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大宋遗事

撤州并县精简官吏

高薪养廉重法治贪

随着局面稳定与形势的发展,安石原先缓办的事,也渐渐提到日程上来了。

庆历新政要撤并州县,原是冲着役事来的。既撤并不成,役事愈演愈烈,迟早总会有个人出来说话。不为朝廷,也得为他自己。为什么?难以应付呵!最头疼的是空筒儿州县。顶着个州官县官吃俸禄倒是惬意,可正经按州县规模应付差役,上哪儿找那么多人去?唯一的办法,是让有限的百姓反复轮着来。可狗逼急了,还要跳墙咬人,这人逼急了,能不铤而走险吗?万一他们造了反,自己这一方父母官弄不好会死于非命不说,侥幸平安无事,朝廷怪罪下来,也还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头脑真正清醒的官儿,并不高兴做那有职无民的空头官儿,总要想方设法回避。有那明白一点的当路官儿,整天面对这些棘手问题,也就不能不想辙。河北路有个监牧使周革,首先将它提了出来。

河北有个通利军,不到一万户,原是由卫州的黎阳县,升格独立出来的。军与州平级,县既成军,差役自然也要升档。可地方还是那么大地方,人户也还是那么多人户,陡然要照州军的规模派差服役,老百姓能不疲于奔命吗?知军既一再提出困难,周革也就不能不替他向朝廷进言了,理由也就是:本朝将黎阳升为通利军,一应调度赋役都与古代没有两样。可现在的户口,顶多也就是古代的十分之一罢了,老百姓实在不堪重负。请依旧废军为县,还将它并入卫州。理由虽过于简单,却是实情,无可辩驳。情势既有发展,火候差不多已经到了,安石抓住这个由头,当时就将折子转给皇上了。

皇上看了折子,与中书商议:“河北一路,州县是不是太多了?有建制无百姓,赋役都加在少数百姓身上,可不是不堪重负吗?”

安石答道:“皇上圣明。有建制没有百姓,确实是个事儿。从来州县,宜少不宜多,总以恰当为好。秦代就是因为将小城并入大城,才逐渐强大的。唐代的张仁愿,将防线由黄河以南扩展到黄河以北,方圆几千里,只筑了东、西、中三座受降城,东西两城各距中城四百里。就这么三座受降城,不仅将边防守得铁桶一般,还将国界向北拓宽了三百多里。虽然如此,可要撤并已有的区划建制,却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爱卿是指什么?”神宗问。

“有人不愿意!一撤并,原有的乌纱就不一定戴得成了。建制一大,招牌也大,吃官饭的公差与近城近邑的豪门大户等等,会有许多无形的好处。一旦撤并,没了这块招牌,这些好处也就没了。所以,一说到撤州并县,总有人跳出来反对。说这说那,种种不便,总之不能动就是了。就是勉强撤并了,不久,总有人千方百计再将它们变回来。远的不说,陛下且看庆历三四年间,范仲淹的十件事,第八条就是撤并州县。他的原意,也是为了解放只挂空名的州县的赋役负担。结果呢,不过动了一两个县,就停了。反对的呼声太高!一切都在陛下。果真要撤并州县,就得下狠心,不为人言所动。又岂止是河北?天下需要撤并的州县,相当有一些!”安石担心皇上态度不坚决,半途而废,先劝开了。

“唐朝,河北有多少州县?”皇上问。他是要找个参照系统,好不致失衡。

“唐朝也不足为凭,尤其是后期。节度使们为了虚张声势,往往无端增加州县数目,很难作依据。陛下只看事理,权衡利弊,该撤并的就不要犹豫!”

