麻木了,也就顾不上多计较了。不久,到底与木征交上了手。
王韶带着人马,由渭源堡等一路向西,直趋抹邦山。手下将领都怕涉险,只想在平地扎营,引诱吐番人过来厮杀。王韶说:“我军深入险地,利在速战速决。吐蕃人相反,利在以逸待劳,守险不动,待我劳而无功、辗转退兵时乘势相邀。我军既入险境,就该攻险夺坚,化客为主。进则生,退则死。只能前进,决不能后退!”硬是领着三军,翻过竹牛岭,直逼敌军,傍山扎下营盘。手下将领见王韶不抢占高地,又是一个满拧,又嚷嚷开了!王韶说:“兵法:置之死地而后生。敌人居高临下,我军面临必死之地。能否死里求生,就看各位了!我对各位将军与咱们的士兵,都有信心!”他这话,倒也不是冒话。他的这些将士不像别处,都经过严格训练。否则,小有接触就溃不成军,还敢将他们置于必死之地?那不是自己找死嘛!
两军一对阵,王韶先就下了一道死命令:“我军现在死地,只能死里求生,后退者斩!”战斗打响,敌军果然凭借有利地形呼啸而下;宋军也真有些挡不住,阵脚都差不多快动摇了。王韶全副披挂,拍马冲向前去,一面大声喊道:“后退必死,冲呵!”大家见主帅一个文官,都这样以命相拼,又确实没有退路,谁不以死相搏!一人拼命,十人难挡,何况还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战场形势,转眼就发生了变化。吐蕃人抵挡不住,大败而逃。木征手下几个头领干将,跑不掉的,都做了俘虏。
一仗下来,洮水以西,全线震动。木征命令所有力量都往抹邦山集结;自己也倾其所有,领着人马渡过洮水,向抹邦山靠拢,想在抹邦山与王韶决战决胜。王韶只让泾、原方面援兵在竹牛岭南路虚设旗号,张扬声势,假作决战,自己却领着手下精兵,由竹牛岭东谷悄悄潜入重山,直趋武胜军。手下将官都莫名其妙,王韶解释说:“此战只该声东击西。占了武胜,抹邦山不战自溃。”手下正将信将疑,不出十里,果然遇到木征的援兵。宋兵从天而降,木征军惊慌失措,刚一接战就溃不成军了。木征眼看大势已去,带着几个心腹杀开一条血路溜了。木征的主谋瞎药在武胜军得到消息,也弃城而逃。留下来的几个头领,干脆大开城门投降了。武胜军一占领,抹邦山的吐蕃兵果然不战而散。王韶之所以料敌如神,关键在于情报细密:敌军有什么动静,无不了如指掌。明里打暗里,还能不指哪儿打哪儿!
武胜军一占,木征一部草木皆兵,风流云散,洮州、岷州也相继收复。瞎药逃到河州,后来也投降了。朝廷也封了他官儿,并将他赐名包约,他原是俞龙珂——包顺的大哥。武胜军原是唐朝的临州,唐代宗李豫宝应元年被吐蕃攻占,才改称武胜军。沦入吐蕃手中,竟有三百多年了。王韶这里一收回,朝廷先是反其道而行之,将它改为镇洮军。后来,又改成熙州。根据安石的建议,王韶新得的土地与原有疆土,都划成熙河一路,共有熙、河、洮、岷等四州,外加一个通远军。有些地方虽未实际占领,那不过是早晚的事。将它们放进一路,意在宣示朝廷必将占领的决心。所以,最后还是议定了。没有王韶就没有熙河路,总管当然非他莫属。王韶被一再升迁之后,最后做了龙图阁待制、熙河路都总管与经略安抚使、兼熙州知州,总算功成名就了。等局势稍一稳定,他就请求朝廷批准,在那一路州县办起了学校。很快,那儿也同内地一样书声琅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