“爱卿说得对。撤并州县不光减少赋役,也能减少冗官、冗费。这事得一抓到底。不只是通利军该还原为黎阳县,其他该废该撤并的,也都要统一管起来,不能犹豫。中书就将这件事管起来吧!”神宗到底下了决心。

“是,陛下。现在不比去年,火候到了,可以稳扎稳打地做这件事了。凡需要,条件又相对成熟的,可以按部就班、分期分批来。有个三到五年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安石说。

“就这么办。实事求是,成熟一个撤并一个。有特殊需要,当然也还可以增设,不是只减不增,自己束缚自己。”神宗补充说。

“撤并州县的官员,也还有个安置问题。能任事的,可以到撤并后的新州县去任职,或另行安排;年纪大的知军州一级老人,是否能在有道观的州军增设一些宫观官员,让他们有个闲职,老有所养?这样,他们也就不至于因为建制变化,而心有不安或不满了。多少也是买安的意思。”安石未雨绸缪,先已替那些被撤并的官员留好退路。

听到“买安”一词,神宗忍不住笑了。先前,他已听安石解释过不止一遍了。笑罢,才说道:“买安好,买安好。他们不安,朝廷难安!”

皇上说得机巧,安石也忍不住笑了。

通利军就这样废成了黎阳县,仍属卫州。到后来,连直隶卫州的卫县也被减成了镇,并入黎阳县。这次不像庆历,是动真格的,其他地方的州县撤并先后也陆续开始了。正如安石原先估计的那样,反对者不乏其人。不管怎么安排,撤并总还是丢饭碗的事。最好,也不过以大换小,少有以小换大的。官场上混的人,越混越小,王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能不跳天吗?有时,这天还跳得血肉横飞。

河北提举常平等事的提举官,建议朝廷将保定军也废了,降级成县。保定军知军贾世京一得到消息,就让几个心腹出去煽动。也不说别的,对军对民,各自只说一句话。向老百姓只说:“一并了县,就没有军人了。一旦有事,谁来保护百姓?”对士兵则说:“保定军一撤,没了编制,当兵的喝西北风吗?”

有钱的百姓先就着了急:保定军地处边境,没了军队,契丹人来了,可怎么办?一帮人商议商议,赶紧跑到知军衙门去请愿:“千万不能撤了保定军,给咱们留扇大门!”

贾世京一脸笑容:“下官也巴不得永远在这儿做大门,下官对保定可是有感情的!这是朝廷的意思,下官也无能为力呵!大家的请求,下官一定转奏朝廷!”

百姓刚走,又来了一群妇女——都是随军家属。断饷没饭吃,生命攸关,她们也着急不是?再由几个激进的军人一鼓动,这就上衙门来讨饭吃了。紧接她们的,可就是地道士兵了。一帮人雄赳赳地冲了进来,一片声地嚷着要保留建制、兵额不变。

刚进去的贾世京,又踱着方步出来安抚大家:“各位各位,少安勿躁,少安勿躁。下官还不与你们一样着急嘛!撤了保定军,你们没了饭碗,下官我不也一样要丢官?可这是朝廷的意思,下官也没得办法,咱们还是认命吧!大家且回去,就地等待消息,相信朝廷总会有安排的。就是遣散,也不会让你们就这样空手走人!”

“大人既没有办法,咱们自己想辙吧!”有人建议。一伙人又乱哄哄地走了。

几个临时起意的士兵,除了铤而走险,还能有什么辙!他们悄悄去了一趟粮库,在周围放了不少干草,准备一把火烧了它。还没动手呢,下了一场透雨,干草全淋湿了,只好作罢。一伙人又去找指挥使储信,请他领着一起闯条活路。他们自己不过是些兵士,缺乏号召力!

储信头脑还算清醒,劝他们:“做事得先有胜算,才成。你们有几个人,就造反?有人响应你们吗?这不是自己找死?何况,朝廷只说改军为县,又没说不要边防,你们着什么急?照我看,最多不过合并部队。现有的几个指挥,有的根本就是空的。有名无实,不合并也真不成。我劝你们老老实实待着,别去上当惹事。别人要惹事,让他们惹去,咱不干那事!”

“可我们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不闹一场,也还是没有活路。”有人说。

“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待着,我不会再提这事!你们自己也小心点儿,不要张狂,这是杀头的事情!明白吗?”储信教训道。

有这盆冷水一浇,几个人再不张狂了。可毕竟晚了,提举官已将事情报告了朝廷。安石很震惊,对皇上说:“边界上出这种事,是绝对不允许的。不仅对内影响不好,也让契丹人笑话,非严惩不可。河北百姓,经保甲训练之后是要当兵用的。不整饬,怎么能用?更不要说兵了!这也是有教训的。北魏年间,禁军烧了领兵张彝的房子,朝廷因为人多,怕乱,不敢严惩,全都赦免了。北齐先祖高欢,正是从这里看到了乱象,开始散财收买人心,后来终于取而代之。除了严惩肇事者,还要追究主管官员的责任。不是他们怂恿,老百姓与士兵没有这个胆子。至少,也有失察、不能禁约的责任。是不是请皇上派人下去查一查?”

皇上也觉得应该:“治民治军,都要派人。这种事都不严厉打击,朝廷还能做事吗?”

贾世京听到风声,先就将几个闹事的抓起来了。钦差一到,除了交上这几个替死鬼将功折罪,就只一个劲儿地检讨失察与治政不严,愿意接受任何处理。几个士兵有口难言,根本说不出被人利用的证据,全被砍了头。上衙门要饭吃的妻子,也被发配到其他州军做奴婢去了。贾世京既有功有过,罚铜十斤也就结了。储信制止暴乱有功,升官一级。只有请愿的百姓开恩饶了,免予处分。因为地处边境,为了平稳,钦差大臣建议保定军仍然保留建制,暂时不动,等条件成熟后再酌情考虑。但该合并的几个指挥,还是得合并。朝廷也想息事宁人,就顺水推舟,再不提撤军的事了,只将几个指挥并在一起。罚铜虽不无小失,却保住了知军宝座,贾世京依然是个大赢家,半夜都会笑醒了。只要那些冤鬼没法儿报仇,他会一直笑下去的。

这次较量,双方各有胜负,地方官员受的震动更大。他们对于撤并,态度暧昧多了。州县撤并,包括驻军合并,更有条不紊了。光河北一路,撤并的州县就不下几十个。前后两三年,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些撤并消息:或州缩军,军缩县,县缩镇,或数处合一,或干脆完全撤销建制,等等。除了特殊需要,很少有增设的。暧昧不等于气顺,不过将气统统揉进肚子里罢了。除了逢着机会小爆一爆,也就只能等着彻底清账爆炸了。

州县一撤并,官吏自然也就精简下来了。所以,撤并州县无疑是最大的一项精简官吏措施。但州县只是地方,要精简官吏,朝廷岂能毫无作为?安石主张,权力部门应当率先做出榜样。几乎与撤并州县同时,朝廷就开始精简官吏了,事情先是从三司开始的。

大宋的吏员,也就是一般常说的公人,包括在朝廷权力部门任职的吏员,都没有薪俸。就算白当差可以,人总不能不吃饭,何况,有时还有妻室老小等各种负担呢!怎么办?只能各显神通捞钱了。所以,在大宋,上至官府衙门,下至仓库牢房,吏人索贿受贿,竟成了一件公开、合法的秘密,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闭眼不行呵!连太宗皇帝,都无可奈何地说:“有道理,少要一点儿也关系不大。没道理,千万别要!”这不是公开鼓励人

贪污受贿吗?朝廷也确实没有办法。国家用人却不养人,人家耍些手段弄点儿活命钱,你还有脸干涉?就是有人贪赃枉法陡然暴富,已不止于活命,也不大好治他。活命与暴富,并没有个可以等量的明显界限不是?这种制度不仅导致了吏治的黑暗,也常常误事。三司主管财政钱粮,那儿出的事也就最明显。

且看两件细事。

禁军的粮食,都是从粮仓里领的。管仓库的公差总要千方百计克扣,一石军粮能领到六斗,就算不错了。你要说吗?他比你还有理:“没有俸禄,不扣,我喝西北风去!”

纲船千里迢迢运了东西到京,谁不想赶快交差入库,早早回家?可是不成,得先过三司那一关:得那里的吏员开了收单,仓库才能接收。你要不送点物事,他那收单就总不开给你,让你干等!多住一天,就多浪费一天,能不急吗?要是干鲜果品之类有时效的东西,更不敢等了:坏了是要赔的!只好破费贿赂他们。这一关过了,还有仓库保管那一关:没有贿赂也是不开门的,还有过秤的高低准折呢!

事情虽细,可是能大能小。禁军一个不满,哗变起来,那不就是天大的事情吗?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给吏员发饷:他们有了薪俸,再贪赃枉法,就没有任何理由了。朝廷很快就制定了一个仓法,也称重禄法,主要不外两大内容:一是,给各种吏员发薪;二是,规定了严厉的惩罚条例,谁再贪赃受贿,坚决严惩不贷。那惩罚条例,不但严厉,甚至都可以说相当苛刻。索贿贪污不满一百文,判一年徒刑;每多一百,罪加一等。到一千文,流放两千里以外;每多一千,罪加一等,直至流放三千里为止。再多,则判刑更重。买卖仓储物资营利或参与走私,比照

贪污受贿减等处罚。有人检举揭发,则根据被检举揭发人的处罚情况,给予重奖。当时米价,上等粳米一斗一百文左右,中等粳米不过八十五文上下。十斗为一石,满打满算,一斗不过十来斤米罢了。占了十来斤米的便宜,就要判一年徒刑,这刑罚可不是重得有些苛刻吗?要搁现在,能逃脱严惩的,怕真没有几个人呢!

既发薪俸,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开销,人头就不能不数一数了!精简,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提上了日程。

“我常常想,这三司办事效率怎么那么低?而且,为什么越近越烦琐,越远越疏略?可很长时间都不得要领。直到最近,才终于想通了。”安石对皇上说。

“是为什么?”皇上问。

“近了烦琐,向前来办事的人索贿,才方便呵!”安石说出了答案。皇上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所以臣就想,要解决这种事情,只有先精简人员,措置适当人选,才成。同样的钱,冗员多了,发不过来。可一精简,就大不一样了:没了冗吏,不但够发,还可以厚养留下来的人。”安石接着说道。

“爱卿说得对。发饷不发饷,费的公私财物都是一样的。让他们贪赃受贿,生事坏法,破坏朝廷法律不说,还要败坏整个社会的道德风气,这更可怕。有条件,不仅京里,全国的吏人、场务及仓库官等,都要陆续发放薪俸。这要成为一个制度。”皇上说。

“不但吏人要给薪,现任官员也要提高待遇。眼下这些做官的,有的真是可怜。做到县令、录事参军,少的一个月才七千俸钱,外加米麦两石。钱,有时还得打折发放。做官做得都养不活自己,要他廉洁自重,岂不困难!一旦提高待遇,就不一样了。过去不好提的要求,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来:要他们提高办事效率,要他们廉洁奉公,再不准索贿受贿、贪赃枉法。这就是所谓高薪养廉了。人主

理财,应当以公私为一体。惜钱不给他们,让他们贪污受贿,用的还不是天下的财物?公开发给他们,让他们不再贪污受贿,官私两利,不是更好吗?”

神宗也很赞成:“所以,朕说费的公私财物都是一样咧!都得慢慢做起来。”

很快,就由吴充主持,对三司的官员也作了压缩调整,留下来的都增加了薪俸。比较以前,班子真正精干多了。

三司的办法,不久就普遍推行了。先是中书开始精简增俸。中书原来揽着的不少事情,干脆物归原主,对口还给了相关各部各衙门;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则一律从简。比如过去任免官员,谁都得写一篇褒扬敕辞,空话、套话、假话等连篇累牍,安石请示皇上,一概免了,只简简单单几个字,说谁谁该免什么任什么,三言两语就完。事少了,更该减员了。吃饭不干事的守当官、主事、录事等,被撤了职,另行安排。他们空出的位子,再不补人。留下来的,则全都增加了待遇。

趁着精简,皇上还想杀杀中书属官的威风,以抬高执政大臣的地位。他对安石说:“朝廷想找一个台谏官员,都难得有合用的人,中书属官就更甭说了!今后你们在中书,不要对他们太客气,不能让他们坐,得叫他们站着。不杀杀他们威风,他们很难知道自己的真正分量!”

安石却有顾虑:“这事怕还得慎重。中书属官,得精选那些将来能做谏官与侍从官的人来担任。一是,他们能干贤德,可以事半功倍。二是,也为朝廷储备、培养人才。经过锻炼,这些人往往可以直接升任相关职务,成为朝廷重臣。假如少了礼数,自尊自爱的人就不会来就职,不自重的正好夤缘而上,反倒为他们分权害事创造了条件。自尧舜开始,宰臣属官大体用的都是优秀士人,该是有道理的!”

皇上听他说得有道理,这才不提了。

中书之后,连枢密院也减了几个令史、书令史,增加了在职官员的俸禄,更甭说其他衙门与州县等等了。在职官吏的薪俸普遍提高了,而且,幅度还相当不小。还以县令、录事参军而言,多的已经增到月钱十五千、米麦四石了,比早先恰恰多了一倍还有余。稳坐位子的人,谁能不笑得满脸开花!

那么多官吏增加薪俸,钱从哪儿来?大体是由作坊、酒场、渡船等交纳、折腾出来的税钱;还有,就是那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了。譬如司天监,皇上就特意下诏,准他们印制皇历公开出售,得的钱除了给本司官吏加俸,还许他们另外发放一些茶汤钱。现在要叫,该是菜篮子钱或肉食鸡蛋补助吧?后来施行市易法,又多了一份利钱、息钱。算起来,倒是没有额外开征其他税赋。

高薪是为了养廉,朝廷的钱不能白给!安石向皇上建议:“仓法的法义,也应当普遍推广。凡已经加薪的地方,都应该实行重法,以便保证官员廉洁奉公!”

神宗也赞成:“应当。这也还是忠恕之道。不给或少给薪水,要严刑峻法,说不过去。既给了薪水,而且给了高薪,还要贪赋枉法,要治你,怎么着也不能说是苛刻了!”

官吏们怎么看呢?安石想听听意见。他让人在三司与开封府随意找了几个下级官吏,将他们全都请进了政事堂。

能进丞相的政事堂,那是多大一种荣耀!心里有话,还能不全都掏出来?

“老实说,在先,我是一门心思想着捞钱。也不全是贪。我自个儿要吃饭不说,还得养家糊口呵!朝廷一文钱不给,不捞钱也是个死。反正是死,也就顾不得许多了。现而今朝廷恩典,给了我钱,我再贪污索贿,不是太贱了吗?对不起朝廷不说,也对不住自己的良心哪!”一个说。

“没错。朝廷这么恩典,咱们再知法犯法,连个人也不是了!薪俸优厚,原就该重法治贪。你犯贱,不治你治谁?”另一个说。因为说得直白粗鲁,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其实,越是重法,人才越不容易犯法。叫我看,这也是朝廷爱护官吏。就像一家子,老爷子越严厉凶狠,做儿子的害怕处罚,越是会循规蹈矩。你们说是这理不是?”另一个说。

姑且不论他们是不是饮鸩止渴,先得点名正言顺的实惠再说,这理,多少也真是个理。重法普遍推行之后,贪污索贿的案犯还真少了许多。

“中书的官吏俸禄已经很优厚了,堂后官恐怕再没有受贿的了?”皇上心里高兴,故意问安石。

“中书的下等官吏,许多都是皇上身边亲近官吏的子孙,要说根本不受贿,怕不大可能,会有所收敛,则是肯定的。照这样下去,各衙门渐渐杜绝了贿赂,谁进朝廷都不必再打官吏们的主意,也就离圣政不远了!当年孔子治政,不是也以宾至不求有司,为大善政吗?”安石多少留了一点余地,可话到最后,到底还是露出了一些希望与信心。

这话神宗自然爱听,也不由得笑了。

可到底能不能真这样乐观,可就难说了!从来高薪只能养人,很难养廉。专制社会,尤其如此。不为别的,靠良心与道德,一向约束不了人。人心不足。新鲜劲一过,钱财永远没有够的时候。既没有别的监督管理,只有严刑峻法,或许还能起点作用,叫伸手的人有个忌怕。但,这也有限。一是,怕尽管怕,却难免存个侥幸心理。因为缺乏有效的监督管理,事实上,显案比隐案——抓出来的比没抓出来的,万不到一。真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机会伸手的,要不心存侥幸,反倒怪了!二是,执法的人不是打天上掉下来的。现存体制之下,你能指望谁?包拯不是早就去世了吗?最后,时过境迁,到严刑峻法也成了明日黄花,一纸空文,那就根本没治了